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结婚的话,也就是不要小孩了?”
“没有小孩,可以养猫猫、狗狗啊……”
“这……这个好像不太一样吧?”
“还是因为生活有压力吧。供养幼儿园的小朋友比培养一个大学生贵多了,又不想让小朋友输在起跑线上。”
此话听起来似曾相识,从北京到香港,从香港到台北,似乎并没有走多远。
刚进年货大街,一只粉色的爪子迎着脸就抓了过来,我后退两步,定睛一看,一只人高马大的“邦尼兔”正笑着叫我尝他手里的炒地瓜。抬头,横幅上赫然写着几个大字:“来台北过好年!”后面人声鼎沸,热气冲天,每家店铺后都有几张年轻又兴奋的面孔,扯着嗓子叫卖。
“这些都是打工的大学生,五年前的春节,我也在这里打工,突然觉得好亲切啊!”冠桦在耳边说。越往里走,这声音越发震天。今天,是腊月二十九。
这年货,堆成一座座小山,吃的,喝的,乌鱼子、鸡肉串、干话梅、姜母汤、澎湖花枝丸、百合花、炒货、糖果、巧克力、牛肉干、腊肠、水果片、炸鸡腿、鱿鱼丝、麻油腰子、柿饼……彩灯高挂,五颜六色,气氛甚是热烈。
这一捆红皮花生的“脸”上,红纸黑字,用毛笔写上:“爱我,带我走!”
另一袋香炒瓜子也不示弱:“跪求,带我走!”
也有讲规矩的:“欢迎试吃,勿一把抓。”
抬头,看见柜台后面的男男女女,穿着统一的红马甲,正咧着嘴,对着炒货上的一架相机自拍合影。
“我帮你们拍吧。”我举起自己的相机一并拍下,这下后面的人可不干了。
“你是谁?为什么拍我们照片?!”一个年长一些的女生,三十来岁,板着脸呵道,眼睛里却藏不住笑。
“帮你们拍照啊。”看她那副模样,我忍不住先笑起来。
“不行,不可以走!”她再次叫道,“不可以走啦!”
冠桦也笑:“好啦,北京来的朋友哦。”
“不可以走,跟我们的男生握个手。”她又叫起来,回头招呼了好几个正在后面看好戏的大男孩。这群男孩,一个个浓眉大眼的,正偷偷地笑。
冠桦摇头笑,伸出手,一个一脸喜感的男孩子从瓜子与花生的上面伸出大手,握过了手,大家便一阵哄笑。那黑着脸的女生,这下才把那憋了半天的笑放出来。
再往前走,也有卖小吃的。炸鸡翅,炸鱼丸,还有生生的猪腰子,旁边堆了一堆红红滑滑的东西,形似腰子,又比腰子小得多,看不出究竟,做汤用的。
“那个是腰子吗?”我捅一捅冠桦,指过去。
“那个,”她笑起来,“是鸡的睾丸啦。”
“啊,什么?”
怕自己听错了,又叫她重复一遍。她只好上前和老板确认。
“对啊,就是鸡睾丸啊!”老板声音响得很。
“那么我要拍张照片。”我这么一说,周边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走到前方一个路口,右侧似乎有条小道,黑黑的,没有灯,后面隐约有个寺庙的影子。
冠桦突然拉住我,神秘兮兮的:“那个,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家月老很灵的城隍庙啦,小S也去的那家。”
一直大大方方的冠桦后退几步道:“我就不陪你去了,你过去看看吧。”
第一部分 台湾,我那一岸的家(10)
她这么一说,城隍庙的神秘感又加深了几分。
城隍庙,就挨着迪化街而建。台湾的神灵都很爱热闹,总爱去人多的地方扎寨,往往在最繁华的街道中都有这么一座风格与邻居迥异的寺庙,神龙、祥云、石狮,雕刻得要多精致有多精致,不怕妒嫉,人家怡然自得得很。
夜深了,庙门关着,虽然外面的人吵得很,但月老还是要睡觉的。抬头,左侧的窗户上贴了一块板,一本正经地写下了从2000年到2009年间,每年回来答谢月老的信徒的数量,2009年,6234人;2008年,9316人……下面统计道:2000~2009年10年间,共计有43770对因参拜月老而缔结良缘并前来答谢的。
这么一算,小S应该也在里面。
这么灵的庙,我这一来,也没带什么礼物,赶紧退出来。
一逛,就到半夜了。冠桦坚持打计程车送我到宾馆楼下。再打电话,请爸爸来接她。陈伯伯骑了辆机车,像个黑夜骑士一样地出现在午夜的西门町,一脸慈爱。
我问冠桦有没有什么梦想。她回头嫣然一笑:“想去大陆的电视台工作。安徽卫视怎么样?”
“啊?”我愣了半刻,“江苏卫视还不错。你若去大陆,那男朋友呢?”
“是啊,我也觉得是不是不要耽误了人家。”她调皮地笑起来。
这个台北女生啊!
“再见,冠桦!再见,陈伯伯!”我挥起衣袖。
“再见!”父女二人消失在夜色里。
一句搭讪
这会儿,林宜宪下了班,骑了机车去捷运站。我和他约好在台北车站见面。
林宜宪,是生活在台北的一位电脑硬件设计师。他居住的台北,其实是大台北,并不在城里,也是要坐捷运进城来的。同他认识,纯属偶然。
在北京时计划台湾的行程,总觉得去台湾,一定要去过台南才叫完整。但去过的朋友,对台南的印象总是不大好,“荒凉、混乱、破旧”,他们说。而他们眼中的台南人则以“台独”、好争论为特点。我猜测去过的人,多以游客的身份认识它,兴许真真同当地人生活在一起,会看到一个不一样的城市。
“跟乡下一样。”一个朋友说,瘪着嘴,却不知道,我对乡下却喜欢得很。
从香港到台北,因为有母亲,所以找到了借宿的人家。然而台北之后,一切便要靠自己了。那时一头雾水,沙发漂流网站上注册的台南本地人并不多,倒有不少西方人在当地成了东道主。我心想,才不要和西方人混,我要认识真正的台南人。
豆瓣网上看到有不少台湾豆友。有位豆友似乎便来自台南,不知年纪,也不知性别。
“请问你是台南人吗?”
“对啊。”
于是告诉对方要去台南做梦想调查的计划,请他介绍一些当地特色。
那人随和,很快发来一些景点链接,消防站、孔庙、古堡、关子岭温泉,道:“我春节恰好要回台南老家,你如果住在我家附近的旅馆,我可以开车带你去附近转转。”
建议倒是很好,只是我得先找到借宿的家庭,“这次旅行的理念是要用‘沙发漂流’完成,就是借宿在当地人家中。”
“是这样啊,那么你住我家好了。”
“什么?!真的可以吗?”
“我跟爸妈说一下,应该没问题啦。”
这样就可以了吗?!就这样把一个陌生人带回家?
他这才慢慢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男生还是女生啊?”
我就是这样认识了林宜宪。他的父母住在台南佳里镇,他是家里的长子,年纪到今天我依然不知道,估摸是个“80后”。
第一部分 台湾,我那一岸的家(11)
林宜宪计划2月2日,也就是大年三十的晚上回台南老家。原说让我同他一起走的。
但他一会儿说要通宵骑车回南部,一会儿又说要搭夜里的汽车回家,“可以顺便带你去夜游台北。普通大陆游客可没这种机会啊!”
他越说我越发觉得心里没底。
“还是不要去了吧,对方又是男生。”郭伯伯很担心。
“其实住台湾的民宿很舒服,也不贵。”也有朋友劝。
总觉得住旅馆,失去了初衷。但这位林先生不断冒出来的“奇思妙想”很令人担忧。
还是先见一面吧。我要确认你不是个怪物,也让你知道,我,亦不是坏人。
林宜宪,丝瓜那样长长的脸,瘦削,不高,戴眼镜,工科男生,背一台佳能单反相机,是个摄影爱好者。我从包里拿出陕西皮影,当做礼物送给他。他接过来,看了一眼就顺手放进包里。
“有什么特别想看的地方吗?”他先开口。
“想去东区诚品书店总店,然后是士林夜市。”
他听说我在台北还有许多地方没有去过,便说先带我去市政中心,一路走一路聊,倒觉得人很好相处,说话亦很温和开明,海峡两岸的事,坦诚相见,也不觉得尴尬。
“为什么你们总是说同胞同胞的。”
“因为你们就是我们的同胞啊,一个妈生的嘛。我们对台湾和台湾人有种特别的情感,就是一家人的那种感觉吧。”
离开市政中心,又往商业中心去。出“市政府”站,一个全新的台北出现在眼前,高楼耸立,台北101大厦,在不远的天空中亮闪,这是全世界所有大都市里都能见到的景象,一点都不陌生,也不特别欣喜。倒是那五层楼的诚品书店信义旗舰店令人期待,据说其中有书种30万,藏书百万,是诚品敦南店4倍的面积。诚品书店,是在书里读过多少次的地方啊。
指示牌上,艺术、文学、人文社科、自然科普、商业语言电脑、健康运动休闲、风尚、旅游、文具、家居……标注得清清楚楚,各类图书应有尽有。不仅如此,每个主题下的店面陈设也截然不同,有的风格前卫,有的古朴,有的简约,有的奢华,在诚品里,不仅是掉进了书的海洋,也是掉进了设计的迷宫,让人目不暇接,新鲜感不断袭来。
据说诚品墩南店二层,24小时不关店,信义的这一家,营业到凌晨。书本,可以是粮食,可以替代睡眠,有时,可以是全世界。上上下下走过许多遍,忍不住回头对林宜宪说:“你们太幸福了!”
“赶紧去士林夜市吧,不然就太晚了。”他笑道。
不情愿地被拖走。士林夜市,名气很大,但在我这外人看来,比起宁夏夜市,实在是浮躁了许多。凌乱,商业气息过重,家家户户卖的亦是些相似的东西。转了一圈,我便对林宜宪说:“咱们走吧。”再晚了,他也要错过出城的捷运了。
一上车,林宜宪的电话就响起来,他用闽南语叽里呱啦地说了好久,放下电话,道:“我妈的电话,一直问我你是谁。”
“你是怎么说的?”
“就说你是记者啊。她又问是不是要做什么采访、哪里的记者,老人家很多虑。”
那时我以为这只是老人家平常的担忧,是到了南部后才体会到隐藏在这份担心背后的,其实是海峡两岸的人们多年隔离后产生的生疏和误解,而正因有了这层隔阂,当那份情来时你才感到它是如此的珍贵和不易。
“那就南部见啰!”
“好的,林宜宪!”我向他挥手,已经信任了他。
第一部分 那一岸春节(1)
大年三十。郭伯伯的电话打来时,我还在梦里。
“早点起来啊,今天把房间退掉,去我母亲家过年。晚上就住我妹妹家,她有一个女儿。”
我揉揉眼睛,完全还没有搞清楚状况。不一会儿,电话又响了:“收拾好了吗?到西门町捷运站,坐到江子翠下,‘长江’的‘江’,‘儿子’的‘子’,‘翠绿’的‘翠’,记住了吗?我在站台等你。”
果然,从江子翠捷运站一出来,就看见双手背在后面等我的郭伯伯。大年三十,站台上一个人也没有,台北城瞬间空了,人全回了南部,同北京多么相似。
先把行李放在郭姑姑家,去阿公阿婆家过完年,晚上再回来睡觉。
“小孩子一般都要通宵打麻将,你要是累了就回来。”郭伯伯说。姑姑有一张美丽而温柔的脸,却是个羞涩的人,话不大讲,脸略低垂,明明是我麻烦了她,倒感觉她更不好意思一些。
“麻烦姑姑了。”出门前,再次跟她道谢。出了门,郭伯伯才解释说姑姑等下要赶到母亲家帮忙,准备晚上的年饭,所以才催我早点过来。
“在台湾,女孩子嫁出去了,一般是在婆家过年,年初二才回娘家。但我妹妹现在一个人,所以今年过年是在娘家。”
“我们现在也是去阿公阿婆家吗?”
“我带你先去板桥转转,反正回家也无事可做。”
“可是,你不是说家里很忙,要帮忙吗?”
郭伯伯背起手哈哈大笑:“我跟你说哦,这些事情男人在家里是帮不上忙的,都是女人在忙啊。”
这事我虽然早有耳闻,但还是着实大大惊愕了一番。在我的家里,过年可是男男女女上上下下都要忙碌的,父亲家泡在厨房里最久的是大伯,而母亲家做饭最厉害的当属小舅。我一面觉得在台湾做男人实在太享福,一面又可惜他们没机会发现自己在厨房里的天赋。在我看来,会做好吃的饭菜可是生活品质的一大保障。
正想着,母亲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春节快乐!”背景里讲话的讲话,笑的笑,仔细分辨,全听出来了,爸爸、妈妈、姨妈、姨父、舅舅、舅妈、姐姐、妹妹、小侄子,一个比一个声音大,轮流着跟我讲电话。
“你的酒爸爸代喝了!”
“我要端菜,不多说啦……”
“二姨,二姨……”小侄子在对面奶声奶气地叫起来,一年不见,小东西都会叫人了!
“我们吃鱼呢,就你没回来。”舅舅话音刚落,我眼前立即出现了他拿手的活水鱼,汤汁浓厚却透亮,鱼肉鲜美,剁碎的鲜辣椒、葱花飞在旋转的汤汁上……还有他做的小炒牛肉、炒鸡杂、肥肠、活水兔、爆炒肚条、爆炒腰花、爆炒猪肝……舅舅主厨的年夜饭,对我来说是人间的绝味。我咽了一下口水。
郭伯伯善解人意,怕我思乡心切,连忙带路去吃台北油饭。别家吃不到,还得专门穿了老街,左拐右拐寻了半天,才在一个搭了雨棚的小吃摊上看到了“邱家油饭赤肉羹”几个字。这油饭,棕黄色,将长糯米和圆糯米混在一起,内加里脊肉、香菇、鱿鱼丝、海米,先用黑麻油炒得一颗是一颗,再裹了纱布,放在竹子编成的蒸屉蒸熟,香气扑鼻,米粒糯而不粘。而那赤肉羹,形似宁夏夜市的鱼丸汤,在里脊肉外又裹了淀粉,加了酱油,色味都更稠了些。
汤饭下肚,心情甚好。天上的小雨,淅淅沥沥地下来,落在这清静的老街上。我不由得哼起一首:“冬季到台北来看雨,别在异乡哭泣;冬季到台北来看雨,梦是唯一行李。轻轻回来,不吵醒往事,就当我从来不曾远离……”
第一部分 那一岸春节(2)
耳畔突然有声音:“请先抽号码牌,331号。”
我以为是在银行,左右看看,却发现,不对啊,跟着就进了一座寺庙。这座庙,一看四壁便知上了些年纪,屋顶刚刷过新漆,绿是绿,黄是黄,雕塑甚为精致。在台湾,但凡寺庙,甭管是闻名遐迩的天后宫,还是十字路口的小庙,个个修筑得极尽奢华,雕工也是细了又细,看不完的精巧。
眼前这座寺庙,楼上楼下三层,里里外外好几重门,自然也是香火甚旺,排队点灯的香客,得在入门处的电子取号器前取过号码,再排队交钱,规范得和银行一般。不点灯的客人,也是可以拜拜的,寺庙里的香不收钱,郭伯伯在门口取了香,依照箭头指示的顺序,从右到左,从下到上,12个神灵,一个个拜过去。
我觉得很有趣,便跟了郭伯伯,爬上爬下,每见过一位菩萨,便鞠三下躬,插三炷香。
“香要举过头顶。”他一路教我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