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化说:“万万不可。现在正与曹魏作战,切不可由我破坏孙、刘联盟。自从双方分割荆州以来,两国在边境地方大体上还是平安无事,互不侵犯的。前者拒绝了东吴的联姻,骂走了诸葛瑾,已经使他们很难堪了;如果再夺他们的湘关米,岂非更加激怒了孙权?若是把孙权逼上了与曹操联合的道路,则荆州三郡便不会归我们所有了。”
关羽满不在乎地说:“孙权算什么?在关某看来,杀孙权如杀鼠雀耳!现在情势紧迫,也顾不了许多了。赵、傅二将军,你们带领三千人马和一千名民工,多备车辆,速去偷袭湘关。偷袭成功后,就打开他们的米仓,民工们用马车拉,用小车推,士兵们用马驮,把米运回来。”
廖化焦急地说:“君侯,东吴毕竟还是我们的盟友啊,怎么能抢夺人家的米呢?这事要三思而行,切不可鲁莽行事!”
关羽愤怒地喊道:“军令如山,违令者斩!赵、傅二将军,快去准备!”
2
陆口,东吴汉昌太守虎威将军吕蒙的驻地。在吕蒙的内寝,吕蒙与诸葛瑾在烛光下对饮着。头些日子,诸葛瑾西行去拜会关羽,谈起联姻之事,被关羽骂了一顿,还险些被他杀了。归途中,由于心情懊丧、气火攻心,又加上江中风大,在船上得了重病,便在陆口下了船,在吕蒙的驻地延医诊治。
诸葛亮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与将养,现在身体已经康复,明天一早就要回建业了。现在吕蒙设便宴为他饯行,因为二人要密谈一些军情大事,所以只有他二人对饮,并无其他人员作陪,地点也选在比较严密的内寝。
谈到此次会见关羽的经历时,诸葛瑾仍然余怒未息,在跳动的烛光的映照下,他的脸色显得很难看。“我曾多次出使在外,还是头一次受到这样的侮辱!”
吕蒙说:“这事早在我的意料之中。关羽这人一向骄傲狂妄,近来在进攻襄、樊的战争中又连连得手,水淹七军,有威震华夏之称,曹孟德都闻风丧胆,想要放弃许都,迁都以避之,这就使得他更加晕头转向,觉得不可一世了。老兄在这种时候去出使,受了他的侮辱,是并不奇怪的。”
诸葛瑾喝了一大口酒,不服气地说:“关羽懂得什么谋略?水淹七军不过是借了天气的光而侥幸成功罢了。”
吕蒙附合着说:“是啊,这就叫贪天之功,以为已功。像他这样的人,是不会正确估计自己的。”
经过这一番宣泄,诸葛瑾的情绪有些平复了,他意味深长地说:“我喜欢研读《周易》,从易象的变化来看,当他的气运达到顶峰时,也就是他倒霉的开始,这就叫‘盛极而衰’。现在他应了《乾卦》的九五爻‘飞龙上天’,紧接着就该是上九爻‘亢龙有悔’了。”
吕蒙说:“可是,这种人,不到他从空中跌下来摔得粉碎时,是不知道什么叫后悔的。”
二人正在边饮边谈,守门的亲兵进来报告:“甘宁将军求见,说有紧急的事报告。”
吕蒙说:“请他进来吧!”
甘宁进来了,向吕蒙报告说:“方才湘关来人急报,关羽派出数千兵马,抢去了我湘关的存米,说是暂时借用,以后奉还!”
吕蒙问:“现在退兵了吗?”
“已经满载而归了。”
二人闻言,又惊又恼,几乎是同时叫道:“太不像话了!”
甘宁退出之后,吕蒙对诸葛瑾说:“关羽,豺狼也。我们与豺狼为邻,焉能安居?当初鲁子敬镇守陆口,力主与关羽和平相处,共拒曹操,我就不同意他的这种主张,曾秘密地向至尊上书,陈述我的计策,你听说过这件事吗?”
“好像听说过有这么回事,但不知其内容。”
“我上书的大意是:‘荆州是我立国的根本,我只有全据荆州,才可以真正维持鼎足而居的局面。可以设想一下,如果有一天我们能全据荆州,令征虏将军孙皎守南郡,偏将军潘璋驻白帝城,我吕蒙前据襄阳,荡寇将军蒋钦率游兵万人巡防大江上下,相机应敌,如此则何惧于曹操,何赖于关羽?而且关羽君臣惯用诡计与暴力,反覆无常,不能以心腹相待啊!如今关羽还没有东进,是因为至尊圣明,我等诸将还在啊,如果不在我们强壮的时候解决,而到了我们一卧不起时,还怎能为至尊建功立业呢?'大意如此,具体的词句就记不了那么准确了。”
“至尊是怎么答复你的?”
“至尊召我谈话,说是我的意见与他的想法大体上相同。但他还有袭取徐州的打算,不知取徐州与荆州应该孰先孰后。我进言说:‘曹操布置在徐州的守军数量不多,战斗力也不强,不过是强弩之末,不在话下,发兵前去,自可克捷。但至尊今日得徐州,曹操明日就要来争夺。徐州是陆地,骁骑驰骋,四通八达,就是用七八万人防守,也没有什么把握。不如先取关羽,全据长江,形势会变得对我们更为有利。’“至尊听了我的进言,觉得有理,便表示,改变袭取徐州的设想,应相机袭取荆州。所以后来才发生了命我去夺取荆州南三郡的事,再后来双方平分了荆州,孙刘两家也就暂时相安无事了。但荆州之事还不算完,现在正是对付关羽的好时机,我们不应该坐失良机啊!”
诸葛瑾困惑地问道:“现在关羽收编了曹魏的大量军队,号称威震华夏,正在军力强大之时,怎么可以贸然去进攻?”
吕蒙笑了笑说:“老兄方才还在大谈周易,怎么这么一会儿就忘了?凡事达到最盛时,也就是走向衰败的开始啊!当然,我们不能与他硬拼,而是要以奇计胜之。走着瞧吧!”
诸葛瑾有些喝多了,这天晚上没到馆驿去休息,就在吕蒙的床上和衣而睡。吕蒙则一夜未眠,反复地思考着对付关羽的办法,胸有成竹之后,便伏案给孙权写了一道奏折。
数日之后,诸葛瑾回到建业,向孙权报告了此次出使的经过。孙权听说关羽拒婚,还辱骂了使者,称自己的儿子为“犬子”,非常气愤。及至听到关羽抢夺了湘关的存米,就更加气愤了,咬牙切齿地说:“不除掉关羽,难以消除我的心头之恨啊!”
诸葛瑾把吕蒙的奏折呈递给孙权,孙权当即启开观看,只见那上面写着:“关羽辱骂使者,强抢存米,已违同盟之义;况吴、蜀为荆州再战,乃旦夕之间事,值此关羽北攻襄、樊之时,我以谲兵取彼三郡,乃天赐良机,不可失也。今关羽北上,而多留兵于后方,诚恐蒙图之也。蒙常有病,关羽亦深知之,乞至尊以治疾为名,召蒙分兵还建业,羽闻之,必撤其后方之备兵,开赴襄、樊。乘其后方空虚之时,我奇兵昼夜浮江而上,则南郡、公安可下,关羽可擒也。”
孙权看罢吕蒙的上疏,连连点头称是。这天夜里,孙权一夜未眠,他在艰难地思考着另一个层面的问题,为了打败关羽,取得曹操的配合是很必要的,事到如今,也顾不得尊严和脸面了,要向曹操递送秋波,屈膝称臣,以取得一时的利益,至于以后如何摆脱曹操的控制,那就又当别论了。
洛阳的一个旧宫殿里,曹操正在会聚文臣武将,研讨当前的军政大事。他已经在三年前由魏公晋爵为魏王,而在朝廷中仍任丞相之职,总揽朝廷的大权。近来曹操的心情很不好,头疼的老病又犯了,有几天简直是疼得死去活来。今天稍微好了一些,便抓紧时间,召集了这个会。
这个65岁的老人面容憔悴,头上紧裹着丝巾,只听他有气无力地说:“今天把诸位召来,仍然是研究迁都之事。关羽包围襄、樊,联合河南江北的贼酋,有‘威震华夏’之称。许都已经受到威胁,天子处境危殆。一个时期以来,我提出了迁都洛阳的设想,但因我的身体不好,又加诸事纠缠,至今未能付诸实施。这事不能再拖了,我们应该把它定下来,赶紧把朝廷迁离许都,以躲避关羽的锋芒。”
曹操说完之后,大家纷纷发言,无非是有关迁都的具体事宜,如修缮洛阳宫殿、迁移文物档案,整理器具什物,准备车辆船只等等,而丞相主簿司马懿却力排众议说:“不可迁都,迁都会示人以弱,长关羽的威风,灭我们的锐气。”
西曹属(官名)蒋济也说:“主簿所言甚是。于禁等军为水所设,乃天灾所致,并非攻战之失误,对于国家大计并没有太大的影响。关羽只是一时侥幸成功,势不能久,对于什么‘威震华夏’的说法,我们不必太在意了。”
曹操很感兴趣地问道:“那么,根据当前的局势,计将安出?”
司马懿说:“联结孙权,离间孙、刘的同盟关系,乃是上策。刘备和孙权外亲内疏,在荆州问题上势不两立,关羽在荆州得志,必然是孙权所不愿意看到的。可派人去江东,劝说孙权偷袭关羽的后方,答应在事成之后,割以江南之地,封他为吴王,孙权必然会听从我们的摆布。同时我们再派出大军,到樊城一带攻击关羽,在双方的夹击之下,不仅樊城之围可解,关羽也必将走上穷途末路、一败涂地矣。”
曹操和众文武官员听了司马懿的陈述之后,真是茅塞顿开,都认为司马懿之计是最佳的选择,迁都之议也就被否定了。
会议正在进行中间,忽然接到传令军吏的报告:“东吴使者求见!”
曹操拍手说:“来得正好!快快有请!”
使者进来了,曹操认出他是东吴的校尉徐详,便向大家作了介绍。坐定之后,寒暄了几句,徐详拿出了孙权的亲笔书信,呈递给曹操。曹操看过了书信,故作不快地说:
“两年前,孙仲谋就派你来见我,说是要向我称臣纳贡,当时我很高兴,还派出使者回访。可是两年过去了,孙仲谋并没有什么实际的行动,这次又说要向我称臣纳贡,我怎么会相信呢?”
徐详说:“两年前,我们的至尊也是有诚意的,可是因为军政诸事繁忙,没能及时与大王联系,这事也就放下了。如今关羽围攻襄、樊,威震华夏,对我双方都是严重的威胁,我至尊愿以讨关羽自效,出兵偷袭其后方,大王亦派重兵解救襄、樊,首尾呼应,势同犄角,则襄、樊之围可解,关羽可擒矣。在这封书信上,我家至尊对此已经讲得很清楚了,尚望大王明察。”
曹操说:“如今你家主公既有诚意,也就不咎既往了。事成之后,我要把江南之地割给他,封他作吴王。但这回可要言而有信,不能有始无终啊!”
“那是当然,我至尊久仰大王的神威,早就想效忠于大王,此次有了这样的机会,自当全始全终,竭尽忠诚。不过,在我临来之时,至尊特别叮嘱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让我向大王转达。
“什么事?”
“我家至尊说,我们双方的出兵计划,务请大王及贵方人员严守机密,不可宣露出去,以防关羽有备。”
“好的,我们一定要秘而不宣,请贵使转告你家主公放心好了!”
曹操又向徐详讯问了一些东吴的情况,然后请徐详到馆驿中好好休息一下,明日回去复命。徐详辞出后,曹操对众人说:
“这孙仲谋真是个精细人,考虑问题很全面。可是,他未免太过虑了,这种事我怎么能透露出去呢?”
坐上有许多人也同声附合,都认为这种事愈机密愈好。但军师祭酒董昭却说:“不,这件事还是透露出去为好。”
曹操问道:“为什么?”
“军事上注重权谋,怎么有利就怎么干。表面上不妨答应孙权为他保密,实际上却要宣露出去。为什么呢?第一,关羽听说孙权出兵西上,若是回兵自救,樊城之围就可以立即解除,这样可以使他们两个贼人自相残杀,我则坐收渔利。如果秘而不宣,只是对孙权有利,不是上策。第二,樊城被围日久,城中的将吏和士卒如果不能早日知道实情,算计着城中的粮食即将告罄,必然要非常恐慌,倘若产生其他念头,酿成变乱,便是一场大的灾难。
“所以还是应该宣露出去,使他们知道,关羽的后方有变,我们的救兵也即将到来,这样就可以使他们看到希望,加强守城的信心。当然,关羽为人倔犟蛮横,听到吴军偷袭后方的消息后,自恃江陵、公安二城防守坚固,或许不急速退兵也未可知,但那对他在精神上也是一个打击,起码也可以动摇他的信心啊!”
曹操笑着说:“好!还是公仁的见解高明,就这么办吧!我要让孙、刘两家像两匹烈马一样互相咬起架来,而缰绳和嚼子却紧紧地掌握在我们手里!”
第二天,吴使徐详南返,曹操也率大军离开洛阳南下。到了摩陂停了下来,把大本营安在这里,命徐晃、徐商、吕建等将领挥师继续南下,先去攻打偃城,拔掉关羽派别将深入到最前沿的一个阵地。
4
打扮成农民模样的关平匆匆地走进了关羽的中军帐,见爹爹正坐在那里生气,只听他愤愤地对廖化说:“曹仁这小子好比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我派神箭手一连射上城头三幅帛书,要他赶紧献城投降,可他就是不加理会,至今杳无音信。”
廖化劝解他说:“君侯不必生气。现在水淹樊城,城墙已经没了大半,即将全面坍塌,听说城内的粮食快要吃光,军心浮动,士气一落千丈,曹仁彷徨无计,日坐愁城,他就是一个铁打的汉子,也不会支撑多久了。”
关羽猛一抬头,见关平站在面前,忙问:“平儿,你到北方去了好几天,侦察到什么重要军情了?”
关平回答说:“曹操已经离开了洛阳,率大军南下,大本营设在摩陂。派徐晃、徐商等为先锋,继续南下,已经收复了偃城,正在向樊城方向推进。”
关羽闻言,吃惊地说:“魏军来得好快啊!”
廖化说:“你的那位老乡徐晃,是不容易对付的。”
关平说:“爹爹,应该提前作好准备,是不是把留在后方的人马,多调一些到前线来?”
关羽想了想说:“不可,东吴的吕蒙镇守陆口,好像是一匹恶狼,正蹲在我们的大门口,伺机而动,我们怎么能掉以轻心?如果把后方的军队更多地调到前线来,使后方守备空虚,一旦吕蒙乘机进攻我后方,那可就糟糕了。”
过了两天,一名斥候从东南方来,向关羽报告说:“东吴陆口守将吕蒙旧疾发作,已经回建业治病去了,还带走了许多军队。”
关羽乍一听到这消息,真是喜出望外,大有如释重负之感。但他还不敢完全相信这是事实,心里还有许多疑虑,觉得吕蒙诡计多端,可不要让他骗了。而几天之中,这种报告竟接踵而至。有一名在东吴驿传系统卧底的老斥候,还亲眼看到吕蒙请求孙权允许他回建业治病的上书以及孙权召他返回建业的答书,因为这些函件都是不封口的。有的斥候还亲眼看到吕蒙一行人马东归建业的情景,在报告中绘声绘色,使关羽不由得不相信了。
时隔不久,关羽正在大帐中与诸将议论军情,忽有东吴的一名军吏送来一封书信,关羽赏了送信人一锭银子,请他随关平到下面去用饭,然后仔细地看完了书信,把信举在手中,对大家说:“这信是一个名叫陆逊的人写来的,是东吴接替吕蒙的陆口守将,官衔是什么‘偏将军右都督’,职位还不算低。但我过去还没有听说过这个人,谁知道他的底细?”
众将闻言,面面相觑,多不知陆逊是何许人也,只有从于禁军中投降过来的将军胡修,原来在魏军中主管过来自东吴的情报,是一个“东吴通”,他说:“此人字伯言,吴郡人,出身于江东世家大族,孙权把哥哥孙策的女儿嫁给了他。在这以前,他是坐镇芜湖的守将。”
关羽问道:“此人有多大年纪?”
胡修说:“大概比吕蒙还小,今年不足40岁吧。”
关羽说:“后生孺子耳!孙权把镇守陆口的重任交给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足见东吴没有人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