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华老爷处请功。华老爷看过后,也十分欣赏文章的才气,但他马上明白了
这定不是两个傻儿子所作,必是有人代为执笔。华老爷命人叫来两个儿子,
稍加审问,便露出破绽,公子只好如实交待是华安代作。华老爷命家人给两
位公子赏了板子,打得两位公子“哎哟”连天。站在一旁的老先生为此事甚
感惭愧,他对两位公子也失去了信心,当即提出辞职回乡。华老爷略事挽留
后,又顺水推舟来应了老先生的请求,这时他心里已有数,小华安完全可胜
任西席一职。
从此,华安便穿上长袍,做起了华家公子的西席教师。唐伯虎早已摸
透两位公子的底细,干脆因材施教,从认字作对开始教起,并不急着让他们
背枯涩的古文,写大段的文章。如此一来,两位公子竟然还日渐有所进步,
华老爷非常欢喜,大大赞赏了华安。
在华府的日子虽然过得逍遥自在,可总也无缘见上牵魂的佳人一面,
唐伯虎只感度日如年。转眼已是秋凉,焦急之中,他终于想出一个办法。这
天吃过午餐后,华安求见华老爷,华老爷请他落座后问有何事,华安吞吞吐
吐地说:“我想告辞还乡。”华老爷所料不及,只以为是两个儿子得罪了先生,
忙问:“是不是两个畜牲惹先生生气了?”华安连忙否认:“哪里!哪里!”
华老爷追问:“那是何故?”华安略带羞涩地表露:“我年龄渐大,想
回乡完婚。”
一听是为这个,华老爷放心了,这时他的两个儿子已少不了这位先生,
待问明华安在家乡并无婚约时,他开口道:“完婚也不一定非要回家,老夫
在这里给你择佳丽而娶,不是更方便吗?”
这话正中唐伯虎下怀,他忙叩首相谢,作感激的样子说:“多谢老爷美
意!其实不必大费周折,在府中择侍儿相配即可。”
华老爷见他要求并不高,当即答应下来,并马上下令召集府中所有丫
环候选。
府中丫环们听说是西席华安选妻,大家心情都非常激动。因为华安的
英俊多才早已传遍了华府,若能与他为妻,那自然是丫环们的幸运。不一会,
几十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丫环在大厅里站成了几行,华老爷让华安仔细挑
选。
唐伯虎心中也有几分颤动,想到佳人马上就会呈现在眼前,不由得加
快了脚步。待他一个个仔细看过了一遍,却是大失所望,里面哪有秋香的影
子!这是为什么呢?原来是华夫人舍不得让她手下的四香离开,所以老爷下
令丫鬟们集合时,她留下了四香不让去。
唐伯虎没找到秋香,十分失望地回到小厅中,朝华老爷摇头。华老爷
见他没有选中,出来一看,才知道最出色的四香没来,忙派人到内院去叫。
华夫人无奈,只好放四香出来,本来秋香不愿意出来应选,她表示愿
意伺候夫人一辈子,可是老爷有命,夫人也不敢留住她。
四香一同走入大厅,的确是个个貌若天仙,艳似桃花,把其他丫鬟比
得黯然失色。
唐伯虎闻声出来,从四朵花中,一眼就认出了让他朝思暮想了大半年
的秋香。秋香也认出是有过三次照面的那位公子,不由得羞红了脸。
婚事很快就定了下来,中秋月圆之日,华家张灯结彩,为两位佳仆举
办了婚礼。气得两位公子直咬牙,美人竟落到华安这小子手里了。
两人的新房设在后花园的一座僻静小屋中,待闹新房的客人散去后,
房里只留下半带醉意的一对新人。秋香问道:“看你当日是一个锦衣公子,
为何落到华府为奴?”唐伯虎狡黠地一笑说:“还不是为你那三笑!”秋香娇
羞切切,喃喃道:“当初见你在街上题画,君挥汗如雨,却气度娴雅,料想
君非凡士,故而一笑!”
唐伯虎赞叹道:“爱卿真是好眼力,我乃唐解元呀!”
“唐解元?”秋香没想到这位与自己相偎洞房的华家奴仆,竟然是大名
鼎鼎的唐解元。唐伯虎把自己如何恋她三笑,卖身华府的经过略述一遍,秋
香十分感动,忘情地倒在他的怀中。
唐伯虎决定当夜携秋香离开华府,潜返苏州,秋香欣然赞同了他的计
划。于是两人脱掉礼服,换上便装,从后门溜出了华府,连夜雇船驶向苏州。
第二天,华府的人迟迟不见新人出房门,等到中午时分,推开新房门
一看,红烛锦被依旧,哪里还有新人的踪影!仔细搜寻,发现桌上搁着一帧
诗笺,上面写着:
六艺抛荒已半年,如飞急马快扬鞭;
去将花坞藏春色,了却伊人三笑缘。
诗笺送到华老爷处,他沉吟良久,不解所云何意。过了一会儿,又有
人从新房中找了一幅画,画得是无锡山水,笔调洒脱有致,气韵淡雅深远,
华老爷大称:“好画!”这一称倒是引动了他的灵感,马上悟出了那诗每句开
头一字相连,便成“六如去了”一言。六如不就是六如居士唐伯虎吗!这画
除了唐伯虎还能是谁所作呢?这么说来,在他家为奴大半年的华安就是江南
才子唐伯虎了?他越想越象,不由得连声直呼:“怠慢!
怠慢!”
吴清浣芳心暗许邻舟郎
柔和的春风在静谧的水面轻荡,半遮着脸庞的月儿,悄悄登上桅杆,
把清辉星星点点地撒在水波和船头上。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丝竹声,是恋人
在吐露衷肠,还是嫠妇在倾诉幽怨?在这样温馨的夜里,年轻的心抑制不住
那份驿动。情窦初开的官宦千金吴清浣,便是在这样的夜里,不知不觉地将
一颗少女的芳心暗许给邻舟的少年秀才江文情,一切发生得是那么自然而
然。
吴清浣是在福州度过童年和少年时光的。她父亲吴云卿,曾是福州州
守,膝下只有清浣这一个独生女儿。吴云卿是个儒官,十分重视对宝贝女儿
的教育。遵照一般大家闺秀所学的必修课程,他很早就让幼小的女儿读熟了
《孝经》、《女诫》等书,小清浣聪明伶俐,很快就掌握了这些简单的东西,
又要求父亲加码。吴云卿只好给她讲解了当时男儿考科举所必学《四书》、《五
经》之类的典籍,对这些内容深奥的篇章,小清浣居然也很快就能琅琅成诵,
融会贯通,讲析起来头头是道。吴云卿惊叹地说:“你若是男儿,必定是功
名中人啊!”
经父亲启蒙后,吴清洗读书的劲头越来越大,悄悄从父亲书房中找出
《唐诗家法》、《唐诗集》一类的书,醉心嗜读,慢慢便无师自通地掌握了诗
格格律,自己开始悄悄练习作诗。起初,她都是根据所见所闻和偶尔的感触,
信手写下些零散的诗句,尚未结集成篇。然而从这些只言片语中,已可窥见
她的锦绣才情。比如:“露下庭梧叶,风吹月桂花。”“菅草当阶绿,樱桃落
地红。”“花间影过那知燕,柳外声来不见莺。”“自倾盆里春泉水,亲灌阶前
石竹花。”虽然诗句内容离不开她小小生活圈中的花草莺燕,但词句清丽,
已有诗韵。
到十二三岁时,对事物的了解日渐全面,遣词造句的功夫也愈加老练,
于是写成了不少完整的诗篇。闺中无事,闲坐烹茶,悠悠淡淡的情绪,被她
吟成一首“灯下闲情”:
小阁烹香茗,疏帘下玉钩;
灯火翻出鼎,钗影倒沉瓯。
婢奉消春困,亲尝散暮愁;
吟诗因坐久,月转晚妆搂。
虽是闲情小诗,但信手拈过,娓娓道来,平易动人,表现出吴清浣的
才华和造诣。
随着岁月的流逝,无忧无虑的小丫头逐渐长成情窦初开的少女。官家
的小姐,养在深闺人未识,独对镜中日渐明艳的容貌、悄悄发育的身体,春
情化出淡淡的幽怨。这种心情,便隐隐约约地出现在吴清浣的一些小诗中:
几点梅花发小盆,冰肌玉骨伴黄昏;
隔窗久坐怜清影,闲划金钗记月痕。
绣放寒多未欲眠,梨花枝上听春鹃;
明朝又是清明节,愁见人家买纸钱。
春雨随风湿粉墙,园花滴滴断人肠;
愁红怨白知多少,流过长沟水亦香。
小窗今夕绣针闲,坐对银台整翠鬟;
凡世何曾到天上,月宫依旧似人间。
吴清浣写诗本是为了自己消遣,不料却被她那慧黠细心的侍女阿萱偷
偷抄录下来,带到外面炫耀。无意中,这些诗不胫而走,被闽中文人竟相传
抄,吴清浣的诗名也就随之传扬开了。才貌双佳的她,成了闽中贵族公子心
中渴慕的一朵鲜花。
然而,吴家父母认为女儿年纪尚小,加上他们也舍不得让她太早离开
自己,便一直未予议婚,使吴清浣成为可望不可及的镜中花。
明神宗万历初年,吴云卿因治理福州功业显著,被福建省的三司长官
共同保荐,进京加官晋爵。新年伊始,吴云卿携带家眷北上。人逢喜事精神
爽,更何况又是春风送暖、莺飞草长的季节。吴云卿一家一边赶路,一边兴
致勃勃地赏山观水,完全没察觉什么舟车之劳。阳春三月时,来到江南地界,
正值柳絮飘舞,杏花春雨的时节,江南风景秀丽宜人。吴家在淮水上雇了一
艘大船,船头插上“奉旨入京”的紫色小旗,威风凛凛地逆水北上。船到淮
安版闸时,停下来等候顺行的风,陆陆续续,周围泊下了大大小小几十艘船,
显得十分热闹,而吴家的大船在船群中特别醒目。
泊船无事,吴云卿与夫人带了一些仆从上岸游览去了。因吴清浣已近
及笄之年,待字闺中的大姑娘不能抛头露面,所以把她和几个侍女留在了船
上。闷在船舱中,闲得无聊,吴清浣便打开舱窗,迎进一阵阵清爽的河风,
心情顿时明朗了许多,她从箱笼中翻出一卷诗书,端坐窗前细细品读起来。
吴清浣在船舱中的一举一动本是极平常的,却不料把一个少年郎撩拨
得情思迷乱,那便是邻舟的年轻公子江文情。原来,吴家船只的旁边,泊着
一只商船,货主是太原的一位江姓丝绸商人,商人的儿子文情,年方十六,
年前刚考中了秀才,父亲一时高兴,来江南进货时就顺便带上了他,一来让
他领略一番江南春色的秀美,二来也使他增长些见识。当他闲坐船头读书时,
无意间发现了临船的吴清浣,那姑娘的举手投足间,是那样荡漾着诗一般的
韵致,就象春风里摇曳着的一株蔷蔽花。十六岁的少年,春心刚刚萌动,一
种难以言喻的力量,把他的目光紧紧吸引到临船姑娘的周围,他的心也随着
飘了过去。
正在这时,吴清浣的侍女阿萱来到船舷清洗衣物,距离江文情坐的地
方很近,江文情感到机会来了,于是装着随随便便的样子,上前与阿萱搭讪。
他随意地问道:“你们是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呢?”阿萱见是临船的人问话,
抬头一看,那人年纪不大,生得眉清目朗,英俊又和气,不象有什么歹心,
只当是无聊时找人说闲话,也就如实说出了吴家的行迹。
江文情见答了话,心中暗自欢喜,又故意扯了些天气、风景之类的不
着边际的话题,还把自己带的水蜜桃送了几只给阿萱。阿萱渐渐和他熟络了
些,他便趁机试探;“为何不见你家小姐的夫婿?”阿萱有些害羞,红着脸
嚷道:“我家小姐哪有夫婿!”江文情一听这话,心里有了底,暗暗庆幸不已,
再问道:“你家小姐识字吗?”
这句倒是问到点子上了,阿萱得意地夸说:“岂止是识字,我家小姐的
诗文曾风靡闽中呢!”此话正上了江文情的圈套,他连忙上舱中拿了纸笔,
写下一纸难字,托咐阿萱道:“小生正有一些字不能识,烦请姑娘代为求教
小姐,就说是太原的江秀才请教!”
阿萱转身进舱,把纸片交给吴清浣。吴清浣看过后,似乎心有所悟地
露出一丝微笑,还是提笔在字边—一加了注解,让阿萱送出去,并笑道:“岂
有秀才不识这些字的道理!”
阿萱不但给江文情送了纸片,也顺口把小姐的话转告了他。江文情心
想:既然已猜知是故意撩逗,却又愿意上钩,看来是给自己机会了!随即又
进舱写下一首诗,请阿萱代为传递。诗是这样写的:
空复清吟托袅烟,樊姬春思满红船;
相逢何必蓝桥路,休负沧波好月天。
这首充满挑逗情趣的诗传到吴清浣手中,幼时所读《女诫》中的那些
规矩浮上她的脑,她不由地感到一种羞辱,愠怒道:“萍水相逢,哪能就以
艳句撩人,有失读书人体统!”接着又斥责阿萱不该帮人做这等下贱事体,
并扬言要禀父母,责罚她。阿萱吓得两腿发软,急忙跪下哀求小姐原谅。待
吴清浣火气平息后,又趁机中辨说:“看那江公子也不象邪恶之人,倾慕佳
人,也算人之常情嘛!”
谁知,这句话竟说得吴清浣动了心。在阿萱去给临船公子送难字纸片
时,她曾偷偷从窗中窥视了那位江公子,也算英俊潇洒,一表人才了。适才
读了他的诗,虽然意涉轻佻,词句倒还自然雅致,看来还是有些才气。她那
颗品尽闺中寂寞的芳心,其实早已有些蠢蠢欲动,只是限于礼教的约束,不
敢让它冒出芽来。既然阿萱这样劝导,她索性顺水推舟,转了脸色,和悦地
问阿萱:“这事有人看见吗?”阿萱见小姐心有转变,忙指天发誓说:“绝无
人知!”吴清浣笑着嘱咐她:“既然无人知,我便不再声张,你也不要告诉别
人,让我写首诗骂他就行了。”于是,她取出一帧小碧笺,略加思索后,作
下一首诗:
自是芳情不恋春,春光何事撩闺人?
谁流情浸天边月,比似郎心向我亲。
阿萱看也没看,就把诗笺送到了已等得心焦的江文情手中,江文情读
诗后,竟在船头雀跃不已。这下把阿萱弄得莫名其妙,明明小姐说是要写诗
骂他,他竟如此高兴,这是什么道理呢?正当她满头雾水时,回头瞥见她家
小姐与朝这边江公子暗送秋波,她顿时恍然大悟,忙掩口跑进后舱里,心里
只说自己该是做了一回红娘!
见阿萱走开,吴家船上再没有其他人影,江文情急忙靠近吴清浣的窗
口,压低嗓音道:“今宵人静时,可否启窗相候?”
这边吴清浣嘴角一撇,眼含娇媚地说:“我乃闺中娇娥,为何要等你,
公子难道没有脚吗?”江文情马上心领神会,深情地一点头,还想说些什么
时,吴清浣已“砰”地关上了舱窗。江文情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回舱静候
夜色降临去了。
好不容易挨到夜深人静,明月高悬夜空,河面上浮起迷茫的雾气,月
光照在船板上,显得朦朦胧胧。江文情心揣着一团烈火,蹑手蹑脚地攀上邻
船,来到吴清浣舱前,轻叩舱窗。不一会儿,舱窗无声地启开了,露出娇羞
万般的吴清浣。江文情心情一激动,脚下也生云,十分轻巧地就跃进了船舱。
船舱中,烛影轻摇,映着一对情深意浓的小儿女,江文情一把揽住吴
清浣的纤腰。
吴清浣起初还想扎挣,但只扭动了一会儿,便酥倒在江文情怀中。两
人相偎床边,喁喁私语,说了些什么,恐怕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不知不觉
中,都被彼此暖融融的气息醉倒了。相拥着倒在了床上,恍恍惚惚中宽衣解
带,一对初诸情事的少男少女,在春风摇舟的荡漾中,情不自禁地共赴巫山
云雨。
初尝禁果,便沉迷忘返,浑然忘却了时间和空间。就在这时,晨曦微
露,刮起了向北的顺风,吴家和江家的船相继解缆启航,帆满行速。一去便
是数十里,吴清浣和江文情还沉醉在温柔乡中。
那边船上江文情的父亲清晨起来,想叫醒儿子,舱中却已不见了他,
船头船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