匣里不该出现在此地的名器。
寒冷使得她的声音有些下稳,「传国玉玺……为何会在你手上?」这东西,不是该在翠微宫里的吗?是谁把它盗来这的?
「你走吧。」他没回答,在旋身转过时,披覆在他身上的大氅迎风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
她急急抬首,「你不随我回京?」
「你不会希望我回京的。」铁勒的身影顿了顿,握紧双拳压抑地自口中迸出。
他紧抑的声调,像是会扎耳一般,令她忍不住伸出手拉住他。「二哥……」
话才脱口,全身蓄紧力气的铁勒,立即猛烈地挥开她碰触的小手。
「别那样叫我!」这些年来,他最是无法忍受的,就是这两字自她的口中说出。
遭人全力排斥的玉掌仍停留在空中,掌心还带著些疼痛,丝丝麻烫的感觉,就著手心一路延伸至全身,一下又一下地,扎进她的心坎里。
目送著他再次逐步远去,恋姬的眸里泛起薄薄的泪雾。
他的眼里不再有她了,但此刻的她,在这股欲哭的冲动下,她还是想说服自己,在他们之间,覆水仍是可收,那些错了、误了的,都可以在时光的河川冲刷後重新来过,可是这场不肯停息的落雪却像是在参加告别的祭礼似地,将他的身影缓缓卷去,用落不尽的雪花来祭她已逝的爱情。
风势中,恋姬的身子匆地晃了晃,一阵揪心的刺痛飞快地在她的胸口蔓延,她低下螓首,怔怔地看著自己。
一柄带著斑斓羽翎的弩箭,静插在她的胸前,聆听著风儿吹拂在箭翎上嘶鸣的啸音,不知怎地,她想起大明宫里的那盏风铃,那盏,他为她亲自悬於檐下的风铃。
她还记得,每当午后风起时,风铃清沁透耳的琅琅声响,随著风儿巧巧地定过总是寂静无声的殿廊,在铃声中,有著他稳定朝她步来的足音。自他离去後,独留在大明宫里的她,常在起风的时分侧耳细听著,风铃每响一声,过往的回忆就愈朝她走近一分,每听一回,那些想忘却又不能的昨日,就会再度悄悄地向她走来。
「十公主!」离萧高亢的叫声,划破雪地里单调的落雪音韵。
「袭兵?」目睹一切的冷天色迅速转首环顾四周,忙不迭地对属下派令,「传令後卫军包围此地护驾,其他人立刻去把潜进後方的敌兵找出来!」
未上马的铁勒迅即回过身来,在视线触及她的那一刻,他的脑中昏了昏,全身如遭雷殛地僵止住,轰轰的心音,波澜壮阔地在他耳际不断拍击著,他瞠大的眼瞳,紧锁住恋姬胸前那片漫意无限的血色。
「恋……」他想开口唤她,却像是梗住了,声音蓦地紧窒在喉际,久久,无法成言。
「快传军医!」大惊失色的离萧一手撑扶著恋姬,另一手急拉著冷天色的衣袖。
颓靠在离萧臂弯里的恋姬,仍是低首静看著插在胸前的弩箭,温热热的血液,像是有生命似地,将她的白氅缀染上了刺眼的酡色,宛如一朵朵红梅,正缓慢地盛绽晕化开来,看在她眼中,像极了大明宫里那株在雪中盛绽的红梅。
枝上的红梅遭她摘取离瓣时,承受的,原来是这种痛。
「二哥……」她抬起螓首低唤,费力推开身旁的离萧,拖著脚步走向震怔在原地不动的铁勒。
离萧急忙扯开嗓子,「王爷!」他还愣在那里做什么?
心碎的痛感中,铁勒强压下心头那份崩离的感觉,拚命凝聚起意识疾步奔向她,在伸长的双臂承接到她瘫软的身子後,他慌忙抱著她蹲跪在地,一手拉开她的大氅,大略地诊出伤势後,一掌紧握住那柄弩箭。
离萧不确定的问:「王爷?」他不等军医来?
铁勒咬咬牙,眨眼间已将弩箭拔出,受痛的恋姬抖瑟地弓起身子,玉白的指尖深深陷进他的臂膀里,惊恐的明眸不确定地看向他。
「别怕……」他用力压紧她的伤处,难以抑止话音里的颤抖。「别怕,我在这儿,不会有事的。」
惶然的话语方抵达她的耳畔,热泪迅即聚满了她的眼眶,这让恋姬看不清他的脸庞,她费力地将它眨去,双眸坦坦直望进他布满悸痛的眼瞳里。
原来,心痛的人,还有他。
她并不是孤单的。
「不要走,」再次在他的眼中找到自己的身影後,她清晰地开口。
铁勒怔了怔,没想过能自她口中听见这句话,他还以为,这一生,她永远也不会这么对他说。
她拉开他放置在胸前的大掌,伸出双手倾身偎至他的怀里拥抱他,紧贴在他胸前的贝耳,在隐约地听见他胸坎里传来的心跳後,缓慢地闭上双眼。
「别丢下我……」不过多久,她收紧的双臂再也无法将他紧拥,缓缓地在他身侧垂下,任不断涌出的鲜血濡染了他一身。
* * *
急如锅上蚁的离萧,在冷天色的两脚一退离中军主帅大帐後,就心急地把他拉至一旁去探听情况。
「怎么样?」眼看就快天黑了,怎却一点消息也没有?
冷天色烦躁地爬梳著发,「不知道……」光是躲在外头偷看铁勒的脸色,他就觉得情况不怎么乐观。
枝上的红梅遭她摘取离瓣时,承受的,原来是这种痛。
「二哥……」她抬起螓首低唤,费力推开身旁的离萧,拖著脚步走向震怔在原地不动的铁勒。
离萧急忙扯开嗓子,「王爷!」他还愣在那里做什么?
心碎的痛感中,铁勒强压下心头那份崩离的感觉,拚命凝聚起意识疾步奔向她,在伸长的双臂承接到她瘫软的身子後,他慌忙抱著她蹲跪在地,一手拉开她的大氅,大略地诊出伤势後,一掌紧握住那柄弩箭。
离萧不确定的问:「王爷?」他不等军医来?
铁勒咬咬牙,眨眼间已将弩箭拔出,受痛的恋姬抖瑟地弓起身子,玉白的指尖深深陷进他的臂膀里,惊恐的明眸不确定地看向他。
「别怕……」他用力压紧她的伤处,难以抑止话音里的颤抖。「别怕,我在这儿,不会有事的。」
惶然的话语方抵达她的耳畔,热泪迅即聚满了她的眼眶,这让恋姬看不清他的脸庞,她费力地将它眨去,双眸坦坦直望进他布满悸痛的眼瞳里。
原来,心痛的人,还有他。
她并不是孤单的。
「不要走,」再次在他的眼中找到自己的身影後,她清晰地开口。
铁勒怔了怔,没想过能自她口中听见这句话,他还以为,这一生,她永远也不会这么对他说。
她拉开他放置在胸前的大掌,伸出双手倾身偎至他的怀里拥抱他,紧贴在他胸前的贝耳,在隐约地听见他胸坎里传来的心跳後,缓慢地闭上双眼。
「别丢下我……」不过多久,她收紧的双臂再也无法将他紧拥,缓缓地在他身侧垂下,任不断涌出的鲜血濡染了他一身。
* * *
急如锅上蚁的离萧,在冷天色的两脚一退离中军主帅大帐後,就心急地把他拉至一旁去探听情况。
「怎么样?」眼看就快天黑了,怎却一点消息也没有?
冷天色烦躁地爬梳著发,「不知道……」光是躲在外头偷看铁勒的脸色,他就觉得情况不怎么乐观。
「不如……不如把握时间先送十公主回京吧,宫里的太医一定会有法子的!」离萧转想了大半天,在不信任这里的军医之余,急著想将她带至别的地方医治。
他摇摇头,「这时上路太冒险了,况且京兆这么远,王爷不会准的。」伤势这么重,怎么移动她?更何况这场雪愈下愈大,能不能上路都还是个问题。
「那……」难道就什么都不做吗?人是他带来的,她要是有个万一,他要怎么回去面对卧桑?
冷天色知解地拍拍他的肩头要他镇定一点。
「别慌,相信我,我们比你更慌。」他以为只有他怕而已吗?竟然在主帅所处的中军里出了这事,中军里的哪个人不怕?就怕铁勒会秋後算帐,都已经有人洗好脖子准备自尽谢罪了。
奉命抓出袭兵的参将,办完事赶回大营後,就急著先来向冷天色报告。
「冷将军。」碍於铁勒就在里头,参将靠在他耳边小声地与他咬耳朵。
「办得好。」冷天色边听边点头,「现下袭兵是生是死?」
「无人敢留。」参将的双目惶恐地闪烁著,胆战心惊地侧首瞄了瞄主帅大帐。
冷天色叹了口气,「说得也是……」让恋姬受袭就已经够糟了,要是再让铁勒知道有人敢对袭兵高抬贵手,难保铁勒不会变天。
「别待在这了,你再进去看看情况。」弄不清情况始终放心不下的离萧,忙不迭地分开他们俩,用力把冷天色推向帐门。
他直踩住脚步,「现在?」他哪有胆子在这个时候进去?
离萧拉下了脸,「去吧,算我求求你。」
「别忘了你还要向王爷报告这事。」参将也忙不迭地加入离萧的鼓吹阵营。
他边咕哝边往帐门走,「不讲道义……」好,他记住了,这些人全都没义气得专死道友不死贫道。
就在一脚踏进主帅帐里後,很快的,冷天色就後悔了。
等在内帐外的铁勒,坐在椅上披散著发,目光空洞地直视著双掌上残留的血渍,染在他身上的斑斑血迹已然凝固,让他看起来像头负伤的野兽,因失去了主人而不知归处,他人只消定眼一瞧,即可看出此刻他掩不住的伤痛有多少,而过於自责的成分又有多少。
他比谁都知道,在离开恋姬时铁勒是下了多大的决心,他也知道,这些日子来,铁勒有多么想再见她一面,今日会发生这事,或许,他也在怪著自己。
如果可以,冷天色真希望那柄箭是插在自己身上而不是恋姬,至少,铁勒不会把自己逼成那个样子。
「你是怎么带人的?」铁勒的怒眸直扫向他,一字字地自口中进出,牙根因长久紧咬而显得痛楚。
冷汗涔涔地流遍了一身,如果眼神可以杀人,冷天色相信自己早就身中数刀了。
他赶忙在铁勒的面前单膝跪下,「属下自知失职,日後,我会自请处分。」虽说事情并未与他直接有关,但他不想逃避这个责任,以免殃及其他人。
铁勒并不看他,耗尽力气地,试著把就要失去控制的自己找回来,下断在心中提醒著自己,除了恋姬外,他还有一场战事要打,在战场上,还有许多仰赖著他的人。
他深吸口气镇定下心神,试著让思绪清醒一点。
「人呢?抓到了吗?」一迳忙著恋姬的事,他都忘了另外一回事。
冷天色忙抬起头,「後卫军已将袭兵歼灭。」
他不忘算清,「护营不力失职者,严惩。」底下的人全都在干什么?居然让敌兵摸到这儿来。
「是。」冷天色心头一凛,朝他沉重颔首。
这时军医忽地揭开内帐帐帘,「王爷,公主在叫你。」
铁勒猛然一怔,稍稍平息下来的心房再次奔跳了起来,他的眼眸缓缓滑向帐帘,原本是急於进去探视的他,却在这时犹豫了起来。
进去後,他会看见什么?生离死别?还是一个痛苦呻吟的恋姬?他什么都没有准备,遭受痛击过後的心房还来不及掩甲保护,好再度去承受另一回合,无边的绝望如涓涓细流汇成海,迫不急待地浸湿了他的天地後,再一点一滴地爬上他的脚,更进一步地涌上企图淹灭他。
「王爷?」冷天色担心地伸手推推他。
气息紧窒的他,重若干斤地挪动脚步,指尖一寸寸地掀开帐帘,在里头的光影照亮了他的面庞时,像是掀开了另一个世界,在里头,灿燃的烛焰烧得很红,辉映著一身血色的恋姬,将帐内蒙上一层艳艳的光彩。
紧闭著眼的恋姬躺在杨上,费力换息的她气息很急促,经她修剪得圆润的指尖,深陷进她白皙的掌心里,可是她不出声,用力咬著失去血色的唇,不让一点呻吟逸出她的口中,她只是忍。
铁勒只觉得自己再无去路,痛裂的心房弃甲归降彻底溃堤,已收拾好的情意,也因她再次破闸而出,不能收拾。
她又再次出现在他的生命里了,眼下,她就躺在那儿,离他这么近,只要一伸手即可触到,不再是远在天涯一隅,令他觉得这一切恍然若梦,好不真实。
离京後,战事急在弦上,他一直睡得少,偶尔方投入睡海,不若片刻又乍然惊醒,若想贪图个一觉到天明的无忧夜寐,无数个梦境又会痴痴缠索著他下放,在那些来来去去的梦中,好梦难寻,旧影难避,不管他在浮浮沉沉的梦海再怎么辗转,梦境再怎么变换,他总会看见恋姬。
他变得害怕作梦。
但现在,他却情愿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浮梦,醒了,他们就再也无惧无痛。他多么渴望,他们俩真能够重来一回,时光若是能倒流,什么云山海月他都不理,权势利欲也都与他无关,他只希望,覆水能收。
「二哥……」意识下甚清醒的恋姬,在蒙胧地看见眼前的人影後,昏乱地伸出手想捉住他。
「恋姬,看著我。」铁勒握住她冰凉的柔荑,侧身坐在她的身畔俯向她。
「你没走?」她迷蒙地睁开眼,水眸不确定地闪烁著,不能肯定他仍未离开的小手,不住地在他脸庞上摸索著。
「我没走。」铁勒拉著她的掌心贴上自己的面颊,「你瞧,我不就在这?」
手心底下的触感,依旧是那么温暖,吹拂在她脸上的气息,也和以往一般温柔,恋姬努力睁大眼眸,想将他再看得仔细一点。
在他的眼眸里,她就静映在其中,她清晰地看见了一身血汗交织的自己,而那些她刻意隐藏的心事,也被映照得再也无处躲藏。
逃躲在岁月中的真相,此刻一一在她的面前飞掀开来,揭开了她刻意掩蔽的布幕後,她看见了活在乱伦阴影底下,苦苦压抑了多年的自己;她看见,那个为了断绝道德枷锁,强行将她封闭起来的自己;同样地,她也看见了,那个从没有自铁勒心房上走开过的自己。
望著铁勒的面庞,至今她才明白,自他离开後,她一直欺骗著自己不曾想念,原来,想念是这般蚀心刻骨,是道耗尽了青春也解不开的锁,而在锁上了心房与恋慕作别後,到了底,她还是又回到了原点。
「为什么……」她凄眯著眼哽咽难当,泪水无法自抑地滔滔倾流。「为什么你是我的哥哥?」
这些年来,她无一日不希望,在他们身上没有流著相同的血液,更没有那吞蚀人心的束缚,她只是想要一份爱而已,为何苍天要这般为难她?
铁勒深深倒吸口气,喉际强烈地哽涩,胸口像遭烙了烧红的铁块似的,焦炙之间,血液汩汩汇流骤聚,猛力拍击地呼唤著,要觅出口,逼使他必须动用所有的力气,才能压下那句已到了口的话。
「我只是想……一起厮守……」无法诉尽的心酸让她的声音有些模糊,她虚弱地闭上眼,颗颗断了线的泪珠纷纷滑过她的小脸。
「我们重来过。」他颤动地俯在她身上将她抱紧,「把那些都忘了,我们重新来过……」
「王爷,前线战况有变!」收到消息後就急忙闯进来的佐将军一把掀开帐帘,而拦人不力的冷天色,则是满脸歉疚地跟在後头。
埋首在恋姬发际里的铁勒没有回应,兀自拥紧了她不肯松手。
「王爷!」一刻也不能等的佐将军急得跳脚。
「王爷,公主昏过去了。」军医弯身在他的身旁进言,花了好大的工夫才小心地将他给拉开。
「王爷,你最好是还是听一下。」在佐将军的催促下,冷天色只好跟著帮腔。
「说。」铁勒站起身走至一旁,两手擦著腰努力地换气调匀气息。
「孟戈带了一支潜藏在国境的伏兵埋伏在我军後头,可能是打算在截断我军粮草的供输後,再与前方直朝我军而来的孟图夹杀我军中军!」
他眼中闪过一丝冷芒,「带两连快刀营的人马去断了後头的敌军,记住,在所不惜!」不管花多大代价,铁骑大军绝不能少了撑持整支大军的粮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