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蹈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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蹈刃-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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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有急情
更新时间2011…1…27 20:08:34  字数:2969

 “趴下,都快趴下!”只听刘二峰额头拧成疙瘩说:“前头棉花地里好像有火光,火光!”
就当刘二峰、黑泥鳅、王大贵还有贞儿跟桂香离开原上豹率众匪盘踞的破砖窑,结伴儿在漫坡野地里朝着西北方向一直走到天黑后,却刚出一大片高粱地,就要穿过一片稞苗斩绿的棉花地了,头前走着的刘二峰,却有了眼下的惊异发现。
“火光,这漫坡野地,黑灯瞎火,火光,还火光唻,哪来的火光、火光哟?”王大贵听后,却不无讽刺地冲刘二峰道:“还棉花地唻,说娘活地不就行啦?”王大贵说:“二峰,你咋出口老说官话呀?”
却在这一带的方言土话里,管棉花不称棉花,叫“娘活”。其寓意,大概是由于棉花这种农作物,从采摘到染织加工等等,是农家妇女喜爱也适合做的活计之意吧?!
也的确,由于刘二峰早年跟在队伍上混事回来探亲的三舅还有三舅带来的护兵学说过不少普通话,所以,他一出口说话,就显得比王大贵世面、“仿洋”一些。
而在这一带,却一听谁说了跟祖上土话音调、用词等不相一致的话,就称其为“说官话”,其中,既有无以企及的羡慕心理,更不乏讽刺贬斥之义。
于是,就只听王大贵拿当地土话嘟念道:“有火光,那也是鬼,有鬼,是闹鬼吧?那是鬼火吧?八成那娘活地里有鬼、闹鬼呀!”
一见前面有紧急、特情,王大贵又在不管不顾地瞎嘟囔,一旁跟上来的黑泥鳅,就猛地拿粗壮又黢黑发亮的蒲扇大手狠抓猛摁了王大贵一把,责怪道:“大贵,你咋看不出眉眼高低呀!”
黑泥鳅压低声音说:“大贵你小声点,你小声点,你就不怕大声嚷嚷叫人听到把咱都暴露出去呀?”
黑泥鳅说:“你小声说话就能把你当哑巴卖了呀!”黑泥鳅说:“咱听二峰的,咱都老实听二峰的,趴下,快趴下,你就给我——趴下啵!”
由于黑泥鳅劲头儿本来就大,加之着急,于是,他那黑壮的大手一摁、一掐,就一下子把王大贵给弄得整个身子失衡,又是王大贵脚下正踩着个小土崖,脚脖子就冷不丁崴了一下,顿时就东倒西歪、立足不稳,很快,就见他受力后身子一歪,脖子一挺,脑瓜子一斜,就整个身子囫囵个绊倒在地,趴下了。
也许因为一时间王大贵身子和颜面都过不去的缘故,就见他脸膛通红着脱口而出,拿平素惯用的口语骂道:“操,泥鳅,你那驴劲儿咋比骆驼都大呀?可疼煞我了嗳!哎哟,哎哟……”
王大贵手捂着脚脖子直“哎哟”。
一听王大贵出口带脏,张口说“操”,听来很不文雅。早已圪蹴下身子的贞儿倒全装没听见,只是看着王大贵那疼得呲牙咧嘴趴在地上的样子,在独自抿嘴偷笑。
而就紧挨在贞儿身边的桂香听了、看着,脸上却挂不住了,就先生气地“狠挖”了王大贵一眼,然后,就噘起挺好看的小嘴,压低了声音,拿当地土话嗔怪道:“没出息!那种人活到一百岁都不带长出息的!”
王大贵听了桂香的话,非但不生气,反而咧着一张嘴唇挺薄的大嘴,在傻笑。
看表情,王大贵这一笑,一下子忘记了颜面、疼痛等等所有的不快,显得很舒坦,透心的那种舒坦。
也难怪,桂香终究是王大贵已经确定了的没过门儿的媳妇。所以,桂香此时的特定角色,哪怕在此时上来就给王大贵几个耳刮子,王大贵都感到惬意、舒坦,都觉得桂香是在给他挠痒痒,舒服得无与伦比,无以言表,飘然若仙,快活得要命,得死。
这就叫恋人——挨了对方咬都不感到疼却仅仅感受的是幸福的恋人。
说来,眼下王大贵怀里抱着的从鬼子护兵土屋本儿胜那里缴获来的那杆大枪刺上,已经全然没有了插在上面的因受鬼子群枪射击惊吓而被他尿湿了的大捆的尿臊裤子。
其实,王大贵枪刺上原本高挑着的那一大捆“尿裤子”,是已被桂香强行叫他从枪刺上拿下来,洗净晒干后,又折叠整齐,塞进桂香肩背着的包袱去了。
也就在白天,天近正午时,刘二峰、黑泥鳅、王大贵还有贞儿跟桂香,走得实在太累太乏也太饿太渴了,加之天太热,于是,就在途经被两侧高粱地夹裹着的一条溪水潺潺的小河时,大伙开始在河崖上停下来歇脚。
这时,小河里,碧水清澈,涟漪串串。以致,人一过去,都能清晰看到河底游动着的名目繁多的鲜活可爱的鱼群。
河面上的风,清爽怡人。只见刘二峰笑盈盈走向河面,先是大呼一口新鲜空气,然后,显得很是舒展地抻了抻好似许久都没来得及得以舒展的筋骨,就情绪奇好地跑来了河面。
只见刘二峰蹲身下去,接着,就又俯身拿双手捧了一些看上去清纯无比的河水,就张开大口,贪婪地一口气就“咕嘟咕嘟”地喝了下去。
之后,刘二峰就显得满目清爽,好似瞬时浑身加足了马力。
可是,就当刘二峰神采奕奕,显得神清气爽地想起身回到河崖时,却猛一抬头,就只见成亲不久的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妻子贞儿,也早已站在了自己身后。
就在刘二峰想拿眼去看贞儿时,却见贞已经过来,却也蹲身下去,捧起清澈的河水就洗起脸来了。
于是,清纯的河水,配以贞儿那看上去纯洁无暇的脸庞,像极了一幅精美的图画。
只见贞儿在捧着河水洗完脸后,就从白底兰花的大襟袄里掏出一方洁白的绣花手绢,在精心地擦着。
贞儿手里的绣花手绢的图案上有一双蝴蝶。但见在细密的花丛中,一双蝴蝶在翩然起舞的样子,很可爱。手绢是贞儿亲手所绣,贞儿对自己亲手所绣的绣花手绢一直珍爱无比。
此时,刘二峰蹲在河边儿,定睛观察着贞儿在洗脸的一切动作。不知不觉间,刘二峰望着贞儿的目光突然炽热,浑身涌动起激越的热流。
尤其,当贞儿洗完脸擦拭过后,在明朗的阳光下,刘二峰觉得眼前的贞儿,分外秀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美,出奇地美,令他心神躁动地美,美不胜收。
黑泥鳅却一个人正蹲坐在河崖上就着大葱啃大饼。
看来,身材魁梧得像山墙一样的黑泥鳅,是饿了。只见他从随身背来的行囊内,先掏出一大摞大饼,后又掏出几稞早已剥去了皮的大葱,就直撑得俩腮帮子大鼓着,大咬大嚼,狼吞虎咽地啃吃着,吃态精彩动人。
要说,原上豹那匪头,人的确够义气。就在他决定放黑泥鳅跟着刘二峰等人出行去投奔八路军后,就暗中叫人吩咐窑内的厨子,给黑泥鳅等人准备了一些早已烙好的大饼,外带一些剥好皮的大葱。
其实,也许缘于匪性和地域生活习惯所致,在以原上豹为首的这座群匪盘踞的破砖窑里,原上豹总是叫窑内的厨子提早烙下大量的大饼,并事先备好很多他们最爱吃的早已剥好了皮的大葱,留作他们最机动也最有用的宝贵给养。
如此,原上豹用意显然,一是由于大饼卷大葱很顺他们众匪口味儿;二是大饼这种东西很干硬,人吃到肚子里特挡饥;三是万一遇到不测,众匪被迫撤离、转移,大饼这种给养携带起来相当便利。
走前,原上豹还特别因为要叫黑泥鳅带上些大饼跟大葱,跟黑泥鳅说过私话,原上豹道:“老二啊,一晃你也跟随我左右不少光景啦,我知道,你这家伙,饭量大,能吃!再者说,你这一走、一行,人又多,路上吃的可得带足、带够!”
原上豹拿土话说:“要紧时,大饼这玩意儿,可比他娘的现大洋还管用哩!”
原上豹说:“银钱他娘的能买饭,却挡不了饥困!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时候,饿急了,大饼那玩意儿能挡饥,银钱他娘的你可啃不动!”
原上豹不无玩笑地说:“你就是啃了,咽下去,那你也结干,拉不动屎,也得憋死你!”
当时,原上豹暗中跟黑泥鳅说完这话,在不住地“哈哈”大笑。
却就在刚才,当刘二峰等人商量后一确定下来就在眼前的河崖上歇脚,只见黑泥鳅就当即蹲身下去,赶紧就从行囊内陶开了随身携带的大饼跟大葱。
而一看刘二峰、贞儿还有王大贵跟桂香都双双朝着河面去了,黑泥鳅就不失礼貌地招呼道:“你们都往河里跑,那你们不饥困、不吃大饼啦?”
黑泥鳅说:“你们不吃,那我可得先吃啦啊?!”
说了,黑泥鳅就又独自嘟念说:“饿煞我咧,可饿煞我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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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身后险
更新时间2011…1…27 20:09:08  字数:2809

 黑泥鳅独自蹲坐在河崖上,就着大饼吃大葱,阳光里,看上去,黑脸膛油亮,硕大的眼睛发光,直撑得腮帮子鼓胀,牙花子生动,吃相威猛。
而刘二峰跟贞儿,此时却站在河岸边儿,目光炽热地对视、交互,传递着如河水一样清澈的情爱圣境。
目视着刘二峰跟贞儿这双成亲不久的年轻夫妻的痴情涌动,桂香心潮澎湃,艳羡不已。终于,她看得沉不住气了,就忍不住也想快步往河岸边儿跑过去。
然而,当桂香眼看快走到河岸边儿了,却又驻足婷立,她仿佛蓦然觉得,这刻、此景,自己就不该去惊扰人家刘二峰跟贞儿那特有的情爱圣境,就不能去打破他们那种神话般醉人心境的绝美宁静。
于是,桂香就又赶紧转身回头,想折身再重新走回到河崖上去。
就这么,桂香在小河堤上走走停停,循环往复,迟疑不决,犹豫不定。
却就当桂香头足无措间,忽见不远处,王大贵竟呲着白牙,一脸笑意着不紧不慢地“一掂一掂”着走向了自己。
桂香看了,就忽闪着乌黑的双眸,拿眼神“狠挑”了王大贵一眼。这一眼,直挑得王大贵内心摇动——却“嘿嘿”傻笑着,挺不好意思地抓开了头皮。
“看啥,你在看啥唻?”王大贵憨憨地、没话找话地问。
桂香见王大贵一脸尴尬难耐的窘相,为给王大贵减压,也为缓和气氛,就像突然记起什么似地,问道:“你——那些那个、那个唻?”
“咳咳,那个,啥呀,哪个啊?”王大贵舔着笑脸问:“香,我听不明白,你在说啥?你问哪个啊?”
而桂香一听王大贵竟把自己小名儿里的“桂”给省去了,直呼起“香”来,就觉得挺肉麻,于是,赶紧纠正王大贵道:“你别那么叫行吗?行不行啊!”
桂香说:“你那么叫人家,叫旁人听见,酸溜溜的,多寒碜呀?”
“寒碜,还寒碜,还寒碜啥呀!”也许由于王大贵受河岸边儿刘二峰跟贞儿那种传情递爱景象的启发、萌动,就大胆说:“嗨!咱俩,谁跟谁呀,叫啥不都一样唻,叫啥还不是叫唻,叫啥还不都行啊?”
“不行!”桂香却显得一脸愠怒说:“我不想叫你那么叫我,就不愿意叫你那么叫我,就不!”
王大贵看了、听着,又嬉皮笑脸说:“咱俩都那个啦,不都那个啦啊?”王大贵说:“咱都那个啦,香你还计较啥呀?!”
“那个、哪个?谁跟你那个啦啊?”桂香正色说:“大贵,你把话说清楚,那个是哪个呀?”
一看桂香表情认真,口气严厉,王大贵就软了,忙改口说:“我是说那个——是你,不早答应跟我成亲咧?咱俩也就还没过门儿就是咧!”
“跟你,跟你成亲!”桂香有意拿当地土话说:“就你这户的,说话都没个正经,谁喜跟你成亲呀?”
在这一带的方言土话里,人们说“这样儿的”,不说这样儿的,爱说“这户的”。
“不,桂香。”王大贵不再直接称“香”了,却改口叫开了“桂香”。
王大贵说:“你心里就是想跟我!”王大贵坚定地说:“你嘴里说的不是心里想的,你就是乐意跟我成亲,就是乐意跟我成亲唻!”
“奏梦。奏梦吧你!”桂香又拿当地土话说:“你奏梦娶媳妇——咋净想好事儿呀!”
桂香拿方言把“做梦”说成了“奏梦”。
王大贵一见实在犟不过桂香了,其实心里也不想再跟桂香犟了,就连忙貌似服输地道:“行,行行,奏梦,我奏梦。”
王大贵说:“你不乐意直接叫我管你叫香,那我就先不叫,等我娶你过了门儿,再叫,到那时候再叫。行了吧?这该行啦吧?这总行啦吧?!”
桂香瞅着王大贵急得说话都变声嗓了,一副赖唧唧的表情,就忍不住“噗嗤”就笑出声来了。
然而,桂香一笑,王大贵就显得也不是一盏省油得灯起来,就一脸坏意地拿地方方言小声嘟囔说:“赶集买了头驴不吃草,你还净毛病唻!”
“瞧瞧,瞧瞧,你又说话难听啦吧?”桂香听了,就一脸的不高兴,严厉责怪王大贵说:“好听话你就不会说半句呀?!”桂香说:“你再不会说话,人家再不理你啦!”
这下子,王大贵真正受到触动,态度彻底改变了。于是,就自认惭愧地道歉说:“对不起呀,桂香。”
王大贵接着说:“桂香,咱俩不犟嘴啦,咱不犟啦,行吧?!”王大贵拿方言说:“你就当我是个三岁的孩子还没学会说话行吧?这总行了吧,啊?!”
听王大贵虔诚地这么说,桂香再也不生气了,却拿眼看了看王大贵,又抬眼看看当空的日头跟正溪水潺潺着的小河,就突然一本正经说:“愚,愚!你是根木头啊?”
桂香说:“你还不快去把你的那个拿来呀!”
“哪个?到底是哪个?桂香我还是没听明白!”王大贵大瞪着眼懵懂道:“桂香你到底要哪个、你想叫我去给你拿啥呀?”
“快去把你大枪刺上挑着的那大堆脏衣裳拿来!”桂香说:“这下该听明白了吧?懂了吧?!”
“不懂,我还是不懂。”王大贵说:“那——你叫我去拿那些脏衣裳做啥?”
“做啥,还能做啥?”桂香说:“洗,给你洗呀!给你拿到前头的小沟里洗呀!”
在当地的方言土话里,管小河是不称小河的,而称“小沟”。
终于,王大贵听后这才恍然大悟,一下子就彻底明白过来了。
而且,一听桂香说帮他洗那因受鬼子乱枪惊吓而被他尿湿的脏衣服,就瞬时高兴得心花怒放、兴奋异常起来。王大贵心想,桂香这个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热心肠一个啊!
王大贵想,眼下桂香主动答应给自己去河里洗那一大捆“尿裤子”,那是在关心、体贴自己呀!桂香这是心里有自己、装着自己呀!自己往后娶桂香做媳妇已经有门儿、有门儿了啊!
王大贵兴奋得几乎想疾速跑向河面,连衣服都不脱,就一头扎进清澈的河水里去,洗上一个痛快澡!
于是,就见王大贵欢蹦乱跳地就跑上了河堤,麻利地从距黑泥鳅蹲坐处不远的缴获来的鬼子大枪前,抱起那捆已经跟随他多日都没舍得扔的一大捆“尿裤子”,拔步就朝着河面跑过来。
却这时,黑泥鳅早已有一张大饼跟一稞大葱下肚了,他正蹲在地上闲得无聊,却一见王大贵那兴奋不已的样子,就随口拿方言调笑道:“大贵啊,你是拣着银子还是拾到钱啦啊?要不就是快娶上新媳妇啦!看把你欢气的啊!”
在这一带的方言土话里,人们管“高兴”叫“欢气”。
王大贵听了,却显得满脸严肃,连忙摆手诡谲道:“爷们儿,你不懂,你不懂啊,爷们儿!”
然而,就在王大贵不顾一切抱着大捆“尿裤子”往河面跑时,却望着“尿裤子”上早已结成的大片大片如是地图一样的“盐疙疤”,他鼻孔里不时充斥着一股股难闻的臊乎乎的气息。
终于,桂香伏身在河面上,很认真地给王大贵洗完了那一大捆“尿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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