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唐人街一家中国餐馆里过节,席间,张学良面对着一碟碟中国人烧的东北菜,连连地说:“久违了,”又说,“酸菜粉条,好吃极了!”
当那些东北菜被张学良风卷残云般吃光后,他意犹末尽地对张闾琳说:“这里的酸菜虽然好吃,但没有咱们东北老家的那种味道。我已经五十多年没有吃过东北的酸菜了,有一天我是一定要回去的。”
现在,张闾琳和陈淑贞回到沈阳了。他们也真地代替父亲品尝到东北家乡的酸菜粉条了。张闾琳吃着“帅府大酒家”所烧的张府名肴,决定向服务员索要一份菜单,准备带给在美国的父亲。让他也同享这种归乡的喜悦。
位于抚顺市东60公里的高丽营盘上的“大帅陵”,糸1929年张学良为在皇姑屯事件中丧生的乃父张作霖所建。1931年张学良准备将暂厝在沈阳株林寺的张作霖灵柩择日移葬在这座气势恢宏的仿古陵墓里时,罪恶的九一八事变突然发生了。所以,张学良始终没有回来,张作霖迁灵之事也始终未得实现。这样,抚顺的“大帅陵”多年来一直是一座空陵。
1994年5月10日上午,张闾琳夫妇来到了这里。
他代表在美国的父亲前来此地凭吊,以寄哀思。早在1990年张闾琳的父亲真正恢复自由时,他就多次向儿子表示:有一天要回到东北故乡去。首要的大事情就是将埋在义县驿马坊的张作霖灵柩,迁葬到抚顺的大帅陵里来,以实现他当年末竟之愿。遗憾的是,直到今天父亲也没能实现到东北祭扫的愿望。当然,迁陵更是一件遥遥无期之事。
出现在张闾琳面前的大帅陵建筑恢宏而奇伟。碧波潺潺的浑河从陵前流过,隔水相望的则是山石险峻的铁背山。由方城、圆城和墓室组成的陵区,占地125万平方米,陵内不但筑有飨殿、偏殿和朝房,而且又有许多明清两代的精巧石刻,诸如石狮、石象、石马、石麒麟等。令张闾琳尤为惊奇的是,古陵经过半个多世纪的战乱兵燹,现在仍然保存得完好。当张闾琳得知解放后党和政府保护这座陵园的经过时,心中充满了感激。
陵园负责人告诉张闾琳说:东北解放之初,辽宁省政府在财力紧张的情况下,多次拨款维修在日伪统治下遭受到破坏的大帅陵。
1955年将方城围墙、前门和中门维修结束不久,“文革”浩劫又将该陵的许多地方破坏了,诸如墓室、圆城南门等处。1993年该陵划归抚顺文物保护单位管理以后,政府又多次拨款,在维修破损之处之外,还新修了花圃花坛,管理人员住处及陵中区甬道等等。在80年代大帅陵成为辽宁省可供旅游的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以后,政府又出资恢复了在日伪时代被毁弃的汉白玉石牌坊等建筑。如今的大帅陵里花团锦簇,内殿清新。张闾琳为了能让远在大洋彼岸的父亲放心,还用摄影机拍下了陵区的全貌,将录像带回美国。
张闾琳夫妇在沈阳逗留期间,还参观了北大营九一八事变纪念塔、东北大学旧址、东三省讲武堂旧址与抚顺战犯管理所。在这些留下许多历史陈迹的地方,引起了张闾琳对张氏家族多少往事的回忆。张学良在沈阳的旧部亲友们前来探望张闾琳伉俪,省政协副主席刘鸣九请张闾琳夫妇将两瓶家乡的酒,捎给在美国的老上司张学良。不久,张学良将他题给东北军旧部的题词,万里迢迢地寄回沈阳。以表达他的归乡之心。张学良的题词是:
“鹤有归巢梦,云无出岫心。”
1995年6月15日,一架从美国飞来的国际航班在沈阳机场上降落了。张闾琳和夫人陈淑贞在时隔一年以后,再一次飞回故乡来。前一次他们是经香港、北京来沈阳,此次却是搭班机直飞故乡的土地。
6月18日,是东北著名爱国志士阎宝航先生(曾任辽北省省长等职)诞辰100周年纪念日。辽宁省、沈阳市的各界人士决定隆重纪念这位杰出的革命者,而阎宝航又是张学良最亲密的部下,所以,阎宝航的儿子阎明复、女儿阎明光致电美国,希望张学良将军能来东北出席盛会。然而由于身体的原因,张学良再次委托张闾琳夫妇代替他前来赴会。
第四卷 冬第五章 香殒神谷(10)
在6月18日的阎宝航纪念大会上,张闾琳代表他的父亲讲了话。同时,他又委托了张学森的女儿张闾蘅在这次大会上,当众宣读了赵一荻所写的《张学良是怎样的一个人》。
张闾琳这次在沈阳期间,南京梅园新村纪念馆和重庆红岩村纪念馆闻讯后,分别派代表来到沈阳。他们向远在大洋彼岸的张学良将军馈赠了礼品。重庆红岩村纪念馆所赠的是两只龙凤手杖;南京梅园新村所赠的则是一盒精致的雨花石,盒内题有“千古英雄张学良”一行
字,那是周恩来生前对张学良将军的评价!
张学良在夏威夷“口述历史”
1994年7月26日,是个晴和的夏日,檀香山万里无云。
这天下午,赵一荻又一次来到檀香山第一华人大教堂,她那俏美的身影刚在大礼堂前出现,立刻就引起了前来作礼拜的基督教友们的注目。因为在经历了一场疾病的折磨以后,刚出院的赵一荻又焕发出奕奕的神采。
她走向高高的神坛,面对着神坛下百名基督教信徒郑重地作见证。她振振有词地说:“感谢主。今天赐给我这个机会,到这儿来给他做见证。愿主与我们同在,使我能把他在我身上显出来的大能大爱,证明出来。我们这次到夏威夷来完全是主的安排,去年我们的儿孙孙媳们到这里来,和他们共渡圣诞和新年。没有想到会到这里住得这么久。而且还能参加夏威夷第一华人教会的主日崇拜和来做见证。”
神坛下响起掌声。赵一荻看见所有教徒都将羡慕的眼光投向她。
赵一荻继续说道:“正如以赛亚书第55章819节所说:‘耶和华说我的意念非同你的意念,我的道路非同你们的道路,天怎么能高过地,照样我的道路高过你们的道路。我的意念高过你的意念。’……上帝的安排亦是非常奇妙的,当我们在高雄的时候,蒋夫人派董显光来帮助张先生读英文,董先生送他一本《马丁·路德传》,他看了很受感动,后来他们俩人就翻译了一本英文基督教的书,书名是《相逢于骷髅地》。董显光夫妇离台赴美以后,周联华牧师就来教我们《圣经》和神学,他介绍美南浸信会神学院延伸制的函授课程给我们,并且帮助我们申请入学。这种课程是英文的,我们两人的英文都不好,所以很费时和费力,读了许多年才修完了学校所规定要修的学分,好不容易拿到了结业证书。……”
赵一荻发现两位女客人的身影出现在大教堂门前,她认出那两位正是昨天从纽约赶来的客人,其中一位是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的著名女教授,名叫张之丙。她是一位多年从事史学研究的学者。早年在台湾政界任过某国民党要人的秘书,来美国以后在“哥大”一直从事中国近代史学的研究,特别对张学良这一历史人物大感兴趣。另一位女士小D,是张之丙教授采访张学良的助手。现在她们两人到中华第一大教堂来,就是为了接生病刚好的赵一荻返回希尔顿酒店的寓所。
赵一荻虽然讲得很起劲,可她毕竟刚从檀香山一家美国教会医院出院不久,身体仍很孱弱。可是,她面对那些虔诚的基督徒们,不得不振作起精神来,继续朗读她的《见证录》,她说:“我们两人在1964年才正式受洗成为基督徒,到士林凯歌教堂做礼拜。不久戴费玛莉来教我们读英文和《圣经》,她是一个很好的基督徒,亦是非常的严厉。她规定我们每星期要背一节《圣经》。我对她说,我老了,记不住了,她一定要我背。当时我感到很辛苦,可是这些经句给我很大的帮助。我真的非常感谢她,……后来,我帮助来参加聚会的人读经,给她们讲解应该怎么样来读《圣经》。他们认为我所讲的,对她读经很有帮助,要我印成小册子。现在我印好了,就免费赠送给需要看的人,传福音的人常常会送一本《圣经》给人。经上说,凡人所不能的,在上帝凡事都能,他要我写,我就能写。今天我已带来了英文《好消息》30本,中文的3套,诸位若是要看的话,可向程牧师要。最后让我们还是要说感谢主,一切荣耀赞美都归给主!……”
掌声再起。教友们纷纷向她拥来。
赵一荻开始在神坛上散发她手中的基督教讲义。神坛下伸出了无数只手,都去争抢她的小册子。顿时,赵一荻成了中华教堂里最引人注目的人物!
“夫人,听说您的病早从60年代就很严重了吗?”当檀香山中华第一大教堂的见证会结束后,张之丙教授和她的助手小D推着一架轮椅,沿着教堂前一片草坪走去。那里远远停着一辆小轿车。
“是的,张教授,我的身体在80年代已经开始好转了。这主要是因为汉卿解除了长时期的秘密幽禁,身边没有了保密局的人,所以我的生活也有了真正的自由。”坐在轮椅上的赵一荻,对关心她的张之丙教授说:“如果人心情好了,那就百病都消。长期抑郁的心情逐渐也会好转起来,这些年,我的病几乎再没有复发过。可是,没有想到到了这里,今夏又开始咳嗽起来。所以才又住了院。”
对张、赵两人情况了若指掌的张之丙教授,完全理解赵一荻的心。她知道自1990年张学良在台湾公开祝寿,1991年她随张学良前往美国探亲,这一糸列自由都给她带来了好心情,同时也改善了她的医疗条件。特别是赵一荻随张在夏威夷海滨定居后,她的身体一直很好,直到最近一段时间,由于天气忽然炎热,她的肺部病症又开始在体内滋生。不久前又出现了肺病复发的迹象,经常咳嗽不止,吐浓痰和支气管哮喘等症状接连出现,时时困扰着年老体弱的赵一荻。
第四卷 冬第五章 香殒神谷(11)
“夫人不必担心,在美国治这种病,是不成任何问题的。因为这里有先进的医疗设施,当然,更主要的是您吉人天相,祝福您会一天天好起来的。”张之丙和助手小D将赵一荻扶上了轿车,然后她们开着车送赵一荻回希尔顿大酒店。
“谢谢你们,”赵一荻在车里说:“你们是从纽约专程赶来采访汉卿的,可是,你们却到这里来接我,太过意不去了。”
张之丙说:“夫人此言差矣,其实我们到这里来,才是给您和张先生添了麻烦。因为我们的‘口述历史’,消耗了张先生许多休息时间。现在,我们的访问已经快到尾声了。如果顺利的话,张先生的‘口述历史’,在年内就可以完成了!”
“但愿你们成功!”赵一荻说。她知道张之丙教授对张学良的采访,起源于1991年3月,那时张学良刚有了真正的自由,正在纽约进行访问。
3月26日下午,位于纽约郊区的哥伦比亚大学的校园里忽然驶来几辆小轿车,在一阵热烈的掌声中,张学良从车里走出来,这是他在纽约的首次公开亮相。他之所以能来“哥大”与学生们见面,是由于著名建筑家贝祖贻的夫人从中玉成,才使得哥伦比亚大学的历史糸师生有与张学良一起座谈的机会。在张学良抵达该校时,贝夫人首先向少帅介绍了女教授张之丙。这使得她在日后才有机会充当张学良口述历史的主要采访人。
座谈会在和谐的气氛中开始,张之丙见学生们揿动录音机的电键时,以征询的语气请示张学良:“张先生,学生们如果将您的谈话录音,不会见怪吧?”
张学良大度地说:“我无事不可对人言,你们录吧。无论什么事情,公事、私事,假如有不能对人说的,我不能说,也不能做!”这就是英雄的本色!张学良口若悬河地讲起了东北军、谈九一八事变、谈人生、谈理想和抱负与他青年时所走过的路。一直谈到他讳莫如深的西安事变,对这一敏感的问题,张学良只以“我做事,我负责”六个字一言以蔽之。
出生在台北的哥伦比亚大学历史糸教授张之丙,早年在台北求学时就是张学良的崇拜者。张之丙早年在台北时以研究中国近代史为主,同时也曾涉足于政界。后来她因为厌恶国民党腐败的官场,与志同道合的苏先生毅然辞职飞美。情愿舍去高官厚禄而去潜心钻研学问。特别对东北史与张氏父子的研究课题颇感兴趣。她多年来就想与幽禁中的少帅见上一面,可是在当时那种特殊的政治形势下,她找遍了门路也未能如愿。现在,她终于在美国“哥大”通过她所熟悉的贝夫人请来了正在美国探亲访友的少帅来哥大座谈。这使得从小就景慕少帅的美梦得以变为现实。
但是,张学良虽然脱离了台湾,可是半个世纪笼罩在他心中的阴影并没有完全消失。张之丙发现张学良在与学生座谈的时候,所谈的大多与他已与报界公开发表的谈话别无二致。因此,张之丙便想单独与少帅谈一次,以便能够开启少帅那封闭多年的心扉。
张之丙告诉张学良:她为了研究她所尊敬的少帅,几年前还亲自去了一次祖国的东北。她到了沈阳,去看了大帅府的旧址。张之丙说:“我到了沈阳才知道,东北的民众对您有多么深的感情,他们都希望你在有生之年回去看看啊!”张学良说:“东北是我的老家,我当然要回去!”张之丙发现张学良虽然在归乡的态度上很明朗,可是少帅在说这话的时候却有难言的苦衷。所以,增加了这位女学者想急于和少帅亲自面谈的想法。这样,她决定再一次请求贝祖贻夫人从中玉成。她已经有了一个让张学良真正向世人坦露胸襟的大胆采访计划!
5月14日,张之丙教授为了答谢少帅去“哥大”座谈,特别在纽约的曼哈顿中城一家中国饭店里备下了一席便宴。今夜的张学良神采奕奕,没有了那天公开活动时的拘谨。陪客除贝祖贻夫人外,几乎全是张之丙的“哥大”同事和学生。
席间,张之丙拿出她1990年去祖国东北访问时,在沈阳张学良旧居所拍摄下来的一组照片。张学良的心顿时激动起来,他是在离家半个世纪后首次在张之丙的照片里一睹故居之貌。张之丙拍摄的照片共分两部分,一是现在保存下来的张府老宅,古色古香的四合院;另一部分则是后院建于1927年的大青楼。张学良不禁泪花滚动,口中喃喃地说:“这么多年了,历经了战争,没有想到还完整地保存下来了!……”
也就是在这次餐聚中,张学良还进一步地了解到张之丙教授的身份。原来,这位女学者就是张其昀(浙江才子、曾任国民党中宣部长)的秘书。而张其昀早在大陆时就与少帅有旧,所以由于这几层关系,将张学良与张之丙的关系拉近了。张学良在了解到张之丙女士是由于厌恶国民党官场的腐败,才毅然舍弃仕途来美国执教鞭时,他也为张之丙多年来一直想采访他的热诚所感动。
张之丙说明了她的真意:哥伦比亚大学历来是珍藏中国近代历史人物档案最丰富的地方。许久以前,“哥大”就有人创造了“口述历史”的新方法,为哥伦比亚大学,也为世界的历史宝库保存下来一批珍贵的资料。“哥大”从前曾为在美国生活的李宗仁、胡适、顾维钧、陈立夫、孔祥熙、宋子文等进行过口述历史。现在,张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