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令,改变前进方向。魏军的行动开始偏离通往常山的大道,转向西北方向的一处茂密树林移动了过去。
“糟糕!”在远处,燕军统帅慕容恪及时发现了这一状况。之前,他刚刚布置完一个新的作战计划,之后便一直在为自己的部下们加油打气。屡战屡败的结果,使得他的部下们,只要远远望见冉闵左执双头矛、右挥金钩戟的霸王雄姿,便望风披靡了,再无奋战的勇气。而现在的慕容恪,想要发动的,却是一场决战。
“将士们,你们之前和冉闵交手了几次?”
“十次,至少十次了。将军。”人丛中有人小声的回答,但在一片寂静之中,却又是那样的清晰。
身着的甲衣和战袍,在一次次的冲锋和随后一次次的溃逃中变得肮脏破旧不堪,原本应该是闪耀的甲片,被尘土所厚厚覆盖,而将领们原本华丽鲜艳的战袍和披风们,现在即使是说成是破布都是在赞扬它们了。在夏日的烈日烘烤下,脱水,很多人的嘴上都裂开了口子。而在被丢失的荣誉面前,这些损失似乎又都算不了什么了。
“是吗?有这么多。那么,胜负如何呢?”
慕容恪沉着刚毅的姿态,总是那样令人的敬服。即使是面对着应该憎恶的强悍敌手和屡战屡败的形势,他仍然能够保持着冷静,而他冷静而又温和的语气,却又使得周围的燕军将士们都惭愧地低下了头颅。
而对于之前的失败,慕容恪似乎却是并不以为意,他的表情和动作都显得那样从容不迫,直指人心。似乎,在这之前的失败过程,都是在其预料之中的,甚至是遵照他刻意安排而如此进行似的。
“怎么?你们都已经承认失败了吗?不、不对,不是这样的。你们在我的麾下,还从来都没有认输过,而这一次战斗,最终获得胜利的……还将是我们。”
听到慕容恪的激励,将士们刚刚低下的头颅,又重新抬了起来,希望的火苗,悄悄又在眼中燃起。毕竟,他们在辅国大将军的指挥下,还从来没有失败过。难道,这一次,在这之前的失败,也只是最终胜利前的前奏吗?
“将士们~!你们的对手是谁?相信你们都已经知道了。就是那个赫赫有名的魏国皇帝,冉闵冉永曾。他在战场上的威风,想必你们都见识到了,确实是威风凛凛、名不虚传。这一点,很多年以前,我就知道了,当时的我还很年轻,当时的我也不敢轻易冒犯他的虎威。不过……现在不同了,因为现在的我,我……有了你们,这一群英勇善战的骑士们。我们现在人数要比他们多十倍,而且拥有绝对的机动优势,我们要在这个地方,终结他的武运。这里,也就只有在这里,我们要歼灭冉闵和他的精锐,扫清我们燕国南征道路上唯一的障碍。
在之前的战斗中,你们已经见识过了他的威风凛凛,知道了他的厉害。但是,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同样也发现了他的弱点?和他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我……是知道他的弱点的。他这个人,一到了战场上,就像是一只红了眼睛的公牛,只知道前进而不知道后退。
人,不管是再怎么英勇,但始终都是会疲倦的。
我们,我英勇的将士们。你们从今天早上开始,就在一直不停的在袭击他们,不间断的,使他们连午饭的时间也没有,更不要说是休息了。而我们的情况却是,生力军源源不断的开拔上来。我们的人,可以轮流的得到休整,我们的马,疲惫了可以得到替换。而他们不行,他们已经疲倦了……”
“对呀~!他们应该已经疲倦了。”人丛中,有个人若有所悟,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慕容恪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话被打断而恼怒,而是很平易地报以一个微笑。
“现在我们在连续不断地攻击骚扰他们,已经使得他们疲惫不堪。越是在这种时候,他们就会变得越是烦躁。而这时候的冉闵,就会像是一头红了眼睛的公牛,急切地想要找到一个解决问题的方法。而我们,就是要提供给他一个这样的方法。我们要给他一个香饵,一个结束这场战役的机会……”
“将军~!”
再一次的有人打断了慕容恪的演讲,这一次,打断他的人,是参军高开。
“怎么了?”
“您看那边。”
慕容恪此时是立马在一处小丘上,观察视野相当得好,使他可以顺着高开的手指,立刻看见对方想要让他看见的情况。那就是―――在刚刚又击败了一次燕军小股骑兵的袭扰之后,魏军离开大道,向西北方向的一处树林移动了过去。
“哦~!糟糕。”
糟糕,实在是糟透了。如果让魏军的行动得逞的话,也许这一天的努力,以及刚刚策划完成的作战计划,都等于是白费力气。
“高开,你亲自带人,按计划出击。记住,动作要猛烈一些。不过,不要求你们获胜(高开闻言,心中沮丧地暗想:您就算是要求我们获胜也不可能做得到啊~),但,你要尽量把冉闵本人~向我这边引过来。”
“向您引过来~?您是说……”
“是的,把他尽量往我身边引。我,会和我的中军军旗一起,在你们的背后注视着你们。”
“在我们身后……”高开一愣,“大将军是说,你要亲临……”
“是的,我要到前面去。”
“不、不。”高开惊慌地连连摆手,而旁边听见对话的将领们也纷纷站出来表示反对,“大将军,要引冉闵进入我方的包围圈,何须劳您亲自出手,让我们去就可以了。”而慕容恪微微地一笑,说道:“时间紧迫,想要调动冉闵出来,看起来机会只有一次。想要吊到大鱼,首先就选对鱼饵。而对于冉闵来说……”慕容恪的眼光在向远处眺望着,“现在,在这里,能够引起他兴趣的鱼饵,恐怕就只有~一件吧……”
第四十三章·;帝王穷途
“启禀陛下,又有燕军骑兵上来了。”
“看见了、看见了~!”冉闵激怒道,今天他砍人都砍到手软了,而燕骑却还是源源不断、车轮运转般的轮番杀来,“董闰、吴风,你们尽快带着步兵退入树林,我带骑兵去击溃他们。张温,你跟我走。”
又留下了一百几十名骑兵,这些骑兵的座下战马都已经是累的跑不动了。然后,再把刚才轮休过的,勉强可以跑的一百多名骑兵重又编回到出击队伍里。魏军这支总共就只有一千多名骑兵的骑兵队,必须精打细算的使用。
冉闵再一次的提出了他的行军酒囊。酒囊里面,几乎是已经空了,他把剩下最后的一点点酒倒在了手掌内,递给了他的朱龙驹饮用。他知道,今天此时的朱龙驹已经是到了疲惫的极至,而作为一个主人,他唯一所能做的,唯一所能奖励的,也就是这最后的一掬浊酒。
一千名魏军骑兵和九千燕军骑兵迎头相击。魏军突阵时用的是密集的锋矢阵,而排在锋矢顶尖的那一点精钢,正是冉闵本人。只见冉闵左执金钩戟向前突刺,而右手双头矛左右挥砍啄杀,将试图从他身侧穿越的敌人一一击落。相对的,燕军展开是的疏松的层层波浪阵,九重波浪,在冉闵亲率的突击下,迎风尽摧。但是这一次,在正面被击溃的燕骑,并没有彻底的溃败,而是绕过了魏军锋矢的两翼,在他们的阵后再次试图重聚。如此一来,便在形势上,切断了魏军的归路。而出现在刚刚突破了敌军波浪阵的冉闵面前的,是敌军波浪阵后的又一座军阵。
如果换在其它时候,在这种情况下,冉闵作出的选择会是调转箭头,返身再次击破身后拦路的那九千燕骑,击穿此阵后,便与己军的步兵大队再次汇合,结束这一次的牵制性反击。但是,当他望见前方军阵中的燕军中军大旗,和那大旗下立着的人时,他的想法在一瞬间完全改变。
敌军的中军大旗,在风中招摇,慢慢地前来,虽然对方仍然在缓缓向前,但如此远的距离,看不清旗下之人的面貌,而遥遥一望中,所感受到的气质,却又使得冉闵不由地相信,旗下的那员大将,就是慕容恪本人。真的是他吗?心中还有疑问,冉闵稍稍犹豫了。这时候,已经突破了敌军先头部队波浪阵一千魏军骑兵,正在他身后重整,等待着他下一步的命令。
“全军,继续向前~!”
一瞬间,赌博的心态战胜了所有的谨慎,“突击时,其他的都不要,我们的目标是慕容恪的首级。”慕容恪的首级、只有拿下慕容恪的首级,这一场看起来无休无止的战役才有可能终结。此时的冉闵,是太渴望立刻结束这场磨人的战役了。
正前方的燕军军阵,还在缓缓地向前推移,布出的是一个方阵,兵力配置是前方十列步卒,后方是军容严整、队列整齐的重甲骑兵。他们的服装是相对干净整齐的,表明了他们是还未参与过之前战斗的生力军。
距离在继续的拉近。燕军的重甲骑兵们依旧保持的严密的阵形,只是在有条不紊的拉长着他们的正面,使得他们的阵线越来越宽阔。而在前进速度上,他们甚至输给了排列在他们面前的汉人步兵。而冉闵一边,也在尽量的节约着马力。事实上,在下一次的突击时,有很多匹战马都可能冲不起来了。至于在冉闵他们身后的那几千燕国骑兵,在切断了魏军的后路之后,便就无所动作,似乎成了这场战斗的旁观者,似乎就等着看,冉闵的这一千骑兵,是如何跟他们自己中军的铁甲重骑们进行决斗的。
燕军的步卒已经走进了魏军骑兵的最佳突击距离。在这一刻,冉闵突然明白了慕容恪的险恶用心。他恨恨地向燕军中军大旗下的那个人瞪了一眼。
这一万多名汉人步兵,是慕容恪派来送死的。
燕军在建军的初期,一直都保持着游牧民的本色,极其重视骑兵而轻视步兵建设。擅长野战,而直接攻城的战绩一般。一般燕军进攻城池,通常都不会选择强攻城壁,而是围城围困,迫使或者引诱对手出城来作战决胜。即所谓的“笼城”战术。在这种建军传统的影响下,此时的燕军,步兵实力依然不强,多是有事即来时,才临时征发一些汉人充当步兵。
此时,这些排列密集的、临时征发的步兵已经进入了魏军骑兵的最佳冲击距离,只要魏军骑兵迅猛的一击,便会让他们损失惨重。而实战经验不多的他们,并不知道这点,还在有条不紊地向危险行进着。而他们更不会知道,在他们背后的己军铁骑们,此时也进入了一个极佳的距离,只要进入了这个距离,那么,在突破了拥挤的步兵群之后,魏军骑兵便无法对他们发起再一次的冲锋。
“举起你们的矛,只有前进才有生路。辅国大将军有令,胆敢后退者格杀勿论!”
说是举起矛,但这些步兵的手中,有矛的只是少数,有些人,拿的甚至是草叉之类的农具。步兵队列中的下级军官们,在不断地复诵着同样的话,威胁着这些征召兵,同时也是在为自己打气。而这些征召兵也知道,确实是只有向前、不断的向前,才有一线生机。因为,出发前他们都看见过背后紧跟着他们的燕国重甲骑兵们的装备,除了身匹厚重的马甲之外,在每匹战马的两侧,还固定着两杠向前平伸出的长枪。富有韧性和弹性的枪杆,在战马行进时一颤一颤的抖动着锋利的枪头,那情形实在是非常的骇人。而在战马与战马之间,还有锁链相互连接,使他们在前进时始终保持不可分割的一个整体。这,就是慕容恪新近创立而出的一种战法,他早已为冉闵预备下的一件秘密武器―――连环甲马。
这一切,正在为是否立刻发动冲锋而显得有些犹豫的冉闵,并不知道。虽然,他已经隐约感觉到正在逼近的燕国骑兵,气势颇为诡异,也察觉到了对方展开队形想要包抄自己的企图。但是,此时的他,已经将战争胜负的一切,和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部压在了这~面对燕国中军的全力一击上了。在他看来,慕容恪的首级,已经距离得很近了,而这颗首级的面貌,也已经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冉闵把他的双头矛平担在了马鞍之前,冉闵再造的这一把双头矛,和之前赠与冉胤的那一把相比,长度缩短了一些,而两头矛刃的长度却略有加长,刃面也更宽更厚。
从朱龙驹的脊背之上向两翼伸展出去的这把矛的两端矛刃,就像是两把锋利的钢刀,实在是掠杀从旁经过者的利器。
与此同时,冉闵也垂下了他的金钩戟,沉重的金钩戟戟头斜斜的向下,角度就像是要去耕地的犁头。比起极易穿透的矛和槊,冉闵更喜欢用戟来做冲锋时的第一下刺击。因为戟向横旁伸出的小枝,可以保证穿刺的深度,不至于突刺时扎入得太深一时难以拔出。
“进攻。”
命令下达得简单而清晰,魏军骑兵们再一次的策马冲锋。而这一次,有一些战马已经是无论骑手如何驱使也再冲不动了。
以犁的角度向前斜斜伸出的金钩戟,戳中了阵列前排的一名燕军步兵,强大的冲力,将这个没有披甲的倒霉蛋的胸腹几乎完全开裂了。而已经疲惫至极的朱龙驹还在奋力地扬蹄猛进,想要立刻恢复刚刚损失掉的动能。戟刃上挂着的尸体,使之成为了一件钝器,利用着动能,把之后的人群一瞬间顶了个人仰马翻。
而冉闵的左手,正在不停调节着平放于马背上的双头矛的前后高低,他首要的目标是两边人的玉颈,如果不凑巧有误差的话,那划破别人的小白脸或者是切下一片香肩,也是不错的情况。
在这支危险的双头矛面前,有人慌不择路的选择了就地卧倒或者的躺倒。但是,紧跟着冉闵之后的锋矢的横截面却是在迅速的扩大着的,很快,无数双镶了蹄铁的马蹄,就从刚刚躺倒,还来不及爬起的燕军步兵身上践踏了过去。倒在尘土中的,终将变得和尘土一样颜色。
看见已经被自己的步兵无可挽回的消耗掉最后动能的冉闵骑兵,立马于中军旗下的燕军统帅慕容恪,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若即若离的微笑,这丝微笑稍瞬又即逝。虽然,在后世史籍上,常常有慕容恪为人宽厚、爱民如子的相关记载,但是在战场上的慕容恪,却是危险和冷血的。接近冷酷的冷静,才是作为军事统帅时的慕容恪的最佳美德。
左挥双头矛、右挥金钩戟,冉闵皇帝同时挥舞着两件长兵器在奋力地砍杀,而骑兵最宝贵的冲击力,已经在身后无奈的浪费了。杀出敌方步兵群的他,看见了一种他从来没有见过的骑兵。而迎接他的,是对面而来的一通无情的乱箭。连成线形阵的连环甲马,就像是一堵移动着的,密不透风的墙;而在马前排成一排,颤动着的枪尖,更像是活动的拒马;而在金属全面包裹中的骑手们,正在沉默之中从容地拨动着硬弓的弓弦。
飞旋着挡在朱龙驹马头前的双头矛,与不断飞来的箭头、箭杆相碰,发出连串连串“噼里啪啦”的声响。
在继续缓缓逼近的连环甲马面前,在这一堵向前推进着的墙面前,冉闵彻底失去了冲击燕军中军的最后期望。虽然,一眼看去,那个面貌可憎的慕容恪就近在咫尺,但是,在最简短、准确地评估了眼前形势之后,他发出了他一生中的最后一个、也是最无奈的军事命令。
“撤退!”
仅存的几百魏军骑兵的队形已经散乱,在燕军的箭雨中在不断的付出伤亡,但仍然努力地试图冲出重围。而疲惫不堪倒下的战马,连同它们背上的骑手,都被熙熙攘攘乱走中的敌军步兵们乘机砍成了肉泥。而在两侧,连环马正从两翼快速的包裹了上来,企图将他们的前后左右彻底地封闭住……
“陛下一定是被困住了。”望着不断整体推进而前的燕军,和燕军阵线中不断扬起的尘土、传来的厮杀之声,董闰的担心达到了顶点。
自从魏军骑兵冲过对方九千骑兵的层层波浪阵之后,就再没有回头之再次交战。而现在,这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