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大林发动的这场大清洗运动,不仅给全党全国带来了巨大灾难,而且给他的家庭和亲属也带来了莫大的不幸。早在1932 年,斯大林的妻子纳佳在和他发生了一场口角后,11 月18 日当天夜里就用一支小左轮手枪自杀了。这件事虽然是因为在招待会上饮酒问题上引起的,但事情的实质却反映出斯大林的妻子对他制定的某些政策及其粗暴行为的严重不满和抗议。当她听到在农业集体化运动中,由于强迫命令,许多人被拉出去枪毙,不少人被迫害致死;在联共中央,她所尊敬的斯大林过去的战友一布哈林、李可夫等人,由于对建设社会主义的方针路线和她的丈夫持有不同意见而挨整,她再也不能忍耐下去了,因此采取了这种愤懑的激烈行动。
妻子的死,对斯大林来说是一可怕的打击,使他的心灵变得如此空虚。以致失去了对同志、对朋友的信任。尤其是妻子留给他的一张条了更伤害了他的感情,使他感到气愤。条子上充满了对他个人以及对一些政治问题的申斥和指责,当时正是农村为使农民加入集体农庄而出现的强迫现象最严重的时候,她从同学和朋友中听到一些残酷无情的传说。她感到惊骇,就怪罪于他,对斯大林来说,被他视为“最亲密和忠诚的朋友”的女人留下的这张最后的条子,是一次毁灭性的“背叛”。他悲痛欲绝,在举行遗体告别仪式时他走近棺木站了一会儿,突然用双手推开棺木,转身走了。他甚至没有去参加葬礼。
就在斯大林进行大清洗的时候,世界形势骤变,德、意、日法西斯疯狂地进行侵略和扩军备战,三个法西斯国家先后在柏林签订了《反共产国际协定》,全世界人民在面临着严重的威胁,一场席卷全球的战争就要爆发了。如果说斯大林此时没有看到战争的危机迫在眉睫,那显然是不公平的。应该说他比谁都清楚,德国是苏联的直接危险,苏德之战不可避免。无论是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德国所显示的军事力量,还是1918年对新苏维埃的勒索,都给斯大林一代人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现在,德国纳粹不但重新武装起来,而且在吞并奥地利、肢解捷克斯洛伐克后已露出了扩张野心。何况,希特勒从来就不掩饰他决心称雄欧洲,建立德意志霸权的企图,这些无疑是针对苏联的。可是,此时此刻的斯大林,无论如何也不想立即投入战争,他知道,国家太脆弱了,党太脆弱了,军队太脆弱了,眼下需要的是喘息,哪怕是极其短暂的喘息。
以何种方式争取到宝贵的喘息时间,而又不至于引起人们的误解,是颇费心思的。因此,他需要斟词酌句地考虑这次重要的演讲的话语和内容。
四、不平等的谈判
斯大林有个习惯,常把一些领导集团中的“核心”人物,带到它的孔策沃别墅共进晚餐。
孔策沃别墅,坐落在莫斯科西南20公里,深深地掩映在浓浓的树林中。一道高高的灰色围墙,把里边与外界严严实实隔开。正面的大门几乎终日紧闭,偶尔开启,也是几辆黑色高级海鸥轿车疾驶而出或鱼贯而入之后,又迅速关上。方圆数公里之内,没有其他建筑,有的只是四周时紧时缓的林涛声音。置身其中,一种神秘、紧张的感觉会油然而生。进入大门,一块巨大的石屏挡住视线,一条弯弯曲曲的车道,穿过一个大花园,把人引到一座外表很普通的大房子前,粗大的廊柱,水泥抹成的墙面配以两扇厚厚的樟木大门,质朴之中透着厚重坚固,里边的房间不很多,陈设也不算豪华,但都宽大、实用。对斯大林来说,也许对苏联来说,在这座房子里,更有意义的恐怕就是那间宽敞明亮、每到晚上便灯火通明的餐厅了。斯大林喜欢与他邀请进晚餐的人边吃边谈论党和国家的大事,并作出决定。而受邀前来的人们,也习惯在更近的距离对领袖察颜观色,在餐桌上接受指示和任务。
7 月初的一天深夜,孔策沃别墅里的晚餐已近尾声。斯大林把盘中最后一小块熏肉放到嘴里,慢慢嚼着,略侧过头来问正在舀一勺红菜汤的莫洛托夫:
“英国人和法国人还不敢接受我们的条件吗?他们到底要拖到哪一天?我看,这样吧,既然他们无意与我们马上签订政治条约,那就建议先开始三国之间的军事谈判。”
莫洛托夫把手中刚盛满的汤勺放回汤盘,听着斯大林的话,他知道斯大林所说的政治条约是指英、法、苏前不久在莫斯科的政治谈判中商议的三国之间的互助条约。
在希特勒撕毁慕尼黑协议,武装肢解捷克斯洛伐克之后,伦敦和巴黎似乎也不怀疑,继续采取怀柔、绥靖政策,无异于用扔出另一孩子给狼群,以求躲避灾难,其效果等于零。德国的侵略已从扩张变成了征服,而征服除非予以制止,否则就将是无止境的。同时,出于国内反对派的压力,张伯伦以及他的小兄弟法国,终于同意与苏联举行了政治谈判。
对于一直主张“集体安全”,共同扼制法西斯的扩张行径的苏联来说,同英法举行政治谈判,无疑是避免战争,或者推迟战争都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当然表示欢迎。
为了表示对谈判的重视和诚意,苏联外长莫洛托夫曾正式邀请英国外交大臣哈里法克斯勋爵亲自来莫斯科,可是遭到了拒绝。谁都知道,为讨好希特勒,英国首相张伯伦甘冒近70 岁高龄,平生第一次坐飞机飞来飞去,三次晋见希特勒。哈里法克斯也曾拜访过墨索里尼,会见过希特勒,今日却不愿去莫斯科,只派了外交部一位司长斯洛朗协助英国驻苏大使谈判,这种屈辱,莫斯科忍受了,使谈判得以进行。
可是在谈判中,英、法政府虽然口头上表示接受苏方提出的“三国互助原则”,但是只要求:如果英法因援助波兰和罗马尼亚而卷入战争,苏联有立即援助英、法的义务,但苏联因援助东欧任何一个国家而卷入战争时,英、法却无须承担援助苏联的义务。这种只索取而不肯付出的条件,在斯大林看来,无异于是要求苏联为他们“火中取栗”,用苏联红军的鲜血和白骨去换得酋方的安宁,显然太不公平,莫斯科只提出对等的要求,但遭到英法的拒绝,这就是前面斯大林说的“还不敢接受”。因此,政治谈判陷入停滞状态。
莫洛托夫接过斯大林的话说:
“我看互助条约的签订在短时间内没有希望。在这种情况下,考虑到当前的局势,绕过政治条约开始军事谈判是正确的、明智的,我明天就向英法发出建议。”
斯大林听后,点了点头,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站起身说:“军事谈判,应该现在着手准备了。这个工作,我看就由克利门特·叶夫列莫维奇负责吧。你是国防人民委员,由你出面,说明我们对此是严肃认真的,尽管我们对英法不抱什么希望。”
斯大林说的克利门特·叶夫列莫维奇,就是与斯大林同时代参加革命的伏罗希洛夫元帅。这位戎马倥偬的老元帅,接受任务后便雷厉风行。当晚回家以后,马上打电话给苏军总参谋长沙波什尼科夫、海军人民委员库兹涅佐夫、空军司令洛克基洛夫等人,转达了斯大林的指示,要他们先考虑一晚,明天细谈。
第二天在伏罗希洛夫的国防人民委员部办公室,这几位苏联武装力量的最高领导,筹划了一天,设计好了几种谈判方案,然后由伏罗希洛夫带去请斯大林和政治局定酌。斯大林与莫洛托夫等人推敲再三,终于拟出一份《关于同英国和法国谈判的意见》,这里面为伏罗希洛夫准备好了两张“王牌”,作为进可攻退可守的“杀手锏”,伏罗希洛夫连连点头称是。政治局顺利通过了与英法进行军事谈判的方案,伏罗希洛夫立即着手准备具体材料,就等英法两国的反应了。
苏联为表示对谈判的高度重视,组成以国防人民委员伏罗希洛夫为团长,包括苏军总参谋长、海军人民委员和空军司令的庞大而高级的军事代表团。而英国代表团,团长只是一位已经退役的海军上将雷金纳德·德拉克斯将军,团员是空军中将查尔斯·伯内特,陆军少将海伍德以及一些随员。法国代表团,团长是一位兵团司令杜芒克将军,他的副手是鲍福尔上尉。即使这样低规格的代表团,也不是坐飞机迅速抵达莫斯科,而是乘邮轮,漂洋过海,磨磨蹭蹭,慢慢悠悠,直到8 月12 日上午11 点30 分才在谈判桌前落了座。
谈判还未转入正规,英国人就处境窘迫。原来按照国际惯例,各国政府对所派出的代表团都要有个正式委托书,说明代表团的组成情况及本国政府对其有何种授权。谈判一开始,各代表团先要宣读或传阅彼此的委托书,核准验证之后再转入正题。
作为当天会议的主席,伏罗希洛夫首先宣读了苏联政府的委托书:
“兹授权苏联军事代表团团长苏联国防人民委员苏联元帅伏罗希洛夫,团员红军总参谋长沙波什尼科夫,一级大将,海军人民委员库兹涅佐夫,海军二级大将,红军空军司令克基洛夫,二级大将,红军副参谋长莫罗基诺夫,就组织英、法、苏三国在欧洲反侵略军事防御问题与英、法两国军事代表团举行谈判并签订军事条约。”
念完之后,伏罗希洛夫把双肘支在桌上,向对面肩并肩坐着的德拉克斯和杜芒克作了个“请”的手势:
“我请求你,德拉克斯上将和你一杜芒克将军,让我们核阅你们的全权证书。”
杜芒克慢慢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质地上等的纸,双手拿着,念完了他的委托书。大家的目光很自然地落到了英国代表团团长德拉克斯身上。德拉克斯用右手食指迅速而轻巧地碰了碰大大的鼻尖,干咳了两声,开口道:
“请原谅,我没有带来委托书。我只是受命前来谈判的,就是说,没有人授权我来签订条约。”
伏罗希洛夫听后身子往椅子上一靠,左眉往上一挑,拖长了声音,轻轻“啊”了一声:
“我们并不怀疑您是代表你们国家的利益来谈判的。不过,我们还是需要有个书面上的东西,以便让我们大家彼此可以知道,我们被授权在什么范围内谈判,能处理什么问题以及有资格对这些问题讨论到什么程度。最关键的,是这次谈判能取得什么结果。”然后,侧头看着身边的沙波什尼科夫,冲着他,但却提高了嗓门说给对面的人听:“无论如何,依我看,这并不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对吗?”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的沙波什尼科夫赶紧有力地点了点头。
德拉克斯脸上泛起一片红晕,右手又快速碰了碰鼻尖,板着脸一字一顿:
“我并不认为没有带委托书就会妨碍谈判!一个军事代表团签订一项条约,而事先可以不经本国政府同意,这是没有先例的!”
伏罗希洛夫仍然抓住不放:“请德拉克斯将军告诉我们,委托书是英国政府没有给您,还是您忘了带上,或者没有来得及带上?如果是后者,那么从伦敦送到这儿,要不了几天,。。”这时一直在旁边察颜观色的沙波什尼科夫悄悄给伏罗希洛夫使了个眼色,提醒他注意会场气氛,伏罗希洛夫反应过来,不能因此而妨碍会谈的正式议题,马上把下面的话咽了回去。
译员以为这是伏罗希洛夫的一个有意停顿,于是开始翻译上面的话。借这个机会,沙波什尼科夫凑到伏罗希洛夫耳边,低声说:“您可以建议开始讨论正题了。”伏罗希洛夫没看沙波什尼科夫,会意地点点头。译员译完后,伏罗希洛夫已换了个口吻:
“现在我们应该讨论各项主要问题了。我想请德拉克斯将军和杜芒克将军说明一下你们在军事方面的措施。”
一涉及谈判正题,英法代表却是顾左右而言其他。他们根本不与苏联代表讨论在什么地方、以何种方式、用什么武力来对付纳粹的侵略,避而不谈缔结军事条约的实质问题,只就抽象的无关紧要的所谓“原则问题”消磨时光。
伏罗希洛夫耐着性子提醒对方代表:“先生们,你们来这里大概不是为了作抽象的宣言,而是要制定一项全面的军事条约。”为此,他提出了一些非常具体的谈判内容:有没有什么条约规定波兰该采取什么行动?一旦战争爆发的话,英国拿得出多少军队来援助法国?比利时会怎么办?但是,伏罗希洛夫得到的答复都是含糊的,十分不能令人满意的。法国代表杜芒克说,他对波兰的计划一无所知。英国代表德拉克斯在听到苏联准备在战争一开始,就能派出136个步兵师,5000门大炮,1万辆坦克和5000架飞机来对付从西面来的侵略者的承诺时,他吞吞吐吐地说,到时,英国有5个正规师和1个机械化师投入援助法国的作战。十分明显,英国人这是在搪塞。
8月14日,英、法、苏三国军事谈判会议室里,讨论激烈,伏罗希洛夫找了个机会,向英法代表团,亮出苏联的第二张“王牌”,这是斯大林让他这样做的:“我再明确一下,我们对以下问题最感兴趣,由于苏联同德国并无共同边界,英法代表团是否认为:如果波兰受到攻击,苏联陆军是否被允许进入波兰领土对敌作战?这是第一;第二,我们的部队能否通过波兰领土进入敌国领土作战?第三,如果发生对罗马尼亚的侵略,苏军是否同样拥有进入和通过罗马尼亚领土的权力呢?”“过境权”,既是军事互助的基础条件,又是问题的核心,可是伏罗希洛夫得到的答复是:苏方提出的,是他们没有资格处理的政治问题,这必须请示本国政府。
英国和法国在派出代表团到苏联来的时候,连这样一个最基本的问题,都不给他们的代表以明确的指示,这决不是一时的疏忽。斯大林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英法政府对与苏联进行认真而有效的合作毫无诚意。果不出所料,当杜芒克和德拉克斯各自请示本国政府回答苏联关于“过境权”问题时,先是等了3天没有回音。后来,这一要求被英法拒绝了。
五、深思熟虑的赌博
斯大林看完伏罗希洛夫带来的会谈记录后,“啪”的一声合上,并随手扔在桌子上,他差点被英法政府这种耍滑头的做法惹恼了,但没有发作。只是站起身来,离开写字台,顺手摸出了烟斗,点燃,猛吸了一口,再慢慢地吐出一口长长的烟雾,并在办公室里来回踱着步子。
如今战争迫在眉睫是有目共睹的事实,为结成抵抗法西斯的统一阵线,苏联一再忍受春屈辱,尽量表现出真心诚意,而得到的回应却总是敷衍、搪塞和不近情理的要求。英法政府为什么如此政治短视?既然苏联的安全和命运的一半不能交给这些不可靠的盟友,下一步该怎么办?为了寻找答案,斯大林在脑际中把近几年,在与英法等大国的外交斡旋、政治谈判、军事谈判的情形进行着回忆、整理。
早在1933年,希特勒上台,第三帝国诞生,斯大林就意识到纳粹的危险,为阻止扩张主义的崛起,苏联希望看到西方大国热情欢迎她回到欧洲大家庭中,成为一名活跃的成员。可是,遗憾的是西方大国既未能遏制法西斯的猖撅扩张,又总是极力把苏联排斥在欧洲大家庭之外,从不把苏联的力量和主张放在其对付希特勒的天平上:
1938年3月,希特勒吞并奥地利不到两周,就在捷克斯洛伐克的苏台德地区,利用日耳曼人制造危机,并不断发出以武力相威胁的宣传。莫斯科曾立即建议,英、法、苏三国建立一个反德联合阵线,并同斯洛伐克的统帅部一起,准备一项联合军事计划,一旦德国发动侵略,三国应立即求助于国联并准备按照国联宪章的条款给予侵略者以惩罚。本来,当时苏联这一计划有望阻止战争,或至少使纳粹的扩张野心有所收敛。可是,英法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