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算等考试过后到军队看你去,管它考得好歹,出去散散心再说。去看看你们这些最可爱的人到底过的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不知意下如何?很想你,知否,恨不得变成香烟,让你抽个够。
“十六分之二拍”的事情弄得怎么样了?有些眉目了吗?我撕开“555”封条,抽出一包,甩给少尉。
少尉说,干吗?行贿?至于吗?留着孝敬连长吧,抽我的。
少尉从口袋里掏出一盒未开包的“红梅”香烟,用“Zippo”火机在烟盒上烤了一下,说,是真烟。
顿时,我脸色大变。“Zippo”火机怎么出现在了少尉手上?难道我点燃草屋的整个过程被少尉跟踪、监控?当然,我没有自投罗网地向少尉探问究竟。即使他监控了我点燃草屋的过程,我也会选择百般辩解、抵赖,绝不投案自首。因为我捍卫了国家领土完整,绝不是犯罪,尽管报纸上与草屋被点燃的相关报道与我的想法恰恰相反。从报纸上得知,边境草屋贸然起火之事经两国外交部门正令严辞的交涉过后,已经达成了互派警力在各自边民中间查找纵火元凶的协议。为此,连队还特意与驻地警察召开了一次联合会议,会议只有班长骨干们才能参加。会后我曾下山去找班长骨干们打探会议详情,与会者的脸上个个挂着神秘莫测的表情,不肯走露半点儿风声。
我强作镇静地接过少尉递来的香烟,开始与少尉聊天,谨慎地东拉西扯。
聊了一会儿,我把话题扯到草屋上,一向干脆果断的少尉竟然含糊其辞起来。
他把话题绕开又被我引了回来,少尉有些不太高兴了。说,今天你到底想对我说什么?
我说,堡主,我想离开哨所。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完全是在打探少尉,看他是否知道草屋纵火元凶就是我。
少尉问我,此话怎讲?
万幸,少尉没有问我“你是不是想畏罪潜逃?”我悬着的心稍稍落了一些。
我说,祖国已经没什么好保卫的了,火都烧过去了,也没见那边儿有什么动静。
少尉说,好事情。这说明咱们的存在具有强大的震慑力,不战而屈人之兵嘛。
我说,鬼话。不战而屈人之兵,凭什么呀?如果不是草屋贸然起火,那里面就会住人,你信吗?
少尉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说,你想去哪儿?讨厌冬天的人不会喜欢夏天。
第三部分她们出卖的只是家禽
我说,我并不讨厌哨所。在这儿呆着多好啊,不愁吃不愁穿不用出操也不用训练,不就是每天在望远镜里看看近处吗?
少尉说,这么好的条件你为什么还要离开?堡主虐待你了?
我说,如果堡主每天甩我十个耳光,我倒愿意留在这里,多他妈刺激啊!堡主,你懂“ 兵心”吗?
少尉说,冰心是位女作家,原名谢婉莹,小时候我背过她写的《小橘灯》和《再寄小读者》。
我说,没扯到一块儿。我是想让堡主告诉我,当兵的心里面盼的是什么?当兵的最愿意看到什么?当兵的最不愿看到的又是什么?
少尉说,你这种怀疑一切的心理,堡主当喽罗那阵子也曾经强烈地有过。自从肩膀上混到“硬件”以来,也就不再去想那么多了。他妈的献不上身体我献个年纪,也算对得起一日三餐、马裤呢军装和每月这几百块钱了。
我说,最可怕的精神正在发扬光大。
少尉说,整天想这么多干吗?累不累呀?
我和少尉聊得正兴,一位兄弟喊少尉接电话。
电话是连长从山下打来的,要少尉下山参加一个会议。
少尉拍了拍身上的干净军装,下山去了。晚上,少尉回到哨所,一屁股坐在了床上,神色忧郁。
我把身体向床的一侧挪了挪,给少尉腾出更大空间。少尉并没有像往常一样顺势躺下,而是倾身拉开床头柜,拿出珍藏的白酒独自喝了一会儿,然后问我,要不要来几口?
我装出睡着了的样子,没有吭声。
少尉说,起来吧,一起喝两口,我有话要跟你说。
我心里面“咯噔”一下,预感到事情不妙,赶忙从床上坐了起来,接过少尉递来的酒杯,一饮而尽。
我问少尉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少尉没有回答,把酒瓶对在嘴上,久久不放。我把酒瓶从少尉嘴上抢过,对在自己嘴上。我想少尉拼命喝酒的原因可能是因为连长已经知道我就是点燃草屋的凶手了,接下来可能是少尉要趁着酒劲儿告诉我,他已经罩不住我了,要我服从法律,接受军事法庭审判。既然如此,我也得多喝几口,趁着酒劲儿睡个好觉,要杀要剐明天您就来吧。
少尉把酒瓶从我手里抢了过去,要我少喝点。
我说,堡主,有话您就直说吧?
少尉说,你还想去宣传股吗?
我说,还是做梦都在想。
少尉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百元大钞,递给我,说,我批准你明天早晨下山,从山坡后面走,绕过连队,到路口拦一辆老百姓的拖拉机,搭便车去镇上买张车票,然后到团部宣传股找一位姓裴的干事。下午我在连队跟他通了个电话,他要你抽空到股里面去一趟,想和你谈谈。
顿时,我蒙了,嘴巴夸张地张了好几张,愣是没说出一句话。
少尉说,寻梦去吧,咱哨所这个笼子太小,罩不住你这鸟。次日清早,我背上吉他走出哨所,绕过连队来到山下的一个路口。
一辆边民的拖拉机轰鸣着开了过来。大老远地,我朝司机挥了挥手。不用我说,他们知道我要搭乘便车去小镇。司机一手扳着离合器,另一只手朝我做了个“快上车”的动作。车兜里那些去镇上赶集的边民热情地把我拉上了车。语言不通,一路上,同车边民语言辅助手势与我交谈。我注意到他们最关心的话题除了我们兵仔有没有女朋友之外,就是我们每个月可以拿多少钱了。一位年纪与我相仿的青年还把我的军帽戴在自己头上,抬手朝我行了个蹩脚的军礼,博得父老乡亲的开心大笑。
到达小镇,我并没有急着买车票,决定到集市上转悠一会儿,看看久违了的姑娘然后再去营部看看久违了的晏凡和大强。边陲小镇上熙熙攘攘,人声鼎沸,一派繁荣景象。我与边民们肩膀擦着肩膀,在集市里来回走了好几趟。镇上来来往往的姑娘的确不少,可像模像样的却少得可怜。最引人注目的要数“供销社”那位会讲普通话的化妆品专柜售货员和集市拐角处那几位不会讲普通话的出卖家禽的异族姑娘了。
出卖家禽的姑娘们,脸蛋儿都挺漂亮,质朴纯真。姑娘们身上那极具民族风情的衣服比她们的脸蛋还要漂亮,我想可能正是因为如此,家禽们才被姑娘狠心关在笼子里。姑娘们一定是想用家禽换取布匹,为自己和兄弟姐妹再做一套漂亮衣裳。家禽们在笼子里伸着长长的脖子,在姑娘面前哀鸣,似乎是在请求姑娘不要把它们抛弃。姑娘们对家禽的哀求充耳不闻,满脸期待地注视着每一个从她们面前路过的行人。我路过那儿的时候,姑娘们纷纷用眼睛与我对话。我能明白她们的意思,可明白又能怎么样呢?她们出卖的只是家禽。“供销社” 化妆品专柜售货员的衣着打扮与言行举止都很“摩登”,在边陲小镇上显得出类拔萃,有点儿鹤立鸡群的味道。由于职业关系,她的美丽就不可避免地在我心里打了折扣。没准儿洗把脸她就满脸雀斑,我还怀疑她的高耸胸脯与使用“丰乳霜”或者在里面垫了充气乳罩什么的有关。
第三部分一名合格的国门卫士
尽管如此,我依然决定向她购买鞋油。
她问我要什么颜色的,棕色还是黑色?
我说随便。不愧是个售货员,她拿出了两盒鞋油,要我全部买下。
我买了两盒鞋油,打算把它作为颜料送给晏凡,然后向售货员询问了去营部的路线。
营部门口,与哨兵简单交涉过后,我向他问起晏凡的情况。
哨兵是个新兵,谈及晏凡时的口气很是敬重,说晏凡有才华,也有魅力,对新兵特别友好,跟其他老兵有点儿不一样。哨兵在门口亲切地喊了晏凡的名字,晏凡闻声出现在二楼阳台。
看见是我,他吆喝着“嘿,稀客”,兴奋地走下阳台。上了楼,我看到晏凡宿舍里乱七八糟。被子没叠,床铺下面的鞋子摆放也很凌乱,满地都是画笔和挤瘪了的颜料筒。紧靠墙壁的画板上,有一幅油迹未干的抽象图案。我指着墙角那幅画,问晏凡这幅画算是完成了吗?
晏凡说,你来了就算完成了,画抽象比较即兴。
我说,这幅画叫什么名字?
晏凡说,还没想好,干脆叫《迎接刘健》得了。
晏凡从地上捡起铅笔,在画布上写下“迎接刘健”,边写边埋怨我为什么不提前打个招呼,不然就到镇上接我一程。这段时间小镇上很不太平,前不久又有一个人被杀了。还好,死者没穿军装。不过我估计也不远了,他们已经把炊事班买菜的兄弟揍了好几次。
我问晏凡士兵为什么会与边民有这么多纠纷,晏凡说军民纠纷根深蒂固,历朝历代都一样。自古“兵匪不分家”嘛。边民揍营部兄弟是因为兄弟们泡了驻地姑娘,营部兄弟揍边民是给自家兄弟报一箭之仇,怨怨相报,全是女人惹出的祸端。你想啊,营部兄弟娶走一个驻地姑娘,就意味着边境男青年失去一个恋爱对象。女人是有限的,驻地青年能不恨咱当兵的吗?
我问晏凡是否泡过驻地姑娘,晏凡说他对这鸡鸣狗盗之事连半点儿兴趣都没有,还说驻地姑娘可真够贱的,老缠当兵的。缠住就不放,跟上海姑娘缠外国人似的。不管黑猫白猫,能带她们出去就是好猫。前不久,一位村姑家里宰了一只羊,她把羊身上最补的那块肉送给了营部的一个老兵。不知情的还以为她是个“拥军模范”。事实上呢,她无非是想感动一把营部兄弟,指望老兵退役的时候带她们离开边陲,到繁华城市去,自己也好有个“灰姑娘” 般的传奇人生。你来的时候没告诉大强吧?我下去到副业组通知他一声。
不大一会儿,大强从副业组跑了过来,在楼下喊着我的名字,“扑扑通通”地往楼上跑。
大强手里面拈着几根带刺的黄瓜,见面当头一句就是:哥哥啊,兄弟我快想死你了!
话还没说完,就把黄瓜往我手里塞,说这黄瓜是他亲手种的,绝对没喷农药。我把大强种的黄瓜咬在嘴里,夸张地嚼着,然后从琴袋里掏出“555”香烟,给他们每人分了两包。大强把我送他的香烟叼在嘴上,老练地抽着。我嚼着黄瓜,问大强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大强说,到营部不久就学会了,营部兄弟都抽烟,我要不抽就不算大家庭的一员了。
我说,臭小子你越来越滑头了,跟福建的独乳姑娘还保持联系吗?
大强傻笑起来,表情里荡漾着幸福无限。晏凡插了嘴,说,他何止是跟人家保持联系呀,就差把独乳姑娘从福建骗到营部再往床上按了,前不久这姑娘还给大强寄来了她亲手编织的毛衣。
大强说,晏凡你用词不当,哪是骗啊?爱,这是爱,爱情,将心比心。人家对我好,我就对人家好,人家反过来就会对我更好。她真的不错,温柔、贤慧、很懂事,每次来信都鼓励我好好训练,争取早日立功入党当干部,感觉跟母亲似的。
我说,好好珍惜吧,如今这年代世风日下,好女人越来越少了。
大强说,会的会的,幸亏跟晏凡分在了一起,每次回信都是我说他写。要是跟史迪分在一起就没这么好了,王八蛋肯定不会像晏凡这么好心地成全我们。
我告诉大强,史迪现在一连混得不错,当上了副班长。
晏凡笑了起来,说,他给我来过电话,乐得屁颠屁颠的,跟当上军委副主席似的。
大强说,哼,不过就是小人得志,没什么好骄傲的。做人不能太狡猾了,还是踏实本分的好。史迪早晚会栽的,他肚子里的阴谋诡计太多了,迟早得吃大亏。
说完,大强跑下楼去。再次上来的时候,手拎一军用水壶的米酒,非要我喝上几口。实在拗不过大强的热情,我捧着水壶喝了几口,发觉酒是热的,有些烫嘴。我问大强是不是把酒给热了,大强说酒老板刚刚酿好,我用水壶从他锅里面灌出来的……几杯酒下肚,我的情绪就上来了,告诉他们如今我在二连连他妈养狗的都不如了。
大强陪着我叹了口气,晏凡则是一副深有同感的模样,说,彼此彼此啊,现在我是一点儿希望都看不到,每天跑来跑去,感觉好像就是在给自己掘墓。你还算好,这不是已经踏上了寻找梦想的光明大道?
晏凡的话提醒了我,我决定起身奔赴县城,他们两个陪同我去了小镇。
客车上已经坐满人,没了座位。我登上客车,几位村姑见我既穿军装又背琴,羞涩地给我让座,我谢绝了她们的好意,依窗而站。大强看见了,一个箭步迈上客车,用最为蛮横的眼神把车厢里的乘客扫视一遍,然后指了指一位衣着痞塌的年轻人,语气严厉地说:
——你,起来,把座让给当兵的!
痞塌青年把他的白眼珠子朝大强翻了好几翻,最终还是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车开了,我坐在脏兮兮的座位上与他们挥手告别。路上,那位被迫让座的青年不停地朝我吹着口哨,我在驻地青年吹奏的充满嘲弄的音乐中思考的问题是大强已经完成了从普通老百姓到革命军人的转变,成为了一名合格的国门卫士、人民子弟兵。
第三部分威武之师文明之师
破旧客车像轮船一样,在崎岖山路上颠簸了4个多小时,总算漂进县城。
我灰头灰脑地走出车站,面对路口的红绿灯和久违了的城市景象,忽然间眩晕起来。
我在地上蹲了一会儿,站起来仍觉得头脑懵懵,迈出的步伐机械得令我自己都难以置信。我怀疑自己装了假肢或者腿上绑了个高跷的同时,还不停地考虑着下一步该迈哪只脚才算正确。索性,我原地踏步走了一会儿,在车站逗留旅客大为不解的目光中渐渐适应了城市里的柏油马路。
团部驻地是一座边境贸易兴旺发达的城市,国道横穿县城。国道两旁,酒店、发廊与“ 汽车配件”的门面鳞次栉比。“汽车配件”门前堆积着旧轮胎、“发廊”门前灯柱旋转、“ 大酒店”门前除了停靠着来自全国各地的超载货车外,还有三三两两的短裙女子坐在椅上多余!谈笑风生。短裙女子的打扮很是妖冶,头发光亮,嘴唇红艳。每当货车长鸣着喇叭从国道开过,训练有素的女子就会停止交谈,拈着裙子从椅子上站起。一只手揪着裙子,露着雪白雪白的大腿。另一只手朝司机挥舞着,满脸微笑像天使。
县城大街奔驰着流光溢彩的进口轿车,好几辆汽车我连名字都已经叫不上来。就连我最为熟悉的“桑塔纳”,竟也一改清俊面孔,随波逐流地丰腴、臃肿起来。我注意了好几辆从我身边开过的轿车,里面如果不是年轻驾驶员拉了一位中年乘客,就是已过中年的驾驶员拉了一位年轻得不能再年轻的女人。
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