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乘坐的是金顶鹅黄闹龙舟。他稳坐在二层楼的栏杆后面,左右有元帅徐达和军师刘伯温相陪。朱元璋闪龙目往对面的船上观瞧:但见陈友谅面似银盆,五绺须髯,头顶黄金盔,体挂黄金甲,外罩杏黄缎子衮龙袍,腰悬宝剑。看那神态,真是威风凛凛,令人望而生畏。
朱元璋看罢,用手点指,破口大骂:“对面可是鼠辈陈友谅?”
陈友谅也用手指着朱元璋,说道:“不错,正是本王。尔可是丑鬼朱元璋?”
这两个人,一张口就没好听的。
朱元璋又说道:“陈友谅!今日江面以上,决一死战。有你没我,有我没你。来来来,赶紧派人出阵!”
陈友谅冷笑一声,说道:“那是自然。朱元璋,今天我定叫你有来无回。”话音一落,便传下旨意。
霎时间,就见水军大帅张定边,头戴分水鱼皮帽,鱼尾牙莲子箍,身穿分水服,怀抱一对分水蛾眉刺,点手唤过小船,“噌”!飞身形跳到船头。紧接着,水兵荡桨摇橹,“哗—;—;”二十只快船,直奔明军的船队而来。
元帅徐达向朱元璋、刘伯温一使眼色,马上传令,命水军大帅于廷玉接战。
于廷玉早有准备。也是头城鱼皮帽,身穿分水服,手中擎劈水电光刀,点手唤过船只,前去接战。
常茂他们站在船头,观敌瞭;阵。在水里打仗,跟陆地上可不一样。江面之上,无风三尺浪。偏赶上今日有风,那浪就更大了。耳轮中只听着“哗—;—;哗—;—;”浪声滔滔,把船只颠簸得忽上忽下。常茂他们瞅着都头晕,忙用双手紧挨栏杆。
再看水军大帅于延玉。他手中晃劈水电光刀,跟张定边船打对头,各显本领,战在一处。
这时,兵对兵,将对将,小船往来,杀声震耳。从日出直打到日落,也未分出输赢。又打了一阵儿,张定边有点儿招架不住,飞身跳入水中,率领小船,败归本队。
于廷玉见敌人败阵,将掌中的宝刀一举,代传军令:“追!”
霎时间,这二十几只快船,风驰电掣一般,追向前去。
朱元璋一看,乐得直拍巴掌:“好,事成有望也!”转脸冲徐达说道,“元帅,赶紧传令,乘胜追击!”
徐达略一思索,操起令字旗,在空中晃了几晃。就见那几百只小船,全都冲过大江。
等他们渡过大江,陈友谅的船队已退入鄱阳湖内。朱元璋穷追不舍,也赶了进去。到在湖内一看,只见天连水,水连天,四外茫茫,一望无际。又追了一程,再找陈友谅的船队,踪迹不见。
这时,夜阑人静,船上点起了火把。元帅徐达向四外踅摸多时,不觉皱起眉头,对朱元璋说道:“主公,咱们地理不熟,小心上当。如今咱已打了胜仗,干脆,见好就收吧,明日白天再战不迟。”
朱元璋觉得有理,点头说道:“对,撤兵!”
朱元璋想着要撤兵,可是,来不及了。为什么?他们早已进了人家的埋伏圈。还没等调过船头,就见黑暗之中,发出闪闪的火光。紧接着,又传来“咚咚”的炮声。原来,这是陈友谅事先安排的炮队,正在集中火力,向明营的船队猛轰。人家炮无虚发,时间不长,就击沉明营的好多船只。
朱元璋一看,吓得浑身哆嗦,忙问徐达:“大帅,这该如何是好?”
徐达说道:“既然中了埋伏,唯有破釜沉舟,死战而已!”
军师刘伯温也说道:“劈开牢笼飞彩凤,挣断铁索走蚊龙。背水一战,死里求生。”
话倒好说,做起来却没那么容易呀!眼下,朱元璋的军队,全让人家包围了,那真是插翅难飞,还往哪儿跑啊?没过一个时辰,就损伤了战船三百余只。
朱元璋一看,顿觉天倾地陷:“完了,苍天绝我朱某人也!”龙目之中,不由落下了泪水。
此时,有人向朱元璋禀报:“启奏我主得知,陈友谅命水兵下好了拦江坝、绝户网,把归路已全部截断。另外,他们的大船满载石头,潜入江底,拦住了水路。”
皇上、元帅、军师听了,不由苶;呆呆发愣。
正在这时,炮声戛然而止。朱元璋不解其详,与军师、元帅窃窃议论。
这阵儿,就听头顶上有人高声说话:“朱元璋,抬起头来,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朱元璋手把栏杆,仰面观瞧,就见头顶上火光闪闪,亮如白昼。借着光亮再一细瞅,正是陈友谅。在他两旁,还有文武相伴。
陈友谅用手一指,厉声喝喊:“朱元璋啊朱元璋,现在你已身逢绝地,中了我的埋伏。告诉你,此地名叫截龙岭,你犯了地名啦!你是真龙也好,草龙也罢,该着你归位了。你来看—;—;”说着,他将龙袍一甩,往山头上指去。
朱元璋顺着方向一瞧,就见截龙岭的山头上,几百门大炮,正对准了自己的大船。
明营众将知道:“神仙难躲一溜烟。”只要陈友谅传下旨意,他们立即就会化为灰烬。
陈友谅又接着说道:“朱元璋,常言说,‘国无二主,天无二日’。你私自南京称帝,把我陈友谅该置于何地?我就是为报此仇,才如此行事。别看你有雄师百万,哼,远水不解近渴。今天,你已置身于我的炮口之下,只要我两片嘴唇一碰,你们就会火化为灰。可话又说回来了,本王只与你朱元璋一人有仇,跟别人无恨。只要你一人死在我的面前,我便将别人恩放。你若不死,我马上传旨开炮。”
九江王陈友必也赶紧帮腔:“朱元璋,听见没有?你一人去死,就没别人的事了。怎么样?”
“啊呀!”朱元璋听罢,脑袋“嗡”了一声,低头不语。
陈友谅见状,狂声大笑:“哈哈哈哈,贪生怕死之辈!休要耽搁时间,速给本王一个回答。”
此时,军帅刘伯温接了话茬儿:“事关重大,容我等三思。”
陈友谅说道:“好。不过,休要延误,本王只给你们一盏茶的工夫。”
刘伯温点头,随同战将,把朱元璋拥进船舱。
九江王陈友必一看,思索片刻,对陈友谅说道:“哥哥,朱元璋历来诡计多端。干脆,开炮得了,以免中计。”
“不!炮再厉害,能将他所有的人马打绝?如今,江岸以上,还有他的雄兵百万。若将朱元璋他们打死,激起众怒,岂不因小失大?常言道,‘人无头不走’。只要杀死朱元璋,余者碌碌之辈,那就不堪一击了。”
“那—;—;他们要跑了呢?”
“胡说!他已鱼游釜中,还往哪里逃跑?”
陈友必听罢,觉得有理。面对朱元璋的船舱,高声吼叫:“哎—;—;朱元璋,不出来送死,你还磨蹭什么?”
又过了片刻,就见朱元璋二次出舱。他站在船头,仰面对陈友谅说道:“陈友谅,我虽一死,不足留恋。只是这些文武群臣,他们鞍前马后,跟随我征战多年,我不忍心让他们受到株连。”
陈友谅说道:“刚才本王有言在先,驷马难追。只要你一死,我立即下令,撤去拦江坝、绝户网,任由他们逃命。”
“好!”朱元璋拽出龙泉宝剑,托在掌中,不住地感叹道,“苍天哪!想我朱某出身贫寒,从小受尽了人间折磨。我只说步入戎马生涯,以解救父老兄妹出水火,不料壮志未酬,今日却含冤屈死九江。陈友谅啊陈友谅,今生不能报仇,死后变为厉鬼,也要与你算账!”
陈友谅听罢,狂声大笑:“哈哈哈哈!朱元璋,再横又有何益?你快抹脖子吧,抹!”
再看朱元璋。他眼往四周扫视了一番,将龙泉剑横担脖颈,紧闭双目,“噗”!挥剑自刎。只听“扑通”一声,死尸栽到船头,鲜血染红了船板。
顷刻间,明营文武百官,跪倒在死尸旁边,哭天喊地,痛不欲生。
陈友谅瞪着眼睛,看得清楚。心中暗笑道,朱元璋,你也有今日呀!哼,将来的天下,就是我陈某人的了。
再说明营众将。皇上一死,顿感天倾地塌。一个个胆战心惊,忐忑不安。二王胡大海哭诉道:“老四,你死得好惨哪!哥哥想救你,可又没办法,你的英灵多多体谅吧!”说到此处,抬起头来,对陈友谅高声喊话:“陈友谅,算你高明,把我们皇上逼死。可是,方才你说的话,还算不算数?若算,放我们回去;若不算,你就开炮!”
陈友谅说道:“二王千岁,休要如此讲话。常言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只恨朱元璋一人,与你们无关。”说罢,传下口旨,“来呀,撤掉拦江坝、绝户网,放各位英雄出湖。”
陈友谅传令已毕,军兵依言而行。徐达率领明营船队,退出鄱阳湖,回归连营。
陈友必见明营撤兵,甚为不满,忙对陈友谅说道:“哥哥,我看此事有点儿玄乎。”
“嗳!”陈友谅不屑一顾地说,“你放心吧!来呀,收兵撤队!”说罢,领兵回营,热烈祝贺。
时过三天,陈友谅正在帐内议论军情,探事蓝旗进帐跪报道:“明营的将士在江边扎下大营。他们高挑白幡,为朱元璋超度亡魂。”
陈友谅一听,对陈友必说道:“兄弟,你看怎样?他们办丧事都忙不过来,还有心思打仗?哈哈哈哈!”
正在这时,又有探马禀报:“胡大海前来求见王爷!”
众人一听,先是一愣,接着,就议论开来:“胡大海他来做甚?杀了他!”
“对,宰了他!”
霎时间,大帐之内,拽宝剑的拽宝剑,抽腰刀的抽腰刀,一个个横眉立目,拉开了架式。
陈友谅把手一摆,喝喊道:“且慢!”止住众人,心中思索起来。
陈友必见状,紧逼一句:“哥哥,你还琢磨什么?干脆,把他乱刃分尸得了!”
“不!兄弟你想,朱元璋一死,明营内部肯定动荡不安,背不住出了什么事情。要不,胡大海他也不敢冒险而来。”他转脸又问报事军卒,“胡大海带来多少人马?”
“带四个家人,乘一叶扁舟而来。”
陈友谅一听,狂声大笑:“哈哈哈哈!二弟,听见没有?看来,准有要事,待咱面见与他。如若有诈,再杀他不迟。”
陈友必点了点头,立即传话:“排刀手伺候!”
他们点齐了五百彪形大汉,一个个怀抱鬼头大刀,亚赛凶神恶煞一般,立列在两厢。
再看九江王陈友必。他周身上下收拾紧衬利落,带着水军大帅张定边和一百位卫队,雄赳赳,气昂昂,来到王宫外,抬头一看,果不其然,胡大海跟四个家人站在那里。只见胡大海两眼红肿,跟桃一样,腰里还系条白色孝带。
陈友必看罢,心中琢磨,嗯,有门儿!常言说,“胜者王侯败者贼”。大概胡大海无路可走,求我们安排后路来了。想到这里,跨前一步,问道:“对面可是二王千岁吗?你不在明营,来见我家弟兄,有何贵干?”
胡大海闻听此言,把眼泪一擦,说道:“陈王爷,大事不好了!”说罢,便嚎啕痛哭起来。
陈友必不知其详,站在那里,呆呆发愣。
欲知胡大海为何前来,请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 刘伯温巧定哭丧计 陈友谅吊孝入樊笼
胡大海见着九江王陈友必,把大嘴一咧,放声痛哭起来。
陈友必愣怔片刻,瞪双目就盯住了胡大海。心里暗想,这个姓胡的,满肚子都是转轴。这次,他是夜猫子进宅呀!我得多加谨慎,小心上当。想到此处,说道:“二王千岁,不要难过了。这次你来见我家弟兄,有何事干?”
胡大海擦把眼泪,说道:“唉!小孩儿没娘,说起来话长哪!这儿不是讲话之地,快领我到里边会谈。”
“好,那就请吧!”说罢,陈友必陪胡大海,朝王宫走去。
胡大海往里边走着,用眼睛这么一看,嘻,排刀手黑压压站了两大溜!他们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圆睁二目,怀抱砍刀。看那意思,只要一声令下,就会把自己剁成肉渣。不过,胡大海并不介意。只见他腆着草包肚子,迈步来到银安宝殿。
陈友谅笑脸相迎,抱拳拱手:“啊呀,胡将军,欢迎,欢迎。”
“王爷一向可好?胡某这厢有礼。”
“不必客气,快快请坐。”说罢,分宾主落座。
此刻,陈友谅也十分警惕。他面对胡大海,上一眼、下一眼、左一眼、右一眼,看了半天,这才问道:“胡将军,你来见孤王,所为何事?”
“二位王爷,大事不好哇!”
“噢?何事?”
“唉!我这个人不通文墨,说话颠三倒四。有不对之处,请你们原谅。”
陈友谅说:“胡将军不必客气。咱们相识多年,深知其人。今日你既然进宫,那就是我们的客人。有话只管言讲,不要顾忌。”
“多谢,多谢。唉!几天前,你们把朱元璋逼得抹了脖子。皇上一死,我们人心涣散哪!说实话,这几天呀,耗子动刀—;—;窝里反了。有一伙人,主张拉山头,再保一个皇上;另一帮人,则主张去保张士诚。还有一些人,想要投降大元。哎呀,其说不一,议论纷纷哪!为此事,我胡大海可伤透了脑筋。你说说,我姓胡的能保他大元吗?他纵然叫我当太上皇,我也不能去当走狗。那么,不降大元,该保谁呢?原来的十八路王子,已经死的死,亡的亡;幸存的那几个,屈指算来,也没有一个正经东西。我想来想去,最后就想到你们哥儿俩头上了。那十八路王子之中,要讲究资格最老、能力最大、实力最雄厚的,就得数你俩。尽管咱们老是开兵见仗,可是,打我心眼儿里却赞成你们。另外,你们也豁达大度,知人善任哪!假如我胡大海投靠你们,你们决不会亏待我,这个我心里清楚。可话又说回来了,就我一个人前来,那有什么意思?如今,岁数也大了,能耐也不怎么地,一肚子大粪,饭桶一个。所以,我的意思是,把老四的这个班底,整个给你们拉过来。我倒不图叫你们记功,起码,我得把全营的将士领上正路啊!此事,我已说服了元帅徐达、军师刘伯温和满营众将。可是,也有个别人不同意。为此事,我又琢磨了良久,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现在,全营将士给朱元璋致哀,八方的朋友来了不少,唯独没你们哥儿俩。我说王爷,你们什么空都能漏,唯独这个空可不能漏。假如你俩带着祭礼,赶奔灵棚,烧几张纸,磕两个头,哎呀,那能收买人心哪!让别人一看,那南汉王、九江王,不记前仇,祭奠亡灵,是何等的度量?到那时,人心自然就归顺了。另外,我胡大海再帮帮你们的忙,管保这班底全能接过来。倘若事称人愿,兵合一处,将打一家,何愁天下不成呢?今天,我就为给你们送信而来。你们信也好,不信也好,望三思而行。”
“噢!”陈友谅耳里听着,心里想着,胡大海之言,是否有诈?哎呀,此人惯于三回九转,我可得慎重行事。于是,假意赔笑道:“多谢胡将军错爱。至于本王去与不去,我还得从长计议。”
胡大海忙说道:“别价!明日我们就在江边设祭,然后就要把棺椁运回南京。你再拖延时日,那还祭奠何人?”
“那—;—;好吧,待我弟兄商议商议。”说到此处,转脸对侍从喊话,“来人哪,将胡将军请到客厅,设酒款待。”
就这样,陈友谅将胡大海支走了。
胡大海走后,陈友谅将文臣武将召在王宫,共议吊祭之事。这一下,王宫里边可热闹了。怎么?众说纷纭呀!有的人说,胡大海说得对,应到江边烧几张纸,以便收买军心;有的说,胡大海设下了陷阶,其中有诈,若去吊祭,必然凶多吉少。哎哟,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不休,把房顶都要揭起来了。
此时,陈友谅一言不发。他眨巴着眼睛,皱着眉头,想了好长时间,这才说道:“诸位,眼下,朱元璋已死。他既已死,全营人心浮动,这也算在必然。既然人心浮动,他们就会思想自己的归宿。由此看来,胡大海之言,不无道理。所以,我打算亲自去一趟,看看那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