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
回答他的,是一个娇美的少女,在看见她的一瞬间,他刚刚燃起的怒火顿时就消逝无踪了。此时,冉惠的手里还拿着一个正在滴水的水桶。
那人有些无奈的在脑后挠了挠,说道:“如果是被美女浇了个透心凉,那就没有办法了。”而冉惠则嘟着嘴不满的说道:“我看你晕倒在地,好心才帮你的,居然还……!”虽然被浇了一桶冷水之后冻得要命,不过那人还是满面笑容,道歉道:“是、是,是我的不对!”
旁边吴风解下了自己身上的披风,给那人披上。那人称谢,同时问道:“你们刚刚从北方来吧?”吴风点头,答了声“是。”然后问道:“兄台刚才是否是服用了五石散啊?”那人大笑,道:“是的、是的,唉~!这一次拿到的五石散有问题,才服了一点点,效力居然这么强烈。”
冉惠疑道:“什么是五石散啊?”
吴风笑道:“是一种药散。”
“药散?”
“是的,是一种药,不过有些没生病的人也会吃,吃了之后就会有你刚才看见的那种反应。不过南朝人认为这样很有趣,也很时尚。”
冉惠鄙夷的笑道:“药这种东西,本来就是给有病的人吃的。没病吃药,不知道算不算一种病啊?”
那人闻言哈哈大笑,道:“有病,是有病,这些人都是些疯子!”这一说,可是连自己也被圈进了所谓“疯子”的行列,这“疯子”接着又道:“吾姓桓名温,字元子。所谓‘相请不如偶遇’,几位北方来的贵客如不嫌弃的话,不妨先来舍下饮几杯水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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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解:五石散、行散――所谓“五石散”,是一种中药散剂。它的主要成分是石钟乳、紫石英、白石英、石硫磺、赤石脂,此外还有一些辅料。此散剂据说是张仲景发明的,张仲景发明这个药方,是给伤寒病人吃的,因为这个散剂性子燥热,对伤寒病人有一些补益。但是到了魏晋,传说是从魏国驸马何晏开始,上流社会的士人没有伤寒,也都开始吃起五石散来。此时的配方和张仲景原始药方已经有了一些调整,但主要成分没有变化。在服用了五石散之后,人会忽而发冷,忽而发热,肉体通常会暂时陷入一种莫名的苦痛中,然而精神却可以进入一种恍惚和忘我的境界之中。世俗的烦扰,内心的迷惘,都可以被忘怀,剩下的是一种超凡脱俗的感觉。在这样的时刻,可以“天地为一朝,万期为须臾,日月为局牖,八荒为庭衢”,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什么都不配拘束自己,只有膨胀的自我意识,任意所之。其状态类似于醉酒,但效力远胜之,大概又有点像是现代的摇头丸之类的毒品。当药力强劲的时候,为了抵消药力,服用者很可能会出门快步行走,然后药力减弱,筋疲力尽之时,就会就地在路边一倒,时人称之为“行散”。后来,行散也成为了一种被人模仿的流行,有些明明是没钱买五石散的好事者,也常常会假装自己服了散,之后在道路上装作行散的乱走。
第三十二章·;南朝
吴风和冉惠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在路上行散直至昏厥的人,居然会是坐镇荆襄重地的封疆大吏,以灭亡成汉政权一战而名震天下,东晋朝当时的第一名将-――桓温。
魏晋风流,此时的南朝,盛行玄学,士人崇尚都是不拘小节的洒脱,这种行事洒脱的行为模式,在桓温的身上,表现得是淋漓尽致。
在这种行为模式下,桓温与初次见面的北朝使者诸人,就如同是故交一般,不但在府中安排下酒宴招待,甚至就将这一行人,直接安顿在自己的府内住下。而不是按照常规,先审核身份,然后安排到馆驿或者是任其自行寻找客栈。
因为听说一行人中有北朝魏国的公主,出于好奇,宴席间,桓温的妻子,晋明帝之女南康长公主也出来相见。两位公主虽然年龄相差,但却是相性相合,稍稍生分不过片刻的时间,就很快找到了双方共同感兴趣的话题,然后,就慢慢变得亲密如姐妹一般,使桓温、吴风等男性同胞观之为之诧异不已。
席间,不善于饮酒的桓温敏感的注意到魏国使者吴风似乎除了祝酒之时外,几乎是唇略沾杯,似是品酒而非饮酒,于是问道:“先生不善饮乎?”
“答将军,吴风殊不善饮,如饮必醉。”
桓温闻言哈哈大笑,道:“甚好、甚好。那就请随意了。”又道:“所幸谢弈已经回去了,不然非得逼得我逃席不可。”
吴风对南朝人物,也有些了解,于是问:“莫非是原先在徐州担任司马的谢弈吗?”
“正是。”桓温笑道:“此公极善饮,而且每宴必以灌醉主人为己任,实在是个讨厌的酒囊。也不怕使者见笑,在我南朝之中,干实事的人才少,这种酒囊饭袋最是俯手可拾。”
吴风笑了笑,却听见桓温如同自言自语般地又说道:“不过,以我看来,此公的弟弟谢安,倒是一号人物,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吴风突然产生了一点点的好奇,问道:“闻南朝士人都很擅长于相人,而南朝也依然还是用的九品中正法来考量人才,如恒公、又如现在朝中的殷公,都是在少年时就被寄予很高期待的。是吗?”
桓温点点头,道:“是的。”脸上有丝得色,但稍瞬即逝。少年时便获得很高评价,当然是一生中得意之事。但,当想到自己是与当朝现在掌权的那个殷浩当时同列时,又不免有些儿不爽。此时,在暗地里,两人已经可以说是势如水火。
“却不知道以南朝的标准来看,在下可入那一流啊?”人,总是会很在意别人的评价,在这一点上,吴风亦不能免俗一问。
桓温含笑瞥了吴风一眼,问:“先生家室如何?”吴风答:“非望族名门之后。”桓温又问:“君可擅长谈玄否(清谈玄学)。”吴风又答:“不善。”桓温道:“那你充其量也只能是中中之流而已。”吴风“哦”了一声,显然,对于桓温的这个评级,颇有些掩饰不住的气馁,却听见桓温补充说道:“君不闻‘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之说乎?君以寒门的出身,又不善于清谈,中流中品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要知道,在我南朝,会做事的不是人才,都只能被说成是‘浊官’,只有那些不做‘浊事’,专门擅长清谈玄学的,才是上品中人。”吴风大惑,但随即一笑了之。
席间主客开始先是无关的闲谈,但慢慢地,就将话题转到政务、时势、军事、人物之类的话题上去了。确实,作为担负重要军政任务的人士,在这种时候,双方都觉得是了解彼此国家情报的好机会。酒要慢慢的品;情报,要慢慢地磨、慢慢地套。
“前些日子,我国曾经派使者南来朝觐,却没有得到贵国的回音,不知……”
“此事,我在荆襄也有所听闻。”
“哦?”
“不过,我看是不会有什么回音的。”
“此话怎讲?”
“我刚才也说过了,我朝之中,多是酒囊饭袋之人,真正能够认清天下时势的人却多不在朝中。你家主公所行之事,虽然看起来……”说到这里,桓温看似漫不经心地用了一个词,“‘似乎’对我朝十分有利,有利于恢复我朝被六夷占据的北方疆域。但是,却未必能够打动这些没有雄心壮志的清谈之士,不过是作俏脸儿给瞎子看,最多是让他们找个由头清谈上几日,结果必定是一无所有。再说了,你家主公的措辞……也实在是太过……粗放了些吧?”
吴风会心一笑,道:“我家主公久于军旅,本就是个豪放之人。所以,此次来之前,我家主公还特意强调要在下卑言微词,彻底表明我国欲与贵国合作之诚意。”他也知道,冉闵之前在书信中所写的“胡逆乱中原,今已诛之。若能共讨者,可遣军来也。”等语句的语气,对于自命承袭天下的、站在高人一等的东晋的各位来说,是显得太不客气了一些。
“是吗?”桓温笑了笑,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家主公,在个什么样的人?”
“我家主公,军略武功气度,堪比秦末项羽。但却心念故国,一心想要恢复晋朝的土地,恢复汉人往昔的光辉。此次遣使而来,便是为此意而来。”
然后,吴风又用咨询的语气问桓温道:“以公看来,我此行健康,成功说动健康各位的可能性有多高?”
桓温微微一笑,反问:“君,是要听实话吗?”吴风一怔,道:“当然。”桓温还是微微笑着,先是沉默了片刻,然后正色说道:“那~你们还是……就此返回吧。”
吴风一惊,道:“为何?”
桓温答曰:“凭你再怎么卑言微词,也是打动不了殷浩这个人的。殷浩这个人,我非常之熟悉,就算其它的本事没有,但是言语答辩的功夫本身就是一等一的。如果他心里面已经有了什么预设答案的话,就算你是天花乱坠、地涌金莲,也是会被他轻描淡写的击退的。而这个预设的答案,我猜,他可能已经有了吧?”
吴风默然。
虽然,在酒席之间的随意谈话中,桓温已经完全地否定了魏国使者此行的意义。但是,很多事情,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吴风不会因为桓温的一番话而放弃了自己背负的使命。虽然,桓温的这一番话曾经让他沉思良久。于是,在第二天,他们便告别了热情招待了他们的桓温夫妇,再次乘上渡船,顺江而下,向着东晋首都―――健康驶去。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吗?”
两岸风光无限秀丽,向后褪去,这沿江景色,都是在中原长大的吴风所不曾见的,但,此时的他,完全无心欣赏江景。
“然,事,因明知不可为而必需为之……”
顺江而下,顺风顺水,不日便抵达了当时天下最繁荣的都市―――东晋首都健康。
五胡乱华,晋失北方,司马氏在江东重新立住阵脚。于是晋朝定都于原东吴名城建业,改称建康,史称其后的晋朝为“东晋”。为在政治上立足,表明自己是正统王朝西晋的继续,东晋在都城建设上按魏晋洛阳模式改造建康。把宫城东移,南对吴时的御街,又把御街南延,跨过秦淮河上的朱雀航浮桥,直抵南面祭天的南郊,形成正对宫城正门、正殿的全城南北轴线。御街左右建官署,南端临秦淮河左右分建太庙、太社。经此改建,建康城内形成宫室在北,宫前有南北主街、左右建官署、外侧建居里的格局,城门也增为十二个,并沿用洛阳旧名,基本上符合洛阳模式。北方沦陷,士人携家带口的南逃,建康南迁人口甚多,加上本地士族,遂不得不在城东沿青溪外侧开辟新的居住区。建康有长江和诸水网航运之便,舟船经秦淮河可以东西两方面抵达建康诸市,沿河及水网遂出现一些聚落。此时,吴风、冉惠他们的船,便是从西方水路抵达健康的。为了保卫建康,在健康城四周,又建了若干小城镇军垒;为安置南迁士民,又建了一些侨寄郡县。坐在船上,这一切都可以尽收眼底。而船越往前,所见便越是繁华。
出干流,沿水道东进,还未及离船上陆,来自战火纷飞、又久经六夷蹂躏的北朝的魏国使者们,望见窗外景象便纷纷步出船舱,立在船头、船舷皆翘首顾盼。许久沐浴在和平之光下的江南都市在春风吹拂之下,更显出自己的慵懒妩媚。沿着两岸浏览,但见南朝都城之富庶繁华,前所未见,建筑雄奇瑰丽、行人摩肩接踵、多衣着华丽、人物谈吐举止多显儒风雅致,看在眼中,魏国各位皆不禁赞叹。先前,在抵达荆州的时候,就又已觉是天下富庶至极,但今日望见晋都健康城的繁荣景象,才知道山外有山、天外有天。说起来,还真有那么点乡下人初次进城时的自渐形愧之感。
出于这一种自渐形愧的心理,所以当魏国诸位在健康城安顿下来之后,吴风并没有急着去求见晋朝君臣。而是花费了一天时间,名义上是陪公主殿下游玩健康胜景,实际上,却是在调整状态,行考察物风人情之实。不过,也难得小风居然有心配自己游玩,虽然一路上走的都不是什么著名景点、名胜古迹,但在冉惠公主的心里面,这一天倒真是过得甜甜蜜蜜的。
“要是小风每天都这样就好了。要不,明天再继续?”得陇望蜀,人之常情。这些日子以来的相处,冉惠敏感地察觉到了吴风对于自己感觉上的微妙变化。虽然她也知道,当吴风一个人独处的时候,还是常常会拿出个画卷来独自伤神。每当撞见这种时候时,只要吴风不发现,冉惠便会躲在一边偷偷的观瞧。哀伤情仇,是吴风的真情流露,目光流转,画中美人自是明艳不可方物。有的时候,吴风还会喃喃地念咏着哀婉的诗篇,在这种时候,定格的画面是古朴而跃动,其中的那种味道应该就是所谓的“相思”与“痴情”,所谓相见不如怀念,相识难以相知。款款深情又是什么样的?这种味道看在小女儿的眼中,撞入情怀,是种别样的迷醉。不过,对于冉惠来说,循序渐进的不断密切,成功就在不远处。面对冉惠公主此时投来的那期待的目光,吴风下意识的避了一避,浅浅一笑回应:“如果再这样,那我就严重渎职了。”
就这样担搁了一日,第二天,吴风先是去拜访东晋的中军将军殷浩。
此时的东晋皇帝,是后来谥号为穆帝的司马聃,当时只有七、八岁大,还是个孩童,完全不管事。朝廷方面,现在辅政的人是宰相蔡谟与会稽王司马昱。其中,蔡谟虽为宰相,但为人极是倨傲,东晋政府任命其为辅政的宰相,命令已经发布了三年,其却拒不就任,甚至连幼帝召见他,也不理不睬,存心放皇帝的鸽子。此时,朝廷上下对于这位不就任的宰相已经是怨声载道,眼看就会要形成一个倒蔡的浪潮。这个情况,吴风通过之前一天的侦察,通过从街坊巷议中已经知道。当然,他不会去碰这个刺头。剩下的,当然就只有会稽王司马昱了。不过,吴风从来健康之前就已经知道,会稽王司马昱此人在东晋朝中最为依仗的,乃是中军将军、扬州刺史殷浩这个人。通过之前在途中和前一天的情报收集,他发现,中军将军殷浩在朝中的形势,比他之前所知的,更为的强盛了。而这位扬州刺史大人的办公地点,现在却在京城之内。
吴风前来拜访殷浩之时,殷浩正在自己的官府之中,不过,却并不是在处理公文公务,而是在与一名故吏在下围棋。这个故吏也是一个清谈的好手,此时,两人是一边奕棋、一边谈论着玄学,正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好不快活。突然闻听门吏来报说:“魏国使者求见。”殷浩一怔,举在棋盘之上的手指拈着的一粒棋子在空中盘旋了两圈,又丢回了棋篓。看起来似乎欲言又止,然后又重新从棋篓中拈起一粒棋,在落下棋盘之前,又丢回棋篓。就这样拈起、丢回、丢回、拈起,来回四次,这才说道:“说今日府中事务繁忙,叫他改日再来。”
门吏应声而去。
与殷浩下棋的故吏,略知殷浩性情,于是问道:“老主公因为何事犹豫不决?这魏国国主遣使而来,乃是急务,因何推脱不见啊?就算是见上一见,看看北朝的形势、想法,也未必是什么坏事啊~!”
“浊务、都是浊务。世本虚幻,此皆俗人想法。”殷浩口中斥责道。那故吏见他假嗔,忙唯唯称诺,渡过此节。殷浩嘴上说是因为不想理“浊务”,但其实,在他的心里头,却是别有想法,只是不愿说于人听罢了。
吴风的健康之行,似乎真的是如同桓温所预言的那样,从开始,就很不顺利。
“冉闵的使者,哼哼,就先晾他几日~再看吧。”
我们先且不去管吴风、冉惠的健康一行,我们再把目光重新投回到天下动荡的中心―――邺都。
在战场之上,永远是威风凛凛的战神,永远是在敌人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