“四弟只是一时胡闹,”燕后又道,“我身为长姐,不会放任他的。”
子桁当机立断:“一言为定!”他觉得燕后太过自信,为稳妥起见,提议道,“在下想先见那女孩一面,可否安排?”
燕后微微一笑:“我出入平原君内府十分便利,这有何难?”
子桁笑道:“在下进内府有悖礼法,恐怕不容易啊!”
燕后皱眉道:“也有道理,”她灵机一动,“我这就去平原君府一趟,邀她到宫里住几天,再派人通知你就是。”
“如果他们不同意呢?”
“我可以随时打探到这女孩的行踪,总会有机会。”燕后笑容暖味,“事成之后,可不能忘了重谢我这个媒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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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散后,赵王回到寝宫,越想越闷气,派人去信陵君府传召三公主。
赵姞给赵王把过脉,开了补养的方子,正要离开,却见宫人端上十几道夜宵,不禁皱眉。她曾医嘱病人少食膏腴,但赵王眈于口腹之欲,每日就寝前用餐的嗜好无法戒掉。
负责膳食的宫人将盖子一一揭开,赵姞闻到一股奇异的肉香,止步惊讶道:“这是什么?”
宫人答道:“肉糜。”
“什么肉?”
“狗肉。”
“呈上来。”赵王闻到香味,心情愉悦,但突然看见堂妹脸色有异,担心地问,“怎么?寡人的病不宜食用这肉糜?”
赵姞欠身答道: “狗肉正适合冬天进补,对身体没有害处……大王何时有此偏好?”不仅肉糜,几道其他菜肴也是同样食材。
“燕后推荐的厨子亲自料理,味道非常独特啊!”赵王品尝佳肴时心情最好,笑道,“这些天辛苦你每日亲自煎药,来人,赐座。”
见赵王要赐膳,赵姞行礼拒绝:“多谢大王。臣妾平日用素,吃不惯这些。”
赵王停箸,疑惑道:“还在为先夫守节?”他重重叹口气,“你心里一直在怨恨寡人吧?”
赵姞低头,轻声道:“臣妾不敢。”
“寡人心里也难受啊!”赵王突然面色悲戚,“死者不能复生,即使寡人是一国之君,也办不到。”
赵姞一时感动,直言道:“臣妾只恨秦人背信弃义,恨自己是弱女子,不能为先夫报仇。”她慢慢环视赵王面前的精致膳食,“昔日越王勾践为报仇,卧薪尝胆十余载,终于打败吴国……忧患能激发斗志,安逸却使人丧志,如今大王终日耽于这些美食佳肴,莫非已忘记长平一战的耻辱?赵国多少孤儿寡母想为亲人讨回公道?”
赵王一听谏言,马上不高兴了:“姞妹,凭心而论,寡人哪点亏待过你们赵氏宗亲?”他站起来,在堂妹面前踱来踱去,“你倒是关心国家大事!动辄出言讽刺寡人,为何自己不肯为国效力?”
赵姞冷冷一笑:“可惜我不是男儿身,否则宁可战死,绝不投降!四十万大军,哪怕赤手相搏,也不至落得全军覆没的下场!”
“寡人不是说这个!”赵王越来越生气,“你嫁给魏国公子,不也可为国效力?”他索性明说,“信陵君威信日隆,这次合纵之长非他莫属,若能一举攻下函谷关,咸阳指日可得,我军趁机一雪前耻!”
每次见赵姞都衣着朴素,从不上妆,表情也冷冰冰的,与赵女通常妖冶娇媚的妆扮截然不同,赵王责备道:“可是你……你偏守什么节?天天见夫人一身寡妇装扮,信陵君心里怎么想?”
赵姞沉默不语,表情漠然,赵王还要发火,却听一宫人急急忙忙进来禀告:“启禀大王,三公主府里来报,君侯突得急症,管家请夫人速速回去!”
赵姞闻言一惊,赵王更万分关切:“出什么事了?”
宫人道:“听说今天君侯赴宴回来,突然腹痛不已,宫里侍医无法确诊,只盼着三公主速回,或可查出病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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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节 远交近攻(5)
“养这些人有什么用!”赵王所有的火气转发到那些侍医身上,“都是庸医!”
赵姞裣礼一拜:“臣妾告退。”不等赵王表示许可,她匆匆退下。
赵王无暇计较她的失礼,挥手对宫人道:“送她乘寡人的马车出宫!”按礼除非国君特许,任何人都不得在赵宫内乘车辇,这次破例,全因合纵在即,他担心信陵君发生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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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夫人守在丈夫身旁,心急如焚。见赵氏夫人从宫里回来,她方退到一边,仍不住地拭泪。
赵姞仔细检查后,脸色沉重,叫来信陵君的随侍询问今日宴会饮食。然而他们都不清楚内情,面面相觑。其中一人道:“夫人,今天有人随君侯共同赴宴,不如您问问她?”
赵姞让他去请,须臾人就来了。一见之下,她不由惊住。
姬冰见女侍医坐在床边,君夫人却站在一旁,也有几分惊讶。她进来先给绮嬴行礼,轻声道:“君夫人。”故人重逢,王姬突然想起先前写过的那封信,转眼间物是人非,泪珠忍不住落下。
绮嬴一时大窘:“冰儿?你怎么在这里?”没想到周室王姬突然出现,无意间在赵氏夫人面前揭穿自己的身份,然后信陵君病重,君夫人顾不上许多。
姬冰对她的反应莫名其妙,转头见赵姞盯着自己看。女侍医的目光似乎更加冷然,而且不止对她,对君夫人也冷冰冰。
赵姞像第一次见到女孩,多余的话不问,只道:“今日宴上都上过哪些菜肴?”
听她意思,怀疑有人下毒?姬冰倒吸一口凉气,尽力回想,亏她记性好,说出菜名###不离十。
赵姞皱起眉头:“只有这些?君侯饮了不少酒吧?”
姬冰点点头:“他用过的菜肴,冰儿也都品尝过,唯独不会饮酒……”
绮嬴脸色突然苍白,颤声道:“有人在酒里下毒?”她蓦然想到那只冷箭,顿时站立不稳。姬冰见君夫人神色异常,身子摇摇欲坠,忙上前一步搀扶。果然她坚持不住,昏厥过去,身旁侍女们慌乱起来。
赵姞上前为她轻轻搭脉,沉吟一会儿才道:“没事,不用开药,扶她回去静养吧。”姬冰想和侍女们一起扶君夫人出去,却被叫住,“冰儿你留下,我还有话要问。”
“你再好好想想,除那些菜肴,还用过什么?”
见女侍医俨然女主人的派头,姬冰很不悦,但她还是低头回想:“宴后我们用茶,吃些精致糕点,再没有其他了。”
“什么糕点?”赵姞追问到底。
饶是姬冰记性再好,也不能一一列举所有细节,只道:“记不大清了,好象君侯称赞其中一盘糕点,以腌过的红柿为馅,甜而不腻……”
“这就是了!”赵姞闻言立即起身,吩咐下人去熬绿豆汤,给病人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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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冰非常挂念君夫人,见君侯这里有女侍医和众多仆从照顾,她趁人不注意时悄然退出。
君夫人醒来后见冰儿前来探望,急切握住她手:“君侯现在怎样了?”
姬冰安慰道:“夫人放心!听说这位女侍医医术高明,在邯郸城里极有名气……她说清蒸鹅肉与红柿为馅的糕点相克,幸好用量不足,尚不致命,只需服用绿豆汤即可解毒。”
“侍医?”君夫人勉强一笑,“你误会了,她是君侯新娶的赵氏夫人,平阳君之女。”
姬冰脸色一变,想起女侍医俨然女主人的态度,为君夫人道不平:“既然如此,夫人出来的时候,她应该行礼才是!”
君夫人摇头:“赵氏夫人并不知道我的身分,不能怪她。”
姬冰更愤愤不平:“夫人为何委屈自己?甘于赵女之下?后、妻贱而妃妾贵,国、家之可亡啊!”
听她引出一句大道理,绮嬴忍不住笑了:“冰儿,你生什么气呢?我不想给君侯添麻烦,再说赵氏夫人对我们很好……何必过于计较名分?”
姬冰不以为然:“夫人不在乎名分,那将来生下嫡子,也不在乎嫡庶之分?”
绮嬴微微一愣,轻叹口气:“我没想过那么长远,若真能诞下一儿半女,我早心满意足,其他的都不重要……”
姬冰为君夫人与世无争的态度着急起来:“明明您是君侯明媒正娶的夫人,为何将正室之位拱手让人?”虽然敬重信陵君,但对他怠慢君夫人、另立赵女的行为,王姬态度鲜明地反对。
“只要他真心对你好,你也会觉得其他一切都不重要了。”绮嬴轻轻握住女孩的手。
听她似乎有所暗指,姬冰脸色一红,欲待反驳,却见一熟悉的身影进来,端着一盆热水。她惊呼出声:“嫣然,你……你怎么在这里?”一想到李园兄妹竟敢将自己骗买,姬冰由惊转怒。
第十节 远交近攻(6)
“冰儿……冰儿姐姐,”嫣然将银盆打翻,水流满地,站在原地哭起来,“我当时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兄长会骗我们,呜呜,呜呜……他也不要我了……呜呜。”
绮嬴心疼道:“嫣然,过来。”她对姬冰道,“这孩子真可怜!她刚来的时候,还以为你也在府里,总跟其他侍女们问起你呢!”
姬冰将信将疑:“你兄长不要你了?”
绮嬴代女孩回答:“是啊,子桁说这女孩的兄长又把妹妹卖了,送到我这里来,免得以后无依无靠……”
君夫人发话,姬冰信以为真,当即原谅嫣然,一手为她拭泪,安慰道:“别哭了,以后好好跟着君夫人就是。”
“是,嫣然知道了。”嫣然破涕为笑,“姐姐心真善!”
君夫人见此情景,提议道:“我看你们也算有缘,还让嫣然跟着你吧。”她稍稍停顿,为难道,“我有件事情,想拜托你,不知……”
姬冰忙道:“夫人请说,冰儿决不推辞。”她话出口,非常后悔,万一与秦国公子有关,她推辞还是不推?
但君夫人没有提子桁半句:“今日中毒一事,不管意外也好,有人谋划也罢,一定要查清楚。这件事,只有你能帮我!” 丈夫三番五次被暗算,她倍感忧虑。
“莫非您怀疑魏使?”姬冰心中一惊,不假思索道,“我兄长性格懦弱,绝没胆量下毒害一国封君……何况这里是邯郸城,君侯于赵人有大恩,他岂敢对君侯不利?”
她宽慰君夫人道:“谁会想到君侯平日爱吃的鹅肉,竟与红柿相克?好在隆冬时节,红柿腌渍过了,用量又少,根本不足以致命。依我之见,这些只是巧合,夫人无须多虑。”
“前些天君侯也险遭暗算,”绮嬴想起来就后怕,一身冷汗,“两支冷箭本来都射向君侯,但第一支箭差点射中子桁……怎么会是巧合?”她当时晕倒,事后听君侯转述,他对子桁的敏捷身手赞不绝口。
“啊?”姬冰脱口而出,“他……他没事吧?”
绮嬴不由笑了:“没事。”她又忍不住打趣,“你是问君侯还是子桁啊?”
姬冰脸色羞红,低下头转移话题:“夫人到底想让冰儿做什么呢?”
绮嬴叹气:“也许可以从你兄长那里打探些消息?”她语气悲伤,“我猜想,有人不希望君侯当上合纵长,他威望越高,对他们威胁越大……唉,这就是宫廷啊!”
姬冰一惊,听君夫人的暗示,竟然怀疑魏宫派人行刺?她突然忆起魏太后那道犀利的目光,不禁打了个寒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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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见兄长,姬冰泪如泉涌,戚戚哀哀道:“兄长赶紧收拾行装,离开邯郸城吧?”
姬大夫脸色立时转白,磕磕巴巴地问:“君侯……君侯怎么样了?”他早得到消息,据称信陵君在回府路上突发急病,一直忐忑不安。
姬冰暗中偷看兄长,发现对方眼神闪烁,不由怀疑:“赵人以为君侯中毒了,要抓元凶问罪!”
姬大夫脸色大变,马上为自己开脱:“怎么会?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可是宫中侍医无法查明病因,为了推脱责任,一口咬定为下毒,”姬冰唉声叹气,“偏偏君侯刚到兄长这里赴宴,赵人还会怀疑谁呢?”
姬大夫带着哭音诉苦:“我奉命出使,如果就这么逃回国,如何向大王交代?”
“兄长留在邯郸城,就不怕枉送性命?”姬冰关切地表情,一双美眸泪水盈眶,“小妹受兄长大恩,无以回报,特冒险来此通风报信,”她看看窗外,日色已晚,大雪纷飞,在极度寒冷中连夜逃亡,可遭大罪了,“趁着城门未关,兄长乔装逃出去吧?千万不要回大梁,到乡下躲起来……”
听妹妹的建议,竟要自己弃官逃跑,做一辈子平民百姓?姬洪刚刚被升为上大夫,官印还没摸热,当然不情愿:“就没有别的办法?我……我是被冤枉的啊!替人顶罪啊!”
他想到小妹在魏宫森严看守下尚能全身而退,心中升起希望:“有什么办法,既可以保命,又可以保官位?”
姬冰心中暗笑,装作沉思状,许久才道:“没有更好的办法,除非……”
“除非什么?”姬大夫神情迫切。
姬冰答道:“除非找出真正下毒的人,兄长的冤屈也就洗清了。”她见兄长马上低头,面带难色,笃定他明知主使之人,劝说道,“合纵之会在即,这刺客是君侯和赵人心腹大患!如果兄长揭发此人,百利而无一害。”
姬大夫苦笑:“何利之有?”他早就怀疑是晋毅受魏宫指使行刺。但若说出实情,行刺失败,自己回大梁一样难以保命,但若不说,赵人可能马上将他关押治罪,照样性命不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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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节 远交近攻(7)
姬冰继续道:“一来洗刷兄长的冤屈,二来立下大功,回国后更受魏王器重。”
姬大夫忍不住道:“器重?只怕违背大王的意愿……”他自觉失言,蓦然住口。
真是魏宫指使?姬冰心中一惊,继续套话:“魏王虽然忌惮信陵君,眼下不许他回大梁,但也许哪天突然念起旧日兄弟之情。”她低头把玩衣摆上的流苏,“国君的心思,从来多变啊!”
姬大夫深以为然。魏王一向耳根软,主意善变。晋毅虽然暗示自己受宫里指使,但毕竟没有书面手谕。倘若大王和太后翻脸不认此事,岂不白白替之顶罪?
孰轻孰重,姬大夫重新衡量,终于忍不住交代:“其实这次我只是副使……正使与君侯有杀父之仇,立志报复,嫌疑很大。”
姬冰闻言又惊又喜:“既为使臣,也住在驿馆?”
姬大夫摇头:“晋将军曾逼我立誓,莫非真是大王的意思?完了,这次真的完了。”他起身在屋子里踱来踱去,喃喃不已,额头冷汗直冒。
姬冰见兄长犹犹豫豫,都到这个地步了,还不肯爽快地透露刺客下落?她灵机一动:“原来兄长担心魏王怪罪?小妹倒有个主意,可解除您后顾之忧。”
姬洪紧锁眉头,停在屏风前唉声叹气:“快说,快说……唉!”
姬冰心中好笑,也学他样子蹙眉,但神态俏皮:“大王最宠爱如姬,为何一直不立她为后?”
姬洪答道:“后宫美人无数,谁不想尽办法讨大王欢心?他已经挑花眼了。”
“倘若如姬能借兄长之助被立为王后,她会报此大恩么?”
姬洪想都不想:“以前信陵君报其杀父之仇,如姬便肯冒死为恩人盗符,当然有恩必报。”
“是啊,如姬若被立后,不但能庇护兄长,升官也容易多了。”见兄长一听“升官”,紧锁眉头就舒展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