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闵如何不知道,要在慕容恪的眼皮子底下,要在中山、常山交界的地区里获取粮草辎重,就如同是火中取栗一般。但这个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任任何人都想不到冉闵会去真的这样实施,在任何人都想不到的情况下,反倒有可能会有意外的收获也说不定。
“朕,如何不知道燕国南侵之势,已经是箭在弦上。但是,也正因为如此,才更需要我们有所作为,否则,你等要我的这一万大军在此做什么呢?无所事事的在此空耗粮秣吗?等慕容恪准备停当,等他来主动攻击?到时候,我们这些人在这常山之内,就如同是袋中之鼠。如果慕容恪不来进攻常山,那又如何?是不是就安全了呢?也未必,他如果不来这里,那他就会直接南下,围攻现在兵力极其单薄的襄国,到那时,我们与后方的联系就会被切断。于是,如果慕容恪采取这样的行动的话,我们还是只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被迫离开常山,跟随他到一处不是我们选择的战场,然后在那里找到自己的归宿。”
“慕容恪乃当世名将,我们想从他大军驻扎的区域取得粮草,就如同是火中取栗。还请陛下从后方调集来更多的兵马,等双方战力相当之时,再作用兵,如此才有获胜的可能啊~!”
“我方现在粮草匮乏,要从后方这么远的距离上调集大量的军队,并不现实。我们从后方慢慢调集兵马的时候,他们会比我们准备的更加充分。所以,依朕的意思,与其我们在这里无所事事地等待敌人准备好了打过来,不如在他们还没有完全准备好的时候,我们就主动迎上去,去打乱他们的节奏,然后寻机吞掉他们~!”
张温道:“慕容恪是能征惯战之燕国第一名将,手下兵士骁勇……”再往后,张温住口不言了,因为他看见了冉闵的怒火,正从眼眶中燃烧喷射出来。
在决断时,冉闵具有赌徒的气质,只要他认为有可为,他就会全力的押上,并不需要太多的战役谋划和成败得失比计算,只要有一线的机会也要努力尝试。而刚才董闰说慕容恪是“当世名将”,张温也说慕容恪是“燕国第一名将”,虽然对于这些看法,在冉闵的心里面他也很是如同,但是到了嘴的层面上,却是很自傲地,毫不服软的,“我率领魏国精锐而出,早有平定幽州,诛杀慕容俊之心。今天遇见一个小小的慕容恪就避开的话,岂不被旁人耻笑!?”自古是文人相轻、武人相惜,同时又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作为自诩武功当世独步的冉闵来说,又怎么会准许自己的手下人看轻自己而拔高慕容恪呢?
劝阻无效。出兵中山的决议一票通过。
就在这一年,年号是大魏永兴三年,西元352年,在一个初夏的早晨,大魏皇帝冉闵,率领着不到一万的步骑军,向着东北方向,向着常山东北的中山郡出发了。按照后来的《资治通鉴》上说,在大军出发之后不久,冉闵手下的大司徒和特进这两位高官,就因为感觉到前途渺茫,认为冉闵出师之后必不能再回来了,所以不愿意将来被俘受辱就一同自杀死了。但在成书更早的《晋书》中,我没有找到相应的记述。不过,个人比较怀疑这个事件的真实性。毕竟,能当到大司徒这样级别的高官,绝非泛泛,不可能心理素质太差,竟然会因为一个猜测,就悲观到了要联诀自尽的程度。更何况,这么做必将为己方刚刚开始的征途蒙上一层阴影,动摇军心士气(要真这样做的话,根本就是公然叛变的行为了)。而且,像大司徒和特进这样的官员,依照其职责,按道理应该留守在京城才对,为什么会出现在军事斗争第一线呢?这也很奇怪。
不过,不管魏国的这两个政府高官是不是如《资治通鉴》所说的那样结局。而魏国出征的这支军队,却似乎是在决定出阵的时候,就决定了不归的宿命。
数日之后,魏军刚刚进驻中山郡的安喜县没有多久,就探知,燕国军队,数以万计,漫山遍野地正向此处扑来。无奈,冉闵只好命令属下,带着刚刚收集到的一点粮草辎重,迅速撤退。而以步卒为主、且携带了辎重的魏军,在脚程上必然是不如骑兵为主的燕军,当魏军退到中山与常山之间的魏昌时,尾随的燕军已至,双方就在魏昌的廉台村附近展开了一连串的战斗,史称“廉台之战”。
“冲上去,我鲜卑的健儿们,不要让他们逃进村子里了。”
燕军先锋官兴奋地喊叫着,带着他的三千骑兵,尾随着魏国的军队发起了冲击。在他的眼前,魏军的军队似乎害怕了他们的铁蹄,虽然已经将队形从行军时的纵队展开成了宽阔的作战形态,但是队形显得很稀疏,而且还在不停地向着他们前方的廉台村快速退去,似乎是无心应战。就此情形,似乎只要猛烈的一突,就可以造成魏军难以弥补的溃散情形。
“突破、突破,一直突破穿过他们的阵线,取下敌军大将的首级。弟兄们,报答辅国将军的机会就在眼前啊~!”
在燕国之中,辅国将军慕容恪拥有极高的人望,军民对他的热爱,甚至超过了当今的燕王慕容俊。将士们渴望着为他而立功,为他抛洒热血,然后赢得他的首肯。在这个时候,这一队先锋军的指挥官还不知道,他所面对的,是魏国的皇帝冉闵陛下,而即便是他知道了,也许立功的心就会更加的强烈吧。
在他的面前,魏军的队形太过散漫了。应对射击,当用散阵;应对骑兵冲击,当用密集阵。这些魏军,大概是太害怕我军的骑射了,彼此之间散得如此之开,等到我军冲杀到他们面前的时候,估计他们连哭都来不及了。燕军先锋官得意地想着,两腿更加了一把力气,催促着座下的战马,奔跑在第一的位置。因为一路奔波而显得稀疏的骑兵们,在他身后,自然而然地拉出了一个锥形。
面对燕国骑兵的冲击,魏军疏散的队形终于开始聚拢。“可惜,你们太迟了。”燕军先锋官得意的吼叫道,冲在第一的他,自是不用担心吃到一嘴的灰土。在他的前方,魏军的收拢时机也许真的是太晚了,已经结不成巩固的整体,而是彼此间相互紧密地靠拢之后,一小挫一小挫、零零碎碎的,而每一小块之间的缝隙极大,就算是冲过并行的数骑人马都绰绰有余。
燕军先锋官一马当先,从空隙突入魏军阵中。
在魏军军阵中央,冉闵手搭凉棚,望着越来越多的燕军骑兵突入阵内,不忧反笑,颇有深意地回顾了吴风一眼,道:“鱼儿渐渐入网了。”
在燕军骑兵逼近魏军的一刹那,刚刚结好的,一小块一小块的魏军小方阵里的士兵们,纷纷伸出了他们的长矛,放射线般的,每一块小阵都变得像是难以触摸的仙人球一般。二、三层的长矛保护之后,弓弩手们从容地近距离瞄准射击,只射骑手不射坐骑。
当燕军先锋官冲入阵中之后发现上当,已经悔之晚矣。冲在最前面的他,成为了被最优先照顾的对象,四下里齐飞的羽箭,顿时在他身上插了三十余只,他仰天翻落马背,然后被其后紧紧跟进的铁蹄踩成了稀泥。
越来越多的跟进燕骑,前仆后继地踏着前人的尸体,穿越战马扬起的尘烟冲入魏军的阵中,然后在左右冲突皆不能取得战果的情况下,中箭伏尸于阵中。无主的战马以惯性继续向前,有的甚至直抵魏军的中军,或者穿透过魏军的整个阵线。此时的魏军,是以杀敌为先,还无暇腾出手来处理它们。
看着一匹匹的无主战马,从自己的附近经过时,冉闵哈哈大笑,他摘下了身边的皮制酒囊,愉快的先自饮了一口,然后,又在自己的掌心里倒了一些,很熟练地俯身喂给他座下的朱龙驹。朱龙驹这家伙,说起来也是马中罕见的一名酒鬼,闻见酒香,便会异常的兴奋,而一口酒下肚,早已习以为常的它,自然是知道,主公打算要做什么了。果然,待第二掌的酒喂了它之后,它的主人收拾好酒囊,下令:“骑兵出击!”
五百魏国骑兵,在冉闵的亲率下向前突击。追着刚刚溃败下去的燕国骑兵就是一通穷追猛打,一直追杀出去七、八里路,待突然望见前方地平线上有大量的飞尘扬起,这才转身折返。
“后方有大量的敌军逼近,数量也许有几万吧,大概是我们把慕容恪的人全都吸引过来了,哈哈哈哈……”
在看见自己的手下时,冉闵满不在乎的简短说明了身后尾随之敌的情况。
车骑将军张温黑着脸苦笑两声,说道:“呵呵~!还真是捅了马蜂窝了。”对于这一次游食到中山的行动,张温本来就不赞同,而更没想到,冉闵不但要取食于常山、中山交界,而且一下子就把队伍带到了中山郡境内的安喜,可谓是孤军深入。而冉闵的逻辑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现在,粮食是得到了一些,而跟在后面的燕国军团,看起来是再难以甩掉了。
“哼~!区区燕军数万,有何惧哉?”冉闵豪气不减,“待明日,我就以这一万精卒,为君等吞之。”但话又并不是说的很认真,捻须而乐,似有调侃之意。
董闰笑了一笑,问:“那不知今日又如何?我们还要继续赶路吗?”
冉闵看看天色将晚,又望见前面似乎已经占领了廉台村,道:“今日我们便在这里安下营寨,埋锅做饭。”又道:“告诉士兵们,今夜要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明日可能会有一场艰苦的战斗。”说这话时,虽然手还在抚摸着长长的胡须,但他的脸色却比刚才严肃了许多。
众将闻言,皆肃然。
是夜,魏军在廉台安下营寨。在下午的这一场短促战斗中,燕国先头部队的三千骑兵损失过半,而魏军伤亡轻微,甚至都没有消耗太多的体力,倒是之前半天的行军更能使人疲倦。所以,晚饭之后,在军营里巡视时,常常可以听见士兵们兴奋地笑着、自吹自擂着、贬低调侃对手的声音,对于明天可能发生的战斗,士兵们似乎都充满了必胜的信心。
听着这些动静,冉闵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明月升起,洒下无限的银辉,忽然有一支音色悠扬的笛子响了起来,带来一丝淡淡的乡愁。
“向后输送的物资,应该已经回到邺城了吧?”
“还早呢~”吴风笑了笑,回道:“主公太急了,从常山到邺都这么远,辎重走的慢,现在大概连邯郸都没有到。”
冉闵也笑了,突然话锋一转,道:“风林此次南朝之行,玩得还算愉快吧?”
“陛下明鉴,臣此次南朝之行,乃是一心公事,绝无……”
“停、停~!”冉闵马上打住,道:“是我刚刚失言了。我并不是说你玩忽职守,只是单纯、那个、很私人的问一问……”这话显得有些语无伦次,表情也颇有些尴尬。吴风一看,便明了了,却装作不知道,也不接着这个话题。
蓝色与银色交织的月光中,燕国辅国大将军慕容恪也步行走在廉台之地,远处魏军营寨里的悠悠的笛声,也同样勾起了他的相思之情。一年三百六十日,多是横戈马上行。这种生活虽然是使人激昂澎湃,但夜深人静,尤其是在这种环境的映衬之下,却不免勾起慕容恪藏在心里面的那一缕儿女情长,和对家人的愧疚之意。
静静的,他的部下封弈走了过来,“将军,我军渐已对魏军形成了合围之势,只要天一亮,就可以对其发起总攻。保证一击之下,就可全灭魏军,不费吹灰之力。”说实话,他对于慕容恪的谨慎安排,颇有异议。以他自己的想法,己军数万,敌军不足一万,而且多是步卒。根本就不需要什么战略的安排,只要在追上之后,直接一阵子的冲杀,敌人就完蛋了。
“不可掉以轻心。”慕容恪摆摆手,说道:“之前,我们的前锋部队就是因为掉以轻心而吃了大亏。据说,在这一万人中,有魏国皇帝冉闵本人。如此,明日一战,必然会十分艰苦,你们要有心理准备。不过~哪怕再怎么辛苦也罢,如冉闵果真在此处,那便绝对不可放过。”慕容恪捏紧的拳头,重重的一挥,表明了他的决心。
当初在攻下中山之后,慕容恪就接到在蓟城的燕主慕容俊发出的指令,要他做好继续南下的准备,在冬春的寒冷过后,第一步将先夺取常山,然后是南方的枣强和襄国。为了这个战略目标,他一直在中山一带积蓄力量。虽然,在准备期间,战略目标中的枣强和襄国都已经被冉闵所攻克,而魏国也就此打通了到达常山的路线。但慕容恪的既定计划却没有改变,因为他的手中,现在已经拥有了约十万大军,以及充足的辎重。有了这样的实力,慕容恪很自信的认为,自己可以轻松地一直推进到邺都城下。不过,令慕容恪意想不到的是,在他即将发动攻击的前夕,预想中最强的敌人――-大魏皇帝冉闵,竟然会率先主动地向他发起了挑战。
“封弈,我军的到达情况如何?”
“左路我军已经到齐了大约两万人马,右路大概到齐了一万五千人,这两路都在迂回前插。再加上我们这里中军的一万人,总共到齐了大概四万多人。不过到了明天,估计就会至少再增加一倍。”
因为冉闵出击中山的行动非常突然。当慕容恪有所察觉,下令阻拦并且追击的时候,鲜卑各部的兵马仓促之间还来不及集结,所以只能是陆续地接到命令之后尽快追赶上来。
“枉我准备的这么充分,这个讨厌的冉闵,居然先出手了。”
慕容恪苦笑了一声,似乎是在为丢失了本该属于自己的先手而忿忿不平。
当第二天太阳重新升起的时候,当魏军离开村庄,继续向西南方转进的时候。在荒野之上,燕国的数万大军突然现身,从三个方向,向魏军压迫过来,一场名载于史册的大战,由此正式爆发。
第四十二章·;香饵金钩
太行山脉平均海拔高度约1500多米,像一堵石墙将山西高原与河北平原隔开。由太行山向东经过短短30千米的山前倾斜平原,海拔高度迅速降到50米,再向东直到渤海湾300多千米,整个中部平原和滨海平原海拔高度平均在30米以下。而南北朝时代的常山郡地处太行山东麓,是山前冲洪积扇的中上部,为山前倾斜平原。总的趋势是西北高,东南低,由西北向东南倾斜。
河北平原上的河流发源于西部山区和山西高原。北部大清河水系的河流汇流于白洋淀;南部滏阳河水系汇入宁晋泊,中部子牙河水系的滹沱河水系直入东部献县洪泛区。遇有大的降水时,山高坡陡洪水奔泻而下,东部平原高度落差小,排水不畅,在白洋淀、宁晋泊、献县泛区大量滞留,形成大面积滞洪区。太行山和中部平原邻接平原(山前倾斜平原)成为南北交通咽喉要道,自古以来,河北主要城市和交通干线都在山前平原上,常山、襄国、邯郸等地既依太行山地险要,又控关隘通道,遂得以成为一方重镇,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
而常山郡的土质在整个河北平原都属于是上等水平,农作物单产高,又是当时河北地区重要的粮仓。
经过一夜的休息,魏军在清早时离开了廉台村,继续向西南方的常山退去。而很快的,他们便与提前迂回到他们前面的燕国骑兵部队,发生了接触。
虽说是平原地形,但是越靠近太行山脉,褐土旷野上地势的起起落落、起伏更加的明显。燕国的几万骑兵,分成左右两路,趁夜色迂回,在清晨以前便隐藏在这高高低低的起伏之间,封住了魏军通往西南方的各条道路。而当魏军的后队刚刚离开廉台村,由一万名骑兵组成的燕军中军,便随后占领了他们昨晚刚刚宿营过的地方。
最先与魏军交战的,是燕军左路的二万多骑。因为魏军的行进路线,几乎是直接冲着他们的隐蔽处直扑过来的。
看清了魏军的前进方向,燕军左路指挥官果断的下达了两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