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过身去,将头扭向一旁,赌气不理自己,心里又是酸楚却又是欢喜,取出一枚细细银针,对准了他颈□□道,轻轻一送,顿时四郎浑身一麻,回过头来,睁大眼看著他,眼里流露著百般衰恳的神色,罗新城一时泪下,看他身体一歪倒了下去,将他扶正了,挥鞭将马车赶离大道,一路奔进林中。
这里是一大片松林,都是数百年以上的树木,遮天蔽日,林子里也没有路,罗新城将车赶进林子深处,将罗妃赵湘并崔恒一一地抱下车,在草丛中掩蔽好,这才走到四郎身边,看四郎依然张大双眼看著自己,泪水却流了一脸,便抬手轻轻将他眼泪拭干,低下头亲了亲他:“四郎,姐姐和湘儿就交给你,一个时辰後你穴道自解,你记住我的话,要远远地带他们离开,好好地抚养湘儿长大,我生生世世都感激你。”
四郎身不能动,眼中神情却越来越是伤心,眼看著罗新城将自己的马拴在树後,又将车掩在灌木丛里,最後将自己抱到车後,靠在车轴上,又从车里拖了一条被出来,替他盖上,最後张开双臂抱了抱四郎,热泪便洒了四郎一脸,一步三回头,终於转身上马,又回过头来,四郎便见雪地里,他一身黑身衣衫,轻轻笑了笑,四郎望著那笑容,一颗心碎成片片,却终是眼睁睁看著他去得远了,一时间只觉得连血都不再流了,整个人已死 了一般。
罗新城打马快行,不敢再回头,只怕一回头便再也不想去救赵昀,一面走一面苦笑,难不成真个被赵昀虐待得惯了,竟然舍不得他死。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会这样,咬了牙不去细想,那马甚是神速,不过个多时辰,便隐隐看得见城门。
一口气进了城,将马骑得飞快,险些儿带翻路边行人并小贩的商摊,於是众人便纷纷避之不及,有认出他的,便又都道:“看这罗侯,竟将京城当他家的跑马场一般,这般横冲直撞。”旁人便忙道:“低声低声,这京中一虎,谁敢惹?”
罗新城并没听见这些闲话,只是飞奔到禁宫,在宫处勒住马,因问门上守将:“陛下可在宫中?”
那守卫道:“不见出去,想是还在宫中?”
罗新城松了一口气,连忙下马,便往宫中跑,一气跑到赵昀寝殿,只有几个小内侍在院子里扫雪,罗新城便问:“陛下呢?”
那几个小内侍面面相觑,一个道:“不知道,刚才还在呢,这时候不知去了哪里。”
罗新城一惊:“去了哪里,你们谁知道?”
看平时服侍赵昀的贴身内侍不在,心头如著火一般,一个小内侍便道:“真个不知,适才换了便服,带著黄公公,不知去了哪里,想是在宫中,若是出宫,怎麽会只带黄公公一人?”
罗新城听了这话,眼前就是一黑,心中叹道,这只怕便是天意了,抽身出来,宫门前上了马,因对守卫道:“你速速去羽林营,请蒋大人点齐军士们,速 速 往东岳庙来!快去快去!”
说完便猛抽一鞭,那马顿时风驰电掣一般地直飞出去。
正月还没过完,东岳庙香火极旺,远远便看见人头攒动,不知有多少人在那里,他忙忙绕到东面,在那跨院门边滚鞍下马,便去打门,敲得一阵,一个小沙弥出来开门,他一面问:“陛下呢?是不是在这里?”一面便往里闯。
那小沙弥不认得他,用手推他出去道:“你这施主好没眼色,在这里说什麽胡话?我佛门净地,哪来的陛下?”罗新城没空和他罗索,看这里一片平静,知道暂时无事,伸手一推,将那小沙弥推得倒下,院里的侍卫听得响动忙出来看,却认得他,便上前施礼道:“侯爷如何来了这里?”
罗新城道:“陛下呢?在哪里?”
那侍卫道:“在禅堂与长老说话。”罗新城往里便走,那侍卫一把扯住:“侯爷且慢,陛下说不要人进的。”
罗新城道:“我必要进去,你休阻拦。”侍卫不肯,两个在那里拉扯,罗新城气恼起来,举手要打,另一个侍卫忙来拉,三人正在院子里纠缠,赵昀听得吵闹出来看时,便喝住他道:“你胡闹什麽呢?你不是同你姐姐湘儿往庄上去了,如何又在这里?”
罗新城见他无事,顿时松了一大口气,跑过去道:“陛下快跟我走。”说著拉起他便走,赵昀甩手挣开道:“你越来越没规矩了,过来见过长老。”
只见老和尚从屋里出来,脸色虽有些灰败,精神倒还好,对罗新城笑道:“几年不见了,侯爷出落成这般人材了。”
罗新城心里油煎似地急,顾不上和老和尚说话,便拉著赵昀往外跑,口内说道:“陛下……”才说得一句,三个人站在屋门边,就听得山崩地裂一声巨响,跟著地面便颠倒颤动,那房屋顿时便倒了,罗新城见机极快,伸手将赵昀狠命往外一推,推到院中倒在枫树下,那枫树摇摇欲倒,罗新城回手来拉老和尚感,谁知一要屋檩子正倒了,他连忙往後退,却已经退不及,那檩子便端正砸在胸口上,顿时打倒在地,奔出一口血来,眼前灰尘弥漫,什麽也瞧不清,心想崔去疾好狠,定是一早在这里埋了炸药,全不顾东岳庙许多香客性命,这是非炸死赵昀不可,只是眼前墙倒屋榻,尘土满眼,什麽也瞧不清,只听得有人惨叫呻吟,胸口剧痛,却不及张眼,因叫道:“陛下陛下……”
伸手推那根檩子,所幸不是十分粗大,又将他逼在墙角,还好没砸到别的地方,咬牙推开那根檩子,灰尘瓦片悉悉刷刷往下落,灰尘小得一些,看清那禅房已是炸得没了顶,壁子破了半边,老和尚却不知在哪里,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又叫赵昀,却听得左首有人应了他一声,连忙从瓦砾堆里爬出来,却见那株枫树倒在院里,搁在花台上,一时没全压下来,赵昀便在那树下,一根枝子压住了腿,头上有些血流,连忙过去道:“你怎麽样?”
赵昀也是满面灰尘,看清是他一把拉住道:“新城……”
罗新城看那枝子不粗,试著一用力,胸口竟是刀扎般疼痛,却也顾不得许多,勉力搬开那枝子,将赵昀拉起来,问他道:“哪里受伤没有?”
赵昀道:“腿有些痛,不妨事,你呢?”
罗新城不答他话,搀起他走,那跟来的三个侍卫两个没了声息,一个在压在大梁下,不住地呻吟,两个小和尚都死在屋前,罗新城便拉赵昀往後退,只听有人嚷道:“这里有人活著,快来。”
听得墙外有人飞跑过来,罗新城腰间抽出驽箭,把赵昀一拔拔在身後,嗖地一声,果然天下无双的驽射功夫,那墙边只听一人惨叫了一声,顿时扑倒。罗新城便一推赵昀:“走!”赵昀伸手拉他,两个人跌跌撞撞在那瓦砾堆里走著,只听得外头脚步声越来越杂乱,不知多少人往这边来,赵昀腿受了伤,走不快,罗新城想了想,将他拖到一处断墙下,搬过半片烂桌面挡住他,对他道:“追的人来了,你在这里躲著别出声,我去引开他们。”
说著咳嗽两声,便吐出一口血来,赵昀惊道:“你受伤了?别去,一处躲著。”
罗新城推开他手道:“你听著,这是崔去疾的人要杀你,你若活著,定要早些解决了这老小子,还有,求你一事,免了燕四所有死罪活罪,放他去,姐姐与湘儿也都放过了,我便死在地下,也感激你。”
耳听得外头叫嚷声越来越近,罗新城看了赵昀一眼,转身便走,赵昀一把拉住道:“你说什麽?朕怎麽听不明白?你不要去……”
罗新城甩开他手:“你我恩怨今日作个了断,从今以後无论死活,你都放我去,我欠你的情也还得尽了,盼你做个好皇帝,治理得天下太平,庇护百姓不受荼毒……”
说完将他一推推得倒在墙角,便摇摇晃晃走出去,胸口痛得眼前阵阵发黑,却咬著牙往後面去,只听得有人在後道:“在那里,那可不是……休放他走了……”
一头说一头赶过来,他便勉强又走几步,离得赵昀藏身处远远的,靠在柱头上喘了几口气,将驽箭一枝枝拿出来,看准了人影,来一个便射杀一个,不多时,手头箭枝尽皆没了,敌人却是越来越多,因拔出短剑,道:“赵昀在此,好贼子,便一齐上来!”
那夥人本在东张西望,听得他叫喊,顿时都涌过来,罗新城看人影近了,拔剑而上,刺翻两人,又吐出一口血来,靠在柱上喘气,一条汉子扑过来,将长剑往前一递,当胸刺来,罗新城闭上双眼,四郎的面孔在脑中一闪而过,眼前渐黑,一头栽倒。
那汉子一剑穿胸,眼看刺中,大喜之下,抽出剑来,那血便直喷了出来,又再要补上一剑,背心一痛,一枝长箭穿胸而过,却见大群羽林营的军士赶了过来,那蒋进却是当先进来,见那汉子提剑伤人,忙射出一箭,将那人射倒,带了人赶过来,与刺客厮打在一处,自己抢过来,抱起地上的人一看,却见满脸的灰尘,抹开了一看,失声叫道:“是罗侯!”
只见罗新城胸口被人刺了一剑,伤处血如泉流,嘴角边也尽是血渍,连忙扯下衣衫裹住他伤处,只听得外面不断有侍卫冲进来,刺客渐渐地越来越少,再战得一阵,只留几人,其余的见事不谐,发一声喊,便都四散走了。
这时赵昀在断墙处被侍卫找到,因他腿骨断了,连忙传了太医来裹伤,赵昀却命侍卫扶自己起来,便过来看罗新城,却见倒在蒋进怀里,浑身是血,赵昀脸色铁青,没半分血色,顾不得腿痛,跪在他身边从蒋进手里接过来,罗新城双眼微微睁开,见了赵昀,嘴角一咧,似是要说话,却终究说不出来,抬手指了指胸前,赵昀便伸手去他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来时,早被血浸透了,却是两个碎成一堆的泥人,依稀认得一个是罗新城,一个是燕四,赵昀此时,连泪也没了,张大了嘴看著他,罗新城指了指那两个碎成一堆的泥人,朝赵昀点了点头,闭上眼没了言语。
这时太医正赶到,忙著要替他裹伤,赵昀劈手抓住道:“快治好他,快点!他若是死了,朕便叫你们统统殉葬!”
那太医吓得手忙脚乱,撕开伤处,看了看,一面忙著清理伤处上药,一面对赵昀道:“陛下莫惊,剑伤不碍事的,没刺著要害,难当的是剑锋上淬有毒,如今还需问明是什麽毒,才好对症解毒,再则,胸口肋骨断了,只怕受了内伤!”赵昀势若发狂:“朕不管这些,朕只要你救活他,救不活,你等都是个死字!”
眼看得罗新城双目紧闭,脸上半点血色也无,又惊又怒又痛,看著手中一堆碎泥,想扔却又没扔,终於紧紧包起来,揣进怀里。
一时间刺客都拿尽了,几个重臣都赶了过来,太医处理了他们君臣的伤,有人抬过软轿,将罗新城放上去,赵昀也坐了软轿跟在一旁,径回宫中,命人将罗新城放在自己寝殿内,茶饭俱不用,只顾守著他,到得傍晚人依旧没醒,脉博渐弱,太医问明刺客用的何毒,便下了解毒药,却仍是不醒,也一直守在床边,看看天渐黑了,却突然起烧了,额头烫得手停不住,嘴里便喃喃地说胡话,却只是翻来覆去两个字:四郎!
太医对赵昀道:“这是起烧了,却不是坏事,若是明晨烧退下去,就可望治了。”赵昀阴沈沈地道:“若是不退呢?”
太医神情一滞,道:“那就凶险了,而且虽用了解毒药,但到底毒性太烈,要保住性命,臣没有把握……”
赵昀因挥了挥手道:“出去,外头守著!明早再和你们说话。”
一时闲人都退得尽了,赵昀连内侍都赶了出去,拿过床头的巾帕在水盆里沾湿了,替换著在他额头敷著,只见罗新城烧得满面通红,人事不省,时不时轻声叫一声四郎,赵昀望著他,终於两行泪流下来,因道:“你不准死,你若死了,朕杀你全家!”
这般说了两三遭,终於知道他是听不见的,抓著他的手喃喃地道:“朕喜欢你,朕离不开你,你不能死,你得好好儿陪著朕……朕什麽都可以不要,就是你不能死……只要你不死,朕什麽都不追究,朕以後好好对你,你要乖……”
轻轻抚摸著他俊秀的面孔,道:“朕把你养育大,不是让你现在就死的,你小时候多听话多乖,後来怎麽就不听了呢?新城,朕巴不得你一直是那个小小的孩子,陪著朕,到死了也得陪著朕……”
罗新城躺在那儿,无声无息,直如死了一般,赵昀只怕他死,拖著条伤腿守在床边,只管絮絮叨叨翻来覆去叫他,那夜色渐深了,不知哪里刮来一阵风,吹得烛火扑闪起来,他怕罗新城冷,便欲起身拿被给他添上,谁知刚转过身,身後赫然站著一个人,身材高大,长发散乱,鼻梁高挺,双眼又大又黑,削薄双唇,额角刺著一个囚字金印,正是燕四!
赵昀吃了一惊,顿时明白,冷笑道:“好个燕四,你不是死了吗?”
四郎却看也不看他,双眼只盯著床榻上的罗新城,慢慢走过去,赵昀将手一挡道:“站住,你不能过去。”
四郎便将手一带,顿时拉翻在地,怀中挚出尖刀来道:“住嘴!若敢高声,便一刀剜了你的心!”
又冷笑道:“其实你便只管叫,这寝宫中的人,个个都在阎王爷殿上去了,看有谁来应你呼喊,你若喜欢我便也送你一起去,凑个热闹!”
赵昀吃了一惊,恶狠狠地道:“你想怎麽样?”
四郎扯了团绸布塞住他口,将他紧紧捆了,心中又怒又伤心,抬手正正反反煽了他十来个耳光,只打得赵昀满脸红肿,这才在他伤腿处恶狠狠一踹道:“老实呆著,半分不听话,燕爷爷便剜出你的狗心!”
收拾了赵昀,便扑到床边来看,却见罗新城胸口缠满绷带,烧得人事不省,因想如何是好?若是带了他走,这般光景,如何能走得?若是留他在这里,却一般地凶多吉少?一时拿不定主意,附在罗新城耳边轻轻叫了一声:“罗侯!”
看他只是不醒,因说道:“傻子,你只管说我是傻子,你自己却不是?明明远走高飞,从此便是你我的好日子,却偏要来救这混蛋……天下人的死活你都顾全了,你自己的死活却不顾……”
一面说一面那泪走珠滚线一般地往下落,一滴滴落在罗新城脸上,身上烧得滚烫,手却握著冰凉,一时间心如刀绞,忍不住哭出声,头埋在他被子里,正哭时,却被人扯了扯头发,抬头看,却见罗新城两个指头夹了他一绺头发,正在那里轻轻往上提,眼睛却睁开了,四郎大喜,抹开眼泪扑上去道:“你醒了?”
第十九章
罗新城点点头,道:“你来了?”伤重无力,说出的话细微不可闻,四郎忙凑上去点头道:“嗯,我来了,我自然是要来?”
罗新城皱眉道:“姐姐……”四郎忙握住他的手道:“我安顿得好好的,便是姐姐要我来的,你放心他们没事。”
罗新城便笑了一笑,低声道:“……你的哭声好难听……吵死了……”四郎便道:“是,是是,我哭得难听,吵著你,是我不对。”
眼泪鼻涕都流下来,几乎糊了罗新城一脸,四郎知他好洁,连忙一顿抹了,道:“如今怎麽样?你留在这里,还是咱们走?”
罗新城道:“跟你走。”
四郎便点头道:“好,跟我走,以後再不要做这样的事。”
罗新城便点头:“嗯,以後,都听你的。”
四郎便去抱他,罗新城张眼却不见赵昀,便问道:“赵昀呢?”
四郎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