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玉上前翻过那人一看,原来是小王爷,连忙抱进院里。
烟柳把战马牵了进来,关好大门。
杜丽华招呼朱玉把朱有烺放在绣榻上,见朱有烺血肉模糊,遍体鳞伤,吓得捂住双眼。
朱有烺奄奄一息,昏迷不醒。
朱玉和烟柳面面相觑,屋内死一般沉寂。
深夜,百合家。朱少君恢复了活力,苍白的双颊又泛起了红晕。她诚挚地向主人致谢:“奄诚兄,百合姐,由于你们的精心医治与真挚关怀,我的病已经全好了,大恩不言谢。我不忍心再拖累你们了,与石榴姐在附近找了两间房子,打算明天就搬走。”
奄诚没有挽留,笑着说:“这样也好,你们找的房子我去看过了,虽然简陋些,却是独门独院,离社区只隔一条街,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百合拿出早准备好的一锭银子,体贴地说:“有钱未必美满幸福,没钱却是百事不成。你们出宫时除了随身衣服,身无分文,要想安个家谈何容易。这十两银子是我与奄诚的一点心意,聊胜于无,供你们解燃眉之急吧。”
朱少君面现感激,却婉言谢绝:“奄诚兄,百合姐,银子不收情领了。俺俩商量过了,要做有志气的人,不吃嗟来之食,白手起家,自食其力。”
石榴说:“我能浆洗缝补,也能描龙绣凤。起早贪黑,俺姐妹俩粗茶淡饭,完全可以糊口。”
朱少君说:“我可不能白吃饭。你能干的我也能干,不会就学呗。”
百合抚摸着少君又白又嫩的纤手,笑道:“这哪里是干粗活的手啊!”
奄诚笑问:“我倒为少君想到了一条谋生之道,就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干了?”
朱少君催促:“奄诚兄快说,只要不是犯法的事,凡是力所能及的我都愿干!”
奄诚说:“你是汴梁有名的才女,书法、绘画颇有造诣,那是铁塔上吹喇叭——名(鸣)声很高。如果你能挥毫泼墨,鬻字卖画,难道还愁吃穿吗?”
朱少君半信半疑地问:“真的?我的字画还能卖钱?”
百合解释:“咱开封是著名的文化古城,上自达官显贵,下至贩夫走卒,喜爱书画蔚然成风。他们平日想求你的墨宝都求不到,我看你的字画不仅能卖钱,还能卖大价钱。”
石榴说:“让少君妹妹抛头露面,当街写字作画叫卖,叫我怎么放心呢?”
奄诚略一思忖,说:“我有办法了。少君可以到铁屑楼里写字作画,等客人自动上门。风吹不着,雨淋不着,也很安全。”
百合说:“艾表叔精通生意经,让他策划一番,每天买你的字画的人一定会挤翁不动呢!”
“真不知道我的字画还这么主贵。”朱少君笑逐颜开,眉飞色舞,“这太好了,我白天去卖字画,晚上学做女红。一日三餐不用作难了。”
石榴拍着手说:“家务我全包了,妹妹就专心去卖字画吧。”
奄诚语重心长地说:“从幸福转为不幸,只消一瞬之间;从不幸转为幸福,或许将费时终生。朱小姐,你可要作长期打算呀!”
朱少君坚毅地说:“我现在已是普通民女,又是死过一次的人,再艰难的日子也能对付。”
“好。我这就去铁屑楼找艾社首为你安排!”奄诚兴冲冲地走了。
三个姑娘亲热而又激动地搂抱在一起。
翌日。天高云淡,金风送爽。
临街一座小院,简陋而狭窄,便是朱少君和石榴的新居。李剑正卖力地帮石榴打扫房子,清除垃圾。
屋里空荡荡的,只有两张小木床。李剑笑问:“这房子大概还没有王宫里的厨屋大吧?”
石榴说:“情愿心亮堂,不愿房宽敞。王宫再大,我也是个奴才;这院子再小,我却是个主人。可惜,连起码的生活用具也没有。”
李剑笑着说:“我会变戏法,你需要什么就会变出什么。”
石榴说:“叫花子牵猴——你净会穷开心。待我与少君挣了银子,慢慢会添置的。”
这时,金曼从门外探头探脑地向李剑打了个招呼。李剑对石榴说:“真格的,你把眼睛闭上,我说睁开再睁开,什么都有了。”
“真的?你要是骗我,我可要像小时候一样,罚你背我走三圈。”石榴说着真的闭上了眼睛。
李剑忙向门外的金曼招手,金曼便领着一群犹太妇女蹑手蹑脚地鱼贯而入,有的拿着锅碗瓢勺,有的拿着笤帚炊帚,转瞬间挤满一院子。
“伸手一把抓,就是障眼法,吹上一口气,要啥就变啥。”李剑学着变戏法的艺人那样念念有词,又吹了一口气,“石榴,睁开眼看吧!”
石榴睁眼一看,面前站着一群女教众,顿时明白了,一手抓着百合妈的手,一手抓着李剑妈的手,激动地说:“大妈,叫我咋谢你们呢?”
李剑妈说:“昨晚李剑说你与朱小姐要安家,我们大伙就合计着送些日用的物件来。”
百合妈说:“缺啥只管说,别跟大妈外气。”
李剑笑着说:“你可别狮子大张口,俺们社团没有的东西,我可变不出来。”
众人欢笑着一起帮忙安置。
铁屑楼。一块木牌竖立门前,上面写着几行大字:“东京才女,书画双绝。朱少君当场献艺,恭请诸君光临指正。”
木牌前,三教九流纷纷围观,兴趣盎然。
二楼雅间,李祯、艾英做东,奄诚、百合作陪,特地宴请朱少君。
艾英笑道:“朱小姐能在敝号挥毫泼墨,写字绘画,我们整个社团都感到荣幸之至。”
朱少君不安地说:“掌教与社首为了我的生计,安排得如此周到,不知怎么感谢才好。”
艾英道:“实际上你的书画技艺能够给敝号招徕更多的汉族客人。我们是互惠互利,彼此彼此。”
朱少君打趣地说:“怪不得人们都说挑筋教教众是生意精。”
众人开怀大笑。
李祯说:“今天我与社首代表教众特意准备了一桌犹太风味的菜肴,宴请朱小姐,一则为你接风洗尘,二则为你下海开业庆祝。”
朱少君微微欠身,说:“小女子实不敢当。”
堂倌先上四小碟凉菜,五颜六色,十分精致,都是朱少君没有见过也没有吃过的。
奄诚、百合殷勤劝客:“朱小姐,按我们的规矩,每样菜客人都要尝一尝。”
朱少君盛情难却,便拿起筷子逐一品尝。第一筷子酸得掉牙,第二筷子辣得倒气,第三筷子苦得咂舌,第四筷子咸得要死,味道实在不敢恭维。她紧皱眉头,勉强忍住才没有吐出来。
“这是泡菜、尖椒、苦瓜与咸菜。”艾英指着堂倌儿又端上来的一盘小菜说,“你再尝尝这一味。”
朱少君大着胆子尝了尝,细腻滑溜,甜爽可口,嘴角泛起了笑意。
李祯意味深长地说:“人生五味罐,酸辣苦咸甜。人生在世,就要把各种滋味都尝遍。”
奄诚笑道:“我们的祖先历尽坎坷、备受艰辛、顽强拼搏、先苦后甜的经历,已成为我们犹太民族的信念。所以犹太宴席上这五个小碟是必备的第一轮菜。”
朱少君心领神会,拿着筷子挨着大口吃起来,越吃越觉得香,大家都看呆了。她发觉后,不好意思地说:“你们别光看,也吃呀。”
奄诚笑道:“咱们再不动筷子,朱小姐就会风扫残云了。”
堂倌又上了几个热菜,大家欢笑着拿起了筷子。
铁屑楼宽敞的大堂里,座无虚席,热闹异常。既有犹太民族服饰的教众,也有儒家衣冠的汉人。
大堂正中放一张方桌,上面放着文房四宝,客人引颈以待才女的出现。
朱少君在李祯、艾英、奄诚、百合等人的陪同下出现在客堂,立即引起了轰动。
艾英笑道:“诸位,咱们开封素称书画之乡,历史悠久,流派纷呈,名家辈出。当今太平盛世,古城书画大为风行。今日敝号请来中州才女朱少君当堂挥毫泼墨,恭请方家指正……”
有个纨绔子弟挑衅般的说:“相国寺前门儿的把式——光说不练,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众教众高声道:“朱小姐别担心,就像平常一样地写吧,画吧!”
百合推了推朱少君,朱少君硬着头皮上前施礼说:“承蒙铁屑楼与诸君抬爱,民女朱少君就斗胆献丑了。”
尽管她事先有充分的思想准备,但事到临头仍然心慌意乱,来到方桌前,眼睛不敢抬,浑身不自在,掂起笔来也仿佛有千斤重。
奄诚、百合上前,一个磨墨,一个展纸,向她投去鼓励的目光。
客人们见状纷纷离座,把方桌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教众们故意把那个寻衅的纨绔子弟挤在外边。
朱少君抬头环顾四周,看到的全是诚恳的目光,心头一热,胆子壮了,手脚也放开了,饱蘸浓墨,笔走龙蛇,如同行云流水,“宁静致远”四个大字一挥而就,人群中立即爆发出一片喝彩声。
那个纨绔子弟踮起脚尖,蹦了几蹦,也没看清人群里的情景。
奄诚、百合把写好的条幅、中堂、对联悬挂在雪白的墙壁上,犹如绽开了朵朵墨花,令人二目生辉。
艾英请客人们回到座位上,笑道:“朱小姐每天只写三幅,每幅纹银一两,哪位有兴趣请举手。”
一位教众高声道:“我全要了!”
一位富商说:“每幅我出二两!”
那位纨绔子弟也争着说:“我出三两!”
众人争先恐后地说:“我要,我要……”
艾英笑道:“先来后到,刚才三位客官一人一幅。今天到此为止,敬请对才女的书画有兴趣的客官,明日早些光临。”
教众、富商、纨绔子弟三人兴高彩烈的上前缴银取字。
郊区小院。卧室内,朱有烺脸色蜡黄,气若游丝,纹丝不动,活像一具僵尸。杜丽华、朱玉站在榻前,愁眉苦脸,束手无策。
村里忽然传来一阵锣声,紧接着烟柳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惊慌失措地说:“不好了,官府在村中张贴了通缉告示,要捉拿小王爷归案。地保正向乡亲们宣读,说是抓到钦犯千金重赏,就是报个信也赏百金。”
杜丽华毕竟出身青楼,阅历丰富,很快镇定下来,沉吟道:“看来这里也很危险了……”
烟柳说:“还有呐,有人在村头发现血迹,大伙儿正议论纷纷哩。”
朱玉顿觉不妙,惊慌失措地说:“这可怎么办呢?”
杜丽华眼珠一转有了主意,吩咐烟柳在院门外望风,又把屋门关严,试探地与朱玉商量:“你有什么妙计救出小王爷吗?”
朱玉看了一眼床上气息奄奄的朱有烺,无可奈何地说:“小王爷快断气了,别说神仙没法救出他,就是救出来也难以活命。”
杜丽华提心吊胆地说:“我们救不出他,定会受他连累。万一被官府抓住,就会把咱们当成周王死党,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朱玉不寒而栗:“没打着狐狸反惹一身臊,让咱们给他垫背,那可太冤了。”
杜丽华怨恨地说:“我背井离乡追随他来到中原,就是做妾也可享尽荣华富贵。不料周王、王妃无情地将我拒之门外。一年多来,偷偷摸摸,连个名分也没有。现在朱橚全家罪犯天条,抄家封门,我真犯不着为这无情无义的一家殉葬。”
朱玉附和说:“夫人犯不着,奴才就更犯不着了。”
杜丽华拿定主意,说:“现在只能顾活人,不能管死人。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咱们立即离开这是非之地。”
朱玉犹豫地问:“小王爷怎么办?”
杜丽华冷酷地说:“他被抓住是死,留在这里也是死,这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朱玉说:“他们父子这回输定了,再把宝押在这一门,连小命也得赔上。我听夫人的。”
杜丽华说:“只要你听我的,我决不会亏待你。你把我护送到应天,我就把烟柳送给你为妻。”
朱玉眼珠一转,动起了脑筋,有顷方说:“烟柳早就让我勾上了手,我不稀罕。”
杜丽华进一步利诱说:“我再给你一笔银两当本钱,开店做买卖,说不定很快就会成为大富翁呢!”
朱玉却不买账,冷冷地说:“王府家丁七品官,我在周王宫好歹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你就拿一个丫鬟、几两银子打发我,未免太便宜了吧?”
杜丽华一愣,问:“你到底想要什么?”
朱玉斜睨她一眼,不怀好意地说:“我是有了天鹅不吃鸡。要是夫人能够舍身俯就……”
杜丽华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厉声呵叱:“你休要得陇望蜀,白日做梦!我乃千金之躯,绝代佳人,怎容你一个奴才玷污?”
朱玉冷嘲热讽地说:“我是奴才,你是娼妓,谁也不比谁高贵。没有我的保护,你与烟柳携带大量珍宝能逃出开封?不是大爷可怜你,还不稀罕你这残花败柳呢!”说罢转身就走。
杜丽华心中着慌,忙拦住他问:“你要到哪里去?”
朱玉昂首挺胸地说:“官府悬赏捉拿朱有烺,我这就去出首,千金重赏。大爷有了银子,想嫖谁嫖谁!”
杜丽华慌忙跪下抱住他的双腿,苦苦哀求:“朱玉兄弟,有话好商量。”
朱玉双手叉腰,装腔作势地说:“只要我出门一声喊,你这位太康郡王的野夫人也是姜太公封神——在劫难逃!”
杜丽华知道这个赌徒说得出做得到,银牙一咬,说:“好,我答应你了。事不宜迟,咱们马上收拾细软启程。”
“我就把宝押在夫人身上赌一把!”朱玉喜形于色,继而眼珠一转,又说,“不过,若是夫人到了应天就变卦怎么办?”
杜丽华被他一语道破心思,有些心虚,忙说:“我说话算话,决不反悔。”
朱玉摆出一副无赖相,涎着脸说:“你休想哄我,我是不见兔子不撒鹰。”
杜丽华好气又好笑地说:“现在是什么时候?我能与你大吹大擂地拜堂成亲吗?”
朱玉放肆地捏着她的下巴,淫笑着说:“若是夫人此时就把身子给我,我就把心放到肚里了。”
杜丽华满脸绯红,双手推拒:“青天白日,成何体统!再说小王爷还躺在床上……”
朱玉色胆包天,肆无忌惮地说:“别说朱有烺昏迷不醒,就是清醒着,眼睁睁地看着你我巫山云雨一番,又岂奈我何!”
朱有烺此时虽然不能动弹,但已经清醒过来,把二人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一个是他最宠爱的美人,一个是他最信任的奴才,在这危难的关键时刻会背叛他,好像朝他心窝里捅了一刀,远比刀剑的创伤还要痛苦。他愤怒至极,他要杀人,可是手脚却一点儿也不听使唤,只能发出微弱的呻吟。
杜丽华来到床前,见朱有烺有气无力地怒视着她,满含歉意地说:“小王爷,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何况我还不是你明媒正娶的夫人呢。我要与朱玉撇下你远走高飞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请你担待。”
朱有烺一双大而无神的眼睛痴痴地望着她,眼前浮现出他和朱高煦在秦淮河畔夜话的情景,是愤怒,是悔恨,还是无奈,他自己也说不清,只有痛苦地闭上双目。
“不要理睬他,咱俩今日先行交易,以后择吉开张。”朱玉如同饿虎擒羔羊,从背后一把搂住美人儿,又亲又摸。杜丽华情知难免,半推半就,任其所为。
朱玉欲火中烧,不管三七二十一,将杜丽华按在椅子上,宽衣解带,成其好事。
气喘吁吁地淫荡声传来,气得朱有烺口吐鲜血,再次昏厥过去。
朱玉和杜丽华形同野合,草草结束。朱玉带着满足的神情,讨好地说:“夫人神仙体态,令人销魂荡魄。往后你叫我往东我不往西,叫我打狗我不撵鸡!”
杜丽华急忙整理衣衫,催促道:“你赶快收拾行装,我们即刻就走。”
二人手忙脚乱地把箱子里的金银珠宝全打在包袱里。
铁屑楼雅间里。艾英把卖字所得的银两放到朱少君面前,说:“你与石榴安个家不容易,用钱的地方多着哩。这是今日所得,全部归你。”
朱少君说:“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