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厂与西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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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厂与西厂-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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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北京,进天牢当差不过两年——你是不是?”    
    那狱卒已被云珠子说得满脸泪水:“是——!道爷您真是活神仙哪!我叫夏雷,是广西人。小人请道爷指明,咱舅父、舅母如今还活着吗?”    
    云珠子随口答道:“你舅父把你逐出家门只两年便死了,是得‘气鼓症’而死;你舅母带着你的表弟改嫁到离你家七里远的钢炉寨去了。你不要惦念着找你舅母报仇,你舅母嫁过去是做小,苦受大婆折磨,天天挨打,起五更睡三更,苦不堪言。这是孽缘,冥冥报应,已经有人替你出气了!”    
    那些牢官狱卒见云珠子替夏雷算命毫不费力,却准确得令夏雷泪如雨下,莫不惊讶。云珠子从容不迫地笑着,点着头,在他们面前踱步,边踱边对他们一一指点。    
    这时,从后面走过一个狱官来,三十多岁,中高个子,白净脸面,额头上有一颗豆粒大的火红痣,穿一身六品官朝服,他是天牢副主管秋明风。云珠子见走来,竟驻步站下,笑吟吟道:“这位官爷面有惊疑之色,想是欲让贫道说说你的家世?”    
    秋明风道:“你若能说出我的家世,我姓秋的便服你!”


第二部分第41节 密救温格尔汗(4)

    “这有何难?”云珠子端详着他,“你祖上作恶不浅,致使你父母饱受其害,还牵连到你。你四岁丧母,七岁丧父,叔父收养了你,想逼你去偷盗,你又逃往伯父家里。伯父嗜赌,时运不济,一败涂地,把自己的家产和你的地产输了个精光,还欠下一屁股债,没奈何,又把你给卖了。你到买主家后,饱受折磨,几乎想自杀。后来遇一道人,给你一锭银子,荐往苏州,投奔他的一个朋友。此后,你发愤读书,京考及第,当上了狱官——牢官爷,贫道说的可有一丝之谬?”    
    秋明风听了,已是面如死灰,怔怔地望着云珠子:“你……你不是人,你是鬼……圣人言:正人君子不言六合之外!我不信你的!”    
    云珠子笑道:“六合之外存而不论,是圣人不以鬼神说教,不是圣人不懂得。天下万千庙观,若都没有灵响,自古以来谁信它?你说是不是?唔——牢官爷!?    
    秋明风说:“我是文进士出身,自幼饱读史籍,何事不知?还用得着你来教训?”    
    云珠子叹道:“唉——原以为是正人君子,却是出尔反尔,小人不如。牢官爷,你不要不服气?贫道有言在先?你的磨难还在后边,在你四十岁以后,否则贫道可以五行颠倒大法为你除去霾云,颠簸红尘,现在看来你与我无缘了。惜乎!”    
    秋明风还想说什么,云珠子却一个转身登上祭坛。    
    “毕勾魂”喝令带去的厂役:“快去侍候先生!”    
    一群厂役上去,把祭坛团团围住,此名谓“护法”。    
    云珠子点了一捧香,双手拈着,冲四方八面仰天作揖而拜。拜毕,将香散开,按八卦方位插在祭坛四下里的香炉内。尔后,在祭坛正中的一张椅子上坐下,闭目养神似的坐了片刻,猛然一跃而起,在坛上手舞足蹈地舞弄起来。    
    如斯三次,云珠子又焚了一次香。一声大喝,举手抽出木剑,踏着巽步在坛上乱舞。台下众人看着,隔行如隔山,不得要领,却又知道他神通了得,个个看得全神贯注,不敢稍有疏忽,免得惹恼了这个牛鼻子道人,一个恶作剧把苦头与人吃。    
    云珠子舞弄毕,又像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里抓来一叠符纸,一部分烧了,一部分散发给台下众人。那些牢官狱卒纷纷争抢,连那个不信云珠子的秋明风也抓了一张藏于怀中。    
    云珠子下得坛来,朝牢官狱卒作了个罗汉揖:“诸位牢官爷们,自今之后,七年之内,准保天牢无灾无难,无生无死!”    
    说着,云珠子朝“毕勾魂”看看,道:“贫道告辞了!”    
    “毕勾魂”大声叫道:“轿来!”    
    八个轿夫早已准备定当,应声起轿,抬到云珠子面前,云珠子正要上轿,又站住了,朝几个牢官道:“牢官爷,贫道走之前,先请诸位行使职权,且把关钦犯的号房打开,看看有短缺的没有。”    
    几个牢官一齐摇头摆手:“不敢!不敢!无碍!无碍!”    
    那秋明风却道:“也好!”转头喝令狱卒,“敲门,去点一点人账!”    
    云珠子仰脸大笑:“哈!哈!哈!”    
    几个狱卒上前去,白天“钦犯号”里有好几个狱卒值勤,门是在里面上拴的。一个狱卒上去敲了一阵门,终于敲开了。开门的是一个老年狱卒,睡眼朦胧道:“干什么!”    
    “奉命查人账!”    
    几个狱卒进去一查,一个不少,道出来向秋明风禀报了。    
    云珠子说:“如此,贫道就告辞了!”说着,上了大轿,扬长而去。    
    秋明风根本没有想到,他们早已着了云珠子的“道儿”。原来,云珠子的轿子里另外还藏了两个人,一个是西厂衙门物色的一名哑巴叫花子,长相与温格尔汗有几分相似,抓进西厂,以酒灌醉了,塞在轿重下的空阁里;另一个是西厂一名精干厂役裴莫,和云珠子并排而坐、轿子对着“钦犯号”的院门停下后,云珠子装神弄鬼,吸引了牢官狱卒的注意力,裴莫乘机在轿里动作。这顶轿子是特制的,四面都有门,可以拆卸,拆开后,裴莫用小刀捅开院门,进了“钦犯监”,直奔狱卒值差房窗下。那几个狱卒似见窗下有人影,还没反应过来,裴莫已经往里扔了一包西厂特制的“药弹”,“哧”的一声散开,气雾弥漫,狱率只吸入些许,便人事不省,沉沉大睡。裴莫返身进来,把那个醉得人事不省的醉叫花拖出来,掮了就往里去,用钥匙开了温格尔汗的号子,示意噤声,把醉叫花的衣服剥下,与温格尔汗换了,领着温格尔汗出了门,钻进轿子,这桩差使就算完成了。    
    ……


第三部分第42节 包围王府(1)

    云珠子的轿子出了天牢,径往百岁观,从后门进了道观。    
    百岁观的道士见抬来了这么大一顶轿子,又有许多厂役护卫,不知来了哪位大人,十几个人都涌上来看。“毕勾魂”上前去,“铮”地抽出腰刀,晃着喝道:“尔等身为出家人,该当不问世事,怎么来顶轿子就要围拢来看个不休?都给老子滚!否则,老子眼睛认得你们,这把快刀却不认识你们!”    
    道人见他凶狠,都吓得一溜烟去了。云珠子这才下来,去进石屋去看狗剩儿,却不见了,转脸四顾,只见桌上放着一张纸,上面画着一个小道士,正在走路,从他眼睛里引出许多线来,伸向四面八方。云珠子见了笑道:“徒儿找我去了。”    
    “毕勾魂”遵照汪直的命令,不想让厂役都知道从天牢里救出了温格尔汗,便以去前院吃素面为由,带着厂役离开了后院。众厂役一走,裴莫便从轿子里出来,把温格尔汗引出来,交给云珠子。云珠子把石屋门窗关紧,那裴莫自去了。片刻,“毕勾魂”一行也从前院回来,抬着轿子回西厂衙门。    
    石屋里,云珠子对温格尔汗说:“你如何动手去打顺天府的捕头?那班人是魔头,人不惹他,他都要惹人哩!”    
    温格尔汗在天牢里关了两天,虽然没受刑,却总吃了些苦头,当下埋怨道:“两国之交,不斩来使。这大明是乍搞的,见面就逮人,把人送进‘篱笆子’!”    
    “温爷,你是密使,人皆不知,捕快见了自然要盘问,你二话不说动手便打,那就只好蹲‘篱笆子’了。这等凶狠之辈,便是在瓦剌国也是要被官府拿下的。”    
    云珠子说着,沏了一壶茶,又翻出两个干得崩硬的饼子递给温格尔汗。温格尔汗蹲了两天天牢,饿透了,拿在手里就吃。吃完一个,又吃第二个,这才边嚼边问:“而今我该如何?还望道爷指教。我虽然会说中原话,这中原之地却是第一回来,什么都不懂的。”    
    云珠子问:“你们的国君遣你来干什么的?”    
    温格尔汗说:“王命差遣本官来和大明缔结和约。”    
    “找谁洽议?”    
    “王命差遣本官找大明的乃王。听说乃王是大明当今天子的弟弟啊!”    
    “王命所遣,安敢不从?温爷进了趟天牢,怎么变傻了?你去嘛,仍去找乃王。”    
    温格尔汗点点头:“对!我还没见着乃王,总要去走一趟的。唔,道爷,乃王府如何走?”    
    云珠子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画了一张草图,让温格尔汗记牢了,又关照道:“温爷此去自要小心,在瓦剌国那套性子可不能使出来!须知乃王府隔壁便是京师兵马司衙门,兵马司指挥使江会德江军门是个极认真之人,你千万不可惹事。否则,一旦冒犯了他,把温爷斩首也说不定哩!”    
    温格尔汗点头道:“这个本官省得!我绕道从后门去,避开兵马司衙门的把门军士。”    
    云珠子打了个稽首:“善哉!善哉!温爷此去善自珍重!”    
    温格尔汗从百岁观后门溜了出去,顺着大街往南而去。    
    却说汪直和刑部尚书刘贤达去宫里请万岁爷公断“下轿事件”后,匆匆忙忙返回西厂衙门,坐等云珠子行事的结果。云珠子的轿子一出刑部大牢,“毕勾魂”便派一名亲信厂役飞奔西厂衙门,向厂公爷禀报:事已成功!汪直闻听后大喜,马上传今让掌刑千户秦弘梧火速来总督值事房。    
    秦弘梧匆匆而至,打了个千儿,问道:“厂公爷有何吩咐?”    
    “你带五十名厂役,一百名锦衣卫,一律穿便衣,携短兵器,前往乃王府附近设下埋伏,仔细盯着,有一个喇嘛要进乃王府。待那喇嘛入内一寸香工夫,你便指挥厂卫冲进去,先把那喇嘛和乃王锁拿了,然后封锁乃王府,严禁任何人出入。喇嘛和乃王即解西厂衙门来!”    
    秦弘梧听了,打了个寒战:“禀厂公爷,锁拿那喇嘛倒不在话下,十个喇嘛卑职也敢拿。只是这乃王,卑职心里有些忐忑,朝廷法律:藩王犯法,须有圣旨方可锁拿,且锁拿之具须出自大内,上有王命之封。倒不是卑职胆怯,实因乃王府旁边便是兵马司衙门,那江会德可是闻名全国的梗将,一旦惊动他了,认起真来,少不得连卑职这一干人都被他拿下,那卑职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有负厂公爷重托了!”    
    汪直说:“不是你提醒,本督倒还真疏忽了。这样吧,你先带人马过去设伏,本督这就去宫内取王命戒具。”    
    “遵命!”    
    秦弘梧出了总督值事房,马上点起人马,交代差使后,让迅速化装,然后分头前往乃王府周围布防设伏。他自己也换上便服,带了四个贴身马弁,也不坐轿子,就骑了马疾奔而去。在距乃王府一箭之地下了马,一行五人步行过去进了乃王府大门斜对门的一家茶馆,登楼上去,选了临窗一副座头,要了一壶茶、四碟干果,边吃边盯着对面的乃王府。    
    这座乃王府是成化皇帝登位后的第二年下诏建造的。成化皇帝要兵马司衙门监控乃王,便亲自把府址定在兵马司衙门隔壁。皇帝心中有鬼,只怕朝臣、百姓议论,便降旨工部,让把乃王府造得宽敞、堂皇,钦定占地三顷。乃王府落成后,确实不同凡响,内里殿宇、楼阁、花园、池塘、假山、小桥、流水齐全。最突出的是殿宇规制,布局堂皇,除了紫禁城,没有别处能比。沿正门中轴,东西两大偏院对称构筑。院子中间还矗着三丈余高的一座“二仪门”,四墙不靠,孤零零的就像一座石坊。秦弘梧从茶楼窗口望去,正好望得见“二仪门”的底部。他喝一口茶,剥一个花生,便要朝对面看一眼。突然,他放下手里的茶碗,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    
    “唔?!”    
    四个马并也随即立起来,内中一个小声问道:“秦大人,喇嘛进王府啦?”    
    “不是喇嘛进王府,倒好像是乃王往外走了!你们给本大人看看清楚,正穿过‘二仪门’的那人是不是乃王?”    
    四个马弁涌到窗前居高临下一看,只见那人身穿万字印花宝蓝色宁绸小羊皮袍,外头套着黑锻绸马褂,圆脸,白肤。这个人不是乃王朱见济,还会是谁?!    
    “秦大人,他正是乃王!”    
    秦弘梧吃不准了:“嗯,乃王怎么往外走哇?”    
    乃王怎么往外走?这里面自有一番情由——


第三部分第43节 包围王府(2)

    四个多月前,乃王被成化皇帝一道圣旨从圈禁地召回北京,自忖凶多吉少,性命难保。不料成化皇帝对他倒是出乎意外得好:立刻召见、露华楼赐膳、诏命赦罪、修葺王府。乃王其人,并无什么城府,这样一来,给弄了个感激涕零,真个是感恩戴德。他每天早上、中午、晚上,都要穿上朝服,对着紫禁城方向行三跪六拜九叩首的大礼。因为成化皇帝有过“择机重用”的话头,乃王倒真的跃跃欲试,真想奉旨办一项差使,以报答浩荡皇恩。    
    不久,乃王府修葺工程竣工,皇上派司礼监提督汪直去潞河驿宣旨,让乃王全家遣返乃王府,并赐银子一万两、黄金五百两,还敕命巡防衙门出动三百人马护卫乃王返归。这个场面其实包含着险恶,但乃王还不知道,返归王府后连上三道疏本谢恩。    
    乃王迁归后,便天天等着成化皇帝降旨派他办差,这个圣旨没等来,护院家丁倒悄悄报来了令人不安的消息:乃王府前后门昼夜有鬼头鬼脑的人盯着!乃王闻报一惊,密令不露声色地查明是何方人士在这般“关心”他。乃王府的几个保镖都是当年乃王之父、代宗皇帝朱祁钰在位时的大内侍卫,功夫既了得,京城里人头又熟,查了两天就查明了:是西厂衙门的人在昼夜监视乃王府!    
    乃王知道西厂衙门的首领是汪直,汪直若无命令,西厂密探即便有斗大的胆也不敢干这密活儿的。而汪直又是成化皇帝跟前的第一宠臣,一切仰皇上鼻息行事,皇上若无这个意思,他怎么敢让下面人这样干?这样一想,乃王额头上沁出了一身冷汗:乖乖,原来皇上仍对我虎视眈眈啊!    
    乃王仔细回想了刚回京城皇帝召见自己时的每句话、每个细节,越想越不对头:既然赐膳,为何不在养心殿而要放在露华楼?据他所知,自成祖皇帝迁都北京以来,七八十年里经历五六个皇帝,从未有过在露华楼对臣子赐膳的,倒是当年仁宗皇帝杀奸臣洪丰悌的设伏行刑地点恰在露华楼!再则,赐膳时,太皇太后跟前的心腹太监给皇帝送来了一道懿旨。说是懿旨,却是一只景泰蓝酒杯,“景泰”正是他的父亲代宗皇帝在位时的年号,景泰蓝是当时创制的一种瓷器名称,成化皇帝当时见了,脸上神色顿时迥异,由此可见,这顿膳踢得相当可疑!    
    乃王虽无城府,却是个细心人,这样一想,他断定成化皇帝“亡我之心”未死,之所以不下手,是害怕贸然弑弟后,泄露出去了,引起朝野间的议论,若是有几个耿直大臣不顾身家性命,冒死上疏奏论起来,造成的后果可能难以预料。但是,成化皇帝既然有这个心思,那肯定是要下手的,不过是等待机会罢了。这个机会可以等,等乃王犯了什么过失,上升为什么罪,就可以开刀了。若等不及,也可以制造这样的机会。上次已经制造过一次了,但终因太过于露骨,过于牵强附会,才引起太皇大后的警惕,出手相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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