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铉见状,焦灼地命令:“快升吊桥!”
几个将士急忙推动绞盘,绞盘却出了故障,吊桥纹丝不动,直到朱棣三人连滚带爬地过了吊桥,吊桥才缓缓升起。
城头上,铁铉大失所望地说:“朱棣命不该绝,这是天意啊!”
夜,燕军帅帐内。数名军医紧张地为被乱箭射中的朱高煦、朱有烺疗伤。
军医每拔出一个箭头,朱高煦都疼得簌簌直抖,但他咬紧牙关不叫出声。朱有烺却没有他坚强,不时发出轻微的呻吟。
军医将拔出的箭头放在书案上,足有数十枚之多。
朱棣数着血染的箭头,热泪夺眶而出,爱抚地拍拍二人的肩头,感慨地说:“有烺、高煦,你们小兄弟已是第三次舍身救孤的命了。”
朱高煦强忍剧痛说:“大明王朝可以没有孩儿,却不能没有父王。”
朱有烺说:“这是侄儿应尽的本分。”
朱棣情不自禁地说:“有朝一日孤得了天下,就册立高煦为太子,封有烺为世袭周王。”
朱高煦、朱有烺挣扎着跪倒谢恩:“谢父王!”“谢伯父!”
朱棣咬牙切齿地说:“铁铉、盛庸两个匹夫,竟敢设计暗算我,使你们兄弟为我身负重伤,卫队全部阵亡。这笔血债定要他们十倍百倍地偿还!明天我就全力攻城,定要把济南全城杀个鸡犬不留,方解心头之恨!”
翌日,燕军万炮齐发。济南城上硝烟弥漫,血肉横飞。不多时,城墙被轰开数处缺口。
朱棣命令:“集中炮火,把缺口再撕大些!”
突然,城墙缺口处各竖一块巨大的木牌,上书“明太祖高皇帝之灵”一行大字,赫然醒目。
“这些畜生,竟敢以先帝的灵位阻挡炮火!”朱棣破口大骂,无奈地停止炮击。
燕军围困济南三个月,南军坚守不战。朱棣久攻不下,师老兵疲,缺粮断草,只得撤回北平。至此,燕王起兵靖难整整一年,力量不断壮大。南北双方已势均力敌,进入相持阶段。
山东战火纷飞,生灵涂炭;河南隔岸观火,波澜不兴,俨然两个世界。远离战场的古都开封犹如世外桃源,一派欣欣向荣的繁华景象。
店铺生意兴隆,游人熙来攘往。茶楼酒肆,高朋满座;秦楼楚馆,丝竹大作;豪门巨富,灯红酒绿。
不协调的是街头巷尾出现的一群群山东逃来的难民,肩挑手提,扶老携幼,风尘仆仆,疲惫不堪。乐善好施的开封百姓为他们送茶送饭,关切地询问前线战况。
开封知府宋天福书生打扮,乘坐小轿穿过大街,掀开轿帘,观看栖息街头的难民。
小轿停在守备衙门前,吕耀武闻报出迎,二人携手进衙。
双方在客厅坐定,宋天福关切地询问:“吕将军,山东战况如何?”
吕耀武皱着眉头说:“如今朝廷与燕军在山东展开了拉锯战,你来我往,互有胜负。济南是山东首府,地处南北交通要冲,倘若朱棣占据济南,进可以横扫江淮,直捣金陵;退可以划疆自保,中分天下。反之,如果朝廷失去山东,京师就唇亡齿寒、户破堂危了。此城双方志在必得,战况悲壮惨烈。”
宋天福忧虑地说:“怪不得逃到开封的山东难民越来越多。”
吕耀武试探地问:“汝南郡王撺掇我向朝廷请战,支援王师。宋大人以为如何?”
见宋天福沉吟不语,吕耀武恳切地说:“两年来与宋大人共事,方知大人久经宦海风浪,思虑周详,办事稳妥。末将是外来户,还望大人不吝赐教。”
宋天福诡诈地说:“既然吕将军不耻下问,下官就把心窝里的话掏出来。如今朝廷并没有到山穷水尽非要河南出兵的地步,少帝只要中原稳定不出事就心满意足了,将军上表请战岂不是惹火烧身吗?汝南郡王无非是想趁机把将军支出开封,图谋军事大权!”
吕耀武骂道:“这小子表面上对我毕恭毕敬,原来却居心叵测,险些又上了他的当!”
宋天福说:“朱有勳如同输红了眼的赌棍,他既敢把父母兄弟作为赌注,自然也会以你我的前程孤注一掷。这小子经常向朝廷密告下官父子,若不是燕王起事,少帝顾不上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下官父子早就栽了。将军千万小心,随时提防这小子下绊子。”
吕耀武说:“我只懂军事,从来不会勾心斗角,处处仰仗大人提携。请教大人,我该如何应付?”
宋天福说:“只要你我心意相通,精诚团结,保境安民,这小子无处下蛆,你我就可高枕无忧。”
吕耀武感激地说:“宋大人言之有理,末将听大人的。”
宋天福突然转了话题:“听说将军有一爱女吕芳,年已二九,尚待字闺中?”
吕耀武诉苦说:“是啊,贱内五年前病逝,我军务繁忙,也顾不上管她。从京师调到开封,人生地不熟,硬是把孩子的终身大事耽误了,为此我经常愁得食不知味,夜不安枕。”
宋天福说:“将军对犬子宋羽是知晓的,因周王事变,与朱少君的婚约亦随之解除,若蒙将军不弃,下官愿结秦晋之好。”
吕耀武始则一愣,继而大喜过望地说:“这……好哇!只是公子一表人才,小女容貌不雅,难以般配。”
宋天福说:“嫫母无盐貌虽不及西施王嫱,却能襄助丈夫成就大业。犬子高攀了!”
吕耀武大笑着说:“你我一文一武,门当户对。从即刻起,咱们就是亲家了。”
“下官就择吉下聘。”宋天福说完,面现忧色,“就怕汝南郡王使坏。”
吕耀武口沫横飞地说:“谁敢挑我爱婿的毛病,就是找我的茬;谁与亲家过不去,就是与我过不去。什么汝南郡王,不过是个野鸡生的贱种!猴儿戴帽子——充什么人?咱们还不尿他那一壶呢!”
宋天福高兴地说:“为防汝南郡王从中作梗,一切从简,选定吉日就把儿女婚事办了吧。”
“就依亲家的意思办。”吕耀武乐得合不拢嘴,大声吩咐道,“来人呀,摆宴款待亲家。”
宋府宾客盈门,热闹非常。宋天福夫妇满面春风地应酬客人。
客厅布置成花堂。司仪高声礼赞:“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送入洞房——”
宋羽与吕芳行礼如仪,宋天福夫妇笑逐颜开。交拜后宋羽与吕芳在傧相、伴娘的陪伴下进入洞房。
喜宴开始,宋天福陪着那些有头有脸的贵客,宋夫人招待那些豪门贵妇和千金小姐,宋羽也出来依次向客人敬酒。
入夜。洞房内,红烛高烧,檀香缭绕,吕芳蒙着盖头端坐在床上。她实在忍耐不住,掀开盖头悄悄观看,外面响起脚步声,又慌忙坐定。
宋羽微有醉意,进入洞房把门闩严。看了看床头的新娘,不禁心花怒放,上前用秤杆挑起吕芳的盖头,吕芳羞怯地偏过脸去。
宋羽仗着酒气盖脸,双手托着新娘的下巴仔细端详,顿时呆若木鸡。吕芳见新郎貌赛宋玉,倒是十分满意。
宋羽猛一跺脚,拂袖而去。吕芳慌忙拉住宋羽的衣袖,问:“郎君去哪里?”
宋羽怒气冲冲地说:“我乃堂堂美男子,竟娶了你这个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丑八怪,我去找爹爹,把你休回去!”
吕芳双目瞪如铜铃,怒喝:“你敢!”
宋羽不屑地说:“开封城里还没有本少爷不敢干的事!”
吕芳双手叉腰,厉声说:“我爹早就说了,你长得不错,就是打罢春的萝卜——花心,要我好好管教管教你,看来你是欠揍!”
“看你张牙舞爪的,简直像只母老虎!”宋羽摩拳擦掌地说,“我就是景阳岗打虎的武松,专降你!”
“看咱俩到底谁降服谁!”吕芳说罢,劈脸就是一拳。
“你还想跟本少爷玩真的?”宋羽边说边侧头闪过,顺势擒住吕芳的手腕,左手抓向她的肩头,想把她的右臂拧过来,却拧不动。
“就凭你那两手?”吕芳冷冷一笑,一招反擒拿,将宋羽的右臂反拧,顺势一推,宋羽“哎哟”一声,栽向墙角,额上撞了个大包。他忍疼转身,脚下又踢翻了马桶。
宋羽猛扑过去,吕芳巧妙化解。二人拳来脚往,不上三个回合,吕芳再次摔翻宋羽。宋羽栽了个狗吃屎,恰好一头钻到马桶里。吕芳趁机骑到他的背上,挥拳猛打。宋羽惨叫连声。
一个丫鬟送来合卺酒,听到新房内声音异常,连忙禀报老爷、夫人。
宋天福和宋夫人生怕出事,慌忙赶来敲门,询问:“羽儿、芳儿,你们闹什么?”
屋内,吕芳揪起宋羽,悄声威胁:“快说,什么事也没有!”
“爹,娘,我与吕小姐闹着玩呢!”宋羽不得不说。声音从马桶里传出,显得瓮声瓮气。
门外,宋夫人笑着说:“时候不早了,你们小两口早些安歇吧。”
室内,宋羽浑身疼痛难忍,不禁呻吟连声。
门外,宋天福放心不下地问:“羽儿,你的声音不对,你们果真没事吗?”
室内,吕芳拿下马桶,低声说:“快编几句哄他们!”
宋羽苦着脸高声说:“爹,吕小姐正给我挠痒痒呢,你们别操心啦。”
门外,宋夫人笑着说:“小两口真亲热,明年我该抱孙子啦!”
宋天福捋捋胡须悄声说:“走吧,咱们老两口也回房亲热亲热。”宋夫人微嗔地点了点他额头:“你这个老不正经的!”
屋内,吕芳听脚步声走远,还要挥拳再打,宋羽胆战心惊地连声求饶:“娘子高抬贵手,饶了我吧!”
吕芳这才起身放了宋羽,宋羽讨好地说:“娘子,我服侍你安歇。”
吕芳撇着嘴说:“今天不把你彻底制服,往后哪有我过的日子?去,给我跪在搓板上,给姑奶奶捶腿!”
宋羽眉头一皱:“这未免也太……”
吕芳伸手拧住他的耳朵,喝斥:“不把姑奶奶伺候周到,姑奶奶今夜就把你宋家闹个底朝天!”
“哎哟!”宋羽痛得叫着求饶,“姑奶奶别嚷,我就跪着给你捶腿不行吗?”
吕芳故作媚态,指点着他的额头说:“真是个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小犟驴。你只要对为妻百依百顺,我在人前会给足你脸面。”
宋羽苦笑着服侍吕芳躺下,然后乖乖地跪在床前给她轻轻捶腿。
窗外,听房的丫鬟仆人掩嘴偷笑。
窗下。朱少君正凝神沉思,满腔惆怅,珠泪盈眶,听见脚步声慌忙擦干眼泪。
石榴风风火火地走进屋,说:“妹妹,昨天宋羽那小子成亲了。”
朱少君淡淡地说:“他成不成亲与我已没有任何关系。”
石榴笑着说:“宋羽娶了个母老虎。新婚之夜,新媳妇就痛打新郎,罚新郎捶腿跪搓板,全城人都当笑话传哩。”
朱少君说:“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他这号花花公子就该有个厉害的老婆管教着。”
石榴这才发现朱少君神色黯淡,泪痕未干,忙关切地搂住她,问:“你这是怎么了?怨我又提那个忘恩负义的浑小子。”
朱少君低声说:“不关他的事,我在思念父母与全家人。”
石榴兴奋地说:“我听山东跑反的难民说,燕王手下有两员大将,其中一员白盔白甲,有万夫不挡之勇,令南军闻风丧胆。他们所说的那个人的长相,正是三郡王。”
朱少君说:“三哥在四伯父手下决不会受委屈。我担心的是父母与其他亲人,他们被朝廷捉走不觉将近两载,一直得不到他们的确切消息。我近来常做恶梦,忧虑与日俱增。”
石榴劝慰:“你这么折磨自己也救不了父母,总得想开些呀。”
朱少君说:“我也不断自我安慰,却难割断思亲之情。真是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石榴说:“与其日夜担心,还不如做点实事哩。”
少君如梦初醒般地问:“石榴姐,家里还有多少积蓄?”
石榴爽快地说:“你卖字,我绣花,挣了不少钱,除去花费还剩一百多两银子。妹妹若想托人捎给王爷,我举双手赞成。”
“不,捎也捎不到他们手中。”朱少君兴奋地说,“这笔钱足够盘缠了,我要去应天探望父母。”
石榴高兴地说:“好,我陪你去,路上也有个照应。”
朱少君亲热地搂住石榴,说:“有姐姐同去,我就更有勇气了。咱们说走就走,明天动身。”
石榴想了想,担忧地说:“听说江湖险恶,世道混乱。咱们两个女孩儿家千里探亲,太惹人注目了,万一遇上响马怎么办?”
朱少君胸有成竹地说:“古有花木兰女扮男装,替父从军;又有祝英台女扮男装,杭城读书,都传为千古佳话。我们姐妹扮成进京赶考的同窗学友,定能瞒过世人的耳目。”
石榴调侃道:“妹妹若是花木兰,定能为国立功,光祖耀宗;若是祝英台,定会遇上多情的梁山伯。”
朱少君说:“姐姐别拿我寻开心了,那都是编的戏文,实际生活可不是那么回事。你曾为一些往来京师的客商缝补浆洗衣衫,可去向他们打听一下沿途的情况与应注意的事项。”
石榴说:“我这就去,顺便把女扮男装的行头买回来。”
尚德堂药铺门前,奄诚把一位背挎包袱的远路客商迎进店内。
客厅内,双方寒暄之后,远路商人说明来意,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交给奄诚。
奄诚拆阅来信,面露喜色。
黄昏时分,朱少君正打点行装,石榴提着一包衣衫回来了,神情有些沮丧。
朱少君打开包袱,见是两套蓝衫,便取了一套穿在身上,长短胖瘦正合身,又学男子走了几步,自我感觉良好,向石榴一揖到地,撇着戏腔说:“娘子,小生这厢有礼了。”
石榴却苦着脸说:“咱俩就是变成真男子,恐怕也去不成应天了。”
朱少君问:“怎么回事?”
石榴说:“几个客商都对我说,如今南北交战,兵荒马乱,盗贼丛生,路上很不太平。最近,开封通往应天的官道上接连出了几件血案,商人被劫掠一空,陈尸荒野。强盗非常残忍,男的稍有反抗就剁成肉酱,女的无论美丑都被施暴。如今路断人稀,商贾谈虎变色。凡进京的人都要成群结队,雇佣保镖才可。”
朱少君听得心惊肉跳,花容变色,好一会儿方说:“姐姐不必冒这个险,留下看家好了。”
石榴说:“对,过了这一阵子,待路上太平了,咱们再去。”
“那要等到猴年马月呀?”朱少君从针钱筐里拿过一把剪刀,毅然说,“‘哀哀父母,生我劬劳。’休说人要对父母尽孝,羊羔跪乳,乌鸦反哺,连扁毛畜生也知尽孝。人若不能尽孝,真是禽兽不如。不论路上有多大风险,我也要去探望父母。万一遇上响马,我就自刎,决不受辱!”
石榴气愤地说:“这是什么话?你金枝玉叶都不怕,我平民女子怕什么?我是为你着想!”
朱少君说:“姐姐的好意我明白。可是,对父母与家人的思念刻骨铭心,日夜折磨着我,活着比死还难受,所以我非去应天不可!”
石榴慨然道:“妹妹一定要去,我也不当缩头乌龟。若碰上强盗,就跟他们拚了。”
朱少君连说“你不能去”,石榴坚持“我一定要去”,二人互不相让,争论不已。
石榴见拗不过少君,便说:“少君,咱俩谁也说服不了谁,争来争去白磨嘴皮子。奄诚大哥见多识广,足智多谋,请教他好不好?”
少君笑道:“怎么把他给忘了,他一定会为我们出些好主意。”
二人挑着灯笼,直奔尚德堂。
百合家。百合正在屋檐下洗一大盆衣服,奄诚走进院子,挥动书信,兴冲冲地嚷道:“苏姗娜,王翰来信了。”
百合起身拭手,问:“王大人怎么说?”
二人进屋,奄诚说:“他在应天访得一位京官,祖上行医,收藏有大量名家医案与江南地区的土单验方,如今弃医为官,将资料束之高阁,实在可惜。”
百合惊喜地说:“若是有这部分资料,咱们的《普救方》就基本完成了,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