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谅一直坐在大林兄弟俩的遗体旁,紧紧拉着大林、小林一人一只手,一刻也没离开,欧普祥、胡廷瑞、康泰及友仁、友贵等则一直陪伴在友谅的身边。直至过了采石矶,靠近太平城的时候,后面的张定边和祝宗援率领的数百条战船这才追了上来。
友谅想到,当年自己在陈蓬山刚刚起事之时,小兄弟俩只有十三四岁,是自己的恩师苏老先生将他俩一手托付给我、并拜我为义父。八、九年以来,一直跟随着我寸步不离,无论从文还是事武,小兄弟俩都是兢兢业业、认真负责,从不要我操半点儿心。也许是从小失去父母的缘故吧,小兄弟俩处处显得格外的懂事,这次在龙湾,要不是小兄弟俩挺身而出,那现在躺在这船舱之中的应该是我,而不是这小兄弟俩了。
我作为他们的义父,平时一直忙于其它事情,竟然连年已二十二、三岁的人,需要尽快帮着他们娶妻成家的大事都给耽误了,想到这一点,真的是愧对他小兄弟俩、愧对苏老先生呀!
从苏大林、苏小林小兄弟俩的死,友谅又想到了这次的龙湾大败。四十万大军哪,估计现在剩下十万都不到,一千多艘战船哪,现在只剩下三百多条。这一次大败,也许算得上是我陈友谅从军以来碰到的最大的一次失败了!
友谅现在真的很恨自己,事先定边和黄昭曾再三相劝,劝我不要轻信康茂才,可是我听不进呀,当时,怎么也想不到多年前的故人会来骗我!这下子可好了,不仅定边和黄昭心中会有想法,朱和尚这小匹夫现在肯定是笑弯了腰、肯定在大摆他的庆功宴,康茂才这杂种肯定成了朱和尚的大功臣了!
想到这里,友谅不由得一阵急火攻心,当场口吐鲜血不省人事。慌得张定边、欧普祥及友仁兄弟等手忙脚乱,众人连声呼叫,过了一阵,友谅这才慢慢睁开了眼睛。
定边本想请友谅暂时上岸,先到太平城中稍事休息,看到友谅这副光景,也不敢再去动弹,只将友谅一行请上了大船,一路向着安庆开去。
船队开行不远,忽见南岸有三五骑将士正在着急地招手示意,定边定睛一瞧,知道是自己的人马,即命放下小舟接他们上了大船,原来是赵琮将军遣来报信之人。来人报说,朱元璋派遣胡大海自衢州出兵猛攻信州,镇守信州的赵琮因瘁不及防,信州已被胡大海得手。其实当时元璋命胡大海攻信州本是为了牵制友谅的精力而实施佯攻,现在佯攻变成了真取,信州真的到了朱军的手中。
友谅又是一阵眼前发黑,过了半晌,虽然回过了神来但仍是不想言语。定边遂代友谅传令,着赵琮率部返回江州待命,这才打发了赵琮的使者。眼看安庆到了,匆忙间,友谅仍着祝宗援为主帅坐镇安庆,另着康泰为副帅协助之,并留下了六万兵马,自己则和定边等带领其余人马一路返回了江州。
再说徐达、常遇春、康茂才雷厉风行率军离开应天,徐达、常遇春在陆上,康茂才在江中,水陆并进,分外威武。其中水军新缴获陈友谅军的巨型船只,是朱元璋军中过去所没有的。现在到了康茂才的手中,则显得格外的得心应手。
陈友谅军占领之下的太平、芜湖、铜陵和池州四城,由于友谅败逃匆忙,根本没有对防务作任何交待和安排,因此几乎谈不上什么防守。加之汉军龙湾新败,致使上下震惊。因此,徐达率军抵达之后,四城非败即降,迅速为朱军重新占领。
徐达进入池州之后,打听得安庆仍为祝宗援坐镇,想到张志雄曾在朱元璋面前言及可试与勾通,便召见了张志雄。而志雄二话不说,随即告别徐帅,独自一人前往安庆。
此刻的安庆城中,汉军守城主帅祝宗援已经接到了探哨的报告,得知池州等四城已被朱军重新占领之后,正在暗自伤神、举棋不定。
祝宗援本是饶州(今江西波阳)义军头领,至正十七年十月,几乎和赵普胜同时投奔了陈友谅之后,基本一直和赵普胜一道在安庆、池州一带驻防,对赵普胜的为人、秉性都很清楚,两人相处得也一直很好。去年春天,陈友谅突然杀害赵普胜之后,对祝宗援的震动当然很大。
此时,祝宗援又想到了赵普胜。说赵普胜暗中私通朱元璋吧,没有人再比我祝宗援对赵普胜更了解,这根本便是子虚乌有之事;说赵普胜进军不力吧,我祝宗援也很清楚,而且,杀了赵普胜之后,陈友谅派了他的亲弟弟陈友仁协助我一直在此,进军究竟“力”与“不力”,陈友仁也应该清楚。如此想来,赵普胜的被杀,实在是一种“莫须有”的罪名。而这种“莫须有”的罪名既然能莫名其妙地加在了赵普胜的头上,又有谁能保证他陈友谅下一回不加在我祝宗援的头上呢。而且事实上陈友谅对我已经是很不满意了,经常地对我大声呵斥、甚至漫骂已是再明显不过的事了。
此番攻打应天,在接到康茂才的诈降信之后,张定边、黄昭等再三劝说,他都听不进。是他的刚愎自用、一意孤行,这才导致了此次惨败。跟着这样的人干下去,还能有个什么盼头呢?难怪“长张”(张志雄)在龙湾战场上就下定了决心,以投降了事。
自己是不是也学一学“长张”,干脆打开安庆城门,向朱元璋献城投降呢?想到这里,祝宗援不禁打了个寒噤。自古有“一臣不事二主”之说,陈友谅再是对我不厚,我祝宗援乃堂堂八尺男儿,也不能轻易做出背主之事呀!何况城中还有着六万将士呢?
刚想到这里,祝宗援自己又随即转念,哪“识时务者为俊杰”又作何解释呀?陈友谅明显是奸诈狂妄之徒,而朱元璋则是尊贤重礼之君,将来谁个能得天下?应该是昭然若揭呀!自古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自己何不弃暗投明呢?只是不知道康泰将军是个什么态度啊!
祝宗援正在翻来覆去地想个不停,忽有护卫来报“康泰将军求见”。原来康泰的想法竟和祝宗援一样,两个都是爽快人,一层窗户纸捅破之后,当场一拍即合,决定打开安庆城门,迎接徐达进城。
张志雄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进入安庆城中的。对于祝宗援、康泰来说,“长张”的到来真好比“雪中送炭”;而对于张志雄来说,两人的表现也好比是“锦上添花”,于是皆大欢喜,随即打开了城门,迎接徐达、常遇春等进入了安庆城。
第十八章 痛失江西(中)
2
江州西门甘棠湖畔的汉王府中,陈友谅闭门不出已有好几天了。
连日来,友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昨夜,又是翻来覆去睡不着,友谅索性坐起身来,命瑚儿取来了酒坛,一口气喝下了好几碗白酒,这才借助酒力,昏昏然睡去。
这次瑚儿是必先和定边征求了友谅的意见之后派人专门从陈蓬山行宫接来江州的,他们觉得友谅这阶段需要人照顾。瑚儿来到江州之后,一见谅哥的光景不由得吓了一跳,只见谅哥好像大病初癒一样,整个人瘦了许多,颌下已经过了胸的胡须显得很是干枯,脸色也不好,眼睛四周围上了一圈黑晕,使得本来黑亮的眼睛显得怪怪的。
此刻,正是大清早,友谅已经起床。瑚儿照顾友谅梳洗已毕,随即给她的谅哥泡上了一杯清茶。友谅刚刚端上手,猛地感到一阵恶心,马上弯下了身子,胃子里隔夜的残酒秽物随即喷涌而出。吐到最后,吐出来的直接就是一些绿色的苦水。瑚儿见此情景,忙不迭地帮着谅哥拍胸捶背、清理打扫、用热毛巾给谅哥擦脸,跟着又流下泪来。瑚儿知道谅哥最近心中烦闷,不禁劝道:“谅哥,你这个样子,瑚儿心中很难过。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不要老是放在心上!”
听了瑚儿的劝告,友谅没说什么,只是长长地出了一口粗气。
友谅的心中能不难过吗?
龙湾大败就不去多想了,岂料朱元璋又命徐达、常遇春、康茂才等趁胜追击,一举夺走了太平、芜湖、铜陵和池州四城,紧接着,祝宗援、康泰又拱手将安庆送给了朱元璋。想到安庆,友谅感到最为揪心,这可是咱大汉东线的大门呀!安庆一破,等于向朱元璋敞开了大门。
果然,徐达、常遇春等夺得安庆之后,随即又向西步步紧逼。前不久,朱军包围浮梁(今江西景德镇北),正在浮梁城中的莲台省左丞余椿、枢密院院判于光又效法祝宗援、康泰,同样打开了城门,将徐达迎进了浮梁城。幸亏定边和友贵在这关键的时刻迅速在江州以东调整了兵力布署,这才暂时阻止了徐达的继续西进,否则,恐怕此时朱元璋军已经抵达江州城下了。
龙湾大败以来,友谅自己也检讨了自己,特别是在对朱元璋的看法上。过去,朱元璋从未撑起过自己的眼皮,充其量,他只是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现在看来,自己是太看轻他了。特别是在龙湾和朱元璋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朱元璋的形象深深地留在了友谅的头脑里。那朱元璋虽然听说比我的年纪要小好多,但看不去并不比自己年轻,那被众将簇拥着,指挥若定、举重若轻的神情,沉稳有力、不徐不疾的话语至今还在友谅的心头徘徊、且驱之不散。
难道是上天的刻意安排,专门让他来和我陈友谅一争高低?难道说是神灵的刻意雕琢,才造出了这么一个人物,专门让他来和我陈友谅一决雌雄?这么说,我还真的不能看轻这个匹夫!
从安庆的失守,友谅想到了祝宗援、康泰的投敌,想到了余椿、于光的投敌,这一切都是从张志雄开始的。张志雄本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可自从他在龙湾开了投敌的头之后,这种极为恶劣的现象便接二连三地来了,这难道是已经结束了吗?说白了,这就是我自己曾经分析过的第二种人和第三种人,这些人或多或少还受到我杀倪文俊、赵普胜、徐寿辉的影响。只是平时不让你看出来,条件一成熟,他就会暴露,因此,这种情况今后还会有!
听了瑚儿的劝告,友谅心想,男人的心,女人哪会知道啊?即使过去的事情不想了,难道还不要为今后着想吗?
正在此时,护卫来报“张太尉求见”,友谅想到已多日不见定边,他此番前来,定然有要事相告,随即推开瑚儿端过来的早点,命护卫传见。
张定边刚刚从江州城东一线回来,有点风尘仆仆的样子。见了友谅,定边并不急于说话,而是朝着友谅浑身上下打量了一番,随即言道:“看主公今天这样子,精神上爽朗得多了!”友谅心中明白,其实定边的潜台词是“不管怎样,主公都要打起精神来啊!”友谅苦笑了一下答道:“还好!有什么事吗?”
定边迟疑了一下,还是言道:“启禀主公,定边接探哨的报告,徐达遣常遇春自浮梁率军南下,会合已占据信州的胡大海之后,随即折向西,已穿过抚州,看样子是要向我宜春、吉安等地发起进攻。根据这个情况,定边分析,极有可能是徐达觉得眼下进攻江州和龙兴条件不成熟,容易受到我军的坚决抵抗。故而采取迂回战术,目的是扫清江州和龙兴一带的外围,以便最后形成对我江州和龙兴的包围。”
听了定边的禀报,友谅沉吟了片刻随即言道:“你的分析有道理,徐达野心不小,竟想对朕的江州和龙兴实施包围。依你之见,该如何调整为好呢?”定边似乎胸有成竹,随即答道:“启禀主公,依定边之见,可派欧普祥率军专门镇守袁州,友仁率军镇守吉安。此外,胡廷瑞是主公封的江西行省丞相,就此着他镇守龙兴,不知这样可好?”
友谅听了,不禁连连点头:“依卿所奏,如此甚好!”定边对于友谅,诚可谓最为合拍的一对了,友谅能考虑到的,定边一定也考虑到了。欧普祥是过去天完政权的老资格,故被徐寿辉封为大司徒。同时,由于徐寿辉的关系,眼下也是最容易发生变化的。令他镇守袁州,既发挥了他的作用,又让他夹在西侧镇守天临路的熊天瑞、辜文才和南侧镇守吉安的陈友仁的中间,这样安排相对要妥当一些。
令友谅和定边想不到的是,常遇春穿过抚州之后,率部直插宜春。欧普祥根本不顾有着陈友谅军两侧夹击的危险,随即以袁州降常遇春。常遇春抚慰了欧普祥之后,仍命欧普祥守宜春,自己则回军攻打抚州。
友谅接报后,急派陈友仁率部前往宜春征讨欧普祥。欧普祥并不慌张,奋勇抵抗,大败并俘获了陈友仁。友谅闻知后,无奈之下,只得派太师邹普胜前往宜春找欧普祥以好言说和,这才将友仁救了回来。
第十八章 痛失江西(下)
3
转眼到了大元至正二十一年,亦即大汉大义二年五月,陈友谅不甘心就这样过着整天被人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日子,决定对朱元璋军进行反扑。考虑到信州乃江州及龙兴以东之重要屏障,且如果夺回信州,则可切断信州以西常遇春、欧普祥部和东侧朱元璋军的联系,于是遣李明道、王汉二率军六万攻打信州。李明道、王汉二两人本是友谅军中的后起之秀,其中王汉二乃是友谅手下建昌守将王溥之二弟,因作战勇猛,最近才和李明道一起由副将提升为将军的。
时朱军信州守将为胡大海,大海乃是朱元璋军中出了名的虎将,本来胡大海单靠自己的力量便可坚守信州。元璋闻报后,急派李文忠前往信州求援。李文忠乃元璋的外甥,年十四即投入元璋军中,由元璋亲自教养。稍长,便立身缰场,因勇冦三军而屡立战功,成了元璋手下知名的将领。其实元璋派李文忠前往信州,已决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救援,而是为了歼灭李明道、王汉二率领的陈友谅军。可是,李文忠尚未到达信州,胡大海已击败了汉军、且已经擒获了李明道、王汉二。
一见文忠抵达,胡大海当即将李明道、王汉二两人交给了李文忠处理。李文忠亲自为李明道、王汉二两人解开了绑绳,并随即将两人带至应天,向朱元璋作了引见。
李、王两将深感朱军严整、元璋仁义,当即表示归降。李明道对元璋言道:“陈友谅弑君欺天、人神共愤,手下文武有多数不服,只是一时惧怕陈氏淫威,未敢轻举妄动,时机一到,大家都会背他而去。据我等了解,被陈友谅封为江西行省丞相的胡廷瑞和欧普祥一样,本是天完老臣,表面上臣服陈氏,实际内心很是对陈不满。眼下虽然陈友谅本人仍驻守江州,实际江州城中只有不足五万兵马,明公此时若攻打江州,驻守龙兴的胡廷瑞必然不会拼死救援,因此江州实际已成一座孤城,明公夺取江州实为易如反掌也!”元璋闻言,不禁大喜,于是对两人抚慰有加。
至正二十一年八月,元璋打出“吊民伐罪,纳顺招降”的旗号,溯江而上,亲征友谅。这一次元璋本人乘坐的船只本是友谅原先所用,船长十丈有余、宽一丈八尺,有上下两层,此外,尚有中、小型战船五百余艘。
元璋率师抵达安庆以西小孤山之时,驻守小孤山的汉军守将傅友德、丁普郎二人望风而降。元璋见友德较为英武,随即便命他仍率原有船只,作为前导。傅友德轻舟熟路,日夜兼程,带领朱军很快便抵达了江州城下。
友谅得知朱元璋亲率大批水师战船前来攻城,一开始还怀疑是将士误传,待到城外鼓角喧天,方知朱军果然来临,于是慌忙召集众文武商议。此时的江州城中只有张必先、张定边、陈友仁、陈友贵、赵琮等为数不多的几名能够带兵的武将以及邹普胜、黄昭、解开等文官。张必先奏道:“启奏万岁,自龙湾大战以来,我大汉先后已有张志雄、祝宗援、康泰、余椿、于光、欧普祥、李明道、王汉二等多名将领投降了朱元璋,眼下正是我朝困难时期,江州城中能够带兵打仗的将领已不多。依臣之见,为保存实力,可暂时放弃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