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上午10 点,德军的进攻开始了。按照老样子,先是飞机对苏军阵地一阵狂轰滥炸,大有把每一寸地皮都翻过来之势。然后坦克部队开始进攻,通过望远镜,克洛奇科夫看到白茫茫的雪地上,数不清的坦克、装甲车就像一片甲虫向前爬着。他放下望远镜,对聚集在战壕里的战士们大声说:
“今天可够咱们干的,小伙子们。德国人真大方,把这么多靶子送上来让咱们过瘾,咱们可得对得起人家,别让客人来回跑腿儿。把反坦克炮和手雷准备好,远点的,让它们吃炮弹,近点的,请它们尝尝这个!”说着,举起一颗手雷晃了晃。27 个战士用各自不相同的笑脸作了回答。
很快,敌人的坦克部队开近了,从三面向克洛奇科夫他们坚守的小山岗压过来,尽管克洛奇科夫的部下也算经过大战的洗礼,对德军的各种兵器和怀法也领教过,可是看到今天敌人一下子开上来这么多坦克,不免心里有点慌乱,待敌人一阵紧似一阵的炮火打来,一些战士从前面的散兵坑,纷纷跑回了阵地上的主战壕,蹲在战壕里不敢抬头了。克洛奇科夫急了,他从战壕的一头冲到另一头,嘴里不停地大喊大叫:“喂,安德烈,你给我打呀!别给红军丢人!还有你,萨拉,你站起来数数,不就那么点坦克吗?还不够咱们分的哪!快,快起来,大个子,你不觉得蹲在这地方难受吗?打!同志们,给我打!就看你们的啦!”战士们一个跟一个地直起身,操起枪炮,一阵射击,立即有几辆坦克被击中起火,停住不动了!
可是,敌人的坦克毕竟太多了,前面的被击中,后面的又蜂拥而上,整座小山岗,都在轰隆的炮声中和嘎嘎的履带下颤动,克洛奇科夫和手下的战士拼命反击,画青铁十字的坦克还是一公尺一公尺地接近了主战壕。终于,一辆、两辆、三辆坦克轧向了战壕。就在坦克轧向战壕的一刹那,克洛奇科夫看见离他最近的安德烈,两只手各抓着一颗手雷,后背紧顶住战壕的后壁,平伸双臂,把冒烟的手雷对准了轧过来的坦克,安德烈的眼睛睁得极大,眼里虽然闪出了一种对死亡的恐惧,但却丝毫没有躲避的意思,直到坦克巨大的躯体,劈头盖脸,泰山压顶般地把他吞没,就在这时,随着两声巨响,坦克下面的战壕里腾起两道浓浓烟尘,就像火车头放蒸气一样,整个坦克被震得跳了起来,随即横跨在战壕上一动不动了。另外两辆坦克轧过了战壕,继续向前开,但是没开多远,就被从后面战壕里扔出的几颗手雷炸毁了,没等克洛奇科夫和战士们喘口气,一排炸弹在战壕附近爆炸,十几辆坦克喷着火花,又冲到跟前。又是一次血肉之躯与钢铁之躯的搏杀,又有几辆钢铁之躯被血肉之躯挡住了,战壕里本来就不多的战士,也所剩无几了。
这时,跟在克洛奇科夫身后的通信兵喊道:“指导员,师长的电话,。。”话音未落,一颗炮弹在附近爆炸,通信兵一下子扑到克洛奇科夫身上,烟尘落下,克洛奇科夫见通信兵前胸后背一片殷红,瘫倒在地,一只手还紧紧地握着连着导线的听筒,听筒的上半截早不知被炸到哪里去了。克洛奇科夫双眼通红,好像喷着火,又像在滴血。这时,又一辆坦克向着他隆隆开来,克洛奇科夫一把抓下了滑到前额的皮帽,顺手拿起两颗手雷,咬住导火线狠狠一拉,一股青烟从手柄里冒出,咝咝作响。他呼地挺直了身体,把嘴里的线头一吐好远,双目圆睁,大声喊道:
“你妈的,法西斯混蛋,来!来吧!俄罗斯大地辽阔,可我们已无退路了,后面就是莫斯科!混蛋,来吧,送死来吧!”他用尽全力喊出的最后几个字,被淹没在轰隆隆巨响中了。。
牺牲的通信兵手中紧握的那半截话筒,把克洛奇科夫生命的最后一次呼喊,忠实地传到了师长潘菲洛夫耳中,巨响之后,那边一片沉寂。潘菲洛夫静静地又听了一会儿,才缓缓地放下听筒,然后,默默地摘下军帽,合上了眼皮,他周围的人不知道克洛奇科夫那里出了事,可他们却能看见,这位平常不动声色,坚强刚毅的师长,眼里淌下了两行热泪。良久,潘菲洛夫睁开眼,目视前方,低声说:
“把克洛奇科夫上尉的这句话告诉全师,不,告诉莫斯科的每一位保卫者。‘俄罗斯大地辽阔,可我们己无退路,后面就是莫斯科!’”
事后查明,克洛奇科夫和他的27 名战士,在这天的战斗中全部壮烈牺牲。他在牺牲前说的那句话,马上在莫斯科保卫者中传开,成了当时最普通也最不普通的一句名言。克洛奇科夫被授予苏联英雄称号,此乃后话。
莫斯科的保卫者宁死不屈,拚死抵抗,使德军新的攻势进展不太理想,但德国法西斯这次也是摆开了决一死战的架势,上上下下都想毕其功于一役,早点拿下莫斯科,尽早结束这场该死的战争。因此倒也抖擞起一阵精神,发出一股股疯狂。在莫斯科西北和正北方,德军占领了克林、索尔涅奇诺戈尔斯克,并且正一步步接近莫斯科——伏尔加运河,在亚赫罗马地区甚至渡过了运河;在莫斯科西南和正南,德军占领了塔普萨,从三面包围了图拉”并且接近了卡希拉。。
形势异常紧张,朱可夫的西方方面军司令部灯火通明,发报声。电话声昼夜不停。在里问屋里,朱可夫身穿皮大衣,双手握着冒着热气的茶杯,坐在椅子上,用一张熬得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地图,好象一位老练的棋手紧盯着棋盘,面部表情虽然平静,但脑海里翻腾着双方的每一步棋,思索着自己下一步的对策。
“德国人的进攻还是老一套,两翼突破,包抄合围。北面的罗科索夫斯基和南面的扎哈尔金的压力要大得多,他们能坚持多久?部队伤亡很大,急需人员和装备补充。可是人呢?从哪儿能弄着人呢?”朱可夫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向战线后方标写着几支预备队番号的地方看去。几天来,他已无数次地把眼睛投向这里来了,让他焦心的是,这里的番号一天天减少。也就是说,调出投入战斗的预备队越来越多,而又没有什么补充。他多次打电话给总参谋部要求增派人来,总参谋长沙波什尼科夫每次都是痛快的答应,可真正调归他指挥的预备队却迟迟不见人影。朱可夫心里明白,其他战区同样吃紧,同样的要求:增加人!大本营手里有一点预备队,可那是直接掌握在最高统帅手里,斯大林不发话,谁也休想调动一兵一卒。所以还得自己想办法。他的眼睛沿着战线搜寻着,希望能从自己本战区内再挤出一点可供调用的力量。。忽然,他的心里怦然一动,死死盯住战线的中央地区”,眼睛渐渐地亮起来:“啊哈,包克呀包克,你用两翼包抄的老战法,战争初期在比亚威斯托克突出部,对巴甫洛夫使用过,并且得逞。但我已看出你这个循规蹈矩的笨蛋的破绽:你只注意两翼集中力量,猛打猛攻,而中央战线却不会积极地配合行动。好吧,我就来个将计就计,从中间部分抽调一些兵力去加强两翼!”一想到这里,马上喊副官通知军事委员布尔加宁、参谋长索科洛夫斯基等人前来商量。众人听完朱可夫的想法,觉得有一定风险,不过,在没有别的办法的情况下,也只有如此。
大家正议论着,隔壁的电话铃响起。副官报告说,最高统帅找朱可夫听电话。朱可夫一拿起话筒,斯大林直截了当地问:“北边的情况怎么样?”
“敌人已经前出到伏尔加河,并且很有可能把罗科索夫斯基的部队压到河对岸。如果敌人渡过运河,。。”
“无论如何要守住运河,不得后退一步,用上你的后备兵力顶住!”斯大林一听到运河受到威胁,知道情况危急的程度,所以不等朱可夫讲完,就急切地说。
“斯大林同志,我们已无后备兵力了,一点也没有了。因为按照您的命令,后备队全部投入到沃洛科拉姆斯克地区去了,并且,至今还被牵制在那里。”
讲到这里,朱可夫觉得有些失言,尽管自己是叙述事实,没有丝毫的埋怨和不满,但这个时候说这些话有什么用处呢?!朱可夫不往下说了,对方也没有答话,话筒里一片“空白”。可能双方都回忆起前几天那次不愉快的谈话:
那天,疲惫的朱可夫刚刚和衣在沙发上躺下,准备睡上一两个钟头,以使有些麻木的头脑得到必要的休息。刚刚闭上眼睛,副官轻轻走进来,附在朱可夫耳边说:“最高统帅要你听电话。”朱可夫一骨碌蹦起来,拿起话筒通报姓名后,就听见斯大林慢慢地说:
“你那里的敌人有什么新动向吗?”
“根据侦察,敌人将发动更强大的攻势。从目前态势来看,敌人的主攻方向,似乎又想搞南北合围:在南边,古德里安的装甲集团军可能绕过图拉,扑向卡希拉;在北边,重点是沃洛科拉姆斯克,就是潘菲洛夫师的防区。”
话筒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听见斯大林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我和沙波什尼科夫认为,我们有必要发动一次先发制人的反突击,以粉碎敌人正在组织的进攻。大本营考虑,反突击的地点就选在你刚才提到的沃洛科拉姆斯克,给敌人一个迎头痛击。”
朱可夫听到此话愣住了。心想,是不是别的战线形势有所好转,才促使斯大林做出这个不太切合实际的判决?他急忙问一句:“斯大林同志,是不是其他战线的情况有了新的变化,使您说的反突击有了现实的可能?”
“各条战线的形势仍然很紧张,敌人还在向我们压过来,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有必要进攻!”
“我们用什么兵力进攻?光靠西方方面军目前的兵力只能防御!”朱可夫显然有些激动了。
斯大林再次沉默了。要是换了旁人,对他的决定提出质问,他是会发脾气的。但是眼前是朱可夫,不但性格倔强,又极具军事才能,尤其是上次那一幕:朱可夫不同意斯大林坚守基辅的决定,被他一气之下斥为“胡说八道”并贬到预备方面军里去了。现在兵临莫斯科城下,惹恼了朱可夫那可不好办。于是耐着性子,对朱可夫说:“其实,你还是有多余兵力的。”说着斯大林就说出了一串部队番号。朱可夫一听,急了:“这些部队是方面军最后一点后备力量了。倘若投入这次并无把握的反突击,一当敌人转入进攻时,我就再没有兵力去加强防御了!”
一听到这里,斯大林的语气严厉起来:“你还没有突击怎么就知道没法取胜?再说,你手下有6个集团军,难道还少吗?”接着他用肯定的语调说:“反突击的问题就这样决定了。今晚把计划报上来。”
“命令就是命令,军人就得服从。”朱可夫尽管很不情愿,也只好找来同僚们商量反突击的事。
结果,按照斯大林的命令组织的反突击,没有取得预期的效果。在强大的敌人面前,苏军投入那一点力量进行反突击,显然是太单薄了。不仅使反突击的部队被牵制在沃洛科拉姆斯克,而且用掉了方面军仅有的一点后备兵力。。
正当朱可夫一边想着部队的实际情况不得不照直说出,一边又觉得自己有些失言而懊恼时,只听见斯大林用一种朱可夫从没听过的轻声细语问道:“您。。坚信我们能守住莫斯科吗?我怀着痛苦的心情问你这个问题,作为一名党员,请你跟我讲实话。”
朱可夫握着听筒的手有点微微发抖,不知是这个问题是他思考千百次,而当斯大林问起时又有些突然,还是感到事关重大。但他很快平静下来,用坚定的语气回答:“是的,我坚信我们能守住莫斯科!但是,我至少还需要增加两个集团军的兵力和200辆坦克。”
好像是受了朱可夫的感染,斯大林又恢复了他平时的语调和语速:“你有这样的信心,很好。你给总参谋部打个电话,商量一下你要的两个集团军集结的地点。它们在11月底可以准备好,不过,坦克我现在还没有,不能满足你。再见。”
朱可夫放下电话,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把最高统帅答应给两个集团军的消息告诉了大家,众人听后欢欣鼓舞。朱可夫和大家商量之后,下了一道命令:
“在11月底之前,各部队务必坚守阵地,未经方面军司令部许可,不得从阵地后撤一步。”
四、“球门”凶勇扑救
正当朱可夫下达了“不得从阵地后撤一步”的命令的时候,德军中央集群的包克元帅也一直在他的指挥所里毫不留情地督促他的部队向前推进。
在莫斯科东南方,古德里安的第二装甲集团军进展还稍慢。直至11 月24 日,他的部队前出到乌兹洛瓦亚和韦涅夫,并且深感苏军的抵抗顽强有力,而自己的部队极端疲惫。
对莫斯科构成直接威胁的是从北面进攻莫斯科的赖因哈特的第3装甲集群和赫普纳的第4装甲集群。他们集中兵力企图摧垮沃洛科拉姆斯克地区的防线,把苏军逼过莫斯科运河。于是发起了一次猛似一次的冲击。在苏军每一个防御地段上,都进行着白热化的战斗。
负责防守这一地区的第16 集团军罗科索夫斯基这时候在司令部坐不住了,他带上警卫队,开始到前线巡视。
冒着敌人的炮击,罗科索夫斯基到潘菲洛夫师,他费了好大劲儿,才在一个居民点一间临时搭起的简陋的指挥所里见到师长潘菲洛夫。只见他正站在观察孔前,举着望远镜向外看着,神情十分镇静沉着。
潘菲洛夫见司令员罗科索夫斯基进来,放下望远镜,行了个礼,慢悠悠他说:“报告司令员同志,德军调集3个坦克师和2个步兵师,以4倍于我的力量展开进攻,不过,阵地还在我手里!”说得那么简洁、肯定,好像他十分吝啬语言。
“这我看到了,你们师打得十分英勇。为此。。”正在这时,一颗炮弹在离指挥所很近的地方爆炸,震得指挥所顶篷上扑扑簌簌落下一阵尘土,罗科索夫斯基抬手在脸前挥了挥,潘菲洛夫一动也不动。“。。为此,苏联最高苏维埃主席团奖给你们师一枚红旗勋章,并命名为近卫第8 师。我代表集团军司令部祝贺你们,潘菲洛夫将军!”说完,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精制的小锦盒。打开,一枚金灿灿的勋章在红色天鹅绒上闪闪发光。
这红旗勋章,是苏联最早设立的勋章。它专门授予直接参加战斗而表现特别英勇的个人和部队。潘菲洛夫接过来不出声地笑了,然后伸手拿过搪瓷缸,递给站在身边的一名上尉:“酒。”上尉从一只军用水壶中倒了小半缸酒,潘菲洛夫接过来,把奖章轻轻放入搪瓷缸,微笑着举到罗科索夫斯基面前。罗科索夫斯基心里明白,按照俄国军队古老的传统,奖章在酒里浸过,才更纯洁。他从酒中捏起奖章,放在掌心里,再次递给潘菲洛夫。潘菲洛夫把奖章放在唇上,深深地吻了一下,接着是一阵“乌拉”声和掌声。正当这种简单而又庄重的授奖仪式进行着,“轰”!又一颗炸弹落在指挥所附近,角落里的一根木头应声而落。
“司令员同志,请您离开这里,此地很危险。”潘菲洛夫声音不大,但却没有商量余地。他轻声对那个上尉说:“你负责把司令员同志送到汽车上。”
罗科索夫斯基看了潘菲洛夫一眼,他看到了一双坚定的眼睛和平静的脸,他知道对这样的人不放心是没有理由的。于是他跟着上尉沿临时挖成的交通壕离开了指挥所。他们走出还不到100米,一阵猛烈的炮火打在指挥所四周,腾起一股浓烟,罗科索夫斯基和上尉就地卧倒,等他们再抬起头来看指挥所,顿时惊得目瞪口呆,原来那指挥所已成一堆废墟。上尉发疯般地往回跑、罗科索夫斯基也一下子站起身来跟着上尉跑到废墟前,跪着用双手扒着,扒着,扒着,慢慢地停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