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本浦千代吉先生的朋友。”今西一边说一边窥视着她。她那惺忪困倦的眼神,呆呆地木然不动。“我在冈山县同千代吉先生相识,听说这儿是他夫人的娘家,我有事到这附近来,顺便拜访一下。”
“是啊!”阿妙轻轻点点头,“啊,请这边坐。”这是阿妙这个女人说出的第一句寒暄话。
男孩子依然翻着白眼珠望着。
“你到那边去!”阿妙挥手让男孩子走开。于是他默默地慢腾腾地向后面走去。
“请!”阿妙招呼目送少年离去的今西。污黑的木凳上摆着一张薄薄的座垫。
“谢谢!”今西荣太郎说着坐下来。“请不必客气。”他向忙着沏茶的女人说。
阿妙把茶杯放在托盘里让今西饮茶。虽不太干净,可今西也愉快地呷了一口。
“听说庄治先生没有在家?”他说。
“是的,到大阪去了。”阿妙面对今西坐下。
“一个奇妙的缘份使我和令妹夫千代吉先生交上了朋友。他可真是个好人。”
“多谢您关照。”阿妙低头施礼。
阿妙似乎把今西当成了冈山慈光园的职员或者医务人员,她以为今西是在那里同千代吉相识的。
“千代吉先生多次谈到山中温泉,我早就希望来,这次就便先到你这儿拜访……”
“噢,是这样啊。”
“听说令妹阿政在昭和十年去世了。那个男孩子现在怎样?就是千代吉先生和令妹生下的那个孩子。”
“是秀夫吗?”阿妙反问道。
“啊,是的,是叫秀夫,常听千代吉先生念叨。听说秀夫是在千代吉先生入慈光园之前同他分手的?”
“是的……,千代吉对您讲过什么吗?”
“没有。只是动不动就念叨不知秀夫后来怎样了。”
“是啊,妹妹生下秀夫四年后就去世了。死前一直没能看到孩子的成长。”
“怎么回事呢?令妹不是同千代吉先生分手后,就回到娘家了吗?”
“您好象全都知道,实不相瞒,千代吉自从染上那种病后,妹妹马上就和他分开了。妹妹这样做虽不合适,可遇上这种病人也没有办法。千代吉很痛苦,便领着秀夫出走了。”
“那是什么时候?”
“我记得是在昭和九年。”
“千代吉先生出走,有投奔的目标吗?”
“谈不上有什么目标。他是为了治病,到各地去拜庙求神。”
“这么说是要朝山拜庙周游全国啦?”
“我想是这样的。”
“那么,现在知不知道那个孩子的下落呢?”
“连千代吉周游过哪些地方也不知道。因为他和自己的母亲也不通音信。”阿妙低着头回答说,“妹妹和千代吉分手后,在大阪一个饭馆里当女工,不过,只有一年工夫,不久便得病死在那里了。”
初见面时,还以为阿妙有些麻木不仁,一经交谈,才知她表里不同,她是一个很精明的人。
“这么说,令妹直到死时也不知道千代吉先生和秀夫的消息罗?”
“是的。妹妹时常来信,说不知道他们父子哪里去了。”
“那么,现在呢?秀夫,也就是你的外甥,今年该有三十岁了吧?”
“有了吗?”阿妙听后,象是在掐指算着,“可不是吗,也该有这么大岁数了。”
“完全没有音信吗?”
“没有。那孩子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听千代吉先生讲,他进冈山县慈光园是在昭和十三年,当时父子是在岛根县的一个乡村里分别的。”
“是吗?我们一点也不知道。”
“秀夫后来的情况,就不知道了。千代吉先生所挂念的也就是这件事。秀夫以后的情况,这里一点也不知道吗?”
“可不是吗!刚才这才听你说到千代吉是在岛根县和儿子分别的。”
“外地有没有要求寄秀夫的居住证明抄件或者到本的呢?”
“没有过。这儿村公所的人,我很熟悉。常听他们说,即使秀夫死在外乡,只要弄清了身分也会给村公所寄死亡通知书来。”
“是吗?”
阿妙叹了口气说:“妹妹也太不幸了。不知道千代吉有那种倒霉病便结了婚,婚后发现才大吃一惊。千代吉舍不得孩子,领出去到处流浪,可是妹妹总惦念着孩子会不会也传染上那种病。直到最后妹妹也是因为操心劳累而死的。”
“最后我再问一句,”今西说,“有没有陌生的青年男子来这一带漫无目的地闲逛过呢?”
今西指的是秀夫。他想,秀夫假若知道了自己母亲的故乡,出于怀念之情,说不定也来这里看看。
“没有,一次也没有这种人来过。”
今西荣太郎走出山下妙的家。阿妙送到门口,她伫立在昏暗的门口,一直注视着今西走回出租汽车等候的地方。
今西途中两次回头挥手告别。当他乘坐的车子开动时,他看到紧靠路边上站着那个独目少年正抬头望着在车窗张望的今西。他不禁产生一种怜恤的感情。他联想到自己的儿子太郎。
此行的目的总算达到了。今西就是想要了解千代吉的儿子秀夫的下落。通过与阿妙的交谈,至少弄清了下列几点:
①秀夫被千代吉带出去后一直下落不明。
②秀夫生死不明,但原籍村公所未收到他死亡的通知。
③没有迹象表明秀夫到这一带来过。
④村里没有人了解秀夫的现状。
今西荣太郎最后还办了一作重要事情,这就是让阿妙看了一张从报纸上剪下来的照片。
“哎呀,”阿妙歪着头端祥了好久:“分别时那孩子只有四岁,很难说象不象这个人。”
“有没有象似令妹或千代吉先生的地方呢?”
“哎呀,看来不象父亲,您这么一提,我看眼睛倒有几分象妹妹。”
这一回答足以使他心满意足,因为原先并没有想到能在这儿确认一下这张照片。
今西荣太郎回到山中镇,走下出租汽车,因为饿了,便跑进眼前一家饮食店。
他吃着面条,店里的收音机传来市场行情报告。
今西边吃面条边听广播,眼前浮现出一幅曲线高低起伏的图表。行情的涨落象一条曲线在眼前浮动。这曲线,时而象一座小山,时而又象一条深谷。……突然,头脑里跳出了在演员宫田邦郎死亡的现场捡到的那张纸条。那上面也同样罗列着一些数字。
今西吃完面条取出记事本,又一次读起抄写在上面的数字。
从收音机里听到的股票行情的数字,使他联想起这张失业保险金的发放金额。
难道这些数字真与宫田邦郎之死有关吗?是偶然失落在那里的,还是与他的死有什么联系呢?估量宫田本人不会对这些数字有兴趣,肯定是别人扔在那里或者遗失的。那么,这个人是不是与宫田邦郎有关系呢?
今西荣太郎合上了记事本。他打算搭乘今晚的火车。此行的目的大体已经达到了,今夜已经没有心绪再到温泉悠然自乐了。
他走出面馆,漫步街头,温泉纪念品商店比比皆是。他走进其中一家,看看所谓的纪念品,无非是毛巾、栗羊羹、包子之类。他给太郎买了栗羊羹。忽然,货架上涂着轮岛漆的带扣(日本妇女睡带上的装饰品),吸引了他。他正看着日本妇女腰带上的装饰品,女店员走上前来。
“您好,您给多大岁数的人买啊?”
今西面带赧色说道:“三十七岁。”这是他的妻子的年龄。
“这一种最合适。”女店员说着把涂漆的腰带卡子取出五、六个放在今西面前。
今西从中选出一个让女店员包好。这是他来到山中温泉给妻子选购的唯一礼品。
第14章 无声
一
今西荣太郎从北陆返回后,次日到本厅上班。他从厅里给吉村打电话。
“您回来啦,”吉村想不到他来去这样快:“回来得好快啊!”
“往返都坐的夜车。”
“累坏了吧?”
“歇过一天了,不太累。吉村君,今晚来我家吧,我有话和你讲。”
“行吗?你不累吗?”
“不要紧。对啦,我请你吃鸡素烧。”
“好,我去。”
幸好没有急待处理的案件,今西六点半左右便回了家。
“喂,今晚吉村君来,”他对妻子说,“快准备一下,我打好了鸡素烧。”
“好的。”芳子刚要走开,又转问来说,“你给我的那个带扣我给邻居太太们看了,人家都夸说漂亮极啦。原先我还怕太花梢了,可人家说是正合适呢。”
想不到一件小小礼物,会使得妻子这么高兴。
约摸过了一小时,吉村道着“晚安”进来了。
“啊呀,欢迎您。”门廊里传来芳子和吉村的寒暄声。
“晚安!”吉村跟在芳子后面,满面含笑地走进来。
“让你在百忙中跑来,真不好意思。”
“今西先生才辛苦呢。往返都坐了夜车,一定很困倦。”
“可不是吗,到现在背还疼呢。年轻时不当回事,到底是岁数大喽!”
“不,年轻人也受不了啊,我十分钦佩今西先生的精力。”
“好了,可别夸奖他啦。”芳子端来平锅,“也没什么好吃的。”
托盘里放着酒壶和酒杯。
“叨扰啦。”
芳子给两个人杯子里斟满酒。
“来,先干一杯,祝大家身体都好。”
吉村也将杯子举了起来。
今西用筷子捅捅锅,一会添水,一会加糖来调茶味。
“那边情况怎么样?”吉村刚喝下两、三杯就谈起了正题。
“要见的人总算见到了。”今西把去山中温泉附近村落的经过情形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吉村不住地应声,专心听着。
“大体就是这些,虽没有什么大的收获,按我的想法都打听到了。”
“得到这些,也是很好的根据啊!”吉村仿佛在头脑里又整理了一下今西讲的内容。
“喂,快吃,肉都煮干了。”
“好的。”
“从附近肉店里买来的,肉不太嫩……可是,吉村君,你这方面怎么样?”
“您走后,我就马上开始了。才一天工夫,还很不充分。不过,在那附近,听到了一件有趣的事。”
“哦?什么事?”今西两眼闪出亮光。
“邻居们与他很少来往,相互不太了解,不过看来反映并不太坏。”
“原来是这样。”
“那一带多数是深宅独院,邻居之间不大往来。再加上他是个艺术家,邻居们就更难和他交往了。”
“那种地方,就是这样。你听到什么趣闻了吗?”
“啊,是这样。”吉村喝干了杯中的酒,“那一带当地卖杂货的特别多,我要说的就是有关卖杂货的事……”
“喔!”
“听说有个卖杂货的走进了他家的院子,在里面呆了三十多分钟,出来的时候脸色苍白。”
“卖杂货的脸色苍白,准是挨骂了吧?”
“不,不是,他走进房子,在门廊里亮开了样品,讲开了那套生意经。出来应酬的是这家的主人。可是,不一会工夫,不知怎的,卖货的急急忙忙把物品包起来,一声不响地溜出去了。这是帮工的女佣人讲的,在附近传开了。”
“象他们那样专做生意的家伙,居然会自己悄悄的退出来,大家都感到莫名其妙。”
“是不是觉得卖货没有希望了呢?”
“不,那种人不挤得你至少买上他个一、二百元钱的东西,是不肯轻易罢休的。”
“那么,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不知道为了什么,反正卖杂货的人不声不响地出去了,这是事实。不仅如此,两三天以后,又一个卖杂货的人也进了那家,更有趣的是,这个卖货的人正吹得天花乱坠时,同样也突然慌里慌张地收拾起商品走出去了。”
“嘿,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我觉得这事有点新鲜,所以打算见到你就讲给你听。”
今西默默地向锅里添水。芳子又烫一壶酒端来。
“谢谢你的款待!”吉村低头施礼说。
“算不上款待。”芳子去后,今西放下酒杯抬起头来。
“这个卖杂货的故事,确实很有意思。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呢?”
“据说是十天以前。”
“两个卖杂货的人都是那么做的吗?”
“你能不能把那个卖杂货的人找到呢?”
“找卖货的人?”吉村把叼在嘴里的牛肉用筷子夹开,“我想不会找不到。”
“要想法把那两个人找来。一定要当面听他们谈一谈。”
“有什么参考价值吗?”
“我想详细地问问情况。”
“今西先生一定要问,我可以布置一下。因为他们那伙人有组织,不是单独行动的。摸准了,总会找到的。”
“拜托了,希望快一些。”
“那么,明天我就着手。我有个熟人专管这方面的事。”
今西放下酒杯,点燃烟,独自琢磨起来。
“啊,你托我办的另一件事,就是那部拷贝……”
“噢,那件事怎样?”
“据说眼下正在寻找。发往全国的差不多全部收回了,也许还会有漏掉的,说是两三天后详细答复。”
“好,谢谢你。”
“说来时间可也真不短了,这个案子好象临近关键时刻了。”
“你这样想吗?”
“是的。虽说还没有明显的迹象,在我的直感上,总觉得已到破案前夕了。”
二
两天过后的一个傍晚,今西在经常去的涩谷小吃店里等候着。这时,吉村领着一个人走进来。
“让您久等了。”站在吉村身旁的人有三十多岁,高颧骨、细眉毛,身穿皮夹克,从发式和穿戴上一眼便可看出是个没有固定职业的人。
“就是这个人,他叫田中。”
“您好。”名叫田中的细眉毛男子,在吉村身旁恭敬地鞠躬问好。他的举止与一般人不同,一见面就十分殷勤,格外和气。
“辛苦了,请这边坐!”今西让那人坐在自己身边。
“大嫂,来酒!”今西招呼道。
“田中君这个人啊,”吉村望着今西的面孔介绍说,“他是属于浅草一带樱田帮的。还有一个名叫黑川的,听说到外地去了。所以,只请田中君来。这是管辖该区警察署的朋友给介绍的。”
“来,先喝一杯。”三个人斟满了酒,今西举起了杯子。
“谢谢,叨扰了。”樱田帮的田中捧起杯子,低头致谢。
“不必客气,百忙中有劳你来一趟,对不起。”今西笑了笑。
“没关系。我们常蒙先生们照应,只要用得着,我愿意效劳。”田中低下头说。
“大致的情况吉村君向我讲过了。听说你去卖货遇到怪事了?”
“哎呀,”田中用手搔着平头,“真可怕呀!连那种事也传到先生们耳朵里了。”
“因为很有趣。我想请你慢慢讲一讲。听说你走进那家,刚把货物摆出来就出现了怪事,是吗?”
“可不是吗。不过,开头不是我,是阿常那小子。”
“阿常?”
“就是另一个名叫黑川的人。”吉村解释道。
“哦,是吗?阿常怎么讲的呢?”
“阿常回来后,讲得很离奇。”田中呷着杯中酒,回答今西的提问,“听说那天,他去田园调布,走进那家,拿出货来叫卖。这时,一个主人模样的年轻汉子走出来,一声不响地站在那里听他吆喝。不大一会,阿常觉得一阵头晕,闻到一股特别气味,心里很不好受,便吓得急忙从那家退出来了……”
“于是你又替阿常去了,是不是?”
“是这样。我心想阿常是孬种,我去试试。便自告奋勇去了。当然,这不是因为朋友吃了亏我去报复,主要是想逞逞能。”
“你是什么时候去的?”
“两天以后,我带着袜子直奔那家去了。”
“是阿常去的那家,没有错吗?”
“没错,阿常把详细地址告诉我了。”
“后来怎样了?”
“开始出来一位老年女佣人,我摆开商品的时候,她到里面把主人叫了出来。这人约有二十七、八岁,只穿着华丽的衬衫和西裤。我一想到他就是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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