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期了,所有美好的幻想都将梦一般地消失。
屋外传来了高大山的敲门声。高敏把所有的信都撕碎,扔掉,擦干泪水,故作平静地说:“爸,你进来吧。”
高大山进门,盯着女儿。
高敏勉强一笑:“爸,这么晚了,还没睡呀!”
高大山盯着她,突然说:“闺女,你真想好了,要嫁给建国?”
高敏说:“爸,瞧你说的,我和建国连结婚证都领了,不嫁给他嫁给谁呀!”
高大山在地上转圈子,重重地叹气,回头盯着女儿。
高大山说:“高敏,这会儿你要是不想结婚,爸爸还可以带你离家出走!”
高敏脸上笑着,眼里却流出泪水:“爸,你这会儿还能带我去哪里呀?我就是想走也不能了,要是误了明儿的婚期,我妈这回不会再绝食了,她说不定要自杀!”
高大山哼一声说:“她的事你不要管,就说你自己愿不愿意逃走吧!”
高敏默默望着他,半晌说:“爸,你回去睡吧!”
高大山失望地盯她一眼说:“爸明天怕是不能参加你们的婚礼了,爸要下部队去。”
高敏凝望父亲说:“我不怪你。”
高大山说:“不怪我就好。”
高大山转身离去。高敏猛地靠在背门后,无声地流下泪来。
婚礼这天的早饭时候,高敏已换上了新娘装。秋英急着给桔梗打电话:“我说亲家母,我那亲家公啥时候到啊,这可是俩孩子的大事,他不会不来吧?”桔梗说:“不会不会。说好了来的!”
秋英说:“那就好那就好!我这头可早就准备好了,到了点你就叫建国来接高敏,女婿不来我可不发嫁啊!好好好,呆会儿婚礼上见!”
她放下电话,对一家人心烦地说:“你们快点吃,呆会儿建国就带车来了啊!”
高权高岭看高敏,高敏像是什么也没听见似的,仍旧慢条斯理地吃着。
高大山从楼上匆匆走下来,看一眼正在厅里忙活的秋英,不声不响地匆匆往外走。
秋英冲着他喊:“老高,都这会儿了,你还要去哪呀?”
高大山说:“你忙你的,我忙我的。”
秋英说:“呆会建国接高敏的车就要来,陈刚马上就要到,你可别在这个节骨眼上跟我闹气呀。”
高大山已走出门外,冲身后不耐烦地挥挥手。
他到办公室要了一辆车,说是要下部队,也不要胡大维跟着,一个人让司机开着走了。临了吩咐胡大维,说:“我下部队的事,不要跟任何人提起。”
胡大维想不通他为什么要在他女儿结婚的这当儿下部队,满腹不解地望着车远去。
喜气洋洋的陈刚来到高家,还在门外就喊:“老高,老高,我来了。”出来迎接的却是秋英,陈刚奇怪地环顾左右说:“老高呢?”秋英说:“他刚出去,我还以为他去大门口接你去了。”陈刚说:“他能到大门口接我?我可没那么大的面子。”秋英说:“老陈,看你说的。老高去接你也是应该的。”陈刚边接过秋英递过的烟边说:“这老高,一定又跟我捉迷藏呢。”秋英说:“不等他,一会高敏出嫁,他还不回来呀。”两人都笑了。
喜宴的场面非常热闹,高敏、陈建国胸前戴花,尚守志、李满屯等人都已到齐了,大家等了老半天,还是不见高大山的影子。陈刚忍不住喊:“老高,高大山,这老家伙,这是去哪了?”
这时候秋英看到胡大维,忙叫他过来问:“看到高司令了吗?”胡大维看一眼陈刚,看一眼秋英,说:“高司令他不让我说。”秋英说:“都急死人了,都这会了,你快说。”胡大维小声地说:“他下部队了。”秋英说:“你说啥?”胡大维小声地说:“他说他下部队了。”秋英又气又无奈,冲陈刚、桔梗说:“亲家,你看老高这人,你说我跟他过的这是啥日子。”陈刚打圆场说:“没啥,没啥,这才是老高,那咱们就进行吧。”
陈刚在中途就悄悄离席了,他知道高大山这是有意躲着自己,他得去找他。他叫上司机,开车朝七道岭方向驰去,在山道上追上了高大山。原来高大山的吉普车坏了,司机掀开车盖修车,高大山等得不耐烦,对司机说:“你啥时候修好,再去追我吧。”便顾自大踏步向前走去。
陈刚的车赶上了高大山,在他前面一点停下来,陈刚下车站在路旁等着他过来。高大山走近说:“你?你咋来了?”陈刚说:“咋地,车坏了,掘达掘达地自己走上了?”高大山像是赌气地说:“我愿意走,咋地了?”陈刚又气又笑地说:“看样子火气还不小,来吧,上车,去哪,我送你。”高大山说:“我不坐你的车,我消受不起。”陈刚说:“看样子,今天是冲我来的呀,好,我陪你走。”
两人并排着向前走,陈刚试探地问道:“两个孩子结婚,为啥不喝口酒?”高大山情绪化地说:“我戒酒了。”陈刚说:“戒酒了?在这种场合也该破例。”
高无话可说了。陈刚说:“我看你是不想见我,这才是问题症结。”高大山说:“我怕你呀?你又不是老虎。”陈刚说:“那你为啥跑?”高大山说:“我烦,我想出来散散心。”陈刚问道:“大喜的日子你烦啥?”高大山说:“为啥烦你知道,只管军事,不顾政治的大帽子,不是你们给扣的?”陈刚终于明白了,说:“原来是为这个呀,那咱俩得好好唠扯唠扯。”
两人在山冈上一片平地找到两块石头坐下,陈刚从车上拿出带来的酒和菜,说:“这酒这菜,我是专门为咱俩准备的,我一来,听说你下部队了,我就备了这一手。”说着举起酒瓶子,把另一瓶酒塞到高大山的手里。
高大山不接,说:“我戒酒了。”陈刚说:“为了今天两个孩子的喜日子,就不能破一次例?”高大山说:“我说话算数。”说着把身子扭过一边,陈刚见他这样,说:“你这人咋这样倔眼子呢,说你军事挂帅,忽视政治,这是军区党委定的调调,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他顾自喝酒,又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扣在你头上的帽子马上就要给你撤消了,以后你该干啥干啥。”高大山有点不信地说:“真的?”陈刚说:“怎么不是真的,军委已经放出风来了,政治不能忽视,军事不能不抓。文件军区很快就要传达了。”高大山不由面露喜色,陈刚说:“咋样,是好消息吧?为了这消息,还不破一次例?”高大山拿起酒瓶,倒有点不好意思了,笑说:“这还差不多。”两人瓶碰瓶,大口喝起来。
一瓶酒下来,两人都有些微醉了,高大山说:“今天喝酒的事,回去你不要跟别人说,否则,没人相信我老高了。”陈刚说:“放心,战争时咱俩互相打掩护,这次还是打掩护,咋样?”高大山感慨地说:“想想这日子过得可真快,一晃咱们孩子都结婚了,想当年咱们结婚时,就跟昨天似的。”陈刚说:“可不是,日子不禁过呀。”高大山说:“你说建国和高敏他们会幸福么?”陈刚反问道:“啥叫幸福,又啥叫不幸福呀!”高大山摇摇头说:“想想也是,你我当年一个日子结婚,这么多年跟头把势地不也过来了。”陈刚说:“那你说,你幸福不幸福?”高大山说:“唉,还真不好说,酸甜苦辣啥滋味都有了,可话说回来了,啥又叫幸福呢?”
陈刚不由叹口气说:“老高呀,你想过没有,要是咱俩当初,你娶林医生,我娶杜医生,日子咋样?”高大山沉思说:“不知道,还真不好说。”陈刚说:“今天咱俩是咋了,咋都跟个娘们似的呢。……问你个事,你可得说实话。”高大山说:“你说,你说。”陈刚说:“当初结婚时,你把秋英当成自己的妹妹,说啥也不想跟她结婚,现在你还有那种感觉吗?”
高大山低头说:“让我想想。”陈刚说:“这有啥可想的。”高大山说:“你还别说,平时吧,我老让着她,有时也冲她发火,发完火就后悔,想她一个孤儿,这个世界上没依没靠的,就靠我老高了,我不迁就她谁迁就她,这么一想吧,啥都没啥了。”
陈刚说:“这么说,你还有妹妹情结。”高大山说:“啥情结不情结的,反正一发完火,我就想起当年冻死的妹妹,哥呀哥呀地叫我,我这心受不了哇。”说着说着不由动了感情,眼睛湿润了。
陈刚拍拍高大山的大腿说:“不说这事了,我陪你下部队呆上两天,整天坐机关,还真闹心。”高大山说:“好,咱就下部队,过两天清净的日子。”两人上车向山里开去。
3.高权醉酒
新婚第一天,高敏就和建国打了一架。建国回到新房时已经醉了,被他的一帮哥们架着,还冲高敏喊:“拿……拿酒!我要招待这帮哥们儿!来,我一个一个把他们给你介绍介绍!这一个是军区沈副司令的公子!这一个是军区赵副政委的女婿!……你看清楚了,这些人才是我的铁哥们儿!我只交这些朋友!拿酒!”
高敏不理他,走向卫生间,建国追进来拉扯她,高敏回头厌恶地说:“陈建国,你干啥?”建国说:“我叫你拿酒来,我们要喝酒!”
高敏强忍着,给他们取来酒,又走向卫生间。建国说:“高敏,我知道你今天不高兴。”高敏咬着牙忍了忍说:“我高兴。”建国说:“你和你爸一个样,顽固不化。”高敏最容不了别人说她爸的不是,来气了,说:“不许说我爸。”建国说:“说了,又咋了,你还能把我吃了?”高敏怒道:“吃了你又咋地了?”她扑上去,母狮一样和建国厮打起来,醉了酒的建国渐渐不是对手,弯腰捡起高敏滑脱的鞋,扔到窗外。
众人拼命将他们拉开,解嘲地说:“散了散了,都喝多了,走!”
高敏拉开门冲出去。
隔日建国酒醒了,高敏也平静下来了,两人在新房里像谈判一样对坐着,建国说:“高敏,咱们需要谈一谈。”高敏不冷不热地说:“谈吧。”建国说:“昨天的事是我不对。我喝多了。”高敏不做声,建国接着说:“你想不想现在就离婚?”高敏说:“不想。”建国说:“为什么?”高敏说:“为什么你就别问了,反正不是为了你。”建国深深地看她说:“好吧,我尊重你的选择。可是不想离就得过,过就得有个过法。”高敏说:“你说吧。只要你认为哪些事情是我们生活中早就安排好的,我就听你的。”建国说:“你爱我也罢,不爱我也好,至少在两家老人面前,我们要表现得像一对正常的夫妻。”高敏说:“这本来就是我的愿望。”建国说:“以后我不强迫你做什么,你也不要强迫我改变自己的爱好。”高敏点头说:“可以。”建国说:“既要做夫妻就要过夫妻生活,虽说我自己无所谓,可我妈急着要一个孙子。”高敏说:“没问题。我说过了,只要是生活早就为我们安排好的,我都听你的。”
两口子的日子就在秋英的眼皮底下这么过着,秋英和高大山都不知道女儿女婿真正过的是什么日子。几个月之后,高敏开始干呕起来,秋英开始还担心着,想想忽然高兴起来:“闺女,你是不是……”她迫不及待地给桔梗报喜信儿,说是高敏有了身子了。
高敏其实并没有怀孕,却利用这个机会上了军医学校,回来当了医生。过些日子,建国当上了警卫连长。高大山还在研究着盼望着上级批准他的大演习方案,在服务社当主任的秋英也还不显老,像过去一样活跃,时常给桔梗打电话,指望在军区当参谋长的亲家帮高大山挪挪位置,让她也能搬到省城里去住。日子就这么在人不觉得的平淡中过去了,不知不觉中高权长大了,高大山的烦心事也来了。
先是高权学会了抽烟喝酒,与尚来福一帮孩子无法无天的,接着便连课也不去上了。老师一个电话打到了高大山的办公室向他告状,高大山听秘书胡大维一说便发了怒,说:“这小兔崽子,他又逃学了?……还有其他的事吗?”胡大维说:“有孩子反映他时常带一帮学生偷着抽烟喝酒。”
高大山哼一声,走出门去,胡大维追出来说:“学校还说,下午有个重要的家长会,一定要去参加!”高大山头也不回地说:“我没空儿。你叫我家属去参加!”
他怒冲冲地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到壁橱里乱翻,回头对秋英说:“哎我说,我的酒哪去了!”秋英奇怪地问:“你的啥酒,你不是戒了吗?”高大山发怒说:“戒了就不兴我找酒了?”秋英走过去帮他找,说:“不是在那儿吗?昨儿我还看见了啊!……奇怪了,它自个儿也不会长腿呀!”
高岭放学回家,畏畏缩缩地进门,磨蹭着靠近楼梯口就要上楼,被高大山看见,叫住他:“高岭!给我站住!”
高岭站住了,害怕地望着高大山。高大山问:“高权呢?他咋没回来?”高岭结结巴巴地说:“我……不……知……道……”高大山说:“你不知道?你整天跟屁虫一样跟着高权,你不知道?快说,是不是他把我的酒偷出去喝了?”高岭被吓得哭起来。
秋英跑过来抱住高岭,对高大山吼道:“你今儿咋啦?一到家就吹胡子瞪眼的。高岭这么胆小,都是叫你吓的!”
见高岭抽抽搭搭地哭个不停,高大山心烦,吼一声说:“别哭!一个男孩子,眼泪这么不值钱!”
高权放学之后没有回家,带着尚来福等一帮人跑到人防工事里喝酒去了,喝得一个个手扶着洞壁才能站起,高权则已经是醉得叫都叫不醒了。高大山在家等着高权还不回家,怒视着秋英说:“这都啥时候了,高权咋还没回来?”秋英说:“我哪知道!”她拿起电话给建国打电话说:“建国吗?你快去帮我找找高权,都这会儿了,还没见他回来!”
陈建国打着电筒在人防工事里找到了高权,他一个人四仰八叉地躺着。建国蹲下去拨拉他的脑袋,他嘴里还嘟哝着说胡话,建国给了他一脚,喊:“高权,起来!回家!”高权睁开眼,手扶洞壁跌跌撞撞站起,醉眼迷离地喊:“我是守备区高司令,你是谁,敢来命令我!”建国拧着他的耳朵,提溜着就往家走。
秋英见高权这个样子,又气又心疼,奔过去说:“我说高权,瞧你这一身,哪弄的呀,谁把你弄成这样!”高大山气得一把将她拨拉开,走过去大声地说:“高权,你是不是喝酒了!”
高权喷着酒气,醉醺醺地连他老子也认不出来了,冲高大山说:“你是谁?你算老几?敢冲我吼!你知道我是谁?我爸是高大山,是白山守备区的司令!我就是喝酒了,就是逃学了,你敢把我咋地!”高大山这个气呀,一巴掌扇过去,手指秋英和建国说:“你,还有你,把他给我弄到楼上去,我要关他的禁闭,快!”
建国动手将高权往楼上拖,高权还在挣扎。秋英上去帮建国,一边说:“好儿子哎,你也不看这是啥时候,赶快乖乖地给我上去吧!”两人好不容易将高权弄上楼去。
高大山气呼呼地站在那里吹胡子瞪眼,见秋英下楼盛了饭要端上去给高权,大喝一声说:“站住!你想干啥?”秋英说:“送上去呀!你总不能饿死他吧!”高大山说:“你给我放下!都是你惯的!小小的孩子,又喝酒,又抽烟,还学会逃学了!我高大山咋会有这样的儿子!我要关他的禁闭!一天不行两天,两天不行一个星期!让他写检查!深刻检查!检查不深刻,不能吃饭!”他怒冲冲地走到楼上,用一把大锁咔嚓一声锁住高权的房门。
4.写检查
下午,胡大维来通知高司令员去学校开家长会,高大山说:“不是说让我家属去吗?”胡大维说:“我刚才打电话了,秋主任说她有病,头痛,让你去!”高大山说:“我哪有时间!”想想对胡大维挥挥手说:“给我叫车!”胡大维反倒吃一惊,说:“司令员,你真要自己去?”高大山生气地说:“我不去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