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坊这种地方,人往往都是满怀希望的走进,然后满脸失望的离开。这一次,只带了六个铜钱的他们,只在里面转了一圈就走出来了。
“这下怎么办?”问话的人是出资最多的人,但招来的却是胡胡儿的一记郁闷手锤。
“大哥,不如象上次那样……”有人献计,却欲言又止。
“哪样啊?”
“就是三月的那次,那次我们不是扮胡人的那……”献计者也挨了一记手锤。
那一次的事件,吴雷也有参与,所以记得很清楚。当时他们有个小兄弟害了重病,没钱医治。于是大家一合计,选了几个胆大的,扮作拦路强盗,抢劫过一个外地商人的财物。按照后赵的法律,胡人是可以随意夺取汉人财物的,可以不算犯罪。而汉人若是侵犯胡人,哪怕只是大声地骂一句“胡人”,那也是死罪。当时胡胡儿他们就利用了这一点。胡胡儿高鼻浓须,本来就貌似胡人,再让其他几个兄弟蒙上脸,嘴里再叽里咕噜呼噜花的一通谁也听不懂的胡话乱说乱喊,被抢的汉人商贾便愣是没敢反抗,只不过,那怒目横眉的表情,吴雷一直都难以忘记。
用抢劫来的钱买来的药,最终还是未能挽救回那个患病的兄弟。从此,胡胡儿就很反感别人提起这事,因为他有种莫名的内疚感,觉得是因为买药钱来路不正,所以才没能医治好自己的弟兄。
没钱消费,也没钱翻本。十几个人就这么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胡乱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烟花巷,一片燕语莺歌,望闻却不能问切,正处于青春期的他们都只好不由自主的吞咽了几下口水,然后目光斜视着走开。
一会儿功夫,他们拐到了后巷,吴雷才刚拐过弯来,就听见前面有个伙伴“喂!”的大吼了一嗓子。混混要有混混的威风,他们这群人本来心情就不痛快,拐弯的时候,其中有一个同伴瞅见前面有三个男人,正鬼鬼祟祟带着个大口袋,遂暴喊了一声,见那三人显得心虚,更是跑上前两步,喝道:“你们,干什么的?”
那三人本来就是提心吊胆的在挪动着,其中两人还一前一后吃力地抬着个大口袋,突听得这么一声喝问,吓得这两人手上的口袋失手跌落在地上。就听见那口袋里,有个人声吃痛闷哼了一声。
“哇!居然是绑人啊!哪还了得?”
话音未落,就见众混混们呼啦啦地拢了上来。他们本来就不怕事,是惹事的主,此时不上,那还真是辱没了混混之名了。而那三个人,望见对方人多,其中又夹杂着一个貌似胡人的壮小伙,吓得二话不说拔腿便逃。
众人也不去追赶,好奇心重的他们七手八脚地弄开了布袋。
拉开的布袋中,先是露出一卷乌黑秀发挽成的高耸发髻,再是两道弯月,两剪惊慌闪烁的湛蓝秋水,笔挺的鼻梁,肤白胜雪。
一时间,众皆惊艳呆立。原来被装在这布袋里的,竟然是一名美丽少女,一名鲜卑族的绝美少女。
――――――――――
吱吱嘎嘎的声音和晃动颠簸都停了下来。装载着吴雷的车停住了,吴雷回忆的思绪也随之停了下来。他听见了外面的嘈杂声。
军医撩开车帘,探头进来,看见吴雷醒着,说道:“我们到营地了,现在前面过夜的帐篷还没有搭建好。你先歇着。等一下带你过去。”
“哦……不用了。我现在感觉好多了,想下车活动活动。”
“那好吧。不过小心别让伤口又裂开了。”
“得~,放心,不会。”
吴雷小心的挪动着身躯,此时的他也不敢乱来。下了车来,首先的任务是活动活动手臂和腿脚,舒展了下筋骨,毕竟已经在车上躺了好几天了。
目之所及,多数人都在忙碌着,七人一组,跟着卒伍口令,有人打桩,有人撑杆,有人在理顺绳索,这些人都是在搭建行军帐篷的。有几座军官用和公事用的帐篷已经被搭建了起来,之后,才是下级士官和士兵用的。
“我们这是要到哪里去啊?”在行军的队列里也有不少时间了,吴雷还不知道他自己身处的这支队伍的目的地是哪里,只知道这支队伍正以较快的速度,向着东北方向前进着。
老军医正在用一些烤干了的药叶,卷了一个卷,然后叼在嘴上点上火,深深吸了一口。这是他自己想出来的所谓养生之法,吞云吐雾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已经羽化成仙了,回答也是恍惚兮如缥缈,“去哪里吗?我们要去到云幽深处,不见人家。”
“嗯?!”
老军医的这句话,简直是等于没有回答,反而是更让人摸不着头脑了。倒是在他身边闲坐着的一个卒长,笑了起来,说道:“幽州,我们要去的地方是幽州,听说慕容鲜卑侵入幽州,战局对我们赵国极为不利,所以叫我家主公极速赶往支援。”
傍晚的朦胧光线中,有一个人缓缓向吴雷这边走来,他向那边望了望,不用看清楚面容,他也知道――那就是自己的哥哥。
“已经可以下车走动了吗?”
吴雷也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好,只是简单的“啊~?”了一声。
“小心,这里的风有些大。”吴风伸手递过来一件斗篷。
吴雷伸手接过,顺从的披在身上,同时小心的嘟哝道:“我哪有那么脆弱。”
兄弟两人默默的相对站了一会儿,目光都没有直视对方,眼光四处游离默不作声。分开的这些年,使得两个人之间产生了一种莫名的隔阂感。这种尴尬的状况并没有维持太久,天色逐渐变得更暗,而远处忽然有人在叫:“吴军师、吴军师在哪里?”。
“既然你想……留下来……”吴风迟疑着,似乎在下个很艰难的决定,语速开头是慢慢的,然后又突然象下定了决心一样变的很快,“那就留下来好了。反正陈医官这里也需要人手,等你伤完全好了,军队回到邺都之后,再决定将来吧。”说完终于用目光直视了自己的弟弟一眼,然后转过身,快步地向着呼唤他的地方走了。
吴雷的头低下了,没有回应哥哥直视过来的目光,直到哥哥离开,才抬起头,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的深处。二十几岁的男人,有时候也会表现得象个作错事的孩子。
“看起来,你们兄弟俩的感情非常好的样子。”那姓陈的老军医从一开始就在旁边牛车上倚立着。吴雷没有回答什么,也许他并没有听见。
远处,隐约闻听到一阵阵骚动,这种骚动情绪传递着,如同石块丢进水里产生的涟漪,很快的传递到了这一边。骚动中有人似乎在喊叫着什么。隐隐听见吹动的风中散发着“敌袭”、“遇敌”之类的词语。部分的士兵已经捡起了干活时架在一旁的武器衣甲。
“怎么了。”陈军医大声的问,随手拉住旁边一个急急走过的人,出乎吴雷的意料之外,这个看起来精干巴瘦的老头儿还似乎很有力气,一把就拽得那人一个趔趄。
“听说前面发现了燕国的小股部队!是燕国的军队!”那人几乎是喊一样的说道,情绪显得异常亢奋。
“燕国军队。”吴雷的情绪也被这个词调动了起来而变得亢奋。对于对于慕容鲜卑族人的燕国和他们的军队,他过去也只是少许的听闻过,从没有见过一个真正的燕国军人。不过,在他所接触过的后赵军人之中,却似乎普遍存在着一种对于慕容鲜卑的畏惧感。传说,这支军队是清一色的骑兵,皆乘高头大马,来去如风、勇悍残忍,只要后赵的军队胆敢与之交锋,便如是驱羊群而蹈虎狼,必败无疑的宿命。而今天,这支传说中的军队,将成为目之可及的现实,就在前方,不远的地方。
此时,北风呼呼地掠过宿营地,带动着牙旗发出啪啦啪啦的响声,此地,是幽州北部、赵国的边境地区。
第四章·;慕容霸
在五胡乱华的历史长卷中,鲜卑族的燕国慕容氏是个人才璀璨的家族。而在这个名将世家之中,最为后世所熟知者,则当属第四子慕容恪和第五子慕容霸(后改名为慕容垂)。
“若逢高皇,当北面而事之,与韩彭竞鞭而争先耳。脱遇光武,当并驱于中原,未知鹿死谁手。大丈夫行事当磊磊落落,如日月皎然,终不能如曹孟德、司马仲达父子,欺他孤兒寡妇,狐媚以取天下也……”面对着轻易取胜,尸相垒叠的战场,想起了敌方已故的老天王石勒,慕容恪不觉感慨良多。
“四哥念得是什么?”
“哦,此是赵国前朝皇帝石勒的一番豪言尔。”
“是吗?听起来好大的口气。”
“其人也算是真有本事的,不然也不能创下这个大大的帝国,与其本事相比较而言,他的口气也算不得太大。”
慕容霸冷笑一声,环顾四周,残旗断槊,充斥眼帘,道:“我视诸羯夷,皆土鸡瓦犬尔。”
慕容恪大笑,抚其肩道:“少年轻狂。”霸激怒,道:“那石勒言道:‘脱遇光武,当并驱于中原,未知鹿死谁手。’说这话的,又不知比我轻狂多少?!”
“哦?”
两人并辔而行于战场之间,慕容霸轻挥马鞭,宛如指点江山,笑谈于风声中。
“昔汉光武大帝者,何许人也?高祖得天下,依仗的是文张良、武韩信;而光武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文武之才殊不下于此二人,所以,云台二十八将,皆海内一时之人杰,然比之于光武,却又如众星拱月,光芒尽为之遮掩尔。石勒一莽夫,见识不大。真是大言不惭,笑煞旁人,哈哈哈哈!”霸语音稍顿,手中皮鞭轻挥,紧接着又说:“昔魏武曹公,何许人也?击董卓、破二袁、斩吕布、北击乌恒,一时英雄无匹。诗词歌赋,雅量风流,容物纳人,帝王气度。帝王将相,生焉有种乎?王朝兴替,岂由天定?故上位者,有才能者居之;天下逐鹿,王者自得之。时汉室倾覆,天下大乱,男儿生长于乱世之中,能以一己之力,提三尺剑挽狂澜于即倒,百战成功,群雄束手,此真英雄、真豪杰也。石勒一莽夫,见识不大。大言不惭,笑煞旁人,哈哈哈哈……”
听慕容霸所言,慕容恪先是一愣,再是一惊,再则大奇,随即揽其肩而大乐。
一名慕容氏的大将纵马从后赶来,禀报说:“有探马来报,说石季龙的增援部队正在朝这边开进。”
“哦?”慕容恪回过头,问道:“消息确切吗?”来人回答:“千真万确!据探马报告,前锋是一万五千骑兵,后继还有一、二万的步军。从军旗上看,领军之人乃赵国的武兴公爵石闵。”
慕容霸冷冷地“哼!”了一声,道:“他们来得还真是准点……”
有人说,大战之后必有豪雨。此时的天空,虽然下得不是豪雨,却也淅淅沥沥,细细的雨雾中夹杂着少量的雪子。尸横遍野的战场上,后赵军阵亡将士的鲜血混合着冰冷雨水,汇合成为红色的溪流。
平狄将军慕容霸,此时才二十三岁,却已是战功显赫的军中大将;位高权重的朝中重臣。正值青春年少,意气风发。只见他张开双臂,抬头仰望苍穹,如同在迎接那淅淅沥沥的小雨,洗刷沾满血腥的战袍。“哼、哼!才一万骑兵,似乎太少了。”
“不可大意。领军之人,乃是武兴公爵石闵,此人勇略双全,不可小窥。”慕容恪年龄稍长,性格则也显得成熟稳健许多。
慕容霸不屑地言道:“不过一万骑兵,不消一顿饭的功夫便……”
慕容恪摆了摆手,“算了、算了。我们此次袭扰赵国边境的任务已经完成,而且斩获已是大大出乎预料,现在首要的事项是安全的带回战利品,切不可节外生枝。”
慕容霸大笑,道:“当年棘城之战中的那个少年英雄哪里去了?”
当年发生在燕国都城附近的那场棘城之战,还是十几岁少年时的慕容恪亲率骑兵队率先突击突破石虎率领的几十万后赵大军,后赵诸路大军在慕容恪的兵锋之下一触即溃,最终导致了石虎军雪崩般的大惨败。念及英勇往事,慕容恪不禁抚髯而乐,转头问向慕容霸:“你可知道,当年的那一场大战中,诸路赵军皆溃不成军,却有一队独免,且不损一兵,全身而退。”
“哦?!”
“而当年那一队人马的领军之将,此刻便在那四十里之外……”慕容恪的目光投向远方,眼光中颇有期待之意。
慕容霸的表情不觉间正色了许多。原本托在手中的头盔,也重新郑重的戴在了头上。在这刚刚被雨水冲刷一新的头盔上,有黄金的龙头和振翅欲飞的银色龙翼在闪闪发光。
“哥哥。如果是那样的话,今日这一战,就更不可免了。”
不觉间,慕容恪的激情也被慕容霸的热情给点燃了。
――――――――――
清晨的小雨渐渐停歇。石闵横戟马上,轻带丝缰,一马当先,身后引领着先锋军一万二千精骑漫漫长长有如一条腾起云雾弯弯曲曲分隔开苍茫大地的长龙。
“估计是赶不上了。”遥望平原上,遥远的地平线上,石闵心中默念,遂命令部队放缓脚步。
灰蒙蒙的,远处的地平线上,忽然出现了一个骑马者,然后是二个、三个、直至十二个,向着他们这边奔驰而来。
石闵纵马向前迎将上去,二十几个亲兵紧随其后。朱龙驹绝非寻常骏马可比,一眨眼功夫就将诸亲兵远远甩在了后头。
“将军!”
那十二个来者中最前头的人乃是在奔逃着,遥见石闵赶来,声嘶力竭的喊叫了一声。而在他背后,十一名鲜卑游骑兵正奋力追杀,时不时地弯弓放箭。
朱龙四蹄翻飞,转眼间将双方的距离缩短到了三百步、然后是二百步……
石闵随手从箭壶中拈了支雕翎,左手提住弓臂,右手拇指托箭搭弦,小指、无名指相叠压住拇指,食指、中指向前平伸护住箭翎,暴吼一声,力贯指背,顿时将一把强弓拽得跟满月一般。
一声弦响,去如流星。
那十一骑胡骑追赶得正急,注意力只在逃跑的后赵斥候身上,哪料到二百步开外,石闵会突然发箭。只听得一声短嘶,当先一胡骑连人带马被放翻在地,掀起一地的泥水。
紧接着,又是一声弦响,又是一箭。又一名胡骑坠马而亡。此时,双方的距离已经拉近到了一百五十步之内。
众胡大骇,皆勒马不前。石闵第三支雕翎在手,瞄准了那胡骑中头领模样的人物,抵近至百步,引弓再射。口中暴喝:“待我射那厮咽喉。”
胡骑小头领见石闵瞄向自己放箭,急忙缩头避闪,且料这箭速实在太快,乍一瞅见却已经避之不及,一箭正中前额。只见那小头领紧拽着缰绳向后仰倒,带翻了坐下马匹。
余下几个胡骑,哪敢回应,顿时呼啦啦的逃散开去。
石闵并不追赶,几只小鱼小虾,并不在他眼中。他的马,紧靠在斥候的马旁停了下来。同时,他一伸手,将那匹已经跑疲了马拽住,使之不能向前半分。
“刘景,你还挺得住吧?”
“将军!将军竟然还记得小人名姓?!”
那斥候,背插十余箭,原本是伏在马上,此时正勉强地支起身体,滴血的手掌中,还紧紧握着一把拽折了的硬弓。
“怎不记得,我记得在前部斥候中,你的箭术是最好的。”
“承蒙将军错爱……今日,射杀了三个、三个鲜卑,算没丢我军的脸面。”斥候没有血色的脸上,油然而起的神情,是骄傲。
斥候努力地回头向来处看了看,渐渐模糊的眼睛却什么也没有看见。
“启秉将军,救援已经来不及了,鲜卑军已经获胜。敌骑兵一万三千人,就在、就……我……身后……十……我幸不辱使……”
话音未落,人已含笑气绝。
石闵伸手向前,一把托住了正要坠下马的尸体,提过来放在自己的马背上,他向那斥候来时的地平线望了一望。只见那处,至少现在,还是一片平静,能看见的,只不过是背景上的那片灰蒙蒙的天空。
几分钟之后,后赵先锋军前锋变后队,后队变前部,展开警戒队型,开始后撤,向着被滞留在远方的步兵主力部队靠拢。
燕国平狄将军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