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出手指轻抚那早已被他磨雾了的照片塑料面,他突然深吸一口气的将照片抽出,闭上眼睛将它随手插入一本书中,之后将皮夹丢进背包里,背起背包走出房门。
“你又想一声不吭的离家出走?”
言砚才走到楼梯口,原本沉静的走廊上却突如其来的响起这声音。
他缓缓地转头,愕然瞠大双眼,站在长廊上的不只有刚刚出声的大哥,还有二哥、三哥。
“你们……”他说不出话。
“你这回又想离家多久?”言笔深深地凝视着他,见他没回答,又继续道:“我们并不是想拦你,只是希望你至少别像上回一样,一去多年音讯全无。”
言墨目不转睛的盯着他说:“我们并不想知道,十年前究竟是什么事让你突然不告而别,也不想干涉你的自由,但是至少可以要求你——不,命令你替爸爸妈妈想想,他们已经老了,禁不起再一次的打击。”
“言砚,”言纸犹豫的开口,“是不是婧屏的存在让你感到不自在,如果是的
话,以后我会叫她……“
“你们别多想了,谁说我又要离家出走的?”言砚终于忍不住的出声,心口感觉热热的。
三兄弟没人回答,全都静静地看着他,摆明了不相信他的话。
“我发誓可以吗?”言砚几乎叹息的说,“过去将近十年的时间,我总是一个人的时候居多,回家后周围突然冒出这么多人,让我有点不适应,所以我才会想出去走走,顺便拍些照片向杂志社交差。”一顿,他强调的道:“我说的是真的。”
“你要去哪里?”在一阵沉默后,言笔首先出声。
“花莲。”
话一出口,言砚自己就先愣住了,因为他根本就还没想过要去哪里,怎么花莲二字就这么自然的冲口而出?
算了,也罢,既然逃了十年、躲了十年都淡忘不了那一切,他旧地重游又如何呢?从未褪色的记忆,总不可能因这一游而变得更生动吧?
“我想去花莲,大概会待一个星期左右,我有带手机,你们随时都能联络到我。”深吸一口气,他目光坚定的迎向三位兄长,清楚说道。
四周沉寂了一会儿之后,言墨缓缓地开口,“那么,带点花莲名产回来给我吃吧。”
言砚顿时露齿一笑,“那有什么问题。”
对言砚而言,花莲究竟是块伤心地,还是块充满快乐回忆之地?他至今仍然归类不出来。
再次踏上这块土地,望着与记忆中相差无几的景致,他的心情只能用“难以言喻”这四个字来形容。
无视于顶上的烈阳,他席地而坐的望着波光潋艳的海平面,而沉淀的记忆就这么随波荡漾的在他心里慢慢地泛了开来,一如他眼眶中的泪水汹涌,模糊了他的视线。
“怪叔叔?”
记忆果然会螫人,即使是想念她怯怯的嗓音,都能让他心颤。
“砚哥哥?”
天啊,言砚瞬间闭上双眼,两道泪水立刻顺着他脸庞滑入胡须之中。他是不是不该回到这里,不该再踏上这块伤心地?他以为记忆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增艳,结果呢?他却忆起了她怯怯的语气与甜美的嗓音。
他不该来此的!
“你是……砚哥哥?……没错……对吧?”
言砚顿时浑身一僵。
他是幻听吗?记忆中的姜虹绫似乎从未对他说过这样的一句话。
“是你吗?视哥哥?”
他没听错!这声音真真实实的在他耳边响着,不是他的记忆。
言砚激动的就想睁开双眼马上确定一切,但是那一剎那间他犹豫了,如果一切只是个梦呢?他的心脏不安的狂跳着,身体因承受不住这压力而开始轻轻的颤抖。
再出声说点别的,拜托!他在心里无声的请求,不管这又是另一个老天对他开的玩笑,或是时间的倒转、逆流、错乱,Anyway什么都行,他想见她,想见一个活生生的她出现在他面前!
沉默在四周持续了好一会儿,只闻风浪声不断地嬉闹着。
“对不起,可能是我认错人了。”甜美的嗓音以失望、抱歉的语气说道,然后便传来她离去的脚步声。
“虹绫﹗”
姜虹绫的脚步随着身后急切的呼唤戛然停止,她迅速转身回头,只见那个像她记忆中的砚哥哥的大胡子男人终于睁开双眼,并以一种十分复杂的神情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让她整个人都局促了起来。
“你……”她深呼吸一口气,小心翼翼的开口,“请问,你……刚刚有开口说话吗?”
是她吗?
有一剎那,言砚的脑中充满了不确定,他紧盯着眼前这陌生的女孩,可下一刻,一双纯真无邪的眼神从记忆深处浮了上来,取代他脑中的不确定。
是她!即使外貌体型是陌生的,但那眼神却是她的。没错,是她,
“姜、虹、绫?”他站起身,字正腔圆,一个字一个字的念出她的名字。
姜虹绫不自觉地退后一步,心头警钤大作。她说错了什么话,或做错了什么事吗?要不然砚哥哥干么用这种口吻叫她?
记忆让她莫名的转身拔腿就跑,但下一秒,她发现自己已然落入一双既陌生又说不出熟悉的臂膀中,然后被紧紧地压在一个火热的胸膛上。
姜虹绫浑身一僵,挣扎的抬起头想说什么,但下一刻,火热的唇已朝她压了下来,瞬间封住她的嘴巴。
吻,是突兀、热烈,也是陌生的,但却同样令两人浑身一颤,身体犹如通了电般慢慢灼热了起来。
言砚一开始并没有打算要吻她,毕竟他们俩可说是第一次见面,就跟两个突然相遇的陌生人差不了多少,一切都是陌生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突然的吻住了她,而这滋味还该死的好到了极点,好象他们俩天生就是属于对方的。
他放慢速度开始诱惑、教导青涩的她如何回吻他,舌在她口中灵巧的游动着,挑动她生嫩的反应,慢慢地,终于谱出了协奏乐章。
姜虹绫晕了,她说不出这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头重脚轻,全身无力的像是随时都会瘫下去一样。
这是她的初吻,也是她第一次与家人以外的男人如此靠近,当然,这是说,如果她昏迷不醒时所作的那场梦,或者说那场经历并非真实的话。
呼吸太过急促,两人似乎快要失去氧气。
可言砚舍不得她的甜美,再三辗转亲吮她的唇之后,这才慢慢地直起身,拉开两人的距离,可那气息却依然是相融的。
“你是真的。”他伸手轻抚着她泛红的脸颊,轻声说道。
声音突破了迷障,理智冲出情迷,姜虹绫连忙伸手将他推开。
“你都是这样随便乱吻人的吗﹖”她红着脸,似指控又像生气般的瞪着他问。
真实的确定她是存在的之后,言砚慢慢地恢复心跳的频率与价有的理智、冷静,他静静地凝视着她,缓缓回答她的问题。
“这是第一次。”
“你骗人!”她才不相信哩!
听见如此令人怀念的指控,他忧郁的双眼忍不住露出一抹笑意。
“我骗你做什么?”
“骗我……”后头突然没了声音。
“怎样?”
生气的姜虹绫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要走。
见状,言砚脸上、眼中所有的惬意在剎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惊惧与害怕。他迅雷不及掩耳的出手,立时就将她拉回自己怀中紧紧地镇住。
“喂,你干什么?”她为之一愣,挣扎的叫道,见他没有应声,她抬起头,看见的是一张神情紧绷得吓人的脸。
“怎么了﹖”她迟疑的问。
他目不转睛的低头看着她,脸色惨白得让人担心。
“喂,你到底怎么了?”姜虹绫不安的问,忍不住伸出手轻触他的脸。
手一接触到他,便被他伸手紧紧的握住,并紧贴在他脸上。不知道是否是她的错觉,她感觉握住她的那只手似乎正微微地颤抖着。
“砚哥哥?”
虽然他一直未开口承认他就是砚哥哥,但她知道他的确是。因为除了他可以清楚的叫出她的全名外,他的长相几乎与她记忆中的一样,只除了莫名笼罩在他神情中的忧郁,那是她从未见过的。
“不要这样……”
“什么?”她听不清楚。
“不管是什么莫名其妙的原因让你再次出现在我面前,你都别想象上回那两次一样,莫名其妙的失踪,莫名其妙的离开。”他望进她眼中,虚弱却霸气的宣告着。
失踪?离开?这是什么意思,姜虹绫皱眉想,她什么时候失踪或离开过了?失踪和离开的人都是他吧?
她将手由他手中抽出来,接着推了推他胸膛,他却不动如山。脱离不开,她只能抬眼不悦的瞪着他。
“你这个大骗子,说不离开但离开的人却是你,失踪的人也是你!你少说得好象错的人是我一样!”她伸出食指,一字一点的往他胸膛上重点道。
“我失踪?我离开?”
“没错,就是你﹗”姜虹绫义愤填膺的说。
“小姐,在时间中穿梭,来来去去的人是你不是我耶!”言砚忍不住为自己叫冤。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听不懂是吗?好,那我说清楚一点。”既然她要翻旧帐,那就大家一起来翻!“你莫名其妙的跑进陈婧屏的身体里面那是你的事,当时在场的人那么多,你干么紧巴着我不放﹖”
“因篇那时我只认识你呀。”
“但是我不认识你。”言砚毫不留情的回道,“你爱哭爱跟路,又多次害我被我三哥海扁,这我都不跟你计较。但是你凭什么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而且还每次都以那么惊心动魄的方式——车祸来吓人?”
“这又不是我能控制的……”
“对,你不能控制,所以就由我来控制。这次说什么我也不会让你有机会再离开我!”言砚怒然的朝她咆哮。
那种恐惧,他这一生中已经连续经历了两次,他绝对绝对不要再经历第三次。他发誓,如果再来一次的话,他会陪她一起走,然后让她永远再也无法在这个世上找到他!
这……这算什么﹗很用力的告白﹗
姜虹绫眨了眨眼,实在搞不懂自己究竟是该偷笑,还是该皱眉头。生平第一次听自己心仪多年的人告白,结果他却是用咆哮的方式,这真是太浪漫了!
但是,该说清楚的还是得说清楚。
“我没有离开,我一直走同一条路、住同一个地方等你出现,但是你却像失了踪一样,将近十年不曾来看过我一回。”她目不转睛的直视着他。
言砚怔然的瞪着她,他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走同一条路、住同一个地方,这是什么意思?”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地开口。
“国小两年、国中三年,我每天放学回家都会走同一条路,目的就是想等你出现,但是你没有来。这十年来我也没有搬家,都住在同一个地方,可是你却一次也没来找过我。”
“没去找你?”
“没错。”
“没去找你?”言砚神情恍惚,重复的喃念着。
“或许,你想说你曾来过?”姜虹绫没注意的说。
“没去找你?”他突然激动的大声吼叫,“你人都已经死了,你要我去哪里找你?你要我去哪里找你啊﹖”
“什么?”姜虹绫登时傻眼。
她什么时候死了,她自己怎么都不知道?
第九章
言砚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两次叫他肝胆俱裂的车祸。
因为言、陈两家交好,他出口小便饱受陈婧屏的纠缠,所以对他而言,陈婧屏简直比毒瘤还恐怖。也因此,不知道是下意识或是他真正的心意,他对陈婧屏就是没好感,甚至连看到她那张脸都会觉得不爽。
然而世界之大,当真是无奇不有。
他万万没想到有一天,在那张令他不爽的脸下,竟会住进另外一个完全不同的灵魂,并让他在不知不觉间深受吸引而不自觉,直到意外发生的那一瞬间。
见她被撞飞落下地面,他的心跳彷佛也跟着停了下来,呼吸就像被人夺走了般。
当时,他与三哥两人犹如两具活化石般僵在原地,看着家人冲上前去,看着救护车呼啸而来,又看着她被搬上救护车呼啸而去,然后,看大哥将他们两人塞进车里,急奔向医院。
眼前的一切看起来就像一出戏,演员们卖力的演出,而他和三哥则是惟一的观众,只是呆若水鸡静静地看着。
戏台上突然轮到医生的角色上场,他走出手术室,其它角色们一拥而上团团将他包围住,然后他以专业而平静的口吻说着病人生命无碍,但因撞击到头部有可能导致暂时性的昏迷不醒,希望家属能有心理准备。
刷!一道黑影倏然从他眼前掠过,观众席在瞬间就只剩他一人。
男主角飞奔到正由手术室中推出来的女主角身边—而他……
呵,原来这里堆一的局外人只有他,只有他一人而已。
陈婧屏是三哥的,他怎么可以忘了这件事呢?即使她体内住的是姜虹绫……
接下来的日子,陈婧屏果然如医生所言是昏迷不醒的,三哥几乎每天都持在医院里照顾她,或者发呆,而他则待在家里发呆。直到暑假快要结束前的某一天,大哥突然告诉他,姜虹绫他们一家人从国外回来了。
一道曙光突然从厚厚的云层中透了出来,有如当头棒喝的将他一棒敲醒。
他真是个白痴,明明他所喜欢的人是姜虹绫又不是陈婧屏,他在挣扎、痛苦、犹豫、难过、哀悼些什么呀?简直就是个大笨蛋!
兴匆匆的出门寻找属于他的她,他看见了一个小小的女孩,清秀陌生的小脸庞在与他擦身而过时,竟是完全无视于他!
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说她不认得他了?还是她根本就不记得过去那段离奇的经历?
结果,据大哥那方的调查,在姜虹绫十岁的成长过程中,她根本就不曾出过任何意外或是昏迷不醒的情况,每天正常得就像一般十岁小孩一样,每天上学、放学、回家看电视、写功课,然后睡觉。
也就是说,灵魂出窍或是什么交换灵魂之事,对她而言根本就不曾发生过。
但是,怎么可能?
他一直待在她周遭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她说话的方式、笑起来的样子、思考模式,甚至于对麦当劳薯条的狂热……
没错,她就是她,就是他所喜欢的姜虹绫,他绝对不会弄错的,只不过,对于过去那一个月的奇遇又该做何解释?
算了,他什么都不想探究了,只想好好守护属于他的她,即使他必须慢慢地等她长大。
他不怕自己会缺乏等待的耐性,因为他早已在摄影中学会了等待之美;他也不怕别人会笑他有恋童癖,因为他们俩虽然现在看起来一个是大人,一个是小孩,但是也只不过相差了九岁而已。更何况,如果真有人敢说他是老牛吃嫩草的话,他将会二话不说的将脸上的胡子刮掉,让对方瞧瞧他有多“老”。
真的,他什么都计画好了,也想过一切的应对之策,但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会再一次面对那令他肝胆俱裂的车祸。
一样的戏码,不一样的结果。
从走出手术室的医生对家属摇摇头,说了句请节哀后,他的心就跟着死了。
接下来的一切对行尸走肉的他而言,根本是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如何回到家,如何离开家,如何提早入伍,如何退伍出国,直到一次登山摄影发生意外死里逃生后,他才稍稍有了感觉,知道自己仍是个有生命、还活着的人。
在异国流浪放逐自己八年之后,他终于提起勇气回家面对一切。
他希望,真的希望过去就这么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