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勒充耳不闻,依旧朝她前进。
「你别过来!」她害怕地看著他逐渐缩短两人间的距离,颤抖的小手几乎无法握稳手上的刀。
眼看他赤裸的胸膛就要抵上刀尖,他却丝毫不改初衷,这让她掩下住的脆弱将她整个人笼罩住。
「不要!」手中的短刀当啷坠地,恋姬将小脸埋进掌心里,浑身泛过一阵阵的哆嗦。
「爱我,真有那么痛苦吗?」他心疼地问,将她的爱恨都看得那么清楚,而她想回京的心情,也令他感到丝丝心灰。
她的低咽自指缝间逸出,「你是我哥哥,你的爱是下被允许的……」
「住口。」最是让他感到沉痛的伤口又被她揭起,铁勒怒眉一敛,拉开她掩面的双掌不让她说下去。
「二哥……」她呻吟地仰起脸庞,晶亮的泪水滑过她的面颊。
「别叫我二哥。」他凶猛地扣握住她的掌腕,以唇止住她的话语,将她的心酸全都代她咽下。
就连兄妹,他也不要她当。她明知道的,他要的不是兄妹之情。
兄妹是不会这般亲昵地亲吻的,他用他重重的吻告诉她。分开她的唇瓣探入她口中的舌尖是缠绵的,与她交缠的身躯是火热的,当她节节败退之时,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吻势变得柔润温暖,像是小心翼翼地将她捧放在掌心上的怜惜,让她急促的气息变得孱缓,一点一滴收受他所给予的,但在这心跳交击呼应的片刻,他却怎么也下能忘怀她想回京的念头,深恐她为他停留的时间,就只这么短暂而已。
「我给你三个愿望。」他在她耳畔沉稳地述说著,「除了不许离开我之外,只要你说得出,我便做得到。」
恋姬听了,闭上眼埋首在他的胸前,脸庞贴在他温暖的肌肤上,无法汲取泪水的胸膛因此而染上了一层亮泽。
她什么愿望也不要,现下,她只希望时光能够倒流,回到未见过这片美丽的草原前,回到春暖花开的京兆,在那个暖日融融的午后,当他,第一次在林间亲吻她的指尖。
铁勒将倦累的她扶抱至榻上,她别过脸不看他,他走回小桌前自药盅里倒了碗微温的药,再回到杨边坐至她的身旁,见她不搭理,他遂将她抱至怀里,仰首将药汁饮至口中再喂渡给她,当她睁亮了一双水眸时,他的指尖轻轻抚过她嫣红如云的面颊。
「试著睡一会吧,你很久没睡了。」铁勒将空碗搁至一旁,把她安稳地置妥,再拍哄著她入睡,「睡吧,我在这里。」
苦涩中渗著点酸甜的药汁还停留在舌尖,草药浓烈的气味在口鼻间徘徊不去,加入了他的拥抱和体温後,蒸腾成一种昏昏然的氛围,她突然觉得很疲惫,不是身体上的,而是心灵。
聆听著一声声稳定的心跳,她的思绪浮荡得像水面上逐波摇摆下定的浮萍。她觉得有时候,铁勒像是变了个人,成了个囚禁她的男子,然而就在她想回避的时候,那个记忆中疼爱她的二哥又会走回来,会让她贴著他的心房倾听他心音,让他的心告诉她,依旧温柔、依旧熟悉的铁勒也仍是他。
走与不走皆不是,她不想再选择。她沉沉地合上眼睫,试著去迎接久未来临的睡意。
帐帘外,草原上风儿高低的音韵,听来很孤寂空旷,漫无边境似的,仿佛再怎么吹拂,也到不了天涯的尽头。
「美人不笑,那就不美了。」
忧心忡仲的男音渗入恋姬的思绪,她拉回漫游的心神,双眼定在坐在她面前,捧著不知名野花来向她献宝的野焰。
野焰,她排行第八的皇兄,十岁丧母後,父皇便将他送去铁勒的身边交由铁勒教养,多年来随著铁勒走过大江南北,看遍无数战火兵戈,也是除了她外,另一个较为接近铁勒的人。
可是跟在铁勒身边这么久,他身上并无半分铁勒的气息,开朗乐天的他,一点也不像深沉忧郁的铁勒,在被铁勒的阴霾所笼罩住的铁骑大营里,他像颗能够照亮大地的灿阳,有他在,就有欢笑和温暖,自她来到铁骑大营後,每回来看她,他总会捧来摘自野原上的花花草草博她欢心,让她在感动之余,也格外想多和他亲近一些。
「来,像我一样笑一个。」在她又神游天外天去之前,野焰对她笑咪咪地咧大了嘴。
望著那张极为肖似女人的脸庞,恋姬想了想他方才所说的话,再诚恳地告诉他。
「你长得很美。」多年不见,头一回铁勒带著他来见她时,她还以为铁勒私下偷藏了个大美人。
「噗!」举例失当,站在野焰身後的冷沧浪,忍不住喷笑出声。
长得一张美女脸的野焰很想淌泪,「小妹……」居然连她也这么说。
「今日你不必带兵出营吗?」几个月下来,她已经多少摸清营中一些事了。
「我才刚回来……」他疲惫地捶打著肩头酸痛的肌肉,「二哥存心想累死我。」为了寻找大军所仰赖的水源,他已接连著三个日夜没睡,还得赶在铁勒离营前回来报告,再带兵出营操练的话,他可受不了。
「你认为二哥待你不好吗?」每次听著他抱怨铁勒,她总觉得他有些口是心非。
他撇撇嘴角,「他根本就没人性。」要做的杂务比谁都多,带兵操练、沙盘推演每天都要做,还不时得率兵追打游牧的外族以试成果,对他与对他人不一视同仁的铁勒,简直就是把他当成万能的手下来使唤。
恋姬忍不住想试探一下,「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离开?」
「我……」野焰的舌头蓦地打结,表情也显得有些不自在。
「你想从二哥身上得到什么?」她说得很一针见血。据她的观察,任由铁勒怎么对待他,他全是一味地照做或接受,也从不违抗铁勒,这让她不由得联想他为何那么听从铁勒的命令。
野焰抿著唇,无法直视地别开双眼。
看了他的反应,恋姬很想摇首。
他和铁勒,简直就像是从前的铁勒与父皇的翻版,不同的是,铁勒绝不会向他人开口诉苦或是有半句微词,铁勒做了那么多,为的就是想自父皇身上得到一点父爱;而吃尽苦头的野焰,为的,也不过是想自铁勒这边得到一点赞美肯定,和些许的兄弟情或父爱。
她能够了解铁勒为什么那么严苛地训练他,在母妃玉镜娘娘的保护和薰陶下,野焰成了个心软善良对人不设防的皇子,对朝中的人情世故、阴谋争斗完全没有抵抗力,在失去了玉镜娘娘後,野焰就不知该怎么在京兆中生存了,接手管教他的铁勒,若是不冷心铁血地将他磨练一番,若是不让他看尽残酷严苛的一面,那么日後,野焰将无法在朝野或是沙场上立足。
只可惜,这一点野焰永远也看不穿,更不会明白铁勒的苦心。
铁勒把他失去的所有父爱,全都补偿似地加倍给了野焰,希望野焰在能够保护自己之余,能得到的比他更多,别和他一样,在父皇的阴影下独自跌跌撞撞走了那么多年,可是铁勒又不敢轻易敞露心房表达出来,不爱解释的他也不冀望野焰能够了解,以为这样就能保护他自己,然而这却对野焰造成了阴影,使得他一直想要做些什么好证明自己的存在,好让铁勒能够对他另眼相看。
野焰频搔著发,「几年不见,你说话的方式愈来愈毒了。」每回说话都这么直,这真让他有点怀念她初来乍到时的沉默。
她轻耸香肩,「会吗?」
「你呢?你想离开二哥吗?」被她攻得无处躲的野焰,只好把矛头转至她身上,问问这个也跟他一样离不开铁勒的人。
恋姬脸色蓦然变得苍白,话语悬凝在喉际不再出声。
大感不对的野焰忙对她挥著手,「就、就……当我没问,你也知道,我这个粗人天生就不会说话!」
旁观的冷沧浪受不了地抚著额。
「笨蛋……」哪壶不开提哪壶?好下容易她才开口跟人说说话,这下好了,就怕她又缩回去。
愁容不展的她淡淡地问:「八哥,你是怎么看我的?」
「看你?」
「我与二哥之间的事。」全营的人都知道铁勒爱上的是自己的亲妹子,但仗著铁勒的军威,又没有人敢表示半点意见。
「我……」野焰顿时一愣,说得有些支吾,「我还是一样把你当成妹子。」
「你也以我为耻?」光是听他吞吞吐吐的语气她也知道,他和他人一样,对她这个闹出乱伦丑闻的公主有著鄙视和轻屑。
「不是,我从没有这么想过!」野焰用力地摇首向她否认。「你怎会有这种念头?是别人又瞎说了什么吗?」是军中又有人乱嚼舌根吗?是谁有那么大的胆子,这事被铁勒知道那还得了?
她的眼眸漫无目的地流转著,「别人说与不说,已经无所谓了,重要的是,我就是如此看自己。」
「小妹。」听得一个头两个大的野焰,叹息地按住她的两肩,「听我的,你别管别人怎么想、怎么看,你就是你,爱情这种事本来就没有什么是非对错。」
「你也认为我爱二哥?」黛眉一扬,恋姬转而直视他的眼底。
「不是吗?」他说得很理所当然。
恋姬有些怔愕。她处处的表现,都对铁勒那么冷淡疏远,怎么他会认为她爱铁勒?她不是一直都瞒得很好吗?她还以为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
将她的沉默视为否认的野焰,边搔著发边小声地问。
「难道你还在想庞云?」她若不爱铁勒,那就是爱庞云啰?
提到让她始终都歉疚於心的庞云,恋姬倒吸一口气,无血色的玉容变得更加苍白。
「小妹,前阵子我听说了一件事……」以为她很想念庞云的野焰,不忍见她这般,好心地想向她吐露一个消息。
「什么事?」
「就是庞云他——」
「嗯哼!」机灵的冷沧浪适时地出声重重一咳,并暗示性地朝野焰挤著眼。
「庞云怎么了?」满心满腹想知道的恋姬,好奇地拉扯著他的衣袖。
「他……」正要继续说下去的野焰,冷不防地被人拉著衣领拖至一旁咬耳朵。
冷沧浪张牙舞爪地警告他,「要是刺王知道你告诉她,你准会被扒下一层皮的。」铁勒刻意为恋姬封锁所有有关京兆的消息,他还故意破戒?
「可是也不能让她这样下去啊。」野焰还是觉得自己做得很对。每天看著思乡的她枯坐在营中,不与人说话也下与人接触,他就很想为她做些什么,好让她的眼眸里重新燃起光彩。
他翻了个大白眼,「你认为告诉她情况就会好转吗?」
「总比让她一天到晚都惦念著庞云和京兆好吧?」愈是不知情就愈想知情,说不定说开了後,她的心头就会舒坦一点。
「你……」深知他脾气拗起来就没完没了的冷沧浪,气结地扭过头去,「随你,出了事我不管。」也不看看他是在谁的地头上,还敢谈论铁勒最是忌讳的人物,他是想挑战铁勒的脾气吗?
「你还没告诉我。」耐心等候的恋姬在他回到她面前时轻声提醒他。
「庞云也来到北狄了。」没有阻碍後,野焰这次终於能够顺利说出口。
她倏然张大了水眸,「什么?」
「他以母丧为藉口辞官回乡奔丧,前阵子,营里有人在北狄的边城见到他。」铁勒老早就知道这个消息了,为此,铁勒特意派人在边城一带巡防,为的就是不想让庞云有机会见她一面。
她的声音里泛著抖颤,「他……放弃仕途?」她最害怕、最想避免的事真的成真了?他怎么那么傻,前程似锦的他,为何要这么做?
野焰挤著眉心,「应该是吧,下过听说太子有拦他,希望他日後能够回朝为天朝效力。」其实他对事情的来龙去脉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据传这事在太极宫闹得很大。
恋姬怔坐在原地,手中捧著的花朵凌乱的落了一地。
「小妹?」野焰看她目光空洞洞的,担心地伸手轻拍她的面颊。
铁勒阴沉的声音自帐门边传来,「拿开你的手。」
「二哥?」吓了一跳的野焰急急转过头,一看铁勒的眼神不对劲,赶忙收回自己的手。
冷天色一手掩著脸,「完了……」以铁勒的脸色来看,他八成都听见了。
怔看著铺了一地花朵的恋姬抬起螓首,无言地凝睇著铁勒,半晌,她不语地起身走向内帐。
目送著她的背影离去,铁勒兴师地睨向野焰。
「为什么要对她说那些?」多嘴,他可知道恋姬将因此而自责多久?
「我认为她有必要知道。」生性耿直的野焰只是认为自己该说出实情而已。
他飞快地否决,「她不需知道那些事。」
「二哥,你不能再束缚著小妹了。」为了他专断的脾气,野焰不禁想为恋姬说上他两句。「你还看不出来吗?她不快乐,她一点都不快乐,自她来到北狄後我就没见她笑过,你不能什么事都不让她知道,什么事也不让她做,就算再怎么爱她,你也不该将她紧紧绑在身边,她会喘不过气的!」
「我们的事与你无关。」心火暗起的铁勒拢紧了剑眉。
野焰扯开嗓子大嚷:「有关,再这样下去小妹会把自己封闭起来的!」
「王爷……」提心吊胆的冷沧浪小声地在他耳边警告,「你就少说两句。」铁勒的脸色都已经变天了,他还那么不会看苗头?
「天色。」遭人刺中痛处的铁勒眼眸一转,转身看向身旁的冷天色,「西戎那方面准备好了吗?」
冷天色点点头,「都准备好了。」
「明日就派人送他上路。」
「是。」
「你要把我赶去西戎?」骤感不对的野焰,在他要离开时一把拉住他的衣袖,脸上盛满了惶恐和不解。
「放手。」铁勒抽开自己的衣袖,跨开长腿就想去找恋姬。
「二哥……」追在他身後的野焰急忙地拉回他。「为什么要赶我走?」他做错了什么?为何要把他赶至那么遥远的地方?
铁勒回过身来冷声质问:「难道你想永远依赖著我吗?」
总是依附著他人,野焰要到何时才能够自立、何时才能独当一面?若是不离开这里,野焰怎会有成长的空间?
其实,野焰不需在他面前证明些什么,也不必特意为他而做些什么,一手辅育至今,他太清楚野焰本身有何能耐,现下野焰只需去证明自己、说服自己并不比他这个兄长差,要是他再不松手放野焰走,野焰永远只能屈居於他之下,并因自卑而被他压得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依赖?铁勒是这么看待他的?
震人心弦的回声犹在耳畔,野焰怔怔地撤回手,半张著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而他的眼底有著失落、难过和自卑,喉际则是紧窒得让他无法出声。
铁勒淡漠地看著他,「你该长大了。」
野焰猛然咬紧牙关,跌跌撞撞地朝帐外冲出去。冷沧浪看了,叹息之余,也只能跟在後头追上。
「这样好吗?」对他的作法无法苟同的冷天色摇摇头,「会伤了他的心的。」谁都晓得野焰将铁勒视为心目中独一无二的偶像,这番伤人刺耳的话一出口,就伯野焰又会端在心头上想很久。
铁勒生硬地别开脸,「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么多。」恨他也罢,只要野焰往後能在别处生存下去,他情愿被恨。
冷天色听得直摇首长叹,「唉……」关心野焰为什么老是不说出来呢?他怎么在对自己的兄弟这方面,总是这么笨拙?
「去帮他张罗上路的事。」他扬手交代,看了看内帐一会,忍不住想去看看进了里头後就一直安静著的恋姬。
内帐里,飘浮著松木燃烧的香味,铁勒一脚踏进,香味便随之拂来,但里头较外面低了些许的气温,让他微皱著眉,开始考虑是否在雪季正式来临前,带著她和大军迁回已盖好房舍的碉堡里。
知道躺在杨上的恋姬还未入睡,他脱去厚重的外衫和鞋袜侧躺至她的身旁,将她拉进怀中让她枕靠著他的手臂,轻嗅著她身上清洌的花香味。
背部暖烘烘的热意驱走了一室的寒冷,恋姬放松身子靠在他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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