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有勳起身说:“你们带上家伙,跟我去抓钦犯领赏。”
众泼皮嗷嗷大叫:“走哇,抓钦犯去!”
宋羽怒斥:“咋呼个熊?不许声张!”
茶馆前,朱有勳翻身上马,众泼皮手执屠刀棍棒紧跟马后而去。
宋羽得意地摇着摺扇,目送他们远去。
躲在远处窥视的亲兵急忙回去禀报。
开封府公事房。快班的捕快们正在商议捉拿钦犯的事。
孙昌说:“宋大人三令五申,命我们一定要抢先抓住朱有烺,否则,他的乌纱帽难保,弟兄们的饭碗也得砸了。各位有线索吗?”
众衙役是张飞拿耗子——大眼瞪小眼,无人吭声。
孙昌连拍脑门,忽然想起了什么,说:“弟兄们,你们还记得前天夜里碰到的那个小寡妇吗?”
众捕快嚷成一片:“怎么不记得,小寡妇那双媚眼能把男人的魂儿勾走。”
“那小寡妇出手大方的很呐,用赏银卖的鞋我正穿着哩。”
“我做梦还梦见她三回呢,那双奶子真叫迷人。”
孙昌喝道:“少给我奶子媚眼儿的胡说八道!我越想越觉得此人可疑。这小寡妇国色天香,风度高雅,能说会道,随机应变,无疑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大家说说,她怎会在这小村中栖身的?”
捕快甲说:“她说话带着江南口音,来路不明。”
捕快乙说:“看她的衣着打扮,十分华丽,不是一般的富豪人家。”
捕快丙说:“她说话怪硬气,其实心里很虚,百能生法儿不让我们进屋搜查。”
孙昌猛地一拍大腿,兴奋地说:“听说朱有烺去年赴京探望先帝,曾带回一位秦淮名妓,因周王、王妃不容,便送回应天了。大家想,这么个天仙般的美人儿,朱有烺舍得送走吗?一定是藏起来了。对,这个小寡妇就是杜丽华!”
捕快甲说:“我们早该怀疑到这一点了。”
“咱们都让这臭婊子给糊弄住了!”孙昌跳起来,从墙上摘下铁链,兴奋地命令,“弟兄们,跟我去抓朱有烺!”
吕耀武亲自率领数十名亲兵,飞骑驰出守备衙门。
郊区村庄,石榴、李剑肩背破包袱,装扮成乞丐夫妇,挨门乞讨。
二人敲开一家院门,可怜巴巴地说:“行行好吧,大爷,我们一天没吃饭了,赏口饭吃吧!”
老人上下打量二人一眼,厌恶地说:“年纪轻轻,好胳膊好腿的,干啥活儿不能挣碗饭吃,非吃伸手饭不可?没有!”“砰”地关上大门。
李剑张口结舌,惟有苦笑。
石榴注意到村头孤零零一座小院,便向李剑使了个眼色。
二人向小院奔去。来到前门,推推门,闩得很牢,高声喊无人应声。
李剑拉着石榴沿着院墙兜了半圈,见后门大开,便进了院子,这里是马厩,寂静无声。
李剑高声问:“家里有人吗?”
仍然无人应声,只发现地上有丢弃的衣物。二人交换了个眼色,石榴进了屋,李剑继续在院中搜寻,顺手抄起拌料棍,以防不测。屋里突然响起刺耳的尖叫,他连忙跑进屋里。只见石榴吓得捂住双眼,浑身哆嗦。又见床上躺着一个血肉模糊的男人,双目紧闭,面如死灰,看来已经死去多时了。
石榴有李剑在身旁壮胆,很快镇定下来,上前仔细观看,凄厉地惨呼一声:“小王爷!”不禁泪流满面。
李剑摸摸朱有烺的脉搏,又俯首把耳朵贴在他的胸口上仔细倾听片刻,方说:“别哭,兴许还有救。”
石榴不知所措地问:“我们咋救他?”
李剑说:“你把带来的乞丐衣衫给他套上,再往他脸上抹把锅灰,别让人认出来。我去找扇门板好抬。”说着匆匆出屋。
石榴有了主心骨,动作也利索起来,打开包袱,把破衣烂衫给朱有烺套上,又往他脸上、手上涂满锅灰,直到看不出破绽。
李剑拎来半扇门板进来,二人把朱有烺放上去,又盖上一条破单子,抬起就走。
小路上,孙昌带领众捕快跑步奔向郊外小村。
大路上,朱有勳带领一群地痞没头苍蝇似的奔向城郊小村。
大路上,吕耀武率军紧紧跟在乌合之众后面,相距一箭之遥。
李剑、石榴发现孙昌、朱有勳两支人马,慌忙躲到树丛中。石榴见两支队伍过去,正要起身又被李剑一把按住,抬头一看,吕耀武率领的官兵又出现在大路上。
待官兵过去,二人抬起朱有烺匆匆回城。
小院前门,年轻仆人一指,麻皮苟推门没推开,张大赖便翻墙进去,打开大门,地痞们簇拥着朱有勳蜂拥而入。
小院后门洞开,孙昌率领捕快冲进后院,从马厩开始搜索,谁也没有留意只剩半扇门板。
村头,吕耀武指挥将士把小院团团包围。
孙昌、朱有勳两支人马在前院相遇,都很意外。
朱有勳喝问:“孙昌,你来这里干什么?”
孙昌施礼说:“小王爷,我们是来抓钦犯朱有烺的。”
朱有勳冷冷地说:“这里没你们的事,抓朱有烺的事归我管。”
孙昌强硬地说:“搜捕逃犯是捕快的职责,我们只听宋大人的。”
麻皮苟指手划脚地说:“钦犯是我们发现的,功劳自然归我们!”
众捕快齐声说:“钦犯是我们先发现的,你们凭什么来抢功?”
双方七嘴八舌地争吵起来,一个个面红耳赤,口沫横飞,相持不下。忽然身后响起一阵哈哈大笑声。
朱有勳、孙昌扭头见是吕耀武,上前施礼,争先恐后地说:“吕将军,请你评评理。”
吕耀武沉下脸,威严地说:“都别争别抢了,我也发现了钦犯。抓住朱有烺,功劳是大家的,来者有份。快抓钦犯要紧!”
一句话提醒众人,屋里屋外搜索起来,结果可想而知。听了手下的报告,吕耀武、朱有勳面色铁青,大失所望。
一个士兵把地保押过来。吕耀武问:“你是这村的地保吗?”
地保点头哈腰地说:“小人是地保,大人有何吩咐?”
吕耀武问:“这座房屋是谁家的?”
地保说:“这房是张家老两口的,无儿无女。二人死后,他有个八杆子掴不着的亲戚朱玉,仗着在王宫里当差,就把房子霸占了。”
朱有勳不耐烦地说:“谁问你这些,如今谁住在这里?”
地保说:“听说住着主仆两个女人,我们只见过婢女烟柳,女主人从没露过面儿。只因朱玉势力大,村里谁也不敢过问。”
吕耀武喝问:“少罗嗦。这里的人呢?”
地保说:“一大早我还见过烟柳。方才我来宣读官府文告,却怎么也叫不开门,不知她们去哪儿了。”
朱有勳咬牙切齿地说:“我们晚来一步,煮熟的鸭子又飞了!”
吕耀武恼羞成怒,下令:“朱有烺身负重伤,再加上两个小脚女人,单凭朱玉一条汉子照护,谅他们也逃不远!你们给我把附近的村庄搜个遍!”
三支人马合成一股。官兵、捕快、地痞们冲进村庄,挨门搜查,翻箱倒柜,闹得鸡飞狗跳,人心惶惶。
石榴走后,朱少君忧心如焚,坐卧不安。她拿起石榴正缝补的衣衫,小小的银针不听使唤,不是扎手,就是缝错了地方。她东摸摸西掂掂,不知干什么好。她深知此次营救三哥势单力薄,一旦失败,还会连累无辜。她越想越怕,惶惑不安,备受煎熬。
正当她不知所措时,传来了羊角号声,她若有所悟,便离家直奔犹太会堂。
犹太会堂前。拉比李祯亲自出迎。朱少君不禁诚惶诚恐,连忙施礼问:“掌教,你好。我想来贵寺进香许愿,不知可否?”
李祯笑道:“少君姑娘,我们一赐乐业教既不向世人宣扬自己的宗教,也不接纳异族信徒。不过令祖太祖高皇帝曾是我们尊贵的客人,你也是我们尊贵的客人,欢迎你光临敝寺观光。”
“多谢掌教。”朱少君怀着崇敬的心情随李祯进入会堂。
进入正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宏伟的石牌坊,横额上镌刻“敬天祝国”四个鎏金汉字,两边镌刻的对联为:“祖独承天,敬天因而念祖;生能止杀,戒杀所以尊生。”竟出自朱少君的手笔。正是朱橚寿诞之日,艾英、李祯进宫求得祥符郡主的墨宝。横额下方配了一行曲里拐弯的文字,想必就是希伯来文了。
牌坊前竖立一块木牌,上面写着:“一赐乐业教圣地,官府妥加保护,不经拉比允许,外人严禁入内。大明洪武元年四月皇帝立。”
李祯虔诚地介绍:“这是当年先帝视察敝寺时亲笔御书的圣谕。”
朱少君深情注视,微微颔首。
进了二门,是一座广场。一群犹太少年正在武术满喇(教练)的指导下习武健身。奄实作示范表演,将一把石锁耍得上下翻飞,令人眼花缭乱,博得孩子们阵阵掌声。朱少君也不禁脱口喝彩。
南北两排厢房传来稚嫩的琅琅读书声。
李祯笑着说:“我们天教的孩子从小就要学习希伯来文与汉语两种文字,还要学一两种本领,以为谋生技能。古语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由于受中华儒学的熏陶,有些孩子对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也很喜爱。可惜社团没有这方面的行家,教众有意请朱小姐抽空来指点指点他们,不知意下如何?”
朱少君高兴地满口应允:“承蒙大家看得起我的雕虫小技,我感到万分荣幸,定当尽心尽力。”
李祯说:“姑娘每周教一两次即可,社团当略致薄酬。”
“千万别提银钱。”朱少君的眼睛湿润了,情绪有些激动,“教众拯救我于危难之中,给予我新的生命,我能为教众出些绵薄之力,也是我应尽的本分。”
李祯见她一片至诚,便说:“就这么定了,我代孩子们谢谢你!”
进了三门,豁然开朗,迎面是一座犹太和汉族建筑特色相结合的宏伟宫殿,歇山式,双飞檐,碧瓦覆盖,画栋雕梁,前后两殿,甬道相通,显得分外庄严肃穆。
殿前是宽敞的月台,上面安放着七只青石莲花盆。每个都有水缸大,外雕藤蔓和莲花,刀法细腻,巧夺天工。
李祯指着莲花盆说:“七只青石莲花盆象征上帝创世七日。当年我们犹太社团就是用它盛放西洋布与五彩棉花,不畏艰险,万里迢迢来投奔中国的。所以这七个莲花盆便成为我们的镇寺之宝。如今里面盛满清水,供教众祈祷前净手用。”
朱少君动情地抚摸着莲花盆,掬水净手。
进入前殿,左厢为教祖(亚伯拉罕)殿,右厢为圣祖(摩西)殿。殿中用希中两种文字书写的《摩西十诫》格外醒目,朱少君不禁驻足细读。
李祯指着《摩西十诫》解释说:“每到安息日,每个教众都要据此对照自己一周的言行,检讨过失,发扬善行。”
朱少君喃喃地说:“要是所有的人都能像教众一样自尊自爱、自觉自律,假恶丑便会无处容身,真善美便会通行无阻,很快就会世界大同,天下太平。”
二人通过甬道进入后殿,内设摩西椅和尊经龛,社团的传世之宝羊皮经卷就珍藏在殿中的约柜里。
朱少君对挑筋教知之甚少,更不知教众不敬立任何偶像,只看到圣坛上放着一把空椅子(摩西椅),却看不到雅赫维的尊容,不禁茫然四顾,说:“掌教,上帝在哪里呢?”
李祯严肃地说:“上帝无处不在。姑娘,上帝就在教众的心中!”
朱少君若有所悟,喃喃自语:“是的,我从奄诚、百合、李剑身上看到了上帝的影子,我从李掌教与艾社首口中听到了上帝的声音,我从所有教众身上体验到了上帝的精神,我从开封犹太社团的历史中感受到了上帝的意志,上帝就在我的身边。”
她情不自禁地在摩西椅前跪了下来,虔诚地对天默默祈祷。
残阳似血,暮霭沉沉。李剑与石榴抬着朱有烺来到城门口。
守门的官兵正在严密盘查行人,只是对出城的人盘查得格外仔细,对照着朱有烺的画像,确认无误后才放行。而对进城的人则相对宽松,只有两个士兵虚应差事。
二人互相使了个眼色,石榴在前,李剑在后,抬着朱有烺来到盘查的士兵身边。石榴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哀求:“军爷,俺家兄弟得了急病,快不中了,放俺进城找大夫治治吧。”
两个士兵见二人又脏又臭,还抬着病人,忙捂住鼻子,不加盘查便挥手放行。
来到新居,二人四顾无人,匆匆进院。朱少君闻声出来,忙把大门关严闩好,紧随进屋。
石榴、李剑把朱有烺放在小床上。朱少君见三哥遍体鳞伤、惨不忍睹的模样,慌忙端来清水,流着眼泪为他擦洗脸上的污垢黑灰。
石榴焦灼地说:“少君妹,现在救人要紧,快让李剑请奄诚大夫来给三哥医治吧!”
李剑为难地搓着手说:“这……”
石榴气愤地说:“什么这的那的,你没见三哥只剩一口气了!”
李剑说:“好,我就实话实说吧。社团对教众三令五申,不准牵连进周王的案件中去,违者要按教规严厉处置。奄诚为救治朱小姐曾遭到社团的警告,眼下我蹚了这趟浑水,不能再让他受牵连了。”
石榴眉毛一拧,正要发作,朱少君忙说:“石榴姐,我们已经给人家带来不少麻烦,怎能再强人所难呢?”
石榴说:“那好,我去找别的大夫。”
她说着便走,被朱少君一把拽住,劝阻道:“三哥身上全是刀创箭伤,医生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谁敢给他治呀?”
石榴不甘心地说:“我就不相信找不到一个有人味的大夫!”
朱少君嗔怪地说:“你这么大张旗鼓地四处寻找医生,无异于给官府通风报信。我宁愿让三哥平静地死在我面前,也不愿让他被抓走,遭受官府的折磨凌辱!”
石榴情知朱有烺万一被捕,必死无疑,不便再固执己见。朱少君把哥哥抱在怀里,肝肠寸断,欲哭无泪。石榴只好在旁陪着伤心,无可奈何地等待朱有烺归天。
李剑外表刚强,内心却很敦厚,看到两个弱女孤立无援、痛不欲生的模样,实在于心不忍。
他思忖多时,猛一跺脚说:“你们别难过了,我有个主意。”
石榴催促:“快说,快说!”
李剑说:“前些日子,很多义士为了保护繁塔与官兵冲突受伤,奄诚老表甘冒风险前往救治,得到社团的默许。后来,奄诚又要我们设法寻找因护塔受伤躲回家中不敢医治的农民,送到尚德堂医治,以免落下残废。我就说朱有烺为护塔受了重伤,求奄诚医治,他定会深信不疑。”
朱少君说:“纸里包不住火,倘若东窗事发,岂不要连累奄诚?”
李剑慨然道:“万一露馅,我就独自承担罪责。奄诚老表不知者不为罪,一定会得到教众的谅解与社团的宽恕。”
石榴一双俏目流露出欣赏的神色,深情地说:“你一点儿也没变,像小时候一样仗义!”
朱少君还在犹豫,石榴果断地说:“现在救人要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你们赶快为他洗净手脸,换上干净衣衫,我去安排。”李剑好像奉了圣旨,匆匆而去。
开封府后衙。书房内,宋氏父子正在相对谈心。
宋天福满腹心事地说:“如今主宰开封的三驾马车,吕耀武是少帝所派,根子粗;朱有勳好歹是少帝的堂弟,后台硬;惟有我们父子上不沾天,下不着地,犹如黄河夜渡,稍一不慎,就会翻船被风浪吞没。从即刻起,我们睡觉时也得支楞着耳朵,睁一只眼睛。我全力与吕耀武周旋,你要密切与朱有勳联络,随时摸清他俩的动向,以防不测。”
宋羽道:“是,父亲。朱有勳一直与我套近乎,他这个孤家寡人离不开我。”
百合家。李剑和肖石头抬着朱有烺进入大门,百合从屋里迎了出来,忙问:“怎么回事?”
李剑说:“这是郊区的一位护塔义士,受了重伤,因孤身一人,藏在家里无人过问,我听说后便把他接了来。”
肖石头说:“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