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则每人掏出一个震天雷,哧啦冒着白烟朝敌军扔去。
一千人,一千颗震天雷,效果很壮观。
震天雷落在不及反应的敌军将士人群里,然后处处惊雷,四面开花,到处皆是敌人的哭嚎叫骂声,蒋权骑在马上哈哈一笑,待到敌人第三批骑队追上来,便加快速度撤离中军前部,渐渐快追上了巴特尔的突厥骑兵。
突厥骑兵已在敌军左右侧翼穿插冲刺了两个来回,敌军未曾防备,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巴特尔领着族人勇士正杀得兴起,回头见蒋权领兵赶到,巴特尔哈哈大笑,扬起血淋淋的刀遥指蒋权,用生硬的关中话大叫道:“你们那位少年郎君说的话,可算数否?”
蒋权楞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他在问李素给巴特尔的承诺,诸如划归未来的安西都护府,给予治地和草原,准予放牧养息等等,蒋权急忙大声道:“自是算数的,大唐何时诳骗过你和族人?”
巴特尔大笑:“好,今且为那位少年郎君卖命一回!族人弟兄们,杀!”
说完巴特尔一马当先,继续朝侧翼发起第三次冲刺,麾下的族人勇士紧紧跟随其后,骑在马上左劈右砍,生生杀出一条血路,蒋权和麾下将士跟在他后面,手里的震天雷不停地点燃了扔出去,爆炸声此起彼伏,乱军中只见残肢飞溅,哀嚎连连,蒋权跟在巴特尔所部后面轻松穿插而过,麾下虽未动刀戟,可杀伤力却明显比巴特尔所部强上许多。
声声巨响令前方开路的巴特尔都忍不住回头张望,看见蒋权和麾下所部不停扔出一个个黑乎乎的小陶罐,落地炸开便制造出一大片的伤亡,巴特尔和突厥骑兵们纷纷惊诧互视,眼中充满了敬畏。
一通冲刺杀戮,敌军左右两翼竟被巴特尔和蒋权所部生生撕开一道大口子,打得溃不成军,纷纷往后撤逃。
阿木尔敦阴沉着脸,怨毒地盯着仍在己方军阵中左突右冲的巴特尔和蒋权,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的目光紧紧盯在二人身上,良久,左右侧翼已出现败退迹象时,阿木尔敦终于从嘴里迸出一句冰冷的命令。
“左右侧翼收缩。向中军靠拢,中军后队调拨三千人,从左右侧翼后方包抄,合围……”阿木尔敦说着说着,忽然疯了似的厉吼起来:“……给我把这两支骑队留在西州城外,把他们碎尸万段!”
…………
当敌人中军帅旗下的战鼓节奏徒然加快时。蒋权心中一沉,急忙下令回城,他没忘记李素的命令,不可与敌接战,一触即撤。
招呼完自己麾下所部,蒋权又大声朝前方不远处的巴特尔招呼了一声,巴特尔及所部族人勇士正杀得起劲,而且从侧翼顺风顺水的战势来看,这支敌军似乎并不难对付。听到后面蒋权大喊回城的声音,巴特尔满不在乎地回头咧嘴一笑,然后领着突厥骑兵继续在敌军侧翼阵中冲刺肆虐。
蒋权大急,李别驾说的没错,果然是一群化外猢狲,一朝得意便忘形,浑不知他们要面对的是数万敌人,刚才占的便宜只不过是暴起突袭。打了敌军一个措手不及,现在听战鼓声便知此刻敌人已反应过来。并且做好了充分的部署,待到敌军调集大部包抄合围,今日绝逃不出生天了。
见巴特尔没有听从军令的意思,而不远处黄沙滚滚,显然敌军包抄合围的骑队已冲杀而来,蒋权纵然着急。却已无法顾及巴特尔,咬了咬牙后,蒋权在敌军合围之势尚未形成前,领着麾下所部飞快脱离了战圈,朝城门疾驰而去。
至于巴特尔……
骑在马上的蒋权苦涩地摇摇头。
巴特尔不听忠告。怕是凶多吉少,纵然逃得命去,其麾下族人勇士怕也是损失惨重,几近覆没。
城门开了一线,蒋权和麾下将士策马进城,城门一直开着,片刻后,发现巴特尔仍未脱离战圈,城门终于重重地闭上。
李素站在城头,城外战场上发生的一切皆看在眼里。
蒋权依令而撤,颇值得赞赏,这家伙是个有脑子的将才,而巴特尔……
李素神情阴沉地注视着城外战场,遮天蔽日的滚滚黄沙中,依稀可见那支突厥骑兵被后方左右两侧冒出来的敌军大部包围,然后,如同被巨浪拍翻的扁舟,扑腾几下后,彻底淹没在大浪中。
李素眼中冒出几许怒火,显然,巴特尔这家伙有勇无谋,好不容易看到一丝曙光的战局,终究因他的蛮干而再次陷入绝望。
原本准备将这支突厥骑兵接应进城,日后守城时可作为一支出其不意的奇兵,夜晚出城寻机而战,袭扰,破营,游击……这支突厥骑兵对他有大用,可是现在,这支骑兵已指望不上了。
城头上,守军将士们也眼巴巴盯着城外战场,那支为他们解围的突厥骑兵,此刻也牵动着数千将士的心。
李素仍未放弃希望,一直静静注视着巴特尔和突厥骑兵被淹没的地方,只听得喊杀声惨叫声远远随风飘来,战场深处仍是黄沙漫天,看不清究竟。
不知过了多久,李素忽然看见乱军中忽然杀出百余骑,浑身浴血,如同刚从地狱逃回阳间的鬼魅,好不容易杀出重围,后面敌军不死心地再次朝他们包抄而来,这支突厥骑兵倒也硬气,也不见他们商议,落在最后的十余人便主动拨转马头,扬起刀剑朝追兵正面迎上,十余人对数千人,自然是螳臂当车,唯一发挥的作用便是令追兵的脚步迟滞了一下,就这小小的一下,巴特尔领着剩下的残军终于越跑越远,而那留下的十余人,则毫无悬念地被劈翻马下,倒地气绝。
惨烈,残酷,壮丽,如血色残阳里的挽诗。
巴特尔领着残军突出重围后,也没进城,而是头也不回地往东逃去。
直到这时,李素才轻轻呼出一口气,一千人的骑队,回去时只剩了不到百人,虽说与他只是雇佣的情分,可是这份人情,欠大了。
城外这一战结束了,说不上谁胜谁负,敌我双方的损失都不小,仔细算一算,终究还是敌军吃亏比较大,特别是蒋权所部扔了无数震天雷,那一通炸,少说也给敌人制造了数千伤亡。
城外黄沙渐渐散去。微风徐来,飘送的空气里似乎都带着几许血腥味道。
李素闭上眼,道:“王桩,去清算一下我军伤亡。”
王桩领命匆匆离开,没过多久,王桩回来道:“蒋将军带出去的人马没有正面接敌。所以只轻伤了五个,但巴特尔那边,怕是死了上千人,这次突厥人可算真仗义,也吃了大亏啊……”
“先不说巴特尔了,此战过后,我必有重报,如今我们守城的将士总共还剩多少人?”
“算上乡勇,还剩三千多人吧。其中有些重伤的……”王桩神情有些黯然。
李素苦笑:“三千多人,守一座孤立无援的土城……当初做回城的决定时,我可能真疯了。”
城外,敌军战阵仍未撤去,反而重新列好了阵势,经过刚才一场大战后,敌军的气势似乎更强大了,遍布漫漫黄沙里的阵式里。散发出直冲云霄的肃杀之气。
李素仿佛已失去了全身的力气,顺着箭垛的土砖慢慢瘫倒坐在地上。突厥骑兵的落败而逃,守城的最后一丝希望似乎也已失去,在这座四顾无援的孤城里,李素已完全看不到希望了。
“你咋了?”王桩看着李素灰败的脸色,不由急了。
李素苦笑,摇头道:“我在想。我该选择一种怎样的死法,才能让自己死后的形象显得高大伟岸一点……”
王桩瞪起眼:“谁说会死?咱们不会死!这不还有三千多弟兄在吗?”
李素摇摇头,懒得解释。
“若无意料之外的援军到来,此城必破无疑,或许。破城便在今日……”李素喃喃道:“我只希望他们破城时能稍微客气一点,有素质一点,最好不要糟蹋我的尸首,更不要划花我的脸,不然太可惜了,当然,如果能给我找个薄棺材入土为安,那就谢天谢地了……”
王桩不满地道:“你咋了么?咋尽说些丧气话?”
李素无力地指了指城外严阵以待的战阵,叹道:“敌人是诸国联军,由各国精兵临时凑出来的,像这种联军,军中主将必然颇多掣肘,这几日攻城而不克,今日又被破了侧翼,主将已无法向各国君主交代,他的耐心已到了极限,看见现在城外的战阵了吗?那是要命的战阵啊,我敢保证,主将已疯了,下一轮攻城绝对会不计后果,不惜代价……”
“啥要命的战阵……”王桩不服气地望向城外,这一望,两眼顿时直了。
严整肃杀的战阵后方,徒然留出一大块空地,空地上二十余处地方堆满了人,蹲在地上摆弄着一堆长长的零散木头,仿佛搭建积木似的,木头渐渐越搭越高,最后成型。
王桩眼直了,城头上的守军将士也眼直了,一股不安惊惶的情绪缓缓弥漫城头四周。
“这……他们在搭个啥?”王桩茫然地问道。
李素有气无力地道:“抛石机,他们在拼装抛石机,这位主将倒是个细致人,大军劳师以远,军中辎重居然还带了这玩意,只待他们将抛石车拼装完毕,那么,离我们倒霉的日子就不远啦……”
王桩不屑地撇嘴:“扔几块石头么,怕个啥!石头来了我躲开便是了。”
李素冷冷地道:“这东西虽然名叫‘抛石机’,但它抛的并不一定是石头,你敢保证他们不会扔别的东西进来?”
“啥东西?”
“我也不知道他们会扔啥东西,总之,绝不可能给你扔拜寿的寿桃就是了。”
李素苦涩一叹,其实,不管扔啥东西,对西州来说都不是好事,哪怕真的只扔石头,砸在西州脆弱的夯土城墙上,那就是一个大坑,多砸几次,这座城差不多也破了。
扔石头还好说,最怕的是扔一些更歹毒更要命的东西,比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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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素有时候很痛恨自己的乌鸦嘴,不管好事坏事,一猜就中。
中午时分,饱餐战饭后,敌军战鼓擂响,再次开始攻城。
这一次没有千军万马如潮水般涌来,首先发威的果然是那些抛石机。
长长的机臂在半空中重重划出半道弧线,顶端一个个黑乎乎的东西投掷而出,疯狂地朝城头砸去。
李素果断下令,守军将士全体躲起来,只见半空中数十个黑色的大罐子狠狠砸在城头马道上,然后,摔成粉碎。
李素神情愈发苦涩。
报应啊,这几日给他们扔小陶罐,炸得敌营鸡飞狗跳,今日报应来了,敌人扔过来的是大陶罐,不一样的是,陶罐里确实装满了东西。
数十个罐子在城头全摔得粉碎,罐子破碎后,里面装的液体飞溅而出,守军将士顿觉不妙,大家都闻到一股怪味,一名战场经验丰富的年长老兵使劲抽了抽鼻子,然后勃然变色,大喊道:“是火油!狗杂碎,他们要焚城!”
李素的脸色也变了,站起身大声下令:“马上将城头的震天雷搬走!快!不然会出大麻烦!”
众将士也识得厉害,纷纷将城头一个个大筐里的震天雷忙不迭往城下甬道处抬去。
数十筐震天雷刚搬下城墙,城外敌军战阵里一员武将策马而出,也不说话,慢条斯理将一支点燃了的箭矢搭上弓弦,拉成满月,最后嗖的一声,火箭不偏不倚射上城墙。
西边整面城墙已被陶罐的火油浸透,遇火则燃,轰的一声,烈火焚城,日月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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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六章 重赏之下
黄沙蔽日,漫天飞扬。
许明珠与玉门关将士和程庄老兵们一路同行,在黄沙中艰难地蹒跚前行。
沙漠的气候变化无常,谁都不知道何时何地会遇到何等灾害,有时候万里无云晴空,突然便刮起了强风,紧随着沙暴来临,来去毫无征兆,令人防不胜防,或者暂时歇脚时,不知何时便会被沙漠里的巨毒蝎子蛰一下,片刻便口吐白沫,眼睁睁看他气绝身死。
玉门关和程家庄子的老兵们这次西行运气不算太好,一路上已经历了三次大小沙暴,队伍减员二百来人,漫长而枯燥的行军,程处默和田仁会一路上心急如焚的多次催促,再加上不可测的天威和灾害,将士们的士气已陷入低谷,军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状的怨气。
许明珠是女人,女人心最细,对将士们的怨气自然是最早察觉的,可她却只能硬起心肠装作不见,将士们又苦又累,但遥远的西州,或许夫君正在生死边缘挣扎,这支千里驰援的军队,是救夫君性命的唯一希望。
许明珠自己也累得不成人形了,昔日明亮的眼睛深深陷入眼眶中,头发枯槁凌乱,长久的日晒风吹,脸上的皮肤早已失去了动人的红润,变得苍白发黄,嘴唇都不见一丝血色,眼睛里透出的只有深深的疲惫和焦虑。
方老五仍是老样子,永远笑嘻嘻的模样,来回数千里的路程,对他而言似乎不过是饭后的散步,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疲倦的样子,偶尔还能扯着嗓子吼几句俚俗的歌谣,令将士们纷纷侧目。
又是两天两夜的行军,将士们累得快瘫倒了。程家庄子的老兵还好,毕竟皆是百战余生之士,又对程家忠心耿耿,再苦再累都忍了,可玉门关的将士却受不了了,队伍里的怨气大部也来自他们。大唐立国以来,对外战争也有过无数次了,可从未有如此这般拿将士们当牲口使唤的前例。这次千里驰援西州,一路马不停蹄日夜兼程,大家连睡觉和用饭都是在骆驼背上解决的,委实太辛苦了。
…………
…………
前方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名商队伙计打扮的斥候飞快赶到,许明珠黛眉轻蹙时,程处默已迎面而上。
没过多久。斥候拨转马头继续探路,程处默则回到队伍中。
“弟妹,歇息一阵吧,这里离西州不远了,还有一百多里的样子,斥候来报,前方二十里处遇到一群逃难的百姓,是西州辖下乡县的……”
许明珠猛地挺直了身子。急声道:“程大哥可知西州境况如何?”
程处默叹道:“西州……果然被西域联军围困,围城已近半月。来犯之敌约有三万之数,而西州城守军只有数千,这一仗,李素打得很辛苦……”
说着程处默忽然露出钦佩之色,道:“我兄弟果然是条汉子,大战之前果断下令尽皆遣离城中百姓。只留一座空城和数千守军咬牙坚守,数千人能抵挡三万人半月的进攻,直到今日,城池仍掌握在我兄弟手中,好样的!”
许明珠眼泪扑簌而下。急道:“此地离西州只有一百多里,救人如救火,还请程大哥和田将军下令行军,解西州倒悬之危!”
程处默苦笑道:“弟妹莫急,城还在你夫君手里,一时半刻也出不了变故,倒是咱们的将士却要歇息了,沙漠里行军,一百多里地可不是喘几口气的功夫便能走到的,看看将士们都累得不成人形了,还是让他们下马歇息吧,否则,纵然咱们走得再快,将士们都累得拿不起刀剑了,到了西州城下,也只是被敌军全歼的下场,咱们这千里驰援有何意义?”
许明珠呆怔半晌,情知程处默不会诳骗她,行军打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