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他带去看管,然后退堂。
次日将近五鼓入朝,先在朝房见了元行冲,将这主意对他说明。元行冲听了这话,也是此意。谈话不多时间,忽听殿上钟鼓齐鸣,宫门大开,有值日内监,传宣朝房文武上殿,随班各奏其事。狄公随班上朝面奏,周卜成该如何讯究,如何结案,又当如何发落,武太后娘娘一一准奏。狄公然后随班出朝之后,回到巡抚衙门,案例行的公事办毕,然后升堂。先将曾有才从监中提出,将昨日周卜成的话,对他说明。又将那面旗子取出,令书吏在堂上念了一遍,与曾有才听毕,然后向他说道:“他尚且是个知县人犯,犯了罪,还如此处治,你比他更贱一等,岂能无故开释?本部院因他已经宽恕,若仅治你死命,未免有点不公之处。命你也与他一同游街,凡他到了街巷,你先手中执着一个小铜锣,敲上数下,俟街坊的百姓拥来观看,命他高声朗念。此乃本部院法外施仁,你苦怕死,便在大堂上先演一番,以便周卜成前来,同汝一齐前去游街,不然本部院照例施行,令汝死而无怨。”曾有才当时听了这番话头,虽明知张昌宗面上难看,无奈被狄公如此逼迫,究竟是自己的性命要紧的,而且周卜成虽是革员,终是一个实缺的清河县知县,他今既能够答应,我又有何不可?当时也就答应一声下来。狄公便命巡捕差官,取来了一面小铜罗,一个木锤子,交给曾有才手里,命他在堂上操演。曾有才接过手来,不知怎样敲法,两眼直望着。
两个巡捕差官走上前来,不知说出什么话来,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六回
敲铜锣游街示众执皮鞭押令念供
却说曾有才执着那个铜锣不知如何敲法,两眼望着那个巡捕,下面许多百姓书差,望着那样,实是好笑,只见有巡捕上来说道:“你这厮故作艰难,抢人家的妇女怎么会抢,此时望我们何用?我且传教你一遍。”说着复将铜锣取过敲了一阵,高声说道:“军民人等听了,我乃张昌宗的家奴,只因犯法受刑,游街示众,汝等欲知底细且听他念如何。”说毕,又将锣一阵乱敲,然后放下道:“这也不是难事,你既要活命,便将这几句话,牢记在心中。还有一件在堂上说明,汝等前去游街,大人无论派谁人押去,不得有意迟挨;若是不敲,那时可用皮鞭抽打。现在先禀明大人,随后莫怨我们动手。”狄公在上面听得清楚,向曾有才道:“这番话你可听见么?他既经教传,为何还不演来与本院观看?”曾有才此时也是无法,只得照着巡捕的样子,先敲了一阵,才要喊尔军民人等听了,下面许多百姓,见他这种情形,不禁大笑起来。曾有才被众人一笑,复又住口,当时堂上的巡捕,也是好笑,上前骂道:“你这厮在堂上尚且如此,随后上街还肯说么?还是请大人将汝斩首悬首示众,免得你如此艰难。”曾有才听这话,再望一望狄公,深恐果然斩首,赶着求道:“巡捕老爷且请息怒,我说便了。”
当时老着面皮又说一句:“我乃张昌宗的家奴”下面众人见他被巡捕吓了两句,把脸色吓得又红又白,那个样子实是难看,复又大笑起来,曾有才随又拖祝巡捕见了,取过皮鞭上前打了两下,骂道:“你这混帐种子,你能禁他们不笑么?现在众人还少,稍刻在街上将这锣一敲,四处人皆拥来观看,那时笑的人还更多呢,你便故意不说么?”骂后复又抽了二下。
曾有才被他逼得无法,只得将头低着照他所教的话说了一遍,堂下这片笑声,如同翻潮相似。
狄公心下也是好笑,暗想:“非如此不能令那张昌宗丢脸。
“当即命巡捕将卜成带上说道:“昨日你写的那个旗子,你可记得么?”周卜成道:“革员记得。”狄公道:“这便妙极了。
本院恐你一人实无趣味,即使你高声朗念,不过街坊上人可以听见,那些内室的妇女,大小的幼孩,未必尽知。因此本院带你约个伙伴,命曾有才敲锣,等那百姓敲满了,那时再令你念供,岂非里外的人皆可听见么?方才他在堂上已经演过,汝再演一次与本院观看。”说毕,便命曾有才照方才的样子敲锣唱说,曾有才知道挨不过去,只得又敲念了一遍。周卜成自己不忍再看,把头一低,恨没有地缝钻下去,这种丑态毕露,已非人类,哪里还肯再念。狄公道:“他已敲毕了,汝何故不往下念?”周卜成直不开口,旁边巡捕喝道:“你莫要如此装腔做势!且问你,方才在大人面前,所说何话?一经不念,这皮鞭在此,便望下打的。现在保全了你性命,还不知道感激,这嘴上的言语还不肯念吗。”周卜成见巡捕催逼,只在地下叩头,向案前说道:“求大人开恩到底,革员从此定然改过,若照如此施行,革员实是惭愧。求大人单令革员游街,将这口供免念罢。”狄公道:“本院不因你情愿念供,为何免汝的死罪?现复得陇望蜀,故意迟延,岂不是有心刁钻?若再不高念,定斩汝头。”
周卜成见了这样,心下虽是害怕,口里真念不出来,无意之中,向狄公说道:“大人与张昌宗也是一殿之臣,小人有罪,与他无涉,何故要探本求原,牵涉在他身上?将求他保举的话,并他的名字免去,小人方可前去。”狄公听了这话,哪里容得下去,登时将惊堂一拍,高声骂道:“汝这大胆的狗才,竟敢在本院堂上冲撞!昨日乃汝自己所供,亲手写录,一夜过来,复想出这主意,以张昌宗来挟制本院,可知本院命汝这样,正是羞辱与他,你敢如此翻供,该当何罪!左右,将他重打一百!
“两边差役,见狄公动了真气,哪里还敢怠慢,立即将他拖下,举起大棍,向两腿打下。但听那哭喊之声,不绝于耳,好容易将一百大棍打毕,周卜成已是瘫在地下,扒不起来。狄公命人将他扶起问道:“你可情愿念么?若仍不行,本院便趁此将汝打死,好今曾有才一人前去。”周卜成究竟以性命为重,低声禀道:“革员再不敢有违了。但是不得行走,求大人开恩。”
狄公道:“这事不难。”随命人取出一个大大的蔑篮,命他坐在里面,旗子插在篮上,传了两名小队,将他抬起。许多院差,押着了曾有才,两个巡捕,骑马在后面弹压。百姓顷刻人众纷纷,出了巡捕的衙门,向街前面去。
到了街口,先命曾有才敲了一阵锣,说了那几句话,然后命周卜成,照旗上念了一遍。所有街坊的百姓,无不同声称快,大笑不止。这个说:“目今张昌宗当道,手下的哪里是些家奴,如同虎狼一般,无风三尺浪,把百姓欺得如鸡犬的一样。”有的说:“这个狄大人,虽办得痛快,我怕他太为过分。这不是办得周卜成,明是羞辱张昌宗,设若他在宫内哭奏一本,武后正爱他如命,未有不准之理。那时在别项事件上发作起来,将大人革职问罪呢,也是意中之事。”这班人不过在旁边私论,惟有那班无业的流氓,以及幼童小孩,不知轻重,见了这两人如此,真是喜出望外,站在面前笑道:“周卜成,你为何不高念,还是怕丑么?你既不念,我代你念了。”说着许多小孩儿,争先抢后,叫念一阵。回头见曾有才执着小锣,复又敲过来,在周卜成耳旁,没命的乱敲一阵,笑一阵,骂一阵,又念上两遍。满街的老少百姓,见这许多小孩无理取闹,真是忍不住的好笑。那些巡捕,正欲借此羞辱张昌宗,哪里还去拦阻。周卜成心下虽然羞恼,欲想起身拦阻,无奈两腿不能移动。一路而来,走了许多街坊,却巧离张昌宗家巷口不远。巡捕本来受了狄公的意旨,命他故意绕道前来,此时见到了巷口,随即命曾有才敲锣。曾有才道:“你们诸位公差,可以容点情面。现在走了许多道路,加上这班小孩,不住的闹笑,我两手已敲得提不起来,可以将这巷子走过再敲吧!”巡捕骂道:“你这混帐种子,例会掩饰,前面可知到谁家门首了?别处街坊还可饶恕,若是这地方不敲,皮鞭子请你受用。”说着在身上乱打下来。
那些小孩子,听巡捕这番话,知道到了张昌宗家,一声邀约,早在他家门首挤满。
里面家人不知何事,正要出来观望,众人望里面喊道:“你们快来,你们伙伴来了,快点帮着他念去!”家人见如此说项,赶着出来一看,谁不认得是曾有才!只见他被巡抚衙门的差官,押着行走,迫令他敲那小锣。曾有才见里面众人出来,心想代他讨个人情,谁知张家这班豪仆,因前日听了狄公在朝,将黄门官参去,武三思、张昌宗皆在其内。虽想为他讨情,无奈狄公不好说话,深恐牵连自己身上。再望着那竹篮坐的周卜成,知道是为的清河县之事,乃是奏参的案件,谁人敢来过问。
只见巡捕官执着皮鞭,将曾有才乱打,嘴里说道:“你这厮故意迟延,可知不能怪我们不徇人情,大人耳风甚长,你不敲念,职任在我们身上。你若害羞,便不该犯法,此时想谁来救你?
“曾有才被他打得疼痛,见里面的人,但望着自己,一个个一言不发,到了此时,迫于无奈,勉强的敲了两下,那些小孩子已喊说起来:“军民人等听了”这句一说,遂又笑声振耳,哄闹在门前。曾有才此时也不能顾全脸面,硬着头皮,将那几句念毕。应该周卜成来念,周卜成哪里肯行,直是低头不语。
巡捕官儿见他如此,一时怒气起来,复又举鞭要打。谁知众小孩在门外吵闹,那些家人再留神向纸旗上一看,那些口供,明是羞辱主子的,无不同生惭愧,向里面去,顷刻之间,已是一人没有。周卜成见众人已走,一更是大失所望,只得照着旗上念了一遍。
谁料张昌宗此时由宫内回来,正在厅前谈论,听得门外喧嚷,忙令人出来询问。你道此人是谁,乃是周卜成弟周卜兴走出门来,见他哥哥如此。也不问是狄公的罚令,仗着张昌宗的势力,向前骂道:“你们这班狗头,是谁人命汝如此?他也没有乌珠,将我哥哥如此摆布,还不赶速代我放下!”那些公差,见出来一个后生,出此不逊言语,当时也就道:“你这厮,哪里来的?谁是你的哥哥?我等奉巡抚大人的差遣,你口内骂谁?”就此一来,周卜兴又闹出一桩大祸。
不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七回
众豪奴恃强图劫好巡捕设计骗人
却说周卜兴,见哥哥被院差押着游街,向巡捕恐吓了几句,那班人见他仗着张昌宗的势力,哪里能容他放肆。周卜兴见众人不放下来,心中着急,一时忿怒起来,上前骂道:“你们这班狗养的,巡抚的差遣,前来吓谁?爷爷还是张六郎的管家!
你能打得我哥哥,俺便打得你这班狗头。”当时奔到面前,就向那个抬蔑篮的小队一掌,左手一起,把面纸旗抢在手内,摔在地下,一阵乱踹。众院差与巡捕见他如此,赶着上前喝道:“你这狗才,也不要性命,这旗子是犯人口供,上面有狄大人印章,手披的告示,你敢前来撕抢!你拿张昌宗来吓谁?”揪着上来许多人,将他乱打了一阵,揪着发辫,要带回行去。周卜兴本来年纪尚幼,不知国家的法度,见众人与他揪打,更是大骂不止,复又在地下将纸旗拾起,撕得粉碎。里面许多家人,本不前来过问,见周卜兴已闹出这事,即赶出来解劝。谁知周卜兴见自己的人多,格外闹个不了,内有几个好事的,帮着他揪打,早将一个巡捕拖进门来。张昌宗在厅上正等回信,不知外面何事,只见看门的老者,吁吁进来,说道:“不好了,这事闹得大了!请六郎赶快出去弹压。这个巡抚,非比寻常!”
张昌宗见他如此慌张,忙道:“你这人究为何事,外面是谁吵闹?”那人道:“非是小人慌张,只因周卜成在清河县任内,与曾有才抢占民间妇女,为狄仁杰奏参革出,归案讯办,谁知他将这两人的出身,以及因何作官,在任上犯法的话,录了口供,写在一面纸旗上,令人押将出来,敲锣游街,晓谕大众。
外面喧嚷,那是巡抚的院差,押着两人在此。周卜成因在我们门口,上面的话,牵涉主人体面,不肯再念,那班人便用皮鞭抽打。却巧周卜兴出去,见他哥哥为众人摆布,想令他们放下,因而彼此争闹,将那小队打了一掌,把那面旗子撕去。许多人揪在一处,欲将他带进行去。我想别人做这巡抚,虽再争闹,也没有事,这个姓狄的甚是碍手。我们虽仗着六郎的势力,究是有个国法,何必因这事,又与他争较?即便求武后设法,这案乃是奉旨办的,听他如何发落,何能殴打他的差役?而且那旗子上面有印,此时毁去如何得了。所以请六郎赶快办去,能在门口弹压下来,免得为狄仁杰晓得最好。”
张昌宗听了这话,还未开言,旁边有个贴身的顽童,听说周卜兴被人揪打,登时怒道:“你这老糊涂,如此懦弱!狄仁杰虽是巡抚,总比不得我家六郎在宫中得宠。周卜成乃是六郎保举做官,现在将这细情写在旗上,满街的敲锣示众,这个脸面,置于何处?岂不为众百姓耻笑。此次若不与他些较量一番,随后还有脸出去么,无论何人皆有上门羞辱了。”张昌宗被这人一阵咬弄,不禁怒气勃发,高声骂道:“这班狗才,胆敢狐假虎威,在我门前吵闹!狄仁杰虽是巡抚,他也能奈何我?前日在太后面前,无故参奏,此恨尚未消除,现又如此放肆!”
随即起身,匆匆地到了门口,果见周卜兴睡在地下,口内虽是叫骂,无奈被那些院差已打了一顿,正要将他揪走。周卜成一眼见张昌宗由里面出来,赶着在篮内喊道:“六郎赶快救我,小人痛煞了!”张昌宗再向外一看,只见他两腿淋漓,尽是鲜血,早见是自不忍视,向着众人喝道:“汝这班狗头,谁人命汝前来,在这门前取闹!此人乃是我的管家,现虽革职人员,不能用刑拷打,辱羞旁人!汝等在此放下,万事皆休,若再以狄仁杰为辞,月日早朝,定送汝等的狗命。”说着喝令众人,将周卜兴扶起,然后来拖曾有才,想就此将他两人拦下,明日在太后上朝,求一道赦旨,便可无事。此时众巡捕与院差见张昌宗出来,总因他是武后的幸臣,不敢十分拦阻,只得上前说道:“六郎权请息怒,可知我等也是上命差遣,六郎欲要这两人,最好到衙门与狄大人讨情,那时面面相觑,有六郎这样势力,未有不准之理。此时在半路拦下,六郎虽然不怕,就害得我们苦了。”周卜成见巡差换了口吻,一味地向张昌宗情商,知道是怕他势焰,当即说道:“六郎不要信他哄骗,为他带进衙门,小人便没有性命。他虽是上命差遣,为何在街道上,任意毒打!”张昌宗听了这话,向着众人道:“汝等将这班狗头打散,管他什么差遣人,是我要留下!”这一声吩咐,许多如狼似虎的家人,便来与院差争夺。
彼此正欲相斗,谁知狄公久经料着,知道周卜成到张家门口,便欲求救,惟恐寡不敌众,暗令马荣、乔太两人,远远地接应,此时见张家已经动手,赶着奔到面前,分开众人,到里面喝道:“此乃奉旨的钦犯,遵的巡抚的号令,游街示众,汝等何人,敢在半途抢劫么?我乃狄大人的亲随,马荣乔太的便是,似此目无法纪,那王命旗牌是无用之物了?还不快住手,将那个撕旗的交出!”张昌宗本不知什么利害,见马荣陡然上来,说了这派混话,更是气不可遏,随即喝道:“汝这大胆的野种,于汝甚事,敢在此乱道!尔等先将这厮打死,看有谁人出头!马荣见他来骂,自己也不与他辩白,举起两手,向着那班豪奴,右三右四,打倒了六七八人。还有许多人,站在后面,见他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