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不放心地看了看刘备,刘备坦然地说:“你们下去吧!”
于是二人带着困惑的神情走出了大帐。刘备留下来与袁绍、郭图、沮授三人饮酒,开始时席上的气氛还是比较平和的,酒过数巡之后,郭图突然发难了,厉声地对刘备说:“刘玄德!你可知罪?”
刘备说:“公则,这是哪里的话?备实在不知何罪之有?”
郭图再提高了声音说:“你有两桩大罪。”
刘备问:“哪两桩?”
袁绍也装起湖涂来,问郭图说:“是啊,哪两桩?你说说看。”
郭图直视刘备说:“你手下的大将关羽附逆降曹,斩了我大将颜良,其罪一也。”
袁绍问:“这二……”
郭图说:“你在延津前线与南方奸细私自来往,密通书信,居心叵测,其罪二也。”
刘备坦然地说:“噢,原来如此!可以容备解释吗?”
袁绍说:“那豫州就说说看。”
刘备不紧不慢地说:“关羽过去是我手下的大将,这不假,可是他已经投降了曹操,他在曹营中干的事,都是秉承了曹操的意旨,与我刘备何干?”
沮授插话说:“是啊,关羽斩颜良,是与豫州无干的。”
郭图瞪了沮授一眼,接下来说:“既或你没有和他暗地里呼应,也有过去对他管教不严之罪,何况你正与他暗中交通,难道是想做曹操的内应吗?”
刘备说:“你这样说,可太冤枉了我。是的,在延津时,确有南方来人送来一封信……”
袁绍闻言,吃惊地说:“怎么?真有送信之事?”
刘备说:“当然有了,我此次进帐,就是想向冀州报告这件事的。”
说着从怀里拿出了信,递给袁绍说:“冀州,请看!”
袁绍接过信,读起来,读完之后才松了一口气,对郭图说:
“原来如此!关羽要脱离曹营,回到这里来,事先派人送来书信,通通消息。公则,你看。”
说着,把信递给了郭图。郭图眉头紧皱地看着信,袁绍喃喃地说:“关羽此时前来,可是太方便了。”
刘备说:“是的,现在我们的驻地已经从黎阳南移到阳武这里,离官渡不足百里,一蹴可就,一苇可航耳。”
郭图看着信,脸上泛起困惑的疑云,看完,喊道:“主公,其中有诈!”
袁绍变色道:“诈在哪里?”
郭图指着信说:“信上写的回归,其实是暗语,反话,回归者,回归曹操也。关羽已经为曹操立了大功,大受爵赏,在那里风光得很,岂能回到这里来?!分明是在暗示豫州,要回归到曹操那里去。主公,刘豫州是我们军中的奸细,颜良、文丑之死,都应该归罪于他,他又与身在曹营的关羽内外勾结,如果他们一旦得手,主公的大事休矣。现在不及时除掉,还等待何时?”
袁绍此时已被郭图的话所打动,用愤怒的目光注视着刘备,举起酒杯,刚要往下摔,沮授赶紧上前阻止,托住他的手说:“主公,现在事情还没有弄明白,不可冒昧行事。”
袁绍听了这话,又犹豫起来。沮授乘势夺下酒杯,放到几案上,然后对刘备说:“玄德公,关云长真要回到这里来吗?其中无诈?”
刘备说:“备一向是光明磊落,言行一致的,何诈之有!”
沮授又对郭图说:“公则,你确信其中有诈,以为关云长不会回到这里来吗?”
郭图说:“那是当然。”
沮授又对袁绍说:“主公,这样吧,就让他二人打个赌,过一些日子,如果关云长没有回到这里来,就是其中有诈,否则就是无诈。”
袁绍说:“那么,限定多长时间呢?”
沮授看着刘备说:“一个月如何?”
刘备说:“太长了!”
“那就半个月。”
“长!”
“三天。”
“长!长!”
沮授困惑地问刘备说:“那么,玄德公你说,多长才合适?”
刘备说:“从现在起,不超过一个时辰。”
沮授吃惊地说:“军中无戏言啊!”
刘备说:“大丈夫说话算数,绝不反悔!”
郭图说:“主公,别听他的,这是缓兵之计,说不定是在耍什么花招呢!”
袁绍大笑说:“不过是一个时辰嘛!我们就等等看,谅他也不能在我们的眼皮底下溜走!”
沮授也不知道刘备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但事到如今,他也无暇琢磨这些,只有在其中顺水推舟了。
于是便说:“好吧,那就是说,如果一个时辰之内,关云长没有回到这里来,玄德公就输了。玄德公,你要输掉什么赌注?”
刘备轻松地说:“取下备项上的人头好了?”
沮授说:“好,痛快!如果一个时辰之内,关云长回到这里来……”
郭图赶紧说:“那就要把关云长斩首!”
袁绍也附和着说:“是啊!定斩不赦!割下首级,挖出心肝,祭奠颜良将军的在天之灵!”
沮授说:“我现在说的是打赌之事,先别谈处置关云长之事吧!公则,如果在一个时辰之内,关云长来了,你就输了,那时该怎么办?你也要拿项上的人头作赌注吗?”
这么一较真儿,郭图却为难起来了,他吞吞吐吐地,不知怎么说才好。
刘备赶紧接过话头说:“如果公则输了,就不必砍头了,只要求冀州能够赦免云长斩颜良之罪,也就是了。”
袁绍愤怒地说:“不,一定要用关云长的首级和心肝,祭奠颜良的在天之灵!”
沮授说:“主公差矣,关云长是当世的英雄,这样的人才很难得,曹孟德用官位爵禄、金银美女来收买,他都不动心,如果他能弃暗投明,就应该既往不咎,鼓励他在这里立功报效。如果杀了关云长,岂不堵塞了天下英雄的自新之路,谁还敢投奔到这里来呢!何况这里还有一个打赌的问题,如果关云长来了,公则就输了,人家玄德公不要求砍下公则的脑袋,只要求赦免关云长,这不是合情合理吗?”
袁绍听了沮授这一番话,怒气渐渐消失了,他摸着脑袋,沉吟着说:“好吧,一旦关羽来归,就赦免他的死罪。”
沮授说:“好,一言为定!今日之事,已经达成了君子协定,由我沮授作证人,谁也不许反悔!”
袁绍说:“那是自然!大丈夫言必信,行必果,岂能自食其言!”
刘备赶紧搭了一躬说:“多谢冀州的海量!”
然后拍着手向外面喊道:“云长何在?”
只见关羽从外面应声而入,张飞和赵去随关羽一同进来。刘备赶紧向大家介绍说:“这就是云长将军!”
关羽拱手向大家致意,众人愕然,袁绍忙问:“这是怎么回事?”
刘备说:“云长已经脱离了曹营,昨天晚上就回到我的营中来了。”
郭图似乎完全忘了方才的承诺,愤怒地说:“好一个大逆不道的关羽!竟然效命于国贼曹操,斩了我大将颜良,该当何罪!来,刀斧手走上!”
刀斧手八人应声走上,个个都是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每人手持一把大砍刀,凶狠狠地立在那里。袁绍表情严肃地环视众人,叫道:“来啊!”
这时张飞、赵云和关羽都紧握着自己的佩刀的刀柄,一时气氛非常紧张,似乎空气都快爆炸了。袁绍稍稍停顿了一下,表情平静地吩咐:“重摆酒宴!为关将军接风洗尘!”
第五章 蒸蒸日上
十四年后。建安十九年(公元214年)5月,江陵的江北。关羽在大帐中阅读《春秋左传》,儿子关平与主簿廖化在对弈。
关平突然推开棋子说:“不玩了!怎么总是输给你?真没意思。”
廖化哄着他说:“小公子,别闹气,我们再摆上,我让给你几个子儿。”
关羽放下书说:“元俭,你不要宠着他。学下棋和学别的一样,只有教者严格要求,一丝不苟,学者勤学苦练,认真钻研,才能学到过硬的本领。平儿,你已经14岁了,要好好学习本领,不可任性撒娇。”
廖化感叹着说:“君侯,您若不说,我还没有留意,原来小公子都14岁了。流年似水,世事沧桑,不知不觉地我们都要老了。”
关羽说:“不是要老了,而是已经老了。自古五十为老,我已经55岁,还不算老吗?你比我小10岁吧?”
“是的,我45岁了。”
“圣人说,五十而知天命,我却不知道天命在哪里!平儿是官渡之战的下一年生的,14年来,他和他的母亲都是随我在军旅中渡过的,没有过上多少平静的生活。”
“这十几年都是动乱的年代,有什么平静可言!但这十几年,神州大地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啊!”
“是的,我们亲历了这段历史,也是它的见证人。”
关平插嘴问道:“爹爹,我生下来这十几年,都发生了什么变化啊?我好像知道一些,但又觉得很模糊。”
关羽说:“这可是一言难尽啊。元俭,你就把主要的事对他说说!”
关羽继续看书,廖化便在棋盘前对关平讲述过去的事:“你出生前后,在北方,袁绍和他的儿子们都被曹操打败,曹操统一了北方。六年前又发生了赤壁大战,曹操想要吞并江南,主公与东吴结盟,打败了曹操,然后乘势取得了荆州的大部分土地。现在主公又率兵入川,正在为夺取益州而作战。当年主公‘三顾茅庐’请诸葛亮出山,那时诸葛亮在草庐中就向主公提出了‘跨有荆、益,鼎足三分’的设想,赤壁之战以后,逐渐形成了鼎足三分的局面,主公的事业蒸蒸日上,‘跨有荆、益’的理想即将成为现实,形势与十几年前大不相同了。我说的这些,你都懂吗?”
关平说:“还不完全懂,比如,什么叫‘跨有荆、益’,什么叫‘鼎足三分’?”
廖化耐心地解释说:“荆,就是荆州,就是我们现在住的地方;益,就是益州,就是西边的四川、云南等地。当年诸葛亮对主公说,要取得荆、益二州,跨而有之,才可以形成鼎足三分的局面;以后条件成熟时,从荆、益二州出兵,北伐曹魏,直捣长安和洛阳,对曹魏发动钳形攻势,就可以打垮曹魏政权,兴复汉室的基业了。”
关平还是听的似懂非懂,困惑地问:“那么,什么叫‘鼎足三分’呢?”
廖化反问道:“鼎有几只脚?”
“有的三只,有的四只,方鼎就是四只脚。”
“绝大多数的鼎,是三只脚。你想想,曹操占有北方,孙权占有江东,主公占有荆、益二州,三家分立,不就像鼎的三只脚吗?”
“可是,主公还没有完全取得益州,还在那里打仗啊!”
“那是早晚的事。这么说吧,赤壁之战以后,鼎足三分的局面初步形成,不久主公占领益州,这局面便最后形成了。”
关平点点头说:“叔叔,我好像有些明白了。”
廖化说:“这些事,等你长大以后,就会彻底明白了。”
关平又问关羽说:“爹爹,你镇守荆州有多少年了?”
关羽放下手中的书,叹口气说:“屈指算来,已经五年多了。赤壁之战之后,主公取得了荆州的大部分土地,任命我为襄阳太守,荡寇将军,领兵驻扎在这个地方———江陵江北。荆州的形势非常复杂,北有曹操虎视眈眈,东有孙权蠢蠢欲动,几年来,我操了多少心啊!昨天照镜子,发现头上的白头发愈来愈多了。”
这时功曹杨仪走了进来,神态神神秘秘的,不断地用眼神向关羽示意。
关羽会意,对关平说:“平儿,你练武的时间到了,跟廖叔叔到院子里去练吧!”
关平答应着,与廖化持刀矛等物走出了大帐。杨仪四顾无人,拿出一封信说:“我通过驿传截获了一封诸葛瑾给诸葛亮的信,我已经妥善地把它拆开了,君侯请看!”
关羽接过信,草草阅过,有些失望地说:“又是一封平安家信,谈的无非是兄弟之间的家事,还是没有涉及到什么军国大事。你把它仔细封好,再通过驿传交给诸葛亮。这件事一定要严守机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更不能让诸葛亮看出什么破绽来。”说着把信还给了杨仪。
杨仪说:“这是万无一失的,君侯只管放心好了。”
“放心?我怎么能放心!万一诸葛亮知道我们偷偷地拆看他的信,那还了得,都是你这个杨威公出的馊主意!”
“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你让我留心诸葛亮与诸葛瑾的事,除了这个办法以外,我再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来了。”
关羽不再埋怨他了,沉默了片刻,关羽叹了口气说:“唉,三年前,主公率兵随法正入川,还带去了庞士元做军师,把我和诸葛亮、翼德、子龙等留在了荆州,说是让诸葛亮做我的智囊。我当时就对主公说过,诸葛亮的哥哥诸葛瑾在东吴,身居要职,是孙权手下的大红人,因而把诸葛亮留在荆州是很危险的,如果兄弟二人一东一西互相勾结起来,则荆州休矣。可是主公并没有听从我的话,还是把他留下了。”
杨仪说:“那还不是因为主公看重了诸葛亮的才能!”
关羽不服气地说:“哼,有什么不得了的!当年主公三顾茅庐,把这个当时只有27岁的书生从隆中的山沟里请了出来,对他倍加宠信,我和翼德都很看不惯,曾向主公提起过这件事,而主公却说什么,‘我得到了诸葛亮,如鱼得水,你们不必多言。’还说,‘明主重武事,更重谋略,我有你们二人,又有诸葛孔明,乃是文武两翼,缺一不可。我的功业好像一只大鸟,只有一个翅膀是飞不起来的!’既然主公说出这番话来,我们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可是在内心里,我什么时候服过他诸葛孔明呢!留守荆州这几年来,按照主公临行前的指示,我什么事都得听他的,可是我是襄阳太守,他不过是军师而己。大将军坐镇一方,负荷着守土拓境的重任,凡事不能独断专行,还得受制于他人,这滋味实在太难受了!”
杨仪安慰他说:“君侯,再忍耐几天吧!我们给主公发出的那封密信,估计早就到了西蜀,这回主公也许会听从我们的意见,把诸葛亮调离荆州吧!”
“但愿如此。唉,如今在荆州,除了诸葛亮诸事掣肘之外,有些将领和官员也和我离心离德啊!”
“君侯说的是糜芳、士仁和孟达之辈吧?”
“是的。还有主公的干儿子刘封,这小子也对我敬而远之。治中从事潘,也总是不听我的,没把我放在眼里。在荆州,我的知已太少了,只有张翼德和你杨威公是我的知已啊,可是翼德现任宜都太守,又不常到这里来。”
“君侯,不是还有你的得力助手廖化吗?”
“廖化为人倔犟,遇事常常提出异议,有时使我难以下台。但这人跟随我多年,比较忠实可靠,所以我对他也不加深责。总之,我们之间主要还是公务上的关系,谈不到知已!”
他们正谈论着廖化,廖化却走进来了,向关羽报告说:“启禀君侯,孔明军师和孙大夫到!”
关羽忙说:“有请!”廖化应声而下。
少顷,廖化引孙乾和手持羽毛扇的诸葛亮走了进来,诸葛亮身高八尺(合今1。84米),神态潇洒。关羽急忙起立相迎,互相见礼毕,各自落坐,关羽向廖化、杨仪挥了挥手,二人便走了出去。
诸葛亮对关羽说:“公佑带着主公的教令从益州前线来,先到江南,向我传达过了,现在又过江来向君侯传达。我随他一同过江前来,是想和君侯商讨一下今后镇守荆州的大计。”
关羽问孙乾说:“公佑,益州前线的情况怎样?”
孙乾说:“主公率军入川以后,大体上还算顺利。前年冬天,与刘璋正式决裂,占据了战略要地涪县。去年屡败刘璋,刘璋的守将吴懿、李严、费诗等都先后投降。然后便进围雒城。这些事情大概君侯都知道吧?”
“上述的情况我都知道,但不知是否攻下雒城?”
“至今围攻雒城已经一年,仍然未能攻下,主公为此非常焦急。这次派我来荆州传达命令,就是要调荆州的一部分兵力入川,早日结束战争。”
关羽忙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