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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素的目的达到了,心情也愉悦了,对石讷言的态度不由愈发热情起来,此刻李素眼中的石讷言竟无半点猢狲模样,而是财大气粗的石老板。
宾主气氛和谐到了极点,李素充分向石讷言展示了何谓“礼仪之邦”的风度,态度之亲切,表情之和煦,言语之关怀,令石讷言感动万分,甚至恍惚间如同感受到了一股浓浓的,深沉的……父爱。
花钱买来的服务,石讷言此刻心情之复杂,委实难以言表。
客套寒暄过后,李素话锋突转,冷不丁问起了关于真腊国的种种。
“石兄,李某未曾去过贵国,请恕我孤陋寡闻,真腊国……是在大唐的南方吧?”
石讷言愣了一下,心中既焦急又疑惑,他只想跟李素讨论接下来如何布置,将文成公主远嫁之事逆转,谁知李素却没头没脑忽然跟他聊起了真腊国,偏题偏到十万八千里了。
虽然着急,但石讷言的涵养还是很不错的,闻言耐心地答道:“没错,真腊确在大唐的南方,位于交州以西,六诏以南,与大唐****毗邻接壤。”
李素挠了挠头,然后朝他歉意地笑了笑,道:“你说的地名我不是很清楚,还请石兄移步,在地图上指给我看如何?”
说完李素起身走到室内南墙边,伸手将屋内一块山水屏风挪开,露出墙上悬挂的一张羊皮地图。
地图画得比较潦草,依稀只将整个亚洲的轮廓勾勒了出来,用红线标明了各国的国界,还有蓝笔打上的阴影代表大海,各种暗黄到明黄的颜色代表各国境内的高山,以大致的海拔高度决定颜色的深浅,当然还有一些主要城市的大概位置和地名等等。
地图很简陋,若换了千年后的现代,这张地图只能以“惨不忍睹”来形容,然而石讷言却惊呆了,快步上仔细地上下扫视一番,转头望着李素惊讶地道:“李县侯,这地图……画得好详细,据我所知,如今世上恐怕没有比这更详细的地图了,你看,山川,河流,城池,国境,甚至还有海……敢问李县侯,此图何人所绘?”
李素认真地道:“大概十年前,一位游方的老和尚路经我们村,见我聪明伶俐可爱,于是心生欢喜,便将此图赠予我……”
石讷言大吃一惊:“如此详细的地图竟是一位游方老和尚所作?可惜了!李县侯,您错过了一位高人。”
李素眨眼:“你信了?”
石讷言愕然:“难道我不该信?”
好纯洁的孩子,把他骗到倾家荡产毫无压力。
“好吧,你就当真的听,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曲指重重敲了敲墙上高挂的地图,李素道:“注意了,这是一道送分题,石兄你告诉我,你们真腊国到底在哪个地方?”
石讷言迟疑地用手指在地图上比划了半天,随即放弃地摇头苦笑:“我从未见过如此详细的地图,所以……烦请李县侯先告诉我,大唐交州大约在哪个位置。”
李素想了想,用手指着地图上某一个点,很肯定地道:“交州在这里。”
有了参照的城池,石讷言这下不犹豫了,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下,然后指着图上另一个点,笃定地道:“这里,过交州往西,大约二百里后,便是我真腊国境内了。”
李素盯着石讷言所指之处,定定看了半晌,然后道:“再请石兄告诉我,你们真腊国大约占地多广,你指个大致的版图便可。”
石讷言心中愈发疑惑,不过还是老实照办,犹豫片刻后,用手在地图上虚画了一圈,道:“真腊国大致是这个形状。”
李素恍然点头。
明白了,果然是后世的柬埔寨,还包括越南中西部和老挝部分国土,拼凑起来便是如今的真腊国版图。
李素拧眉注视地图许久,石讷言立于旁,见他神情肃然,不知在思索着什么,于是非常有涵养地静立不语。
良久,李素转身看着他,笑道:“石兄,我问个事情你莫见笑,你们真腊国旁边……是不是有个邻国叫‘占城国’?”
石讷言疑惑地看着他,试探着道:“李县侯恕我孤陋寡闻,‘占城国’我委实未曾听说过,不过我们确实有个邻国,你们大唐习惯称之为‘占婆补罗’国,实际上它叫‘林邑国’,依汉代象林邑而名之,如今的君主名叫巴托达玛,大唐人习惯叫他‘范镇龙’,自林邑立国以来,与中原汉土时战时和,数百年来各代君主对中原的态度不一,……不知李县侯所说的占城国,是否便是指它?”
李素挠挠头,有些恼怒地道:“这些人怎么回事?一个国家的名字乱七八糟,叫这个叫那个,说来说去都是同一个,难道不能统一一哈么?”
石讷言苦笑道:“因为林邑国这数百年来便未曾消停过呀,打打杀杀的,君主换得也勤,所以数百年来,国名终归有些不一样。”
李素叹道:“算了,不计较这些细节,再说说别的事,你们真腊国以农耕为主,我想问问,你们所种的稻米如何?”
石讷言终于受不了了,忍不住道:“李县侯,这些闲聊的话题咱们何妨留待以后再说?眼下最重要的是……”
李素打断了他的话,冷眼瞥着他,道:“你以为我吃饱了没事干,跟你在这里闲聊?石兄,你听清楚了,我刚才和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跟文成公主有关,你最好打起精神好好的,愉快的跟我聊天,否则意欲逆转此事,几率愈发小了。”
石讷言一凛,看着李素无比认真的神情,当即也不再多说,打起了精神专心地回答李素的问话。
沉吟片刻,石讷言想好了措辞,缓缓地道:“我们真腊国终年炎热,几乎没有冬天,虽临海却少雨,大部分时候是干旱,所以种的稻米也特别耐旱,蒙天垂怜,幸好我们的稻米产量还不错,而且生长期很短,自种至收仅需五十余日,其稻穗长而无芒,相比中原麦稻,我们的稻米粒差小,耐旱耐涝,且不择地而生,若气候适宜,一年可两熟甚至三熟,拜此良种稻米所赐,我真腊国的百姓虽不算富足,然国中却从无饥荒,百年皆如是。”
李素静静听着,越听心跳速度越快,脸上不由闪过一抹激动。
“你说的这种稻米,种子是从林邑国传过来的吗?”
石讷言一愣,不解地道:“为何李县侯总是提到林邑国?我们真腊国和林邑国的国土并不大,所谓稻种,当然是上天所赐,自我们立国以来便一直有,并不存在谁传给谁的说法啊。”
李素恍然,然后深吸了口气。
很好,后世名震天下的“占城稻”,原来其发源地并非占城国,而是对占城国和附近邻国的统称,也就是说,“占城稻”这种良种稻谷其实是后世中南半岛的共同产物,自己不知究竟,差点被名字骗了。
一年两熟甚至三熟,更重要的是颗粒饱满,产量高,真实历史上占城稻被引入中原普及已经到了北宋年间,如果自己能把时间往前推几百年,几百年里,能活多少条人命!
无上功德,善哉!
李素的呼吸不由加快了许多,于公,引进这个良种稻,普及整个大唐,对百姓而言实是福祉恩泽,于私,自己手里终于握住了一个分量极重的筹码。
凭着对前世的一点点记忆,李素依稀记得真腊国和占城国有些关系,而“占城稻”这个品种,至今大唐还没人发现它的好处,所以今日石讷言来拜访时,李素才会与他东拉西扯,不但打听真腊国的位置,也打听占城稻的特征。
事实证明,李素没记错,因为文成公主的这段私情,让他找到了一条泽被苍生的通途。
当然,也有文成公主的功劳,谁叫她眼光毒辣呢,只是因为在人群里多看了他一眼,一眼便瞅准了一位拥有优良稻种的王子,若是文成公主的运气稍微差一点,看上了某个鸟不生蛋国家的王子,那么……你就作死跟他放羊种草去吧。
李素对自己并无太明确的定位,他不介意当坏人,偶尔也干点坑蒙拐骗的恶事,比如刚才初识这位真腊王子,没说几句话便狠狠敲了他一大笔,自己却毫无愧疚,因为他觉得这是自己应得的,毕竟李素不是活雷锋,没有义务给一个陌生人白帮忙。
然而,李素也不介意当好人,再怎么对别人坑蒙拐骗,基本的底线还在,如果碰巧有个机会能惠泽天下劳苦百姓,他也非常愿意尝试努力一下,举手之劳便能让天下苍生多吃一口饱饭,少一个人饿死,何乐而不为呢?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李素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分外精彩,石讷言心惊胆颤地看着他,心中愈发忐忑不安,李县侯这模样跟疯子似的,自己的终生大事托付在这疯子身上……真的好么?
再想到今日这位李县侯从见面到现在,拽着他东拉西扯,从地图位置说到农耕稻谷,扯了一堆的闲话却绝口不提他和文成公主的事儿,而且聊完后一会儿悲怆一会儿傻笑……
回过神后的李素发现石讷言正古怪地盯着自己,那眼神里的意味……
“你的眼神告诉我,你觉得我像个疯子。”李素目光谴责地瞪着他。
石讷言一惊:“我没有!”
“你有!告诉你,你的眼神很危险,也很伤财!……这种伤人的眼神少说得赔我一万贯。”(未完待续。)
第七百一十四章 重筹在手
占城良种稻目前在大唐并没人发现它的好处,原因有很多,首先是消息闭塞。
大唐很大,南北纵贯数千里,北至云州,丰州,南至交州,棠州。可谓幅员辽阔,而古代的交通和通讯并不是很发达,从长安出发往极南或极北之地,路上往往要走数月到半年,这个时候没有高铁和飞机,全靠走路或骑马,当然,消息的传递也慢,尤其是那种看起来并不太起眼的消息,比如南方的占城稻。
其次,大唐版图虽大,但除了关中和江南等地以外,许多地方仍是荒蛮之地,说它“人迹罕至”倒也有些夸张,但人口绝对很稀少,大部分是当地的土著,缺少与外界的交流和互动,甚至各村各寨都有着自己的立法权和判决权,连官府都拿他们毫无办法,而且民风剽悍,动辄便是生死之斗,所以每有罪犯被官府判决“流放琼南”时,这个处置结果基本比斩首示众好不了多少,上路便少了半条命。
交通不利,消息闭塞,如此一来,有些于国于民有利的好东西往往得不到官府和朝廷的重视,因为朝廷甚至根本闻所未闻。
占城稻这个东西,便是因为这样的原因,而未曾得到朝廷和官府的重视。
幸好,李素前世的记忆里依稀记得这个东西,他知道这是个宝贝,高产,饱满,耐旱耐涝,且不择地而生,相比如今大唐普遍所种的稻谷和麦子来说,无论产量还是生长期,或是颗粒的大小以及生存能力等等各方面,占城稻都比那些劣质的粮食强上许多。
一桩原本很寻常的婚变事件,发展到如今这个态势,李素突然发觉自己已经无法退出回避,因为这桩事里牵扯进了一个对国家社稷和劳苦百姓有着千秋万代的重要意义的好东西。
明珠蒙尘,李素愿亲手拂拭尘埃,让它在世人面前绽现原本应该绽现的万丈光芒。
“可有样本?”李素盯着石讷言问道。
“啊?样本?”石讷言懵了。
李素有点急切:“样本……贵国出产的稻米,你可曾带来?”
石讷言显然被李素的模样吓到了,沉默片刻,道:“有,父王每年遣使来长安朝贺,顺便探望我,我久居长安,思乡心切,使者总会给我带来真腊国出产的稻米,慰我思乡之苦。”
“快拿来给我看看。”李素不客气地道。
“呃,在长安城的居所里……”
“遣人去拿啊!”
直到现在,石讷言脑子里仍是一片懵然,他实在搞不懂李素为何总抓着他们国家出产的稻米不放,对李素的意图,石讷言却从未往这方面想过,终究是养尊处优的一国王子,对农耕之事太过陌生,李素已表现得如此急切,他却仍未往那方面想过。
稻米样本很快送来,随从很细心,不仅从长安城带来了稻米,还带了三株稻穗,李素迫不及待从随从手中抓起一把占城稻,凑近眼前仔细打量观察,拧眉沉思片刻,扬声叫来薛管家,命他从自家粮仓里取来一把关中本地所产的稻米,一手抓了一把,摊开在眼前互相观察比较。
其实当今的粮食种植,稻谷是比较靠后的,人们常说的成语“五谷丰登”,这“五谷”的说法也不太一样,最初的《周礼?天官?疾医》篇里定义的“五谷”,分别是“麻,黍,稷,麦,豆”,里面并未包括“稻”,可见在那个时候,稻谷这种农作物还属于比较冷门的庄稼,到了后来,“五谷”的定义又变了,《孟子?滕文公上》里面定义的五谷分别是“稻,黍,稷,麦,菽”,看,稻谷很争气的逆袭了,从名落孙山一举跃为榜上第一,再后来,《楚辞》里面也定义了五谷,分别是“稻,稷,麦,豆,麻”,稻谷很争气地继续保持第一。
可见稻谷在千年的历史演变中,渐渐由冷门的农作物变成了人们不可或缺的主食。不同的是,北方习惯小麦所制的面食,南方习惯稻米。
当然,这个年代并不存在南北饮食习惯的问题,在温饱都难以维持的年代里,除了权贵阶级,平民百姓谁还在乎食物的味道好坏?能刨进嘴里的就是好东西,只是因为土壤气候的原因,所以南北方种植的作物也不一样。
如今的大唐也种植稻米,而且种植面很广,最多的是江淮荆湖一带的长江流域,其次便是关中的秦岭至淮河一线以南,另外还有巴蜀和岭南地区也有种植。其种植地区分布江南道全境以及北方的幽州,并州,绛州,同州,雍州,陇州,渭州等地。
由于纬度太高的地区并不适宜稻米种植,所以尽管大唐的稻谷种植面甚广,但基本上北方的土地作物仍以粟,黍,麦为主。
李素此刻两手各自握着一把稻米,左手是关中所产,右手是占城稻。
平日养尊处优,李素对农活知之甚少,但是两种稻米摊在手上互相一比较,连瞎子都能看出明显的不同。
关中原产的稻米颗粒略小,颜色发黄,米粒上间杂着些许的黑点,显然质地不纯,稻穗也是微呈弯曲状,单穗米粒数量也比较少。
而右手的占城稻颗粒大且饱满,颜色雪白晶莹,稻穗被米粒的重量压得沉甸甸的,弯曲到了极点,穗长无芒,垂下来几乎与根茎平齐。
李素再将关中稻穗和占城稻穗上的谷粒一颗颗摘下来,分别归拢成两堆,首先将它们摊在手心里掂了掂,感受了一下重量的差异,然后很认真地一颗颗数下来。
数过之后,数字差异愈发明显了,同样的一株稻穗,占城稻比关中稻的谷粒多了近三分之一,再推算两种稻谷每粒米的饱满程度不一,所以每粒米的重量也不一,这多出来的三分之一恐怕还要多加上一个重量数字……
深吸了一口气,李素的脸渐渐涨红了,语气却非常平静。
“石兄可知,这占城稻亩产几何?”
石讷言忍不住辩解:“明明是‘真腊稻’,我真腊国何时沾了林邑国的光……”
看着李素欲杀人的眼神,石讷言明智地改口:“我真腊国是大唐藩属国,其度量制亦与大唐相同,按大唐的亩制来算的话,此稻亩产大约在三石多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