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语,把杯子里的啤酒一饮而尽。
第五部分老兵退伍不退志
史迪说,心里面不舒服啦?给你说点儿高兴的吧。春节那天我又到你家去了一趟,陪二老吃了顿饭。吃饭的时候,二老的情绪看上去都不错。老爷子还要我转告你,什么事情都得顺其自然,不要太较劲儿了。刘健,听我的,尽快给家里写封信,向父母道个歉,亲自解释一下情况。即使他们不是你父母,是你的朋友,逢年过节总也得问候一声吧?
我又要了一扎啤酒,端起来浇在头上,听见台上乐队愤怒地唱了一句“我的脑袋不属于我自己”。
史迪说,嗨,我操,你是越来越嘬,在军区学会用啤酒洗头了?听我把话说完你再洗吧。临回军队那天,你老爷子给我打电话,说是要我给你捎点儿东西。我问他们捎什么,老爷子说你妈给你做了你小时候最爱吃的油炸麻花,还有水煮花生米、护肤霜和钱。我对他们说吃的就不用带了,刘健在军队不缺吃也不缺喝。呶,钱我给你带来了,1000块大洋,你给老爷子打个电话,核实一下。
史迪从口袋里掏出了钱和手机。我把钱装进口袋,把史迪的手机拿在手里摆弄一会儿,拨了110。
一个女警察接了电话,说,您好,这里110报警台,请问有什么困难需要帮助?
我说,我想杀死我自己。
警察先说我变态,然后说,无聊,这年头想自杀的人多着呢,不止你一个。我还想自杀呢,为什么大家都光说不做?
我的心情顿时豁然开朗,这位警察真是太会说话了,我怀疑她学过心理学。
我向史迪问起玲玲,问他是否去了玲玲家?
史迪说,去了,她挺好,细皮嫩肉的,比从前更加漂亮了,脸上的青春痘也没了。稚气退去,妩媚尽现。
我说,史迪你给我开什么玩笑啊?
史迪说,到底是谁给谁开玩笑啊?玲玲活得好好的,你干吗诅咒她升天?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问史迪说的这一切是否当真?
史迪说,难道非要我发个誓你才肯相信?
我说,你给我发誓!
史迪举起了一只手臂,说,好好,看来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我发誓,如果这次探家期间我没有见到玲玲、如果玲玲没有考上首都北京的一所大学,让我在军队不得好死!这回你该信了吧?告诉你吧,玲玲考进了首都师范大学,学生证我都看了,半点儿假都没有。你这个刘陈世美,喜新厌旧倒也罢了,还造谣说女朋友自杀身亡,缺不缺德啊你。看来这兵你还真没白当,在军队你还真学了点儿知识。
我再次把史迪的电话拿在手上,拨了114。
接线员问我有什么需要帮助,我说请帮我查一下火葬厂的号码。
史迪把电话从我手里抢了过去,说,干吗呀你,查那破地方干吗?别污染了我的移动电话。刘健你就看开点儿吧,别太自卑了,天涯何处无芳草?不就是一个破本科生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她还以为自己真是鸭子变天鹅了。别沮丧,退伍回家之后咱们开公司做生意去,挣他妈个亿万富翁,非博士后不娶。公司招聘的时候,坚决不要本科生,弄得公司门口的保安和迎宾小姐都要硕士以上文凭。嗨,对了,大强那小子回来没有?
我说大强早回来了,顺便向史迪讲了大强的不幸遭遇。史迪听完就笑了起来,说越长越接,越短越截,越接越长,越截越短。屋漏偏遭连阴雨,船破又遇顶头风。我从口袋里掏出 300块钱,要史迪回一连的时候拐营部一趟,把这些钱给大强,好让他铺铺路子。
史迪说,给他一座金山都没用,天生傻瓜。
我说,大强这人其实挺不错的,就是性格太耿直了。
史迪说,性格耿直还不算错?山东也这副德性。还有晏凡,那人本来挺有脑子的,谁知到营部之后就越来越不朝人上混了,听说他今年也没回家探亲?
我说,是啊,挺悲壮的。
史迪说,佩服佩服。我操,你们到底是脑子里少了根弦,还是脖子里多了根筋?
我说,两者兼有吧。噢,还有啊,回去之后你能不能在边贸市场给我买顶斗笠帽?
史迪说,要那玩意儿干吗?讨好领导还是向军区女兵献媚?
我向史迪隐瞒了真相,说,做个纪念吧,多年之后向孩子炫耀,证明老子当年在边疆混过几年。
史迪说,小事情,你要多少?那玩意儿便宜着呢,十块钱两个。
我说,一顶就够了。这次探家有没有艳遇?
史迪说,比艳遇还艳遇呢。老爷子接管了一家网络公司,敲定了,他说退伍回来就让我担任网络公司的副CE0,要我用军队的管理经验监管公司事务。怎么样,比艳遇还艳吧?你赶快给我写篇报道宣传一下,说不定还能上《人民日报》头版头条呢,题目就是:老兵退伍不退志,二度创业创辉煌。
第五部分命中注定的倒霉鬼
史迪回边境不久给我打来电话,说他的手机在边境接收不到信号,挂在脖子里当怀表使用了。除此之外,史迪还用一种兔死狐悲的口吻说起晏凡。晏凡遭遇了不幸,这实在是出人意料,令人难以置信,然而事实却不会因为我的不愿相信而更改。史迪说——
晏凡这个倒霉鬼总算倒霉透顶了,今后他再也不会在军队倒霉了。
早在新兵连他歪戴着帽子一进门我就猜透了,小子在军队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他压根儿就不是块当兵的料。其实什么料他都不是,命中注定的倒霉鬼。学没上好、画没画好、女朋友没交好,兵要是能当好,那才叫怪呢。随随便便就能在军队修成正果?做梦去吧你们!
遵你所托,回一连那天我先去了趟营部,把300块钱给了大强。小子假模假样推辞一番,最后还抹了抹眼睛。我没跟他多说什么,要他别乱花这笔钱,好钢要用在刀刃上,问他晏凡在哪儿?大强说晏凡去我们一连了。我说这傻B干吗不老老实实在营部呆着保卫祖国,到我们一连嘬什么呀?
大强嘴里一半肚里一半说了半天,我也没听出个所以然。
我满腹疑问地回到一连,你猜怎么着?晏凡正独自一人在我们一连的破操场上打篮球呢。我在操场旁边站了一会儿,傻B硬是没理我。当时我就火了,扭头便走。嗨,我操,来到我这一亩三分地上,你他妈还挺牛B!在一连谁敢对我这样?看在新兵连的交情,我没跟他一般见识,找连长玩去了。
我问连长,咱们一连怎么多了个人?
连长说,营部贬回来的一个鸟兵。
我问连长,咱们连队怎么成收容所了?他犯了什么事儿?
连长说,肯定不是好人好事。
说真的,晏凡这人还是挺有骨气的。两天过后他依然不愿先开口跟我说话,见我就躲着走。也许是他觉得这一切不够光彩,无颜面对自己兄弟吧。晚上,我拎几瓶酒找到他,算是尽尽地主之谊,迎接他的到来,欢迎来到一连。
我们俩坐在连队门口的路灯下,边喝边聊,折腾了整整一夜。后来晏凡喝醉了,把我们连队门口吐得一塌糊涂。环境能改变一个人,这老话说得一点儿不假。两年不见,晏凡像变了个人似的,脸上再也没了新兵连的那股机灵劲儿。说话的时候老喜欢撇嘴,嘴两边都撇出皱纹了。后来我宽慰他说,在军队被贬黜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你又不是第一个,当年刘健不也是从团部贬回哨所?
晏凡说,性质不一样,刘健被贬是因为他惹怒了军队领导,他妈的老子被贬仅仅是因为朝一个小孩子的屁股上轻轻地扇了两巴掌。这叫什么事儿?操他妈,我比窦娥还冤!
随即晏凡就把他被贬的原因滔滔不绝地说了出来。得知被贬内幕,我连半点儿同情都没有给予。活该,真他妈活该!傻B拳头痒了你朝南墙上夯去呗,觉得夯南墙不解恨你找文书、通信员这些狗腿子们打一架去。跟谁打不行,偏偏朝副营长的儿子下手?副营长的儿子是由你来教育的吗?以卵击石!
晏凡说他本来挺喜欢小孩子的,就是副营长的儿子让他讨厌了。最初晏凡并不讨厌这孩子,尽管那时候这孩子已经被当兵的给惯坏了。那时每当晏凡在楼上画画,孩子总是在他身后窜来窜去,乘他不备推倒画架,或者从调色板上粘一手掌颜料,朝他画布上抹一把转身就跑。
没有被文化队退回来之前,孩子到楼上给晏凡添乱,晏凡并没把他怎么样。毕竟是孩子嘛,好奇心与破坏欲都很强,可以理解。偶尔晏凡还会用铅笔给孩子画一张素描、在孩子脸上画副眼镜或者在孩子胳膊上画个手表什么的,倒也其乐融融。从心理学角度分析,没有女人的军营里,有个孩子利大于弊。多个孩子,性压抑的士兵们就多了调戏对象。
被文化队退回营部,晏凡整个人就变了,尽管他嘴上一个劲儿地说自己的人生观并没有改变,实际情况肯定与他说的恰恰相反,从他眼睛里可以看出来。他的眼神看上去不太对头,目光生硬,有些对生活感到绝望的意思。晏凡这人咱们以前对他真的是缺乏了解,他背着画板到军队其实并不是像他所说的“到军队碰碰运气”。碰碰运气不假,只赢不输才是他的真实想法。他对衣食无忧的生活怀有一种特别的渴望,这也许与他少年时代的流浪经历有关。他厌倦了飘飘荡荡,想找个地方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报考军校的幻想被残酷现实击破了,晏凡回到营部,孩子一如往常跑到楼上找晏凡玩。当然他不会安慰晏凡,只会给晏凡添乱。受过刺激的晏凡再也没了先前那份逗孩子玩的心情,开始讨厌这孩子。有次,孩子又把晏凡的画架推倒,晏凡把孩子赶出了他的房间。后来又有一次,孩子在晏凡刚画好的一幅油画上添了个巴掌印,转身跑下了楼。晏凡追了下去,在院子里把孩子追了好几圈,打算吓唬他一下,结果却没追上,孩子钻进了家属房。片刻,副营长的乡下老婆满脸不悦走了出来,晏凡没吱声,回到楼上继续画画。
春节过后的一个上午,晏凡洗好了节日里穿脏的衣服,放在桶里还没来得及晒,通信员喊他领信。晏凡把水桶放在楼下,进了通信员的房间。在院子里玩耍的孩子看见了,乘这个空隙找晏凡报一箭之仇。他跑到楼上把晏凡的颜料盒端下来,将颜料倒进水桶。晏凡从通信员屋子里出来,看到这一切,气得半天没言语。孩子在一边朝晏凡扮起鬼脸,晏凡气急败坏地追了上去。这回追上了,晏凡拉住孩子的胳膊,问他到底是不是个男人?是男人就不要干这种缺德事,有种你就给老子来点儿痛快的!
第五部分到一线连队去是明智选择
面对晏凡的愤怒,孩子不但毫无恐惧之意,反而朝晏凡脸上吐了一口唾沫。
这可把晏凡彻底激怒了,他挥手朝孩子屁股上扇了两巴掌,孩子立即就哭了,哭着喊着跑进家属房。
片刻,孩子他妈气势汹汹地冲了出来,大老远就指着晏凡的鼻子,说,跟他打?他肯定不是你的对手。打死他,干脆你把他打死吧,反正活着也是被当兵的欺负,不如让他一了百了……
见此情景,晏凡有些懊悔,觉得自己过于鲁莽了。堂堂正正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怎么跟小孩子一般见识了?想到这里,晏凡准备向副营长夫人低头道歉。不料,副营长夫人的嘴里又冒出一串话:真没家教!怎么连这种人都混到军队来了!你妈她怎么生了个这样的孬种!
闻听此言,晏凡勃然大怒,走到副营长夫人面前,毫不示弱地反辱道:如果我是孬种的话,你就连孬种都不如,听明白了吗?泼妇!你连孬种都不如!
副营长夫人遭受了羞辱,满腔怒火却又无言以对,于是她就耍出了看家本领,说,你骂我?当兵的你敢骂我?老天爷啊,人走茶凉,副营长刚去外地学习,你们就开始欺负我们孤母寡子了,呜呜……
副营长夫人一哭二叫三上吊,屁颠屁颠地敲响了端木少校的房门。其实这一切端木少校早就看到了。
就是因为看到了,所以他才关上房门。端木少校装作没听见副营长夫人敲门,副营长夫人把门敲得更厉害了。端木少校本不想插手这种本可以不了了之的小事,这事儿不属于他的职责范围。平日营部兄弟对这位乡下来的副营长夫人颇有微词,而副营长又是一个天生怕老婆的家伙,更重要的是那个怕老婆的家伙刚好又不在家。
副营长夫人开始用脚踹门了。无奈,端木少校开了门,觉得如果再不出面及时处理一下的话,此事演绎到副营长学习归来,将会变得复杂,绝不是晏凡朝孩子屁股上扇两巴掌那么简单了。
端木少校劝副营长夫人冷静下来,说,在军队里大喊大叫,成何体统?
副营长夫人不依不饶,非要端木少校开个会,给评个理,处分晏凡。
端木少校说,战士们是能随便处分的吗?有话好好说。
可是,无论端木少校怎样劝说,副营长夫人就是不依。无奈之下,端木少校遵从副营长夫人的建议,吹响口哨召开军人大会。出于公平、公开、公正的大原则,端木少校还向本不该出席的副营长夫人发出了邀请。副营长夫人当仁不让,抱着孩子列席会议。会上,当然是端木少校批评了晏凡几句。批评过后,晏凡明智地站了起来,向孩子和副营长夫人诚恳地检讨了错误,请他们原谅。端木少校也在一旁打圆场说年轻人肝火太盛。
晏凡检讨完了,副营长夫人还是满脸的誓不罢休,要端木少校给她个说法。
端木少校说,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说法?什么样的说法才令你感到满意?
嫂夫人说,听听群众意见,大家都给评个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里面说过,解放军不打骂妇女和小孩!
这话说得倒是有板有眼,看来军队还真是培养了她的纪律观念。端木少校只好发挥政治民主了,向营部兄弟征求处理意见,因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纪律条令》里暂时还没有顶撞军官夫人的处理规定。
营部兄弟开始议论,有的说要晏凡写份书面检讨吧,有的说刚才不是检讨过了吗,还写检讨干吗?更有甚者说,根本不应该针对此事召开会议、展开讨论,云云。
副营长夫人见势不妙,抱着孩子站了起来,说,营长,我说两句。
端木少校点点头,表示同意。副营长夫人挺了挺腰杆,说,做人难,做女人更难,做军嫂比做女人还要难。只要晏凡他在营部一天,我这个当军嫂的就辞职不干了,带着孩子回老家,反正组织上也没有给我安排工作。
众人皆惊,想不到就连副营长夫人也如此地心狠手辣,这简直是置人于死地。
端木少校看了看晏凡,晏凡再次站了起来,对端木少校说,营长,我有一个请求。
端木少校又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晏凡说,为了避免给营部日后的管理工作和官兵关系增添不必要的麻烦,我请求营长批准我到一线连队去锻炼一段时间,改造思想。
晏凡这想法太他妈小儿科了,玩什么高姿态,傻B以为一线连队是天堂啊……
我打断了史迪的讲述,插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