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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砂器-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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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仅仅如此,那也只不过给我一个美人的印象罢了。可是,在列车行进中,她却打开了窗子向外面撒些什么东西。

我觉得奇怪,仔细一看,原来是撒些碎纸片。而且她不是撒一回,车开过了大月站,她还在不断地撒。这女子从她的手提包里一把一把地抓出纸片往外扔,纸片被风一吹,宛如雪花飞舞。我禁不住笑了:如今的年青女性,真是不可捉摸,竟然还象孩子,做着稚气的玩耍。我想起了芥川龙之介的短篇小说《柑桔》……”

今西荣太郎回家去了。

近来没发生重大案件,没有成立侦查小组。这对市民和平的生活来说,当然是值得庆幸的。但对今西来说,似乎总觉得有点不大称心,这大概是由于警探职业个性作怪吧。回到家,他马上领着儿子太郎到公共浴池去洗澡。时间还早,浴池里不太拥挤。太郎碰上了附近的小朋友,便高高兴兴和他们玩耍起来。他们把木桶接在水龙头上,顽皮地撒水玩。今西把身子泡在池塘里,忽然想起了刚才回家途中谈过的那篇随笔。

太有趣了!真会有这样稚气的姑娘吗?从随笔中可以看出,那位姑娘是从甲府独自去东京旅行的,也许那是为了解除旅途中的寂寞吧。

今西没有读过作者所引的芥川龙之介的作品,但是少女的心总是可以理解的。在他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位女子,正坐在夜行车上,从黑暗的车窗向外撒纸片,纸片飘飘摇摇地在夜空中飞舞,轻轻落在铁路线上。

今西在面盆里噗噗啦啦地洗完脸,然后走到冲洗处搓澡。接着他又抓住了小太郎,给他也擦洗了一阵子。他无意马上再泡入池塘,就坐在那里歇一歇,浑身上下感到舒舒服服的。

那个撒纸屑的女人依然在他的脑中浮现。

这样坐了十多分钟,今西再次走下池塘,坐下来,当池水没过他的肩头时,他的脑里忽地闪出一个念头。

他一怔神,两眼凝视着前方,一动不动地坐在池里。他的神情大变,悠然自得的样子变得紧张起来。他随意地擦干了身体,急忙催促还在和小朋友嘻闹的儿子,返加回家中。

“喂!”他招呼妻子,“今天我买回来的周刊杂志放在哪儿啦?”

“哎呀,我正看着哪!”从厨房里传来了妻子的回答。

今西走过去,从正在看着饭锅的妻子手中把杂志夺下来。他急忙查找目录,翻开了随笔栏。

标题是《撒纸雪花的女人》,随笔作者是川野英造。这个名字今西也熟悉,他是一位大学教授,经常在杂志上发表各种文章。

今西看了看手表,七点已过了,但是估计杂志社里还会有人。他跑出了家门,到附近的电话亭按照报上登载的号码,拨动了号盘。

编辑部里还有人在。对方很有礼貌地回答了他的问话。今西很快就弄清了川野英造教授住在世田谷区豪德寺。

翌日清晨,今西荣太郎前往豪德寺拜访了川野英造教授,具体时间是教授昨天在电话里指定的。

川野英造教授带着颇感意外的神色接待了这位警视厅的不速之客。

毕竟是学者的会客室,屋子三面墙前都摆满了书橱。

教授穿着便装走出来,立即询问今西的来意。

“我在周刊杂志上拜读了先生写的随笔,标题是《撒纸雪花的女人》。”今西随口答道。

“啊,是那个呀!”教授有些不好意思似地笑着说。但眼神里似乎还在疑讶,那篇随笔和警视厅有什么关系呢?

“我是想打听一下先生在火车上碰到的那位年轻女人。”

“是那篇随笔中写的那个人吗?”

“是的。我是由某一案件联想到的,我想了解一下那位女子的相貌和服装等情况。”

今西这么一说,教授脸上马上露出了慌张的神色。

“啊呀,真想不到!”教授搔着头说,“这种事警视厅也要调查吗?”

“啊,刚才我说了,因为和某一案件有关。”

“这可难了!”教授难为情地笑了,“说实话,那个女子不是我遇到的。”

这回该轮到今西吃惊了。

“这么说来,先生那篇随笔……?”

“对不起,”教授挥了挥手,“没想到会有问题。说实话,那件事是我从一个朋友那里听来的。因为照搬别人的话不大合适,所以写成自己的亲身经历。想不到这里面竟含有这种关系,真是丢脸!”川野教授说着把手按到额头上。

“是吗?”今西也苦笑起来,“明,我明白了,先生。”今西又恢复了刚才那副认真的神态。

“朋友讲的,是真有其事吗?”

“我想是真的,他不是那种爱讲假话的人,不象我这样道听途说。”

“先生,您能不能把您那位朋友给我介绍一下,我很想查清那件事。”

“是吗,这么说我也是有责任的。好吧,我介绍一下。这个人叫村山,在XX报社文艺部当记者。”

“多谢您啦!”今西结束了清晨的访问。

当天下午,今西荣太郎打电话给XX报社文艺部村山记者。在电话里,村山约定在报社附近的吃茶店见面,今西在那里等候着他。

记者村山头发蓬松,身材瘦削。

“是问那个女人的事吗?”村山听今西讲完来意之后笑着说:

“那件事,确实就象我向川野教授讲过的那样。一天,在一家书店遇到了川野先生,我把经历的那件事告诉了他。引起了川野先生的兴致,很快就给周刊杂志写了稿,约定稿费寄来之后,请我吃饭,想不到竟会与警视厅牵连上了!”

“不,我们常有搁浅的案子,会通过一些奇妙的关系得到解决的。假如村山先生不把那件事讲给川野教授,那篇随笔也写不出来,我也就无从了解到这件事。应该感谢你向川野先生这样一讲呵!”

“哪里!哪里!”村山搔着头说。

“事情和川野先生写的随笔一样,那个女人是从甲府上车的,从盐山一带开始向外撒起了白色的纸片。”

“她长相怎样呢?”今西问。

“啊,二十五、六岁左右,个子不高,面容很美。脸上施的淡妆,服装也很素雅。”

“穿的什么衣服?”

“我对妇女服装不太熟悉。好象穿的是普通的黑色西服,套一件白色罩衫。”

“唔。”

“西服也不是高级的。因为她很会打扮,显得非常得体。此外,除了一个黑色手提包外,还提着一个蓝帆布皮包,个头不大,外貌却非常秀气。”

“啊,太好了,你看得很仔细。”今西满意地说,“请再把脸型讲一讲。”

村山眯着眼晴说,“一双大眼睛,嘴角很端正,……是啊,要描述女人的脸型还真困难。拿当前的电影演员来说吧,有点象冈田茉莉子。”

今西不知道那个演员的脸型是什么样子,他打算以后找张照片看看。

“你看到她撒纸片的地方,和川野先生在文章里写的一样吗?”

“一样,这没有错,因为我感到奇怪,所以看得十分注意。”

“那是什么时候?”

“是我从信州返回的途中,我记得是五月十九号。”



今西荣太郎乘上了中央干线的火车,目的地是盐山。

火车一开动,他就打开右侧的窗子,象个孩子似地把头伸到窗外。从火车驶过相模湖一带开始,双眼一直紧盯着沿线。山谷里夏草繁茂,田里的水稻泛着绿浪。

尽管今西在留神观察,但列车风驰电掣,从窗口当然难以发现他心目中要猎取的东西。

列车是在清晨驶离新宿车站的。他打算把今天一整天的时间全部消磨在这条中央干线上。去时坐的是快车,返回时搭乘逢站必停的慢车,而且还要换乘好几趟火车。

新闻记者村山所遇的那个女人,从车窗往外撒纸片,大体是在下述地点:

盐山——胜治;初鹿野——笹子;初狞——大月;猿桥——岛泽;上野原——相模湖之间。

这是一种麻烦费力的工作,而且毫无成功的把握。那个女人撒纸片至今已过了三个多月。据村山讲撒的都是些碎屑,不晓得是否还会留在原地。唯一希望是寄托在这条铁路沿线上,纸片有可能残留在草丛中。

但是,不管怎么说,时间毕竟过去了一百多天。也应考虑到小纸片已被风吹得不知去向,而且这期间还多次下过雨,也可能早被雨水冲失了。

今西在盐山车站下了车,会见了站长,请求允许他沿着铁路步行。当他一讲到是为了侦查时,站长满口答应:

“这太辛苦了!只是这一带列车来往频繁,请您务必当心!”

从盐山至胜治,他几乎全是沿着山坡走的。

今西用两眼搜索着地面,沿着线路旁的小路缓慢走着,天气闷热。不论是枕木间的碎石块还是线路旁斜坡上的草丛,今西毫不放过。

今西原也想到,这是一件困难的工作,实际干起来之后,他才知道自己的计划几乎是没有希望实现的。要想彻底搜出纸片,非得雇用工人把沿线的杂草全都割掉不可。即便如此,在偌大一个范围寻找小小的纸片,恰如在广袤的沙漠中寻找一颗宝石一般。唯一的指望是,那些纸片是白色的,假如落在绿草丛中它是会显眼的。

可是,走了一段今西才发现,铁路沿线散落着各种各样的东西:碎纸片、破布头、空瓶子、空饭盒等等满地都是。今西走了不到五百公尺,就感到厌烦了。

好容易来一趟,不能徒劳而返!他想无论如何也要找到,那怕是一片也好!

一条脊背上闪着亮光的草绿色的蜥蜴从今西眼前爬过。

今西继续往前走着。烈日当空,铁轨热得烫人。他两眼盯着灼热的地面,搜索了一阵子,就觉得目眩神迷。

从盐山到胜治之间白费了力气。

今西到了胜治车站,马上就找水。

稍稍休息之后,他又走了起来。胜治至初鹿野之间这段路很长,不久,连初鹿野也越过了。

线路两旁的土堤上,野草丛生。土堤下是一条小水沟,一片绿油油的稻田展现在眼前。

今西一边擦着汗,一边向前走。他瞪大眼睛注视着地面,生怕一疏忽就把东西漏掉,他要找的是些小纸片!

这期间,有几列上行和下行列车驶过,列车过时卷起了一阵凉风,过后还是炙人般的酷热。

在路基斜坡的杂草中,也有各样的散落物,常常迷惑他的眼睛。

他觉得身子疲乏了,最累的是他的一双眼睛。“这样不行!”他激励着自己,强打精神,继续向前走。

距离铁路线稍远处是甲州市的大街。

在白色的大路上卷起一片烟尘。

今西拖着沉重的脚步走着,要找的东西总是找不到,他有点绝望了。时间经过太久了,若能找到它简直是奇迹。

铁路线沿着山坡爬上去。前面是一个隧道入口,这是笹子隧道。

铁路线两侧是陡峭的崖坡,这是防止沙石坍落的白色混凝土坡面。阳光刺得人眼发花。

隧道里无法搜索,今西没有带手电筒。今西来到隧道口停了一会,正想往回走,突然他的目光落在了旁边的草丛上。那里散落着三两张染污了的带点茶色的小纸片。

今西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捏着一片,把它捡了起来。

当他把这张纸片拿到眼前仔细地察看,他的心呼呼地猛跳起来。

“啊,找到了!”

原来这是将近三公分大小的小布片,虽然已经变了色,但一看就知道是一种棉布衬衫的碎片。

由于日久的风吹雨打,布片的颜色变成了暗黑色,上面有着茶褐色的点点斑痕。

今西又捡起了一片,这片茶褐色部分更大,几乎占了一半。

他接连捡起了六片,都是暗黑色的,茶褐色部分有大有小。

今西把捡到的布片仔细放到烟盒里,然后盖上了盖。

“找到了!找到了!找到了!”今西一个劲地叨念着,把疲乏全忘了。这些布片显然是用剪刀剪碎的。今西也能看出来,布料是高级品,好象是棉纱和涤纶混纺的。今西不禁想起了出现在蒲田酒吧间的那个年青男子,穿的是淡灰色运动衫。这些布片虽已沾污,它的底色分明是带着浅灰的颜色。

这下使今西振奋起来了。他从初鹿野站等着上了下一班火车,穿过隧道在笹子车站下了车,从这又沿着铁路线走了起来。

由于捡到的布片具有明显的色彩特征,这次找起来就有了标志。

今西向前走着。这一带山峦重叠,和农田交相错落。这次,他只以草丛为主,继续进行搜索。从刚才发现布片的情况看,显然撒下的碎片多半会被列车带起的风刮到草丛中去。

今西走出三、五百公尺就得休息一会,不这样眼睛就要累花了。在绿色稻田的那一边,有小山叠落,山间正奔驰着一列火车,那里是通往官士山麓的铁路线。

今西又向前走了,这次劲头十足,他的希望和勇气都恢复起来了。

当歇过几起之后走到一千公尺左右时,在一片草丛的一个空饭盒旁边,又发现了那种深入脑海的布片。这两三片布片深藏在草丛里,稍不注意几乎看不出来。

今西顺着斜坡走下去,仔细捡起来。这次的布片有些发白,但是和空烟盒里装的完全是同样的。

今西在这一带又反复搜索了一个多小时,但是没有新的发现,布片也许都被风刮丢了,也许藏的太深了。

新闻记者村山提供的情况完全属实。如他所讲,确实是纸雪花。

今西终于来到了大月车站。

繁华的街道多起来,线路和岔路口纵横交叉。

他走近了站前的饮食店,用冷水冲了冲头,使心情沉静下来。不这样就可能中暑倒下去的。

再往前走是猿桥——岛泽,相距不远,与其等着坐火车,还不如走得快。

今西一边眺望着左面画家広重描绘过的“猿桥之桥”,一边跨过铁桥,再次走到了热气逼人的铁路线上。

火热的骄阳渐渐西斜,暑气却没减弱,热浪从地面上直扑到今西的眼睛和鼻子上来。今西继续搜索着。

“找到了!找到了!找到了!”

前方铁路转弯处,铁轨在夕阳的映照下闪闪发光。走过了漫长侦察之路的今西,此刻才觉得侦察工作上了轨道。

今西返回了警视厅。

从中央线的山车站到相模湖之间搜集到的布片共有十三片,判明全部是剪碎的质地相同的布料。

虽然费了一番辛苦,但是在事隔三个多月的今天,居然还能找到这些布片,不能不算幸运。因为这些小片片,风一吹就不知会翻到什么地方去。

今西所以能从文艺部记者介绍的“纸雪花”联想到布片,那是和他上次在浴池洗澡时脑海里浮现出凶犯的溅血衣服有关。

关于凶犯如何处理溅血的衣服,方法是多种多样的,可以把它隐匿在自己家里无人知晓的地方;或者付之一炬;或者埋入地下;或者抛入江河大海。

不过,从犯人方面来看,最理想的是销踪灭迹。埋在土里或抛入海中,都有被人发现的危险。把衣服烧掉,比较稳妥,但是燃起来又有血腥味。而且,今西从自己的经验中深深知道,犯罪者的心理,他们对这事担心的程度,往往要超过正常人。

蒲田调车场凶杀案的凶手,身上肯定会溅上许多鲜血。今西判断,凶手在回家的途中,可能在某个地方换了衣服,那里一定有凶犯的帮手。

犯人要处理掉血衣,可能由他的帮手承担这件事。今西认为这个帮手是个女人。所以当他看到“撒纸花”的故事时,就敏锐地分析到这可能不是纸,而是白色的碎布,实际是罪犯消灭罪证的一种方法。

今西正是从这一分析出发,才不辞辛劳,沿着中央铁路线冒着酷暑奔波了一天。幸好,他的努力有收获。

这十三片布片,有雨水沤的陈迹,白布变成了鼠皮色;更重要的是其中有七片是带有旧血迹的茶褐色,这些都可以说明布片是在三个月以前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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