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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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士-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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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强上了楼,我跟着走了上去,看到大强惬意地微笑着躺在床上点了根烟,不时还用手指捅几下蓄意吐出的烟圈。一根烟抽完,大强好像突然悟出什么似的,猛地从床铺上站了起来,面色惧人。忽然,他又猛地跪下,跪在床板上,毫无节奏地挥舞着双拳,狠狠砸击床头横木,一下、两下、……100下……    
    砸累之后,大强把红通通的拳头贴在脸上,呵了口气,从牙缝里挤出这么几个字:    
    ——下辈子我要是再当兵,就是他妈狗娘养大的!    
    时光如梭,戎马生涯的第三个春节很快就要到来了。    
    按照相关规定,我们可以回家住上25天。此前,只有家里遇到特别的事情军队才可能批准你回家。没有谁愿意遇上特别的事情,因为这种特别一般都与城池失火、亲人病故之类有关。当然,不排除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以特别事情为幌子骗取军队的同情与恩准,回到家乡图谋他事。这种做法并非不可,前提是你必须具有极高的表演天赋。尤其是接到电报当天,最好是面色苍白,一头栽倒在地,并且保证自己被战友从地上扶起来时步履蹒跚,泪流满面。栽倒在地谁都会做,平白无故地面色苍白就有一定难度了。    
    探亲假期的出现,意味着军队对士兵身心关怀的同时也昭示了退役指日可待。此时此刻,兄弟们大都对自己在军队的未来有所预料,变得务实起来。譬如想法设计在仅剩不多的服役时光里争取立功受奖,立功受奖没有希望就争取入党。如果党不要我们的话,就想办法当个班长。倘若当班长无望,无论何如也得混个“优秀士兵”。朝最坏处想,上述一切都没了希望,那么就想办法在仅剩不多的时光中吃好、喝好、玩好、睡好,精神抖擞地回到家乡二次创业。    
    探亲期间,觉得在军队出头无望的兄弟大都会修建后路。我们都明白,退役之后军队将不再给我们提供具有现实意义的保障。是的,军队教会我们许多知识,在军队我们也学会了不少本领,譬如格斗与射击等等。可如果运用在军队里学会的知识与本领到社会上谋生,那将是危险的差事。    
    屈指算来,我来军区已近半年,一切并不像军记在出租车里向我描绘的那般美好,否则我将会像大强和史迪一样,带上边疆特产踏上归家之旅。我渴望与家人团聚,尽奉孝道。正是因为如此,我再次做出冒险行动——几天前,军区召开年终总结大会,一位干事把起草好的领导讲话和立功受奖人员名单交给我打印。我在名单上面找了好几遍,还是没看到我的名字。于是我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把自己的名字添加在了立功受奖人员名单上面打印了出来。军中无戏言,到时候将军在大会上把我的名字一念,功名就这么成了,随之我便衣锦还乡。    
    当时我还想把晏凡、史迪还有大强的名字统统加在那份名单上,后来考虑纰漏太多了容易惹出麻烦,只好作罢。我很想为边境线上的几位兄弟做点儿什么,其实我能够做到的不过就是在他们从边境来到城市之后,提供几日食宿然后帮他们搞张车票。我认识警卫连的一位兄弟,每年春节他都会带一帮人到火车站搞“纠察”,监督外出军人的言行举止,协助驻地民警维护车站秩序,偶尔也倒卖几张火车票赚些零花钱,方便了不少“春运”期间出行的男女老少,史迪和大强就是这种便利的享用者。大强从营部来军区那天,在火车站给我打电话,说,迷路了,你快来接我。    
    我乘公交车赶到火车站,看见大强身穿旧军装,灰头灰脸像狼狈不堪的民工一样坐在火车站,身后背了一大背包,裤腰里还提溜了个长长的“痒痒挠”。毫无疑问,这是他买给奶奶的年货。    
    寒暄过后,我问大强为何如此狼狈,军装怎么脏成这样了?    
    大强说,我坐了不带空调的普通火车,人多,给挤的。    
    我说,干吗不坐空调车?    
    大强说,没钱怎么坐?这点儿路费都是晏凡借给我的,等探家回来车票报销了再还给他。操他娘的,要不是晏凡仗义,我非走路回家不可。    
    我带大强在军区玩了一天。次日去火车站之际,我问大强为什么还穿新兵连下发的旧军装,新的弄哪儿去了?大强说新的寄给独乳姑娘了,她喜欢军装。于是我就把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要大强穿在身上。    
    我说,大强,穿新的吧,别在父老乡亲面前丢咱们军队的脸面。    
    大强不肯,说,你回家穿什么?    
    我说,今年我回不回家暂时还难说。    
    大强听后,有些不太高兴,沉凝了一会儿,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刘健,你就别再跟父母赌这口气了,他们会想你的。大过年的,谁家不想团团圆圆?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啊,有爸有妈的竟然不愿回家……


第五部分不愿一辈子都韬光养晦

    我打断了大强的话,说,不提这些也罢,晏凡什么时候来你知道吗?    
    大强说,不知道。被文化队退回来之后,晏凡很苦恼,在营部他很少跟别人说话。    
    我问大强是否知道晏凡到底为什么被文化队退了回来,大强说全都是端木少校耍的鬼把戏。    
    我说,你净他妈瞎猜,这对你没什么好处。    
    大强说,我怕什么?光脚的还怕穿鞋的?这话我已经给晏凡说过了,他不信,说被退回来的主要原因是竞争太激烈,还说端木少校已经尽力了。我看是端木少校尽力耍了他一把,别以为晏凡聪明,其实晏凡挺傻的,越来越傻。跟当官的玩心眼,我看他还差点儿,肚子里的文化知识太多了,玩不转……    
    我再次要大强把我的军装穿在身上,大强还是不肯。后来我把军大衣拿了出来,要大强一定带上。因为春节前后是北方最寒冷的季节,而大强的衣着却是十分单薄。    
    大强执意不肯,说,火车上挤挤扛扛的,给弄脏了。    
    我说,你的军大衣呢?难道也寄给独乳姑娘了?    
    大强说,卖了。卖给了驻地老百姓,80块钱,挺划算的。背包里买给奶奶的这些东西用的就是卖军大衣的钱,要不要我把芒果给你留下两个?    
    一瞬间,我的鼻子开始发酸,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我把大衣披在了大强身上,说,大强,你他妈给我穿上,穿也得穿,不穿也得穿!    
    大强说,不穿!说不穿就不穿!    
    火车站广场上人群熙攘,偶尔还有一两位穿皮鞋的士兵叼着香烟打着手机从我们面前一晃而过,表情很是神气。进站口不远处,几位身穿民族服饰的少数民族同胞正在向旅客兜售玉器。我花80块钱买了一对看上去很古朴的玉镯,送给大强。我想象大强奶奶那个年代出生的女人,应该喜欢这种东西。    
    不料,大强竟然拒收玉镯,说,无功不受禄。    
    我说,收下吧,这是买给咱奶奶的。    
    大强红着眼圈,双手接过玉镯,一声不吭地进了候车室。    
    工作人员打开了通向站台的栏杆,人群呼啦啦地向检票口冲去。大强扛起背包,与形形色色的人群一起朝前冲。喧嚣拥挤的人群中,我大声问大强是否打算乘这次探亲的机会去福建看看独乳姑娘?大强听见了,停住脚步愣了一下,随即便羞涩地笑着继续向检票口冲去,边冲边回过头向我发问:你怎么知道的?是不是晏凡告诉你的?史迪来军区那天实在是威风,他特意打了一辆豪华“红旗”出租,一直开到军区大门口,车里还坐了一位替他拎包的同路兄弟。当时正值晚饭时刻,一下车史迪就嚷嚷着要我赶快找个地方为他接风洗尘。我带他们去饭堂,史迪说,得了吧,那地方能有什么好吃的?咱们还是给国家节约点儿粮草吧。走走走,到外面找饭馆撮一顿去,解解馋,他妈的我都两年没吃过“葱爆羊肉”了。    
    我们去了军区门口的一家“川菜馆”,史迪拿起菜单,说,听我说,刘健,非带“辣” 或带“肉”字儿的菜不点,今天非宰你一顿不可。都怪你当初嚷嚷“帅哥,扛枪去”,害得我在山窝里一窝就是两年。你瞧我都瘦成什么样子了。嗨,我操,这感觉就跟当年上山下乡的知识分子似的。说得再损一点儿,感觉就跟坐了两年大牢似的。    
    我说,史迪,我看你是胖了,千真万确。    
    史迪说,别瞎说啊,注意影响。这不叫胖,叫浮肿,我这胖是饿出来。    
    我们点了“辣子鸡”、“铁板牛肉”之类带“辣”和“肉”字儿的菜,暴撮一顿,边吃边聊。不到一个小时的光景,一大堆空啤酒瓶就横七竖八地躺在了我们脚下,无意间舒展一下腿脚,酒瓶撞击地面的声音就会从饭桌下“叮叮咣咣”响起。与史迪同路的那位兄弟不胜酒力,早早地替我们结了账单,趴在饭店的冰箱上睡着了。    
    我和史迪也都有了少许醉意。史迪脱掉了军装,光着膀子拎起两瓶啤酒,“砰砰”两声撞开瓶盖,把一瓶朝我递了过来,说,来,干,一口闷,谁要不一口干完就是谁阳痿了!    
    我们几乎同时把酒瓶对在了嘴上,咕咕咚咚一饮而尽。    
    我打着酒嗝,说,史迪你怎么还是一点儿正经都没有啊,看来这两年军队真是白教育你了。    
    史迪说,瞎掰什么呀,我怎么总觉得自己比以前高尚多了。    
    我说,你并没有高尚,而是知道什么是高尚了。    
    史迪说,废话少说,来,再干一瓶!能喝半斤喝八两,这样的战士得培养。    
    我说,悠着点儿吧。唉,弹指一挥间,两年就这么过去了,想当初……    
    正撬酒瓶盖的史迪打断了我的话,用启盖器指着我,点了几下,说,什么狗屁弹指一挥啊,我都快把手臂给挥断了,青春也差不多挥霍一空。    
    我说,别喝了,说会儿话吧,一直没听你说过在军队的打算。打算怎么办,退役还是留下来当军官?    
    史迪说,去他妈的军官吧,饿不死也撑不着的买卖,我愿干吗?我才不愿一辈子都韬光养晦呢,等探家回来我就在床头挂个牌子,倒记退役时间。嗨,对了,你的三等功到底立了没有?    
    我说,暂时还没有。你呢,在一连有没有捞到些荣誉?    
    史迪说,退役之前入个党我估计是没什么问题了,申请书我已经交了上去。“优秀士兵 ”我已经有一个了。三等功嘛,只要我想要,办法总会有的。    
    我说,真够牛B的,载誉而归。


第五部分不混出名堂就绝不踏上归途

    史迪说,不但是荣誉,外国香烟和铁木菜板我都给老爷子带上了。    
    我说,回去之后你到我家拐一趟吧,替我给家里捎点儿东西。    
    史迪说,今年你不回家?嗨,我操,够酷!你以为自己这种行为很骨气是吗?刘健,我告诉你,这不叫骨气,这叫缺乏勇气!死要面子活受罪!别破费往家里捎东西了,省点儿军饷想办法换个三等功吧,到时候我把背包里的东西分你家一半就是了,这次我掠夺了不少好吃好喝的。菜板就不用一劈为二了吧?对了,你老爷子要是向我打探情况,我怎么说?当喜鹊还是当乌鸦?    
    我说,当只鸽子吧。    
    史迪说,玲玲家要不要去一趟?可怜啊,活生生的花季少女,活生生地被教育给毁了,不知她在天堂是否考上了北京大学。梦见过她吗?她有没有托梦给你?    
    我说,常常梦见,每次她都问我“十六分之二拍”的事情怎么样了……    
    与史迪同路的那位兄弟开始用拳头和脑袋撞击冰箱,饭店老板担心他的家用电器,却又不好对醉酒军人表示什么,在一边不停地用眼睛朝我和史迪打着善意的招呼。我们心领神会,起身把醉酒兄弟从冰箱上架了起来拖回军区,三人挤在了一张床上。半夜里,醉酒兄弟开始呕吐,脑袋耷拉在床边,不停地吐着、骂着、嘟囔着、用脑袋撞击床铺。我和史迪在酒精与食物残渣的刺鼻气味中,聆听着醉酒兄弟用脑袋敲出的鼓点,想着各自的心事,沉沉睡去。    
    33    
    军区召开庆功大会那天,将军对年内工作进行了回顾与总结,随即宣布立功受奖人员名单。我屏着呼吸侧耳倾听,可我的名字始终没有被将军从嘴里吐出。会议结束,我与差役们一起收拾主席台,看到领导遗忘在主席台上的那张名单。名单上,我的名字被人用铅笔给圈掉了,煮熟的鸭子也能飞!    
    还好,没人找我麻烦。也许他们是有愧,否则就是他们看在新春将至的分上,暂不与我计较。    
    春节愈来愈近,我已经想好了与晏凡见面时要说的第一句话,却迟迟没接到他的电话。与晏凡见面,我会拍着他的肩膀,对他说句“你好”。对别人说“你好”是祝福,对晏凡说 “你好”就有些讽刺味道了。如果他过得好的话,早就来电话要我替他搞车票了。    
    我想往营部打个电话,又担心刺激他,于是我就给他寄了张卡片祝贺新春。    
    离春节还有两天的时候,晏凡终于给我打来电话,说是拜个早年。    
    我说,晏凡,你这兵当的是可圈可点啊,舍小家为大家了。    
    晏凡说,彼此彼此吧,自古忠孝难两全,你给家人拜年没有?    
    我说,我没那心情,你呢?    
    晏凡说,他妈的在军队混得没头没脑的,哪还有脸给他们拜年?    
    我说,军校明年还考吗?    
    晏凡迟疑了一会儿,说,别提那事儿了,高高低低都是命,平平淡淡才是真。    
    随后我们谁都没有再说什么,彼此沉默了一会儿,晏凡挂了电话。    
    我想除了晏凡和我之外,军队一定还有像我们一样的兄弟,誓言不在军队混出名堂就绝不踏上归途。这不是骨气,也不是缺乏勇气,而是男儿不违誓言。我们想念家乡,圆月高悬的夜晚,我们都曾流着眼泪回忆家庭往事。尽管囿于望子成龙的愿望强烈,父母对我们青春期的管制过于苛刻,甚至残忍,但我们都在离家之后明白了他们的良苦之心。我们思念亲人,当树叶悄然归根,我们就会闭上眼睛冥想亲人的音容笑貌。然而,在不尽如人意的现实面前,我们不得不把思念深埋心间。我们之所以能够忍耐这些而不去怨天尤人或者自怨自艾,是因为我们只有理想没有出息。我们之所以将理想带到异乡生根发芽,是因为我们不愿让种子成长发育过程中置于亲人亲眼之下。这样,即使结不出丰硕果实,也好无拘无束地编造体面的谎言。大年初一,我老早起床,把一串鞭炮挂在门口点燃。    
    鞭炮声中,我品味着硫磺和硝烟的味道,迎着炮火与纸屑纷飞兴奋蹦跳,直到大汗淋漓。    
    这个春节我不再像往年那样喝个烂醉然后埋头大睡。我揣着机关下发的“过节费”去那几位与我在军队的出路息息相关的军官家里,挨个儿拜年。每次按响军官的门铃,我就祈祷他们的孩子出去玩了,这样我便可以省下一个红包。红包两毛钱一个,红包里面裹的玩意儿比红包贵了250倍。令我痛心的是每到一处,军官们的可爱孩子总是在家。    
    春节假期快要结束之际,我的军饷也所剩无几,可我依然决定把这些钱挥霍掉,否则我总无法让自己静下心来,满脑子都是到街上走走逛逛的欲望。我决定去一家暗地里经营赌博业务的游戏厅撞撞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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