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秋第六章 走出阴霾(2)
1964年7月4日,下午,台北的天气格外炎热。
但是士林凯歌教堂里却集聚着一些掩饰不住兴奋的人群。在这些衣饰不俗的宾客中,有周联华牧师熟悉的著名基督教牧师陈维屏,他曾是美南浸信会神学院的特约博士,曾经为周联华作过洗礼的导师。这位满头雪白的老人,平时极少出现在这种场合,而今天他是作为张学良和赵一荻结婚见证人出现在大教堂里的。
陈维屏坐在轮椅上,身边簇拥着美国医师吉米·爱尔窦医生、国民党要员张群、王新衡、何世礼,宋美龄的亲信黄仁霖和夫人、董显光和夫人,张学良在台湾的亲友也闻讯赶来了,她们中有张作霖的五夫人寿懿、五弟张学森、六弟张学浚和妹妹张怀敏等。
下午两点,凯歌教堂里一片肃穆。
张学良和赵一荻乘坐他们自己出钱购买的福特牌二手小轿车,缓缓驶进大教堂的碧绿草坪前。亲友们都迎迓上来。他们发现今天的张学良,又恢复了多年前在南京埔口欢迎仪式上的潇洒风姿。64岁的张学良穿着黑色西装,雪白衬衣领口糸着红色的领结。51岁的赵一荻虽然没穿婚纱,可她穿一件白色上衣,下着黑色百褶裙。在夏日里宛若一朵盛开的白菊花。她仍然显得年轻,使熟悉她的亲友会油然忆起当年在天津勇敢摆脱家庭羁绊、只身前往东北的妙龄少女。现在,她和张学良已在艰苦岁月里同居了三十多年,才真正走出了幽居的困境。
“张先生,赵女士,你们真信奉至诚至美的上帝吗?”周联华牧师站在高高的神坛上,他望着被一群亲友簇着、沿着红地毯走来的张学良和赵一荻,神色肃穆地为他们做洗礼。
“我们真心信奉上帝!”赵一荻亲昵地依在张学良身旁,她们庄严地接受周牧师的询问。
“张汉卿先生,你为什么要成为基督和耶稣的信徒?请你在洗领以前,当众表白心迹!”在空旷的大教堂里,所有出席这次特殊洗领的亲友,都显得格外庄重。大厅里悄然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即将举行婚礼的新人身上。
张学良亲切地望着赵一荻,对周联华宣誓说:“我张学良虽然没有糊涂,可是已经是过去的人了。今天看到诸位,非常高兴。感谢主,使我能够活到现在。我一生戎马生涯,可以说什么事情都做过。我能做一个基督教徒,实在是主的恩典。简单地说,在国内不幸的动乱年代,我参加过多少次内战?像我这样的人,能够做基督教徒,实在出于主的恩典!”
赵一荻将关爱的目光投向他,她正想接受周联华的询问,不料张学良今天特别兴奋,即席又说了一段话:“我和四小姐做基督徒没有别的,只想从心里真正跟随基督。我现在无论大事小事,都要随时作祷告,应该做的,求主领我;不该做的,求主阻拦。我曾是一个放荡的人,现在我把自己投入到基督里面,一切事情都交给主!”
亲友们静静地倾听着。周联华牧师又将目光转向仪态从容的赵一荻,对她进行例行的询问。然后说:“赵女士,你为什么也要皈依基督耶稣呢?”
赵一荻有些紧张,脸色很苍白。但她的回答同样让出席者敬重,她说:“感谢主,奇妙的安排。使我有这样一次机会。从前,我虽然也相信上帝和耶稣。但是并没有完全的悔改,也没有每天都读《圣经》,祷告,默想,做一个真正的教徒。我从前所关心的都是地上的事情,而不是天上的事情。直到上帝医治好了我的肺病以后,我才知道上帝和神是无所不在的。现在,我终于走近了神圣的主,我希望从今以后,主能启示我,带领我,磨练我,教导我,使我明白上帝的旨意。谢谢上帝和主,阿门!”
周联华在张学良和赵一荻身上洒下圣水和鲜花。
她们一起唱赞美诗、祷告,庄严的仪式在亲友们伴唱的《圣歌》中结束了。
下午3时,几辆小轿车鱼贯驶出士林的凯歌教堂,然后沿着一条阒无人迹的林荫小道,驶向距此不远的士林地区警察署。在那里,两位负责结婚登记的警官早已接到了宋美龄副官打来的电话。他们在这里为这一对特殊的新人签署了婚姻证书。在经过例行的问询以后,警官签发了张学良和赵一荻的结婚证。
上面印有:
结婚证 士林(警字)第03654号
现依据中华民国宪法,现准予张学良(男)、赵一荻(女)正式结婚。特颁发此证。
台北市士林地区警察公署(签章)
民国××年×月×日
暮色降临在夏日的台北。
在距主要市区稍远的基隆河岸,有一条并不繁华的小街,那是有名的杭州南路。在那条路的尽头,有一幢米黄色的小洋楼,里面住着一位著名的美国医生,他叫吉米·爱尔窦。
现在,一抹淡淡的夕阳透过楼窗,投映进楼下那偌大的厅堂里。宋美龄早已等候在这里了,因为再过一刻钟,到士林凯歌教堂受洗和登记的张学良、赵一荻夫妇的车队,就将回到这个人们不曾察觉的小楼来。选中杭州南路爱尔窦的住地做为张、赵两人举行婚礼的地点,是经过张群认定、宋美龄亲自首恳的。
宋美龄所以确定在这里为张、赵操办婚礼,其原因就是不让更多的人知道此事。爱尔窦既是张学良和赵一荻的老朋友,也与宋美龄过从较多。宋美龄早年几次赴美国访问,她的随行人员中都有这位医术精湛的医师。现在爱尔窦夫妇已经退休,他的住宅既宽大又不引人注目,恰好是举行这种特殊婚礼最隹之地。
第三卷 秋第六章 走出阴霾(3)
“夫人,现在您做完这一切以后,真正能得到心灵上的圆满吗?”戴费玛莉跟随着仪态万方的宋美龄,出现在那张设12把椅子、铺有雪白餐布的长方型餐桌前面。桌上已经点燃了12只红色蜡烛,恰好在每张桌子前面各点燃一只。淡淡的光焰映照着这间散发着淡淡喜气的厅堂。虽然墙壁上没有中国人常见的大红喜字,也没有那些悬挂五彩缤纷的纸灯,可是仍然可以看见爱尔窦一家,对这对暮年新人即将举行的婚礼给予格外重视。戴费玛莉从蜡烛的光影里见到了宋美龄脸上复杂的神情,她忽然问道:“您是否觉得,只有这样才完成了上帝赋
予夫人的使命?”
“不,你错了。”宋美龄在摆放着刀叉碟盘的餐桌前收住脚步,她回转身来,凝视着戴费玛莉幽深的蓝眼睛。忽然她出语惊人地说:“我不是在完成上帝赋予我的什么使命,我是在完善自己的道德和人格。戴费玛莉,你懂吗?我所以支持张岳军的主张,同意张汉卿和赵四小姐在受洗的同时又举行婚礼,是因为几十年里,我一直感到良心在受到谴责啊!”
戴费玛莉恍然:“我理解夫人了,如果没猜错的话,还是为蒋先生在军事法庭特赦后,又关押了张学良几十年?”
“也不仅如此。”宋美龄淡然一笑:“当然,更多的事情,你还不清楚。我现在这样对待张汉卿一个曾经让我的丈夫蒙羞的政敌,完全出于人性和良心。你也许还不知道,当年张汉卿曾经几次救过蒋先生。特别是西安事变,如果不是他发动的那场兵谏,蒋先生也许就没有后来的七七抗战。如若那样的话,蒋先生就会永远成为民族的罪人啊!而蒋先生却到今天仍然不太理解我所说的话,所以直到现在,他仍然不希望张汉卿出来。所以,我就始终感到对不起张汉卿了!”
“那么,现在呢?夫人的心总该平静了?”戴费玛莉从她的话里大彻大悟。
“不,不会平静,也许永远都不会平静。”宋美龄对戴费玛莉吐出发自内心的感叹:“一会儿,当要我面对一个64岁的老人和一位51岁女人的婚礼,那时候,我的良心就会更加不安。因为我会感到凄凉。就是说,如果没有蒋先生,我们都决不会见到今天这种凄凉的婚礼。从这个自责来说,我还要继续为张汉卿和赵四小姐的自由进行不懈的努力。不过,我的能力有限了,我虽然不能让他们全面恢复自由,至少也会让他们尽可能从凄凉的阴影里走出来,让他们俩走到太阳的光影里来。这样我才可以称得上真正的基督信徒!”
“夫人,您真是至善至美的人!”戴费玛莉听到这里,伤心地落泪了。就在这时,小楼外忽然传来一阵轿车煞车的声响,接着又有热闹的人声。宋美龄由戴费玛莉扶着,迎到大厅的门前。……
第二天,这场既隆重又凄凉的婚礼,被一位《联合报》的记者获悉,他写成了一
篇新闻稿。在准备刊发的时候,台湾几家有影响的大报同时闻讯,将《联合报》那篇2000字的新闻稿抢过来纷纷发排。可是,就在各报都准备隆重刊登这则旷古少见的特大新闻的时候,不料被国民党“新闻局”获知。于是一个电令,要求各报都取消同时刊载张、赵结婚的新闻稿。
由于台湾“新闻局”感到事关重大,自国民党逃台以来,几十年里台湾的报上几乎从没有出现过张学良的名字,更不要说公开刊载他的近况了。所以,“新闻局”决定将这新闻稿的小样上报给“总统府”审批。
最后几经磨难,由“总统府秘书长”张群亲笔在稿件上批示:“将此消息压缩至1000字,只允许《联合报》一家刊登。”
7月21日也就是距张学良、赵一荻在杭州南路美国友人吉米·爱尔窦家里举行婚礼的半个月,台湾《联合报》用第三版的头题,刊出了如下一条新闻:
《卅载冷暖岁月当代冰霜爱情》
少帅赵四正式结婚
红粉知己白首缔盟
夜雨秋灯,梨花海棠相伴老
小楼东风,往事不堪回首了!
这是张学良和赵一荻秘密羁台18年后,他们的名字首次出现在台湾的媒体上!
1965年赵一荻作了一次肺癌手术
1965年夏天的一个早晨,正在洗漱的张学良忽然听赵一荻在卫生间里呕吐。他感到有些异常,于是急忙跑了出去,看了赵一荻一眼,不觉吃了一惊。
自从三年前她在荣民总医院住院治疗以来,几年间赵一荻的病情一直处于稳定状态。可是,今晨她为什么忽然呕吐起来,会不会发生了什么意外的病变?张学良想到这里,急忙冲进卫生间,看时,果然发现雪白的洁具里汪着鲜红的血!
原来赵一荻又喀血了!
戴费玛莉接到张学良电话以后,马上从城里赶到了复兴岗。她为赵一荻匆匆作了诊治,只对张学良说:“没什么,张先生,四小姐的肺病又发作了!一定是这段时间,她功课太紧所致。只要马上恢复全休治疗,她的病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但是,赵一荻的病情并没有善良的英国医生戴费玛莉想象的那样理想。再次发生喀血以后,好多天赵一荻都没有出现其它的病症,只是又发生了奇怪的低烧。戴费玛莉对她的低烧一直查不出原因来。为了解开低烧之谜,她不得不去了荣民总医院,她将赵一荻的病情再向卢光舜医师作了汇报。
第三卷 秋第六章 走出阴霾(4)
卢光舜毕竟是有经验的胸外科医师,他眉头一蹙,对戴费玛莉说:“看起来保守疗法也有弊病,那就是它可能让赵四小姐的病原体在体内作长期的潜伏。赵四小姐的喀血决不是好兆头。我认为最好请她再住进医院,万一她的病是由某个肺叶的病变引起的,就不能不怀疑她极可能出了问题。我担心,她会不会是从前那个肺部阴影发生了癌变!”
“癌变?”戴费玛莉听了卢光舜的话,吃了一惊,她冷静想一想,摇摇头说:“不可能
,如果当年她肺部的阴影是癌症的早期,为什么隐藏这么多年不发作呢?”
卢光舜不以为然:“戴小姐,为什么不可能?有的病人体内癌细胞甚至可能隐藏十几年,甚至更久。赵四小姐是在保守治疗三年后复发的,她吐血的本身,就十分可怕。因此,我们不能不怀疑她可能是肺癌!”
戴费玛莉脸色变得惨白,急忙在胸前划了个十字,暗暗为这位刚刚取得夫人名份的苦命女人祷告。她说:“但愿只是一场虚惊。万一是那种可怕的病缠上了身,就会造成另一个人间悲剧。赵四小姐也再也受不得命运的打击了!上帝,你要保这个苦命的女人,不幸的女人!”
但是,戴费玛莉的希望毕竟是一厢情愿。尽管她很快就在张宅开了一个家庭病房,为赵一荻进行消炎治疗。可是,进入秋天以后,赵一荻的肺病加重了,面庞涨红,咳嗽不断,并且时常伴有喀血。戴费玛莉不得不将赵一荻的病况向宋美龄报告。
“她真是不幸的女人,为什么老是愁苦缠身呢?”士林官邸女主人听了戴费玛莉的报告后,呆呆地坐在中正楼客厅里沉吟不语。她刚刚绘了一幅画,那是宋美龄晚年的雅兴。为了排除寂寞,已在向台北许多著名国画家请教,并且真动起笔来了,不时绘些水墨丹青之类。现在她听了赵一荻的病情,弯眉一蹙,叹息说:“戴费玛莉,你认为四小姐真是那种可怕的病吗?”
“夫人,我也难以断定。不过,从她不断喀血的情况来看,卢医生的诊断也不无道理。”戴费玛莉几年来和赵一荻在一起,已经从心里爱上了这位美丽的女人。她所以到士林官邸汇报,是希望引起宋美龄的注意,以便尽早为赵一荻治病。因为那时赵一荻如果住院,仍需得到保密局的许可,不然的话即便张学良自己出钱,也不能随便离开复兴岗住宅的。
宋美龄说:“如果她真得了癌症,还有救吗?”
戴费玛莉沉重地叹息说:“癌症的死亡率目前居高不下,虽然肺癌的死亡率稍低,可在台湾的医疗条件下,能够活下来的人不是很多。”
“那就让她住院吧。”宋美龄想了想,忽然应允下来,对戴费玛莉说:“如果保密局方面干涉,就说是我允许的。救人要紧,况且赵一荻又是个基督徒,上帝不会眼看着她活活病死的。”
戴费玛莉听了,喜出望外地道谢:“夫人真是慈爱宽厚,我替赵四小姐道谢了!”她从士林官邸回到复兴岗,马上开始作送赵一荻入院的准备。
到这一年深秋,赵四小姐再次住进了荣民总医院治疗。张学良曾建议胸外科医生主任卢光舜说:“卢先生,这次最好对四小姐进行彻底的手术吧。她的病太重了,一个人哪有那么多血可吐?有时我真恨不得替她受罪。”
卢光舜早在前次收赵一荻住院时,已经从张学良日夜困守在妻子床前的情景,暗暗感佩这对患难与共的恩爱夫妻。因此卢光舜从心里同情这历经多年苦难的老夫妻。他对张学良苦笑说:“张先生的心情当然可以理解,可是,现在还不能开刀手术。因为时机不到。”
张苦求说:“她血吐得那么厉害,为什么还要等?”
卢光舜说:“吐血可能有几种情况,现在我们首先要做的是X光照影检查。只有确定四小姐的病是不是癌变,然后才能作手术。”
但是,X光片拍出后,虽然发现右肺叶上那个阴影变得更加明确了。但是卢光舜仍不认为赵一荻右肺叶上的肿物一定是癌变!在60年代的台湾,对开刀手术是持谨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