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文科”。钱玄同因此大发牢骚:“这几天徐世昌在那里下 什么祈天神!什么‘股肱以膂’!什么‘祈天永命’!什么‘吏治’!什么‘孔道’ 的狗屁上谕,这才是你们的原形真相呢。”
第二天,钱玄同在日记中记录了自己与教育部佥事陈颂平的对话:“颂平 示我以山西督军阎锡山给国语研究会的信。信中很主张国文改为国语。并阅 阎氏在山西出台白话告示,编国语读本,提倡注音字母。国民学校的国语读本 已经编了四五本了。这样的督军现在总要算是好官了。即使是沽名钓誉也该 恭维他的。请问别的官肯如此沽名钓誉吗?他知道这是有名誉的事,则其知识 比起那……‘祈天永命’的徐总统来无疑大有天壤之别么? ”
第三天,钱玄同又在日记中记录了教育部佥事周豫才即鲁迅,对于自号 “东海”的徐世昌的批评:“和半农同访周氏兄弟。豫才说如其大东海国大皇帝 竟下了吃孔教的上谕,我们唯有逃人耶稣教之一法。豫才说用耶教来抵御中 国旧教,我本来是不赞成的,但彼等如竟要叫大家吃孔教、来研究那狗屁三纲 五常,则我们为自卫计惟有此法而已。颂平说他入耶稣教全为反对丧礼,这是 和豫才一样的意思。”
作为公众人物,徐世昌在就任大总统之前和之后,一直是《新青年》同人 谈论讽刺的对象。在刘半农回答王敬轩即钱玄同的著名双簧信《文学革命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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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响》中,就用调侃的笔调公开点出过徐东海即徐世昌的名字:“又当代名士 张柏桢,^此公即是自以为与康南海徐东海并称‘三海不出,如苍生何! ’的 ‘张沧海先生’一文集里有一篇文章,是送给一位朋友的祖父母的‘重圆花 烛序’,有两联道,‘马齿长而童心犹在,徐娘老而风韵依然! ’敬轩先生,你既 爱骈文,请速即打起调子,吊高喉咙,把这几段妙文拜读几千百遍;如有不明 白之处,尽可到佩文韵府上去查查。”
徐世昌刚刚当上大总统,国民党元老吴稚晖即吴敬恒,就在《新青年》5卷 5号发表《补救中国文字之方法若何?》,其中写道:“先把一笑话说明:倘有人 问,‘徐锡麟的革命,力量够不够? ’竟在安庆校场杀头,形似不够;但毕竟做总 统的还是徐世昌。总之成了有姓徐的做总统的民国,决不再是有姓爱新觉罗 的做皇上的帝国。……这好比一家同是姓徐,那揎拳攘臂,做出暴徒的行径, 止好苦徐锡麟不着;那徐世昌先生,总得要到了制礼作乐的时候,才好垂绅缙 笏的请他出场的。所以2叩打;!抛乂世界语〉是还不曾开了牛津大学的课堂,戴着 博士帽子,天天教授。热心赞成的,多半是那些中下流的人物。”
胡适此前在《新青年》5卷4号开辟《什么话?》栏目,他所收集的“或可使人 肉麻,或可使人叹气,或可使人冷笑,或可使人大笑”的六项报刊资料中,有三 项涉及新任大总统徐世昌:
其一,“王揖唐复徐世昌函,有一段说,‘抑又闻之,总统之名义,考之腊丁 原文,为伯理玺天德。伯理云者勇于事也。玺天德云者,安于位也。’”
其二,“林传曱上徐世昌‘治安三策’原电中有云:‘在野知人民公意,有治 安三策。第一策:本美国总统减定大总统年俸岁十五万元节存三十三万以立 北京武昌广州三大学。黎宋卿不用此策致失位辱身。第二策,国会议员照英例 取无给主义,则南北皆无所争。另选议员不致行贿。……总统议员不要钱,军 人谁敢不用命?,林君之意以为争总统的只争三十三万的年俸,争议员的只争 每月现洋四成票洋六成的月俸。可谓陋儒的‘要钱主义’了! ”
其三,“徐世昌就总统职宣言书中,有句云/惟是事变纷纭,趋于极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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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一一政学两界人和事
国民之所企望者,亦冀能解决时局,促进治平耳。而昌之所虑,不在弭乱之近 功而在经邦之本计;不仅囿于国家自身之计画;而必具有将来世界之眼光。’”
在由刘半农收集整理的《什么话?》之二中,另有这样的话语:“一九一八 年十一月,欧战终止,北京学界在天安门外开庆祝大会。过了几天,某小学校 教员问学生道,‘你们可知道前几天我们干什么要排了队到天安门去?我现在 告诉你们,这是因为我们中国打胜了德国呀! ’同年某日,徐世昌开放三海让 学校里的人进去玩玩。有一间屋子里放广几盘点心,一个小学校的教员和几 个学生看见了,都抢着去吃。第二天,学生上课,那个抢吃的教员便骂道,‘你 们也太不懂规矩了。抢大总统府里的点心吃,还成个什么样子? ’说的时候, ‘大总统府里的’六个字说得特别响一点。”
在没有署名的《什么话?》之五中,还有这样的介绍:“北京《时事评论》上 有一条评论,其文曰:‘东海寿辰,停止庆贺,仰见民胞物与体恤小民无微不至 之苦心。然而饮酒吟诗,亦及时行乐之一法,东海寿日,其有意于此乎? ’”
由此可以看出,《新青年》时代的中国公民,是可以在公共媒体上公开批 评掌握最高权力的大总统徐世昌的。遭受批评的徐世昌,尽管对《新青年》及 《新潮》杂志有所干涉,却不是因为该杂志触犯了他的个人权威,他所采取的 也不再是专制皇帝大兴文字狱的野蛮方式。
三、徐世昌与《新青年》
徐世昌,字卜五,号菊人,又号东海,原籍直隶天津,出生于河南省汲县。 光绪八年即1882年,他在袁世凯资助下进京应顺天府乡试,与出生于天津盐 商之家的严修(范孙〉同住在北京横街圆通观,两个人因同吃同住而结为“金 兰之好”。考试结果是徐世昌中第154名举人,严范孙中第191名举人。两个人 随后又分别考中了进士。
1901年袁世凯任直隶总督,徐世昌负责文案处理。1908年11月宣统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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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摄政王载沣当权。袁世凯于第二年被罢官,严范孙也因为替袁世凯申辩 而辞职。老于世故的徐世昌虽然因为与袁世凯关系密切而受到牵连,但他仍 然能够赢得摄政王载沣的信任。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徐世昌极力主张起用 袁世凯。1914年5月,他接受袁世凯的邀请出任国务卿。1915年,他窥测出袁 世凯称帝可能会引起政局动荡,便辞职回到河南辉县的水竹村。1916年11 月,徐世昌以北洋元老资格应邀到京,参与调解总统黎元洪与总理段祺瑞之 间的权力争夺,事后移居天津。1918年8月12日,时任大总统的冯国璋通电辞 职,段祺瑞认为徐世昌是易于操纵的文人,便指使由安福系主导的国会选举 其为大总统。1918年10月10日,徐世昌继任大总统,他一方面利用北洋军阀 内部的派系斗争维持自己的政治地位,一方面致力于树立和平总统的道德 形象。1922年第一次直奉战争后,北京政府成为直系军阀的天下,徐世昌被 迫离职。从1931年到1939年6月去世,日本当局几次设法争取徐世昌的合作, 都被他坚决拒绝。
徐世昌在位期间最值得称道的一件事,就是鼎力支持严修(范孙〕和张伯 苓创办私立南开大学。
1918年12月底,徐世昌专门约请赴美国考察归来的严修交流看法。1919 年1月9日,钱玄同在日记中写道:“午后到大学晤半农、幼渔、叔平、百年、秣 陵、孟和、尹默诸人。孟和说严范孙很说《新青年》好,但不赞成我骂‘桐城谬 种’、‘选学妖孽’。这真是可笑万分。我做《新青年》,严范孙有什么资格跑来管 我,况且文章的价值是怎样的,难道他又懂得吗? ”
北大教授、《新青年》轮值编辑陶孟和,是张伯苓在严修的私塾家馆中培 养出来的第一批优秀人才,当时正和他的连襟、同盟会元老黄郛(膺白〉等人 替徐世昌执笔写作《欧战后之中国》。他所传达的严修的意见,在某种程度上 就是徐世昌的意见。
1919年2月7日,徐世昌特约严修和张伯苓到北京与教育部长傅增湘、次 长袁希涛协商“为南开大学立案”之事。陶孟和于第二天专门在六味斋设宴招 待严修、张伯苓两位恩师,北大校长蔡元培、北大教授胡适等人出席作陪。
40 |良围臂炙
| ―政学两界人和事
私立南开大学开办之初,徐世昌不仅带头捐款,还号召北洋部属及各社 团、各银行、公私企业、各基金会捐款助学。资助周恩来等南开学子到法国留 学的“严范孙奖学基金”,就是在徐世昌、朱启钤等人大力支持下设立的。
事实上,对于北京大学及《新青年》杂志最为直接的败坏,并不是来自大 总统徐世昌,而是来自与陈独秀、胡适同为安徽籍的国务总理段祺瑞的安福 系。1919年3月18日,安福系机关报《公言报》在长篇社评《请看北京大学思潮 变迁之近状》中,全文录人林纾(琴南〉致蔡元培的公开信,并且进一步点评 说:“日前宣传教育部有训令达大学,令其将陈、钱、胡等三人辞退。但经记者 之详细调查,则知尚无其事。唯陈、胡等对于新文学之提倡,不第旧文学一笔 抹杀,而且绝对的菲弃旧道德,毁斥伦常,诋排孔孟,并且有主张废国语而以 法兰西文字为国语之议。其卤莽灭裂,实亦太过。”
教育部令北京大学辞退陈独秀、钱玄同、胡适一事虽然子虚乌有,但是, 在此后不久的1919年3月26日,教育部长傅增湘迫于包括大总统徐世昌、国务 总理段祺瑞在内的高层压力,不得不给蔡元培寄来劝告函:“自《新潮》出版, 辇下耆宿,对于在事员生,不无微词,比承过从,获谂尊旨,良用释然。……近 顷所虑,乃在因批评而起辨难,因辨难而涉意气,倘稍逾学术范围之外,将益 启党派新旧之争,此则不能不引为隐忧耳。……凡事过于锐进,或大反乎恒情 之所习,未有不立蹶者。”
据1919年4月1日《申报》报道,这件事的直接动因,是安福系参议员张元 奇认为鼓吹新思潮的北大教员和学生“实为纲常名教之罪人”,专门到教育 部请教育总长加以取缔:“当时携去《新青年》、《新潮》等杂志为证。如教育总 长无相当之制裁,则将由新国会提出弹劾教育总长案,并弹劾大学校长蔡元 培氏0
蔡元培因“五四运动”爆发而辞职南下后,徐世昌于1919年6月6日签发大 总统令:“任命胡仁源署北京大学校长。”此举虽然不利于蔡元培回北大复职, 从而遭到北大师生的强烈反对,但在依法行政的制度程序方面却是无可挑剔 的,并不存在凌驾于宪法和法律之上玩弄专制权术的嫌疑。前北大教授、代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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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长、蔡元培在上海南洋公学栽培过的优等生胡仁源,在北大师生的坚决反对 下也并没有到校就职。
另据萧超然《北京大学与五四运动》一书介绍,1919年6月28日晚8点左右’ 大总统徐世昌请北京各校的请愿代表进总统府对话。面对代表们一致反对在 巴黎和约上签字的要求,徐世昌虽然不很情愿却还是选择了顺应民意:“政府 当然接……接受民意,不……不签字就是了。你们好好回去安心读书吧! ”代表 们立即说:“大总统既然答应拒绝签字,请立即拟好电文拍发出去。我们回去也 好向同胞交代。”徐世昌万分无奈,不得不令秘书当场拟好电文发往巴黎,命令 出席和会的中国代表顾维钧、王正廷拒绝签署巴黎和约。
1933年,刘半农在《初期白话诗稿序目》中回忆说:“黄侃先生还只是空口 闹闹而已,卫道的林琴南先生却要于作文反对之外,借助于实力^就是他的 ‘荆生将军’,而我们称为小徐的徐树铮。这样,文字狱的黑影就渐渐地向我们 头上压迫而来,我们就无日不在栗栗危惧之中过活。”而在事实上,当年的大总 统徐世昌以及国务总理段祺瑞的得力干将徐树铮,都没有过分为难“凡事过于 锐进,或大反乎恒情之所习”的北大教授及《新青年》同人。陈独秀被蔡元培免 除文科学长职务,以及《新青年》同人的分道扬镳,并不是由于“称为小徐的徐 树铮”所制造的“文字狱”,反而是由于“无日不在栗栗危惧之中过活”的《新青 年》及北京大学同人的内部争斗。由徐世昌任大总统的中华民国政府,基本上 容忍了《新青年》杂志致力于提倡“民主”与“科学”的自由言论。
遭遇“包围”的蔡元培
沈尹默在《我和北大》中写道:“蔡先生的书生气很重,一生受人包围, ……到北人初期受我们包围(我们,包括马幼渔、叔平兄弟,周树人、作人兄 弟,沈尹默、兼士兄弟,钱玄同,刘半农等,亦即鲁迅先生作品中引所谓正人君 子口中的某籍某系〉;以后直至中央研究院时代,受胡适之、傅斯年等人包围, 死而后已。”①
这段话语尽管存在着对于鲁迅的严重误解,其中所透露的“某籍某系”与 蔡元培之间“包围”与“被包围”的人际关系,却是基本上符合历史事实的,而 且直接关系着新文化运动的发展路径和中国教育文化史的整体走向。
―、“某籍某系”的由来
1925年5月7日,被女学生们驱逐出校的国立北京女子师范大学校长杨荫 榆,在临时租用办公的西安饭店召集评议会,决定开除学生自治会职员蒲振 声、张平江、郑德音、刘和珍、许广平、姜伯谛的学籍。5月27日,由鲁迅撰稿, 并由鲁迅以周树人本名与马裕藻、沈尹默、李泰棻、钱玄同、沈兼士、周作人共 同签署的《对于北京女子师范大学风潮的宣言》在《京报》发表。
这一天恰好是星期三,是北京大学英文系教授陈源以西滢署名写作“闲 话”的日子。于是,在5月30日出版的《现代评论》“闲话”栏中,出现了这样一段
氺文载台北《传记文学》,2006年11月。原标题为《文人的派系之争^遭受“包围”的蔡
元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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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闲话正要付印的时候,我们在报纸上看见女师大七教员的宣言。以前我 们常常听说女师大的风潮,有在北京教育界占最大势力的某籍某系的人在暗 中鼓动,可是我们总不敢相信。这个宣言语气措辞,我们看来,未免过于偏袒 一方,不大公允,看文中最精彩的几句就知道了。……这是很可惜的。我们自 然还是不信我们平素所很尊敬的人会暗中挑剔风潮,但是这篇宣言一出,免 不了流言更加传布得厉害了。”
针对陈源的“闲话”,鲁迅当天就写出一篇反驳文章《并非闲话》,其中写 道:“凡事无论大小,只要和自己有些相干,便不免格外警觉。即如这一回女子 师范大学的风潮,我因为在那里担任一点钟功课,也就感到震动,而且就发了 几句感慨,……
然而,鲁迅与女师大的“相干”程度,并不限于“担任一点钟功课”。在此之 前,许广平在5月27日致鲁迅信中,已经把七人“宣言”记在了自己头上:“今 曰一一廿七一见报上发表的宣言,‘站出来说话的人’已有了,而且七个之 多。……诚恐热心的师长,又多一件麻烦,思之一喜一惧。”③
6月1日,《并非闲话》在孙伏园负责编辑的《京报副刊》公开发表。6月2日, 鲁迅又写作一篇《我的“籍”和“系”》,三天之后发表在他自己负责编辑的《莽 原》周刊第七期。在这篇文章里,从《新青年》时代开始一直采用化名从事写作 的鲁迅即教育部佥事周树人,第一次公开了自己的“籍”和“系”:“因为应付某 国某君的嘱托,我正写了一点自己的履历,第一句是‘我于一八八一年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