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亲人相互支撑着往下活,是不是?这叫哲学。小蜂,说实话有很多时候很多地方,我是真佩服你,就是说,有一天没有我了,你能照应好你自己和你妈还有你妈肚子里的你弟弟你妹妹,你能不能?”
小蜂说:“这就叫我为了大难了。”
“既然你自称男子汉,你就必须为这大难,下再大的雨哪怕是下刀子,该出门时你就必须出门,没有大林肯了,连伞都没有,你还是得出门,因为你不出门全家就开不出来中午饭。你呀,我看过你在这餐厅里签单时那个得意的样子,你常说全家就你一人最辛苦,披星戴月地上学下学,全家吃饭就靠你一人读书,逻辑混帐点但说明你是个很独特很聪明的孩子,但是你呀,太嫩,飞到东飞到西的那都是在假飞,会飞的是一直往前飞,不会飞的才是东西南北一阵乱飞,最后一头飞进冰天雪地或者火焰山,这些年我是亲眼看见多少比你聪明的蜂子就这么飞进去了。小蜂你以后千万飞慢点边想边飞或者是想好了再飞。还有一条最重要,真正优秀的蜂子是不蛰人的,因为一蛰人它自己也活不了。你还要吃很多次的亏你才能最后飞起来蛰人了,但是你并不蛰,只是嗡嗡地吓唬吓唬却并没有最后那一下,到那时候你才能算是真正长大了,这样我把你妈和你的小弟弟小妹妹交给你,我就真正是放心了。至于柳东先生,你我之间还有很多话,但这和小蜂无关所以今天不在这儿说。小蜂,你回家吧,是为你妈,昨天晚上伤伤心心为你哭到天亮,说不定你妈肚子里的你弟弟或者你妹妹也没有睡好觉。对不起我接个电话。喂?高明。唔,唔,唔……”他脸色苍白,额头上沁出一片大汗。“我要的是确凿的证据,你知道我没有时间犯错误了,是的我身边有外人,好吧我这就过去。”关上手机后高明给柳东一个苍白的笑,惟其苍白而犹显狰狞。“我刚才说的那些话,我可能要收回一部分。”
大生活39(2)
高明就走了。
小蜂嘀咕着:“这人怎么神神叨叨的,脑子进水了?”
柳东也很沮丧,这哪里有啥子谈判哟,贵方叽叽呱呱一派胡言后拂袖而去,根本就不给我方有阐述自己立场观点的机会。
柳东和小蜂站在“广东老乡”的台阶上看高明和他的大林肯绝尘而去。柳东说:
“从前我是咋给你说的?你敢给老子我考个全年级倒数第二,老子我就把你踩扁个球了抠都抠不起来,你的这个高明叔叔日怪得很,越看他越不像个坏人呢?”
“我啥时候说他是坏人了?狗日的就是瓜一点,他和我妈打架,一般都是他输了嘛。”
柳东拍拍小蜂的脑袋,眼睛里一片茫然,这么说,这个高明还真是活不长了?唉,他心里一种很复杂的滋味,不象从前那样旗帜鲜明地要说一句“老天有眼”了,他心里还有一丝隐痛,为洪雨,甚至还为高明,这个世界还是宽宽松松的,应该容忍高明这样的家伙活下去呀,你看那么险恶的一场空难他都能死里逃生,现在他真就逃不过去了?柳东回头问门口的迎宾小姐,你们的洪老板呢?小姐摇摇头,不知道,两天没来上班了。柳东再问小蜂,你妈呢?小蜂说我就更不知道了,我都三天没看见她了,披星戴月地上学下学,你没听高明说呀?柳东忿忿地一咬牙,小蜂,你他妈的真有些没心没肺,万一要是,万一你把你妈弄丢了呢?小蜂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你是担心人贩子把我妈拐到山西去了?你放心,人贩子给留山西被我妈卖了,我妈自己回来了,人贩子本来准备把我妈卖成三千,可我妈把人贩子卖成了五千,属于防卫过当,这话是他们吵架时高明说我妈的,我妈精着呢,丢不了。
柳东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一场大火正在烧过来,上帝呀菩萨呀随便哪路神仙哪,不管这把火是不是烧到我头上,你们谁搭个手救救火呀,除了烧死尸,烧谁都是不对的。
大生活40(1)
柳东那个清洁组的组长是好人,在党,晓得柳东的情况后就安排他上早班,凌晨四点到中午十二点,下午晚上的时间他就可以照顾丁爷和鱼儿。柳东还负责保洁,扫扫纸屑捡捡烟头,活路轻松。柳东看那些来来往往的小汽车上往外扔纸烟盒,废纸巾之类的垃圾的时候,就仇恨满胸膛,还有那些带了狗出来散步的人,一般是老头老太太和胖妇人,狗日的遍街上拉些狗屎,这也属于柳东保洁的责任,那些牵狗散步的人,都是爱心横溢的,逢狗们玩高兴了要过马路了,狗主人惊惶失措的样子真令人感动,假如人人都爱上一条狗,世界将变成美好的狗间。狗撒尿的时候很好看,一条小后腿一跷,滋儿滋儿的只一两股,又无忧无虑往前跑,跑一会儿又把一条小后腿一跷,滋儿滋儿的又只是一两股,这狗日的确实不懂事儿,它咋不一次性地尿完呢?柳东觉得很好玩,因为狗撒尿不关他一分钱的事,狗拉屎他就得忙活一阵,他于是对狗就有了一种道德评判:不管大狗小狗土狗洋狗,只要不随地大便,那就是好狗。
活路干到钟点了柳东就为丁爷张罗一顿简单实惠的午餐,然后去丁爷的病床边趴上一觉。邻床都夸丁爷有个好儿子,丁爷笑吟吟说,哪里哪里,比儿子强多了。
这期间小蜂和鱼儿的友谊日益深厚,放学的时候总走在一起。
“我妈叫我问一下,丁爷的病咋样了?”
“你要叫丁爷爷。”
“嗨你这个小四喜丸子!”
“那我就不理你了你再叫我小四喜丸子。”
“好,好,我是小四喜丸子行不行?”
“行。”
“丁爷爷得的啥病?”
“肺纤维化,柳东爸爸说这个病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人,但是联合国都整不好。”
“中午你吃什么?”
“小蜂哥哥你去我们家,我给你煮面条,柳东爸爸说我煮的面条之好吃。”
“你居然会煮面条?”
“你居然不会煮面条?”
“嗨你这个小四喜丸子,你居然给我说起居然来了!走吧走吧还是去广东老家,他们居然能整出十几种面条。走吧,赏他们一脸。”
这两个小傻瓜快快活活就走到了“广东老乡”,小蜂进门就问,洪总呢?洪总在的时候一般是亲自迎出来,洪总如果不在,那也就是不在了。小蜂说鱼儿来这儿坐,这是我的固定桌,今天我叫你知道有钱人的厉害。来了一位小姐说小蜂先生这是菜单,小蜂先生说穷人才看菜单呢,茶呢?热手巾呢?洪总不在规矩不能坏吧?其实早就有另一位小姐托着热手巾和菊花茶恭候一旁了。小蜂说今天的大闸蟹什么价,回说288元一只,小蜂说那就是它了,我和这位女士一人来两只,鱼儿悄声说,面条,面条,小蜂说,对,面条,菜单上所有的面条,从头到尾给我们上,小姐说有好多种呢,小蜂说你还怕把洪总吃垮了么,从头到尾,上!鱼儿说小蜂哥哥你脑壳是不是进水了?小蜂说你居然说我脑壳进水了?鱼儿说你脑壳居然没进水?这顿饭一千多呢!小蜂说,数学好,嗯,你的数学好,它价格再高,也架不住你我有签单权哪。鱼儿起身就走,眼里还有委屈的泪水,她知道柳东爸爸一月挣多少钱,她更知道她的那个小胖瓷猪的肚子里有多少钱。小蜂急了,坐下坐下柳鱼儿小姐,这么大脾气,将来怎么嫁人呢?鱼儿说你才怎么嫁人呢!小蜂说好,好,那你点菜。鱼儿说我就吃一碗面条。小蜂说,其实我是考验你的,你经受住了考验,富贵不淫啊好孩子,我也不爱吃大闸蟹,我这不是考验你吗?真把大闸蟹吃上瘾了,将来谁娶得起你呀?鱼儿说你才将来谁娶得起!小蜂叹口气,男婚女嫁这些个事,对你来说确实还早了点儿,那就这样,小姐,给我们来两大碗海味面,两罐可乐,柳鱼儿小姐意下如何?可乐不算奢华吧?面条端上来的时候小蜂说,娘子,请,我说娘子请的时候,你应该说,相公,请。
他们就欢欢喜喜吃起来。
这一年小蜂上六年级,别看他说话满腹经纶的样子,语文是很少及格的,数学嘛,当然就更糟了。
柳东在凌晨的四五点钟起床扫大街的时候,很经历了一些事,歹徒开枪抢出租车或者是警察开枪擒歹徒,一个丈夫从窗户爬上五楼结果摔下来当场牺牲,其妻抢天呼地扑下楼来,我没说不给你开门呀,我没说不给你开门呀!一个孕妇哼哼唧唧走过来结果就在马路边生下了孩子,来往的出租车没一个肯送她去医院,一个在街边卖油条的河南汉子刚支起煤炉子,油就泼翻了,烈焰熊熊还惊动了119,一个汉子哭得抢天呼地痛不欲生,说他辛辛苦苦攒来离婚的钱,又让二奶偷了,凌晨四五点钟的大街上,能有什么好事儿,你仔细想想,它能有什么好事儿?扫街扫累了,柳东常坐在府河边的石凳上遐想,万一有哪位农民兄弟再来偷联合国的奖章想卖给废品收购站,我咋整,是帮他偷呢还是去报警?偷窨井盖的柳东倒真看见过几起,你们这是不对的,他想说却没敢说,对方三五个人,拿着钢钎撬棒,他手中只有一把扫帚,看上去张牙舞爪打起来不堪一击,据说一个窨井盖能卖十多二十块钱,柳东心想如果我干这个买卖呢,一天偷十个,不,五个吧,一年就是小两千个,一万多两万块钱呢……你不要以为好人就没有什么想法,好人的想法往往更多,但是一般仅限于想一想,并不落到实处,不把想法落实的人,那就是好人。
大生活40(2)
终于有一天,柳东在府南河里捞起一个轻生少女来,那个轻生少女扑进河里,柳东见义勇为也扑进河里,扑腾成一团了他们就都站起来,河水只有齐腰深。说句陈词滥调就叫作“无巧不成书”。扑进水里的居然是小张姐姐,小张姐姐站稳身子看清是柳东了,居然给了他一耳光。柳东后来说小张姐姐,你跳水跳到我的防区我不把你打扫干净,那就比烟头纸屑还有狗屎之类的更危险更容易让我丢饭碗。
天刚蒙蒙亮也不知从哪里一下子围过来这么多人,还有人打手机,顷刻间来了110。柳东搀扶小张姐姐上岸的时候有人说,哈哈,打老婆打出事情来了吧?柳东说你才打老婆打出事情来了,走,小张姐姐我们回家。110不干了,说你们先别走。柳东说我们住得不远,我们现在要回家了。110很不给面子,这样就把柳东和小张姐姐一起押送到了派出所。这些年来柳东无数次进出派出所,所以你不要以为经常出没于派出所的都是坏人,也有误会的时候,你比方说柳东。
把问题交待清楚后天就亮了。柳东和小张姐姐被拿进派出所以后不久,就来了一个很鬼祟的人,一看就是个记者,妄图再把柳东糊弄到报纸上去,捐赠家乡三十万那是已经澄清了,从府南河里捞一个轻生少女是更新闻的。妄图把我再一次卖成钱是不对的,柳东就一直很警惕那个鬼鬼祟祟的记者,他问柳东你作为一个环卫工人,为什么……柳东立马掐断了他的话头,我扫街扫热了这位小什么姐姐也是夜游热了我们就一起跳河,凉快嘛,有哪条法律规定我们不能跳河了?
所长派车送柳东和小张姐姐回家,小张姐姐披头散发神情激愤的样子,比她那天在大雨中回家还像一个母夜叉,柳东上车前对所长说,我们刚才做的笔录你千万不能对那个傻瓜记者披露,那是我们的隐私,所长说你做好事咋就像做贼一样呢?柳东说我上过报纸,那狗日滋味你是没有尝过哟。
他们就坐警车回家了。进院门后柳东问,你先洗还是我先洗?你先洗吧女士优先,还真有点儿凉吔!小张姐姐一声不吭地往她的屋门走去,柳东蹦达着妄图使自己暖和点,他想真应该规定一条自杀罪,自杀成功的就免于起诉,自杀未遂的就得判狗日们的死刑,再一想也不对,这不是硬把人逼上绝路非死不可了吗?想出一些更绝的自杀招数以逃避法律制裁,嗯,这是不对的。
从府南河里捞起小张姐姐来,是柳东四十年人生中做的最惊天地泣鬼神的事,却挨了人家一耳光,后来柳东想明白了那也是自己活该,我不跳河去捞她她扑腾一阵也还是要自己站起来,齐腰深的河水它敢淹死谁?但是据报载,经常有些活得不喜欢的人往府南河里跳,也经常被人捞起来也经常被淹死,关键是两点,一是你选择的跳河时间,大白天的在众目睽睽中跳河,一般是假跳,成千上万看热闹的人中出一两个见义勇为的也是很正常的,像小张姐姐选择的跳河时间,那就是真跳了,关键的另一点是看你选择的地段,九眼桥安顺桥一带水深些呢就相对危险一点,南门大桥也不是太安全,彩虹桥还没人跳过所以暂时不知道深浅,最安全的是二仙桥因为那里没有河了。报上还有不少这样的事,想死的人跳河,别人跳河去救他,把他救起来别人却淹死了,想死的死不成,不想死的却死了,人生哪人生,人生就是偏不叫你们如意。
*第五部分
他们把小张姐姐用担架抬上救护车,医生说你,就是你就是你,上车上车,柳东就上车了,警笛一响柳东更感觉害怕,她跳水的时候我又恰好在场,警察们如果怀疑上了我咋整?孤男寡女的在一个院子里住了近两年,而且我的的确确看见过人家的裸体,消息树也不是没有想法,不把想法落到实处的人就是好人,这只是我的说法,警察们赞同不赞同这一真理?柳东啊柳东,一对鸡爪爪一个鸡屁股,你就敢下那么多酒,糊涂得想啥都想不清了呀,三十七计剥为上,无论如何要先把自己剥出去!
大生活41(1)
柳东把丁爷的酒量给他限制在每天二两,然后派很多朋友去看他,凡是柳东想得起的人,一个也没跑脱,这样丁爷的床前床后渐渐地也是花团锦簇很像一个病人了。丁爷的酒量被限制以后,脸上分明就有了正规的血色。大家渐渐踏实了,丁爷嚷嚷着要出院,医生说再住一段吧,你看你现在天天要吃氧呢。
按照柳东的想法,这是医院认为丁爷身上还有些油水没被榨干,但是要叫他劝丁爷出院呢他又说不出口,他是真说不出这么邋遢的话来,横竖账上还有些银子,住光了再把丁爷拎出院去也不迟,他这么想着,嘴却说得分外甜蜜,丁爷,咱既然来了,就把那病根儿拔了,你安安心心的,啊?丁爷笑笑,说我住院花的这些钱,你都一笔一笔给我记好喽,看来我不得不拔根儿毛了,我拔一根儿毛比谁的腰不粗啊,柳东说丁爷你没喝多少酒呀,丁爷高深莫测地闭上眼睛说,哼!柳东说丁爷,你是不是还想把这医院也买下来?丁爷又说,哼。
上了年纪的人,又缺氧,脑子里出现些奇怪的念头,正常。柳东这么想。
小饭铺的生意由邱大姐料理,据她说总是亏,柳东说等吧,等丁爷出了院,咱们从头收拾河山,邱大姐你也不要太累,经常去看看丁爷,这对他的病绝对有好处。
风,是深秋的风了,吹打得小张姐姐的门时不时咣当一下,柳东深思熟虑后推开她的门,她躺在床上发瓜,脸色黄得像……黄色录象。
小张姐姐说我没想到河水那么浅,更没想到还有你这么傻的人。
那是那是,但是哪条法律规定了人不许傻了?跟你说我确实傻,那天我一跳下河去才想起自己也不会游泳,要不是抱住你,我可能就起不来了,咱们俩还硬是说不好谁救了谁,说不定是你见义勇为,跳进河里等着接我呢?和庄周蝴蝶差不多一个意思。
你出去,滚出去。
柳东仔细地看小张姐姐的脸,黄得不是黄色录象,是南瓜干。
一只乌骨鸡用小火煨了三小时,完全垮了溶了,分成三个等份,一份给丁爷一份给鱼儿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