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帝把毛巾放回托盘,用手一摸嘴角,热疮真的已经消失,原先的患处平滑滋润,毫无痛楚。皇帝不胜惊奇:“咦!未曾用药,居然在顷刻之间,患苦消逝得无影无踪,真是神也!”
云珠子笑道:“皇上洪福齐天,王道之气祥和,凝于患处,患苦自然要被逼退了。”
成化帝说:“朕患病初愈,心烦意乱,终日困倦,却又日夜难眠,不知用何法可以为朕解除此烦苦症状?”
云珠子说:“贫道办法是有的,但不知在宫内施行是否妥当,须请皇上赦贫道无罪,方可奉之。”
成化帝笑道:“治病有何之罪?你只管奏来,朕一概赦之!”
云珠子这才说:“贫道当着皇上的面画一道符,烧成灰烬,溶以清水,皇上喝下,自然能愈!”
“画符何言有罪?联自然准予。汪直,你协助云珠子办之!”
汪直走到云珠子面前:“云珠子,你需何物,只管道明。”
“谢厂公爷,贫道需笔、朱砂、纸及清水一碗。”
汪直唤来高敬原,命迅速办来。
片刻,高敬原便把一应东西全都备齐送来了。云珠子有心要在皇帝面前卖弄本领,右手持笔饱蘸朱砂,左手把一张巴掌大的宣纸往空中一抛,那纸悠悠飘下,飘到云珠子面前齐胸处,云珠子吹了一口气,竟如贴在墙壁上一样直直地定着不动了。众人看着,皆啧啧称奇。又见云珠子抬手挥毫,就凭空把符画在纸上。扔下笔,退后三步,一抬袖,低喝一声:“来!”那符箫竟像被风吹了一般,自己飘进了宽大的袖口。
云珠子抬臂面向众人,只见那符箫在里面冒起烟来,跟着就烧着了。但见衣袖里火焰熊熊,冒出些许白烟来。须臾,火熄烟消,符箫已成一团灰烬,衣袖却一点痕迹也没有。
成化帝看得几乎呆了,笑道:“这又奇了!”
云珠子把灰烬放进碗里,吹一口气,顿时融和,双手端着,送到成化皇帝跟前,跪下奉上:“皇上喝下这碗符水,准保百病全无!”
汪直上前,接过符水,仔细看了看,嘴唇一动,吐出一个字:“来!”
一个宫女走来,把一根细细的银针递给汪直。汪直把银针浸进符水里,轻轻移动着,片刻抽出一看,依旧亮光闪闪!
汪直还不放心,把碗递给一个小太监,吩咐道:“你先喝一勺试试!”
小太监用一个小勺舀了一勺,喝了下去。众人都望着他,只见他的眉头渐渐皱拢,跟着便以手捂腹,弯下身子,叫道:“痛!痛啊!!”
“什么?!”
小太监“咕咚”一声倒在地下,双手捂紧了腹部打滚,双脚不住地乱抽;接着,发出一声长长的惨叫,随后就不动了!他仰躺在地下,一双眼睛还大睁着,嘴角、鼻孔都流出了暗褐色的血……
第四部分第68节 查封乃王府(1)
变故发生得太突然了!最初,谁也没做出反应,都呆若木鸡,连那四个侍卫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呆了,木偶似的垂手站着,一个个面无人色。整个东暖阁,只有熏风穿殿,罘下的铁马发出的令人不安的响声。
第一个做出反应的是汪直,一声大喝:“侍卫,把云珠子拿下!”
四个侍卫如梦初醒,齐声应道:“遵命!”一齐扑向云珠子,把他掀翻在地,死死按住。
汪直发出命令之后,一个箭步窜向成化皇帝,以自己的身体挡护住天子。兵部尚书李德隆也反应过来,冲过来站在汪直旁边。
云珠子直到此时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在地下大叫:“皇上明鉴,不干贫道什么事!”
成化帝开腔道:“拿绳子来,绑上!”
“皇上,贫道冤枉!冤枉啊!”
几个太监飞快地拿来绳子,四个侍卫按住云珠子,绑了个四马攒蹄,又用巾帕将嘴巴堵住。
成化帝拭拭额头上沁出的汗珠,说道:“云珠子蓄意弑朕,
人赃俱获,应予严究!汪直——”
汪直跪下:“万岁爷,奴才在!”
“将谋逆要犯云珠子发送西厂衙门,务予严究!”
“遵旨!”
汪直站起来,对四个侍卫下令道:“把钦犯抬出去,暂送敬事房,严加看押!”
“是!”
四个侍卫齐崭崭地应了一声,把云珠子揪手抓脚抬了出去。
成化帝吁了一口气,指指地下小太监的尸体:“高敬原,把他抬出去,拾掇一下,买具棺木置了。汪直,回头传朕谕意赏赐他家里三千两银子。”
“是!”
成化帝又说:“云珠子胆大如斗,竟敢当着六部尚书及大内总管、西厂总督之面公然弑朕,朕思其背后必有人唆使!”
汪直奏道:“万岁爷,云珠子是乃王荐给司礼监为万岁爷诊病的,此事是否要查究到乃王头上,奴才不能把握,祈请万岁爷赏示。”
成化帝沉吟道:“这个……”
刑部尚书项叔温奏道:“陛下,按《大明律》规定,谋弑天子的列为十逆首罪,审案时不论涉及到何人,都应查究!”
成化帝叹道:“乃王是朕堂弟……”
“陛下,《大明律》系太祖先帝亲自订立,诏布天下,宣告上自皇帝、下止庶民都须严守,现乃王涉及十逆首罪,按律当究,皇上若是以私论公,便是违反祖宗制律,今后以何理由训诫诸臣工和天下百姓?臣以死相谏,必须依律查究乃王!”
成化帝沉思良久,说道:“项卿奏之有理,朕该当遵奉祖制,乃王之事,应按律查处!”
六部尚书都伏地叩首,齐声道:“圣上英明!”
成化帝想了一想,说:“汪直,着司礼监秉笔太监即刻起草圣旨,旨意:乃王朱见济所荐道士云珠子,借为朕诊病之际谋弑天子,已于拿获;乃王按律应予连坐,着呈王朱见琛为首,会同礼王朱祁孝、伯王朱祁芳即往乃王府宣旨缉拿乃王本身,并查封家产。”
汪直说声:“遵旨。”把旨意复述了一遍,匆匆出去了。
半个时辰后,成化皇帝的同母嫡亲弟弟、呈王朱见琛已经接到上谕,会齐了成化皇帝的两个叔父——礼王朱祁孝、伯王朱祁芳,三乘轿子直往乃王府急急而去。
礼王朱祁孝是英宗皇帝的嫡亲弟弟,因此算是当今圣上惟一在世的亲叔父,他已经六十七岁,是个干干瘦瘦的老头。他身体虽无大疾,但一年到头小病不断,难得出门,连朝会都从来不参加,更不用说奉旨办差了。所以,这回成化皇帝下旨让他当钦差大臣,他真是始料不及。此时,礼王上了轿还在寻思这是怎么一回事。司礼监衙门的邸报礼王也是收到的,但他一看之后便扔往一边,笑道:“胡闹!又是汪直讨好圣上的新花头!”礼王终年生病,郎中时常登门,少说也结识了二三十个,但他一个也不往报单上写,只写了太医院医正的名字,着人投往西华门。礼王不无慨叹地想:乃王年轻老实,真的荐入,结果摊上了这么一桩厄运。看来,这回性命还不至于丢掉,但王爵却难保了!……
礼王正在想着,大轿已经稳稳落下。隔轿窗朝外看,巍峨壮观的乃王府赫然在目,礼王咳嗽几声,一哈腰便下了轿。一看,呈王朱见琛、伯王朱礼芳也已下轿。三位王爷的随侍依次高声喝道:
“钦差大臣、呈王爷驾到!”
“钦差大臣、礼王爷驾到!”
“钦差大臣、伯王爷驾到!”
乃王府门前的空场上早已密密麻麻站满了人。紫禁城派来的二十几个大太监,肃立在门前高大威猛的石狮子侧旁。西厂衙门派来的一百多名厂役,都垂手侍立在紧闭着的朱漆铜钉大门前。汪直的亲信、锦衣卫镇抚司指挥使苗弥昌亲自带着一百名锦衣卫,排成两列,持戈按剑挺立在门前。在秋日融融的阳光下,刀枪林立闪烁耀目,杀气腾腾,一片紧张恐怖气氛。
三位钦差大臣徐步过去,除了苗弥昌带的锦衣卫,所有人都雅雀无声地跪了下去。苗弥昌大步上前,一扎跪地道:“奴才给三位王爷请安!”
呈王朱见琛沉着脸问道:“你是管内外警跸关防的,谁在里头料理查缉事务呢?”
“回王爷话,是西厂衙门掌刑千户秦弘梧。”
说话间,秦弘梧从门里出来了,一溜小跑来到三个钦差大臣面前,跪下道:“奴才秦弘梧给三位王爷请安,请王爷训示!”
礼王说:“总不见得在门外站着说话,进去说吧!”
第四部分第69节 查封乃王府(2)
呈王、礼王、伯王由秦弘梧陪着进了乃王府,穿过“二仪门”,来到客厅前。乃王府的管家韦光宇匆匆迎上来,脸色白得半点血色也没有,用漠然迟钝的眼光看着呈王一行人,哈腰趋步过来,跪下,声音颤抖地说道:
“三位王爷,奴才韦光宇给你们请安了!”
呈王问:“这情景,料必你家主子已经知道了?”
“回王爷的话,我家主子已经知道了,就在客厅里专候钦差,他这就出来了。”
这时,乃王从客厅里走出来,见是呈王、礼王、伯王来宣旨,微微一怔,躬身作揖道:“三叔、八叔、九阿哥!”
呈王问道:“王兄身子骨还可以吧?唔,我和叔叔们接这个差,心里都是十分难过的。事情到这分儿上,我们也不想虚安慰你,你善自珍重。回头兄弟少不了要会合在京诸王进宫面圣,给王兄求个情。”
乃王点点头:“香案已经摆好了,在厅里,进去吧!”
一行人进了客厅,管家韦光宇焚了香,呈王硬起心肠,板起面孔道:“乃王朱见济接旨!”
乃王在香案前跪下:“罪臣朱见济听旨!”
“奉皇上旨,呈王朱见琛、礼王朱祁孝、伯王朱祁芳前往乃王府,缉拿乃王朱见济并查封家产。钦此!”
乃王叩头:“罪臣谢恩,吾皇万岁!万万岁!”
秦弘梧见当事人已经接旨,马上上前,极干练地给乃王打了个千儿,说道:“奴才是奉差办事,身不由己,王爷海涵着些儿!”一个转身,叉手躬身,对三王道:“请王爷示下,奴才好遵谕,承办!”
呈王年轻,又是第一次办这种差事,想想要锁拿幼时朝夕相处的堂兄,实在有些不忍心,正迟疑间,礼王开口了:“侄儿,如今也没办法,只好公事公办了!”
说着,朝秦弘梧做了个手势。秦弘梧转脸说了声:“来!”立时从门外进来四个厂役,为首一个手里拿着一根裹着黄绫的铁链,这是为缉拿皇亲国戚而专门特制的戒具。四人走到乃王面前,也不吭声,解开链条便往脖颈上套。
伯王喝道:“混账东西,手脚轻些!”
厂役把链条锁牢后,牵着乃王走了出去,关进了囚车,四周马上站上了几十个锦衣卫,将囚车团团围住。
秦弘梧又朝三王打了个千儿:“查封家产事,请王爷示下,奴才好叫下面遵谕承办。”
呈王看看外面,一百多名厂役都已经站在“二仪门”那里。抄官员家是厂役浑水摸鱼发横财的好机会,他们眼见得要动手了,一个个摩拳擦掌,兴奋得眼睛发光。呈王不知其中奥妙,点点头道:“那就动手吧!”
秦弘梧正要往外走,被礼王唤住。礼王年轻时经常奉旨抄家,知道其中规矩,生怕厂役乱来,便叫住秦弘梧:“且慢!今儿奉旨,除了缉拿乃王,还有是查封家产,并不要搬运,你对下面说清楚了。什么叫‘查封’你清楚吗?”
秦弘梧答道:“就是把御赐物件和私产一类归堆儿,造册呈报,然后一体查封。”
“这便是了!”礼王朝外面望了望,见韦光宇站在檐下,便招呼他过来,吩咐道:“你是乃王府管家?听着,你去禀报里面夫人,让她给来抄家的厂役每人发一百两银子。这些王八蛋,你不给他们好处,兴许就敢把御赐物件给砸了,再不然弄几本违禁书到文书堆里,增加乃王的罪戾。”
韦光宇答应一声,飞也似的往内宅去了。
呈王听了,惊奇地瞪大了眼睛:“有这样的事?”
礼王鼻子里哼了一声:“东厂、西厂衙门,什么事做不出来?”
秦弘梧指挥着厂役们折磨了一个多时辰,才把东西弄毕。呈王、礼王、伯王由秦弘梧陪着,各处查看了一遍,见都贴上封条了,正要升轿离开,忽听得内宅传来女人的哭叫声。呈王说:“怎么回事?亲兵给我速去查明!”
呈王带来的随侍亲兵里有人答应一声,拔腿就往里奔,一会儿跑回来禀报:“王爷,是乃王府的女管家春燕——就是原先宫里皇后娘娘跟前的宫女,后来万岁爷赏给乃王的——在打夫人!”
“哦!”
礼王一听火了:“奴才打主子,真是反了!来人——”
礼王的随侍亲兵齐崭崭应道:“在!”
“去两个人,把那个犯上作乱的小蹄子给孤家揪过来!”
“是!”
不一会儿,春燕被亲兵连拖带扯地架了出来。原来,春燕见乃王出了事,料想自己的差使也结束了,可以离开乃王府了,想想乃王夫人平时防范甚严,使自己终日提心吊胆,顿时萌生报复念头。她见来缉拿乃王和查看家产的都是西厂衙门厂役和锦衣卫,而她是汪直的密探,料想不会对她怎样,于是恶向胆边生,去打了夫人两个耳光。不料夫人一哭叫,惊动了钦差大臣,把她揪了出去。
春燕见了三位王爷,心里有些害怕,跪下磕头道:“奴才给三位王爷请安!”
伯王问:“你叫春燕?你打了夫人?”
春燕答道:“奴才叫春燕,原先是在宫里皇后娘娘跟前的……”
礼王打断道:“与她纠缠什么!皇后娘娘跟前的又如何?便是大内总管也不过是奴才,你好大胆,竟敢殴打朝廷诰命夫人,这不是犯上作乱吗!左右——”
亲兵应道:“听王爷咐咐!”
“与孤家掌嘴——二十下!”
“是!”
春燕听了,吓得魂飞魄散:“王爷饶了奴才吧!”
两个亲兵架住她,一个上前去,劈劈啪啪左右开弓打了二十个耳光,打得春燕脸孔肿胀,牙齿也掉落了几颗,倒在地下号啕大哭。
三位王爷登轿扬长而去。
第四部分第70节 查封乃王府(3)
汪直的运气一向很好,他在成化皇帝面前争得了好几个“第一”
他是广西瑶人,向为汉人所不齿,卑称为“南蛮子”,可是,就是这个“南蛮子”,竟从一个小太监一步步地升为司礼监提督兼西厂总督,成为成化年间也是整个大明王朝的惟有的一个异族高官。
由于以身挡熊护驾有功,成化皇帝赏以“非朝典见朕只揖不拜”的特殊荣誉,满朝文武百官中,只有汪直一个人享受到了这种荣誉。
成化皇帝提倡的是“公奉天下”,所以从来不与臣子谈及家族私政。但就是汪直,却屡屡参与出谋划策,献计诛除皇帝的堂弟乃王朱见济,由此可见他是成化皇帝面前的第一宠臣。
末一个“第一”是在擒下云珠子的当天中午得到的,成化皇帝竟然赏膳,虽菜肴简单,也没有酒,但这是皇帝对非家族臣子的第一个大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