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给了人贩子,倒得了一笔不义之财。
人贩子一转手,把蔡瑞虹又卖给了武昌的一家妓院。蔡瑞虹见自己屡
遭欺弄,竟沦落到青楼卖身的地步,简直是失望到了极点,不明白老天为何
要这般虐待自己,妓院老鸨见蔡瑞虹艳丽动人,还满以为自己买到了一棵摇
钱树,便急不可耐地逼她接客。不料蔡瑞虹已打定了不惜以死相抗的决心,
寻死觅活,坚决不肯接客。老鸨见她心意已坚,生怕扭她不过,人财两空,
干脆把她转卖给绍兴人胡悦为妾。
胡悦是武昌大守的亲戚,从绍兴赶到武昌是想投个靠山,捞上一官半
职。逛妓院时,他看中了以泪洗面,反抗老鸨的蔡瑞虹,正好老鸨摆弄不了
这个倔强的姑娘,就顺水推舟,低价卖给了他。胡悦很快就摸透了蔡瑞虹的
心思,就假惺惺地对她说:“太守老爷是我的亲戚,你只要听我的,我一定
想办法托他为你料理一切,你不必担心!”
蔡瑞虹信以为真,跪倒在地,感激涕零他说:“若得官人如此用心,替
我报了家仇,我生生世世做牛做马来报答官人大恩!”胡悦连忙貌似爱怜地
将她扶起,安慰道:“既为夫妻,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真心待我已足,何
须其他报答。”蔡瑞虹以为自己遇到了救星,也就决心跟定了胡悦。
其实胡悦也是在口头上敷衍她,根本没付诸行动;而且还骗蔡瑞虹,
说是已经拜托了太守,太守正发缉文四处搜捕歹徒呢!蔡瑞虹满以为是真的,
天天烧香祈祷,希望歹徒早日落网。
通过亲戚的介绍,胡悦找到了进京城捐官的门道,于是带着蔡瑞虹由
运河乘船来到京城。打点买通的大批金银已托入送出去,胡悦在客栈中喜滋
滋地等着乌纱帽落到自己头上。不料天不遂人愿,胡悦捐官的事还没有眉目,
经手为他办理的官员却暴病身亡,胡悦不但没得到官职,反而白丢了大批金
银。
胡悦在京城失去了依靠,身边带的钱渐已花完,无奈之际,他便开始
在蔡瑞虹身上打主意。蔡瑞虹此时正是十八九岁年纪,犹如怒放的鲜花,散
发着诱人的芳香。胡悦便决定以她为诱饵,只说她是自己的妹子,因家穷想
要与人为妾,得些银两后,再让蔡瑞虹找机会跑出来,然后又骗第二下,这
也就是玩所谓的“仙人跳”的骗局。蔡瑞虹出身大户人家,当然容不了这种
昧着良心的勾当,但又架不出胡悦的硬逼软磨,也就糊里糊涂地进入了角色。
第一个欺骗对象是温州来的举人朱源,他进京参加会试不第,无脸返
回故乡见乡亲父老,就留在京城读书温课,准备下科再考。朱源已年过四十,
家中娶有一妻。但却一直没有生育,妻子曾劝他纳妾以续香火,只因功名未
成而一直拖着没办。这时,心计多端的胡悦为他带来了蔡瑞虹,只说两人是
兄妹关系,本是书香门第,但因家道败落而生计无着,想把妹妹寄托一人以
求生存。朱源见蔡瑞虹长得端庄秀丽,举止间也显得颇有教养;自己孤身一
人在京,又正需有人陪伴照应,因此就答应娶她为妾,并送给了胡悦不薄的
礼金。
蔡瑞虹进了朱源的门,起初是羞愧难当,伤心不已,自己一官宦闺媛,
竟落到以身骗人钱财的地步,真是无脸自容啊!不久,她逐渐觉得眼前这一
个读书人,不但仪表斯文,心地也忠厚善良,不如将计就计跟了他,将来他
有出头之日,自己或许就有报仇雪恨之机。于是,她没按胡悦定的计划逃回
他身边,胡悦几次暗中来诱劝她,她都不作理睬;胡悦只好一个人灰溜溜地
用朱源送的那些礼金作盘缠,返回老家去了。
蔡瑞虹死心塌地跟了朱源过日子,彼此相亲相爱,第二年便为朱家生
下一子,取名林。转眼又是会试之期,朱源厚积薄发,考中了进士,不久被
朝廷派为武昌知县,朱源携家小到临清张家湾雇船南下赴任。
在船上,蔡瑞虹无意间发现了当年的船老大陈小四,仇人相见分外眼
红,但见陈小四并没有认出自己,蔡瑞虹便暂时沉住气,不动声色地向丈夫
朱源说明了一切。朱源听了爱妾的讲述,深为她命运的苦难而动情,他让蔡
瑞虹先平静下来,在船上不要惊动贼人,等待机会再设法报仇。
船到扬州后,停岸等候顺风。这时陈小四与人发生了纠纷,对手是当
年的歹徒沈铁瓮与秦小元。朱源趁机上前劝他们到太守府去评理,自己也随
他们而去。到了扬州太守府,不待陈小四等人陈说是非,朱源与蔡瑞虹就上
前历控了他们当年杀人越货的罪行,审讯取证后,三个歹徒被收入死牢。
到武昌上任后,朱源马上着手查找其他歹徒的下落,很快就找到并缉
捕了胡蛮二和凌歪嘴。三年之后,又终于查出了在汉阳开店的白满和李癫子,
逮捕后,与胡蛮二、凌歪嘴一并押往扬州结了案,八名歹徒得到应有的惩罚。
这时朱源也已升任御史,代天子巡狩到扬州。当歹徒被斩杀后,他命
人将歹徒的头颅用漆盘盛了,摆在为蔡武夫妇及儿子等人的灵位下,以祭他
们的在天之灵。
蔡瑞虹大愿已了,当天夜里沐浴更衣,然后悄悄以利剪刺喉而死。临
死前写下了一纸遗书,留给丈夫朱源:
贱妾瑞虹百拜相公台下:虹出身武家,心娴闺训,男德在义,女德在
节,女而不节,禽兽何别?虹父韬铃不戒,曲药迷神,海盗亡身,祸及母弟,
一时并命。妥心胆俱裂,浴泪弥年,然而隐忍不死者,以为一人之廉耻小,
阖门之仇怨大。不幸历遭强暴,衷怀未伸,幸遇相公,拔我子风波之中,谐
我以琴瑟之好。识荆之日,便许复仇,皇天见怜,宦游早遂,诸好贯满,相
次就缚,而且明正典刑,沥血设飨,妾之仇已雪,而志已遂矣!
失节贪生,贻砧阀阅,妾且就死,以谢蔡氏之宗于地下。儿子年已六
岁,嫡母怜爱,必能成立,妾虽死之日,犹生之年,姻缘有限,不获面别,
聊留一笺,以表衷曲。
朱源骤失爱妾,心碎欲绝。读毕蔡瑞虹的遗书,又深为她的贞节操德
而感慨唏嘘,为报家仇,她忍辱历难整整十年,了却大愿后,她义无反顾地
遂贞节而去,只把儿子留给了她深为感激的夫君。
蔡瑞虹的儿子朱林在父亲和嫡母的培养下,很快长大成人,少年得志,
中进士及第。
朱林为纪念死去的母亲,特上表陈述蔡瑞虹一生的苦节,乞赐旌表;
明英宗见表后赞叹不已,下令在温州府为蔡瑞虹建造了一座节孝牌坊,以表
彰她的纯孝与节烈。从此,蔡瑞虹忍辱复仇的故事也在民间流传开来。
胡郡奴终生留得清白身
明惠帝建文四年夏天,燕王朱棣举兵攻南京,夺得了侄儿惠帝的皇位,
成为明成祖。
即位之初,成祖朱棣也曾想接受徐皇后的建议,休养生息,任人唯才,
不问新旧;无奈当初深受惠帝重用的一批文武要臣,视朱棣为乱臣贼子,决
不肯为他效劳,忏逆斥责之言层出不穷,使得朱棣大为恼怒,于是大开杀戒,
企图以酷刑严治来压制住不顺的火苗。
于是,方孝孺、齐泰、黄子澄、铁铱、练子宁、景清、卓敬、陈迪、
暴昭等忠贞不二之臣,纷纷毙命于明成祖的酷刑之下,接下来又轮到大理寺
少卿胡闰了。
胡闰是一位文臣,文采在朝廷中仅次于方孝孺。当明成祖令方孝孺起
草即位诏书被拒绝,一怒之下,斩了方孝孺而且株连九族之后,又让胡闰为
他执笔,胡闰同样也是忠耿之士,坚决不肯动手,还破口大骂:“朱棣窃国。”
朱棣怒不可遏,命左右一颗一颗地敲落胡闰的牙齿,然后又进行威逼。胡闰
血流满襟,仍然发出模糊不清的怒骂声。朱棣气愤至极,立即下令将他缢死,
又让宦官们把他的尸体浸泡在灰綪水中剥下皮,将皮风干后缝好,内里填上
干草,作成一具人型标本,挂在城门口,以警示不服新皇帝的人。
只是杀了胡闰还不算,朱棣最喜欢弄株连九族之案,接着又杀掉胡家
的亲戚故旧两百多人,制造了又一起政治惨案。这种情况下,一般只对男性
处斩刑,而女眷则留下来,或收在宫中为婢,任意欺侮淫虐;或分给有功的
将士为妾为婢;再不然就罚入教坊司为娼妓,受尽凌辱。胡闰被杀后,家族
中的男性一并被斩草除根,女眷则统统收入宫中等候发配,胡闰的妻子也在
其中。胡闰之妻性情高洁刚烈,为了让自己的清白之身不受污辱,趁着混乱
之机,一头撞在墙上,顿时脑浆迸溅而死去。就在她撞墙的那一瞬间,从她
怀中跌出一个四岁左右的女孩,那是她的小女儿,跌在地上,茫然无措地哇
哇大哭。
旁边一个看管小校见这小姑娘眉清目秀、楚楚可怜,顿生一丝怜悯之
心,就一把抓过来,塞在一位胡家女佣手里。
后来,这个女佣秋娘被分配给朱棣手下的有功之臣马将校,胡家小女
儿也被带进了马府。秋娘已是四十多岁年纪,做事勤快麻利,被派在厨房中
为奴婢。胡家小女儿紧紧跟着她,在油烟弥漫的厨房中渐渐长大,慢慢也能
相帮着做些烧火、劈柴的粗活儿。小姑娘在家时的名字已不便再用,秋娘不
想让大家知道她的身世,以免引起麻烦:因此大家就顺口叫她“群奴”,意
思是“一群奴婢的奴婢”,因为小姑娘是为厨房中一群奴婢做下手的,谁都
可以对她呼来唤去,无异于是奴婢的奴婢。秋娘觉得身份越低贱,便越不容
易引起别人的注意,也就越安全,因而就任大家这样称呼她所带的小姑娘。
只是“群奴”叫来叫去,又被错传成“郡奴”,反正都是奴婢,谁也不会用
心去考证。
这时外面的世界充满了风雨雷电,燕王朱棣破城进宫时,建文帝已不
见了踪影,有人说他是穿了明太祖朱元漳留下来的一套袈裟逃出去做云游和
尚了;有人则说他从地道遁出,逃到海上去了;还有说他跑到了西南边陲一
带,纠集勤王势力,准备东山再起。
总而言之,建文帝的出逃,成了明成祖朱棣的一块心病,他觉得建文
帝是一个时时准备暴发的隐患,无形中威胁着自己的皇位;因此他不惜劳伤
国力,多次派人马寻找追剿建文帝,却一直没有结果。同时;朱棣还指派宦
官成立了特务组织东厂,专门暗中搜罗一些反叛线索,置不顺者于死地,弄
得京城内外不断飘荡着腥风血雨。这种情形下,郡奴所在的马府厨房反而显
得十分宁静,谁也不曾理会藏在这里的罪臣之后,她平平安安地长到了及笄
之年。
郡奴与秋娘相依为命,郡奴视秋娘为母亲,秋娘也把郡奴当成是亲生
女儿看待,有好吃的总是偷偷给她留下,但是,秋娘却从不给郡奴梳妆打扮。
郡奴的工作主要的在灶下烧火,烟熏火燎,每日里总是弄得脏兮兮的,头发
蓬乱如草,脸上黑一块灰一块,身上则穿着不合身的旧衣裙,人们根本没见
过这位青春少女的真实模样,谁也没在意她漂亮不漂亮;而郡奴因自己就只
生活在厨房和后院这个小天地里,满眼都是疲惫忙碌的奴仆,很少看到衣着
鲜艳的人,因此也不觉得要怎样收拾打扮,日子在麻麻木木中打发着。
永乐十二年腊月,新年将临,厨房中的奴仆忙了几天打扫卫生,准备
过年了。坐在灶下烧火的郡奴忙过一阵后,停下来望着窗外发呆。这时窗外
后院中响起一阵嘻笑声,随即走出三个二十来岁的女郎来,她们个个锦衣绣
裙,描眉点唇,明艳得象画上的人,郡奴不由得眼睛一亮。原来这三位贵族
女人是来马将校家作客的亲戚,游玩时走错了路,误入了后院,待问明后,
她们很快又折了回去。她们这一来一去不打紧,却给郡奴平静的心湖中投下
了一枚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郡奴仍然呆望着窗外想,女人原来可以是这
般美丽,过去自己只是从贴在屋中的旧年历上看到,不曾以为还真有这样可
爱的人,自己是不是也能打扮成这样呢?
腊月二十七,过年的食品基本准备就绪后,厨房里忙了一年的奴仆们
也开始偷空烧水沐浴,换上新衣,准备着过年了,郡奴自从那天见位锦衣女
眷后,心里一直有些不安份,这天随了大伙儿也十分用心地洗澡洗头洗脸,
然后悄悄换上一件经过自己改制了的旧衣服,衣服虽旧却合身熨贴,把她青
春发育的身体包裹得婷婷玉立,最后又偷偷用了点秋娘梳头用的刨花水仔细
梳了头,把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待她收拾好走出小屋,仿佛是已脱胎换骨,
长身玉立,粉颊秀眸,肌肤白嫩细腻,发髻乌黑油亮,把个灰不溜秋的后院
照亮了许多,令众奴仆惊叹不已,谁也没料到这个天天偎在灶下烧火的灰丫
头,竟然还是个模样如此明艳的姑娘呢!
秋娘见了郡奴这副模样儿却忧心忡忡,她认定显眼就是不祥之兆。于
是,这天半夜里,秋娘把已睡着的郡奴摇醒,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把她胡家
的身份和遭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郡奴听了,简直痛不欲生,哭得险些昏
过去。待她情绪稍微平定一点后,秋娘又郑重其事地告诫说:“你身为罪臣
之女,危机时时隐伏在身边,在官家为奴,一切都捏在主人的手里,必须处
处小心,忍辱偷生,尽量隐晦自己。否则,一旦你的美色被主人家哪位好色
之徒发现,必定毫不费力地将你糟蹋,就你的身份,他不可能收你为妾,那
便只有不清不白地了此一身,郡奴你要好自为之!”
郡奴默默听着秋娘的话,心里却象沸水一样不停地翻滚,自己空为名
门之后,如今不但没有了地位,甚至连收拾打扮的天性也不能流露,她不愿
失去清白之身,于是含泪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早,郡奴又换上了一套污浊肥大的衣服,并用烧红的火钳把
头发烫得象是一堆枯草,任它乱七八糟地蓬在头上,脸上也沾上了灶灰,又
恢复了她灰姑娘的模样。
从此,再也没有人注意到她,马府中的男人自然不肯多看她一眼。
永乐二十二年,明成祖朱棣崩逝于榆木川军中,太子朱高炽即位,是
为仁宗;不到一年,仁宗病逝,传位给太子朱瞻基,即为宣宗。宣宗是一位
仁德之帝,十分留意民间疾苦,上一代的仇恨,到这里也已被时间冲淡;当
初反对朱棣的叛臣,毕竟也是效忠于大明皇朝,于是宣帝为他们平反昭雪,
下令赦免了大批为奴的罪臣女眷,并尽量地发还她们的家产。
泽被四海,郡奴随之也摆脱了二十多年的奴婢生涯,带着秋娘回到江
西部阳故乡,这时她已年近三十了。故乡的人们对胡闰的忠贞义行记忆犹新,
因而纷纷把善意的关注投向了这个历劫归来的忠臣之女,地方官把胡家祖屋
及祖产发还给了郡奴。郡奴历尽了坎坷,对人生已看得十分平淡,她不想改
变自己用惯了的名字,只是在前加上了胡姓,成为胡郡奴。胡郡奴已蓄好了
满头秀发,在脑后挽成髫,穿着已更新,但仍然是淡雅朴素,虽不施脂粉,
但天生丽质,足以明艳照人,一派端庄典雅的大家风范。于是许多热心的乡
亲邻居开始为她提亲,无奈她对婚姻早已无心无意,坚决表明了自己此生不
事婚嫁,陪伴养母秋娘终老一生。
虽为著名文臣之女,却因落地为奴,竟然不能识文断字,胡郡奴感到
十分羞愧;于是她在宅中的前厅办了一所私塾,请来当地名师教学,免费供
给附近的贫困儿童读书,自己也跟着一道努力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