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拒绝的,说来只是求他让我跟晋王见一面,算不得什么大事,叔父大人您说呢?”
许敬宗点头:“倒也是这个道理,那么,老夫稍停走的时候便将钱带走,明日便买几件豪奢的礼物登门拜访他吧……”
李素笑容忽然有点僵硬:“……把钱带走?谁的钱?”
许敬宗愕然:“当然是你的。”
李素脸色数变,然后强笑道:“……最近手头不大方便呀,危难关头,叔父大人还计较这些细枝末节作甚?这钱叔父大人先帮我垫上,待晋王脱困后定当奉还。”
许敬宗脸颊一抽:“……你真会奉还?”
“叔父大人看我真诚的目光,看到了吗?眼神里满满的诚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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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敬宗办事还是很靠谱的,当日便登门拜访了那位同僚,几千贯的贿赂很有效,拿钱砸开了这位宗正寺丞的金口,李素第二天便来到宗正寺的门口,那位收了礼的寺丞在门口等着他,二人就这样大摇大摆走了进去。
宗正寺占地并不大,只是一套五进的大宅院,前庭是宗正寺诸官办公的地方,后面第三进往里走,便是圈禁皇族子弟的厢房。
这个从逻辑上来说也说得过去,毕竟李世民也是要面子的,天家皇族的身份何等高贵,宗正寺这种专门与皇族子弟过不去的地方,若弄一块比太极宫还大的监牢,难不成皇族子弟全都是作奸犯科之辈?
说是圈禁之地,其实宗正寺内的环境还是很不错的,守卫也并不森严,大抵是因为被圈禁的皇族子弟没人敢逃跑吧。
前庭两进是署衙办公之地,与大唐别的署衙没什么两样,屋瓦红墙颇为破旧,进了第三进院子,风景便大不一样了。院子拱门前有两队禁卫值守,李素拿着腰牌跨进拱门后,迎面便是一片茂密的庭院小林,中间一条狭窄曲折的小径,阴凉通幽,时有微风拂面,伴随着阵阵蝉鸣虫叫。院中有一座假山,山上一座六角凉亭,穿过假山旁的小路,便是左右两排厢房。
那位收了重礼的寺丞亲自领路,将李素领到右边第三间厢房门口,无声地朝门口指了指,然后朝他一笑,行了一礼后便识趣地退下。
被圈禁的李治便住在这间厢房里。
李素推门而入,见李治独自盘腿坐在席上,一脸的颓废忧伤,平日周正的衣冠此刻却凌乱地披挂在身上,露出一小片并不太强壮的胸脯。
门口光线一暗,李治皱眉抬起头,见李素站在门口,李治不由一呆,接着惊喜地站起身来。
“子正兄!你怎么来了?难道你也被父皇……”
李素白了他一眼,哼道:“盼我点好啊,你倒霉难道还想拖我垫背?再说,就算你父皇要处罚我,我也没资格住这里呀……”
李治愈发高兴了:“所以,子正兄是来探望我的?”
李素这次根本懒得回答他了,扭头环顾房间四周。
房间颇为简陋,但并不寒酸,矮脚桌案和柜子都是新的,也没什么怪味道,看来皇嫡子的待遇果然不一样,连坐牢都坐得如此享受。
桌案上有几本书和一个烛台,其中一本书摊开来,已读了多半,却是贞观初年由魏征和虞世南等谏官奉旨编撰的《群书治要》,桌上这一册恰好读到晋书部分。
李素拿眼飞快一扫,然后笑了笑。
“被圈禁了仍不忘读书,你以前读书可没这么勤奋,三天两头旷学,褚遂良都恨不得把你吊起来抽死。”
李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以前没人关我,天下之大,那么多好吃的东西,好玩的地方,哪里静得下心读书?现在好了,每天被圈禁在这方寸之地,寸步不能移,除了读书,我还能做什么呢?”
李素赞许地笑了,然后指了指那本摊开的书,道:“读书是好事,不过《群书治要》是关于治世治政一类的书,东宫之位未定之前,你读这个不合适,容易授人以柄,让敌人提高警惕,也容易让你父皇生猜疑之心。”
李治呆怔片刻,然后恍然,一脸惭愧道:“若非子正兄提醒,治差点又犯了错……”
颓败地叹了口气,李治小脸拧成一团,意气萧然道:“东宫之位争得凶险,事情刚起了个头,我便落入别人的算计,如今就算读什么书都暗藏杀机,而我却懵然不觉,看来我果真不是当太子的料……”
说完李治抬头看着李素,可怜巴巴的眼神招人心疼。
按说这个时候李素应该马上送上生鲜可口又营养的鸡汤,安抚一下可怜的小皇子那颗破碎的玻璃心。
谁知李素闻言却精神一振,大喜道:“这话我早想跟你说了,一直没好意思开口,既然你想通了那就再好不过,咱们散伙吧,你当你的逍遥王爷,我继续混吃等死,争什么太子,那个位置既不好吃又不好玩,远没有在家数钱那么愉悦,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告辞告辞,你在这里好好改造,我在外面等你刑满释放重新做人……”
说完李素起身,拍拍屁股便往外走。
李治呆住了,木然的表情渐渐化作悲愤,傻傻看着李素的背影。
说好的鸡汤呢?说好做彼此的天使呢?现在这算怎么回事?
第八百三十七章 意外来客
对矫情的人,自有对付他的办法,李素不惯他这毛病。
说走就走,李素的脚步没有一丝停顿,李治呆呆看着他的背影,直到李素快走出房门了才反应过来。
“子正兄且慢!治知错了!”李治上前一把拽住他的衣袖,一脸可怜巴巴的模样。
“子正兄若弃我,天下皆弃我也!”
李素回头眨巴着眼:“你自己都说不是当太子的料,咱们继续一条道走到黑我看没这必要了吧?”
“有必要,非常有必要!”李治无比坚定地点头:“治若不当太子,迟早性命不保,争太子不为权力富贵,只为给自己保命。”
李素哼哼:“不傻呀,心里什么都明白,那你刚才还跟我说什么……”
“屁!”李治果断开启自黑模式,而且下手非常狠,对自己一点也不客气:“……治刚才说的全都是屁话,如一股茅房里吹出来的风,嗯,不仅臭不可闻,而且余臭绕梁三日而不绝。”
李素呆了半晌,然后立马改了口风:“好,我决定继续帮你了。”
这下换李治发呆了:“呃,子正兄改变主意为何如此快?”
李素叹道:“骂自己都骂得如此恶毒的人,一定是条不可多见的汉子,这种人一定能成就一番大事业,我突然对你有信心了。”
李治不由大喜,神情甚至有些得意:“是吗?我真能成就一番……”
话没说完,李治忽然觉得不大对劲,马上换了一副幽怨的表情,很谴责地看着他:“……你又拐着弯的骂我。”
李素一脸正色道:“胡说,我明明在夸你,这都听不出来吗?”
李治又懵了:“是……是在夸我吗?”
李素暗叹这孩子没救了,表情却一本正经地道:“当然,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的三国演义吧?那个战乱的年代里,但凡能被称为‘英雄’的,都有着自己独特的本事,比如曹操,他的本事就是不要脸,在潼关被马超打败追击时,又是割须又是弃袍,身为一军主帅,失败时为了保命什么尊严体面都不要了,因为他知道只有保住命他才能翻盘的机会,至于尊严体面什么的,全都是浮云……”
李治一脸受教地连连点头。
“知道刘备吧?他的本事也是不要脸,跟东吴借了荆州,借了便不打算还了,孙权三番五次去催,刘备就想方设法赖账,催了一次又一次,为了赖账关二哥甚至都敢单刀赴会了,可见赖账的精神早已刻进桃园三兄弟的骨子里了……”
说着李素脸上泛起向往之色:“……一块那么大的地盘,居然让他们赖了几十年,我若有这种本事该多好。”
李治懵懂地道:“子正兄的意思……我也有不要脸的本事,所以能成就一番大功业?”
李素斜瞥了他一眼,道:“你又在骂自己了,我的意思是你和他们不同,你平时的表现很怂,但我知道你只是被套上了缰绳而已,一旦挣脱缰绳,你疯起来连自己都咬,这个本事很独特,好好保持下去。”
李治:“…………”
跟这种人怎么聊天?谁来教教我?
李素拍了拍他的肩,笑容渐渐敛起,道:“李治,我一直认定你是大唐未来的太子,我也一直坚信你当上皇帝后会创下一番不逊于你父皇的文治武功,所以在你样样不如魏王的时候,我能毫不犹豫地辅佐你,帮助你,我一个外人都能如此相信你,愿意为你赌上全家性命,你为何却如此不自信?”
“若连你都踟蹰犹豫,你身边的人如何肯倾力帮你?原本对你有着极大的信心,可你的消极态度却会一步一步将我们的信心削弱,最后摧毁,到了那一步,你就真的不适合争太子了,若不想被下一任帝王赐毒酒,还不如现在收拾了行李远渡重洋,保住自己的性命。”
李治闻言顿时动容,直起身朝李素端正行了一礼,感激地道:“子正兄实乃治的良师益友,闻君一言,如悟大道,治受教了。”
李素笑着扶起了他。
类似的“受教”场面,已经有很多次了。李素不是嗦的人,可李治身上的缺点和不足实在太多,这样的性格和能力,是不足以当太子的,如果不改一改,将来他当了下一任的皇帝,对百姓可不是什么好事,所以,李素只能尽自己的能力教他,为人处世也好,帝王心术也好,自己知道的,绝不会私藏半点。
李素喜欢这个年代,越来越喜欢。所以他希望大唐能够越来越好,皇帝一代比一代强,大唐维持数百年的盛世不衰,自己的逍遥日子才能越过越舒坦,自己的下一代,下下一代的日子也不会差。
所以,“家”与“国”从来都是有关联的,国若孱弱,家业再怎样兴盛,富贵不过三代。国若强盛,家业再艰难,终归有条活路。
“那么,子正兄,现在治已身陷绝境,该如何脱此困境?”李治终于问到正题上。
“你问我,我问谁?”李素白了他一眼:“反正我没办法,要不你干脆伏首认罪,就算被削爵贬为庶民,也不耽误咱们喝酒吃肉捉鱼打鸟,你觉得咋样?”
李治:“…………”
刚刚给我灌了那么大一口鸡汤,我好不容易提起了精气神,结果你又给我泄了气。
……你是仇家派来气死我的吗?
可怜巴巴地看着李素,李治表情很痛苦:“子正兄,……莫闹了,我现在很焦虑呀,冯渡被刺一案里,原本我的嫌疑是子正兄安排的,可是现在,不知从哪里冒出个被灭了口的冯府下人,我身边那个侍卫也莫名其妙变成了帮凶之一,原本我只是有嫌疑,现在倒坐实了铁案,我如今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李素尴尬地干咳了两声。
这事归根结底是自己办砸了,是自己小看了天下英雄,猝不及防下被长孙无忌来了个将计就计,打了个漂亮的反击,仅此一招便将自己和李治陷入了被动。
下一步怎么办?李素确实没想明白,古代人没自己想象的那么蠢,自己也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聪明,活了两辈子的人,在那些老狐狸眼里还只是个生瓜蛋子,自己想要算计他们得费尽心思,而他们想要算计自己,只需要转个念头。
这就是差距,跟活了几辈子没任何关系,他们的城府算计都是腥风血雨里锤炼出来的,说是人生智慧也好,说是老谋深算也好,总之,经历过风浪的人,才不会怕风浪,相比之下,李素经历的风浪还不够,两辈子都不够。
沉吟许久,李素看着李治,很严肃地道:“首先,你绝不能认罪,但也绝不能扯着嗓子喊冤,你越喊冤,你父皇就越会认定你是凶手,还是当初的计划,你就沉默,那种沉冤难雪的沉默,懂吗?”
李治使劲点头,这条演技二人上次练过,很熟。而且这一次根本不用演,李治现在本比窦家的鹅还冤,使劲拧一把,往外滴的全是苦水。
见李治一脸门清的点头,李素稍微放了心。
沉默片刻,李治忽然道:“那个所谓的冯府下人,还有我身边那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侍卫,他们都是……魏王兄和舅父安排的?”
李素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吱声。
李治秒懂,神情忽然浮起几分悲伤,眼眶有些发红了。
“我……我也是长孙皇后所出呀,从小到大,我从未失过礼数,舅父大人他为何,为何……”
语声渐渐哽咽,李治越说声音越小,可那股悲伤的气息却愈发浓郁,沉重。
李素抿了抿唇,拍着他的肩,道:“亲情在权力和利益面前,算得什么?同是舅甥,长孙相辅佐魏王而加害你,说到底,还是因为利益牵扯,魏王亲关陇门阀,而你,则被你父皇赐婚山东士族,你们的路不同。”
李治使劲吸了吸鼻子,道:“我明白。”
李素叹道:“这件事里,没有所谓的正与邪,只是二嫡之争而已,不论谁赢谁输,最终的结果都无法证明谁是正义谁是邪恶,你的舅父同样也是如此,帮谁不帮谁,他都是出于利益的考虑,他的任何决定与亲情无关,李治,男人越长大,越要明白这一点,感情和利益要分开,未来你若变成了你舅父那样的人,我也不会奇怪,那说明你真的长大成熟了,只是,当一个人眼里只看得到利益的时候,他的人生里也就只剩下利益了,活着未免太可悲,从内心来说,我实在不希望你变成这样的人。”
“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变成了这种人,我仍祝你一生如愿如意,只是我已不敢再离你太近。”
李治顿觉惊讶,愕然道:“子正兄为何突然说起这个?而且,我怎会变成舅父那种人!”
李素微笑道:“男人长大后,总会变成自己少年时讨厌的那种人,因为老天会掐着你的脖子逼你不得不成为那样的人,当然,也有不愿妥协的,这种人最笨,也最难得,呵呵,最难得的笨……”
见李治的表情越来越茫然,李素笑着拍了拍他的肩,不再往下说了。
纯真的东西,在漫长的生命里只是一闪而过,每个人为了活下去,为了活得更好一点,为了掌握更多的权力和利益,终归都会变成纯真年代时自己最看不起的那种人。
感情和利益,本就是势不两立的两样东西,怎么可能做到两全其美?
天已近黄昏,李素扭头看了一眼屋外金黄色的斜阳,回过头来笑道:“委屈只是暂时的,只要脑袋还长在脖子上,就不存在‘绝境’,任何所谓的‘绝境’,其实都有一线生机的,有些人情急惶然之中失了方寸,所以没有发现这一线生机,到最后,绝境就变成了真正的绝境,现在最重要的是稳住心神,不能慌乱,外面的一切都交给我,当然,你也得配合做一件事……”
李治神情一振,急忙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李素笑得神秘莫测:“死一次咋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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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素回去了,李治眼巴巴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房门外,不知为何,李治的心情也渐渐平静下来,而且心中无端有一股莫名其妙的底气,说不出为什么,可他就是知道,这一次困境自己一定能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