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外人,就只有秘书一个。
“诸位,杯子斟满了吗?”
夫人环视一下座席上的众人:“来,现在为你父亲干杯!”夫人显得比任何人都兴奋。
“爸爸,祝贺您!”“叔叔,祝贺您!”各人按着自己的辈分称呼着,酒杯都举到了眼前。
“谢谢大家!”新大臣朗然一笑。
“爸爸,请您干杯!”看到大家嘴唇往酒杯上沾,佐知子从正面大声说道。
“没问题!”大臣非常快活。
笑语如潮的家宴开始了。
今晚和贺英良穿一身灰地白花的西服,雪白的衬衫,胸前整齐地系着胭脂红黑花纹的领带,看来很萧洒。本来就适合穿西服的匀称体型,又配上一副秀美的面儿,即使在衣冠楚楚的男女当中也显得丰采夺目。
他身旁的佐知子也是盛装艳服,穿着深红的礼服,胸前别着洋兰花,满身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田所重喜笑眯着眼睛,望着这对年轻人,向夫人耳语道:“今晚不象是为我祝贺,倒象是给年轻人办喜事呀!”夫人笑了。
“啊呀,爸爸,你说些什么呀!”佐知子伸长脖子向父母娇嗔。
当欢乐的宴席进行一半时,侍女走到佐知子身旁小声禀告说有客人来了。
“有什么事吗?”父亲仿佛有所察觉问佐知子。
“和贺先生他们组织内的人来给爸爸祝贺,有关川先生、武边先生和片泽先生。”
“哦,太感谢了!”新大臣高兴地说。“是你们的朋友,佐知子也认识吧?”
“是的,我们常常见面。上次和贺先生因车祸住院时他们都去探望过。”
“《新群》这个组织是比较重视人情义气的。”田所重喜微笑着说。
“那就请他们到客厅吧。”夫人说。
“不,还是这儿好。他们又不是什么特殊客人,还是坐在一起象是一家人更好。”
餐桌很大,可以容得下。夫人吩咐侍女马上端来三个人的菜。
在侍女的引导下,关川在前,三名年轻人走了进来。可是,看到眼前这一情景,三人又有些踌躇不知所措了。
和贺英良从椅子上站起来微笑地迎接朋友们。
评论家关川重雄、剧作家武边丰一郎、画家片泽睦郎三人又恢复了常态,径直向新大臣身旁走去。
“祝贺您。”
田所重喜也拖开椅子站起来,“啊,谢谢。”
“特蒙赏光,真不敢当。正好家里人都聚在这儿,对不起,就请入席吧。”夫人招呼道。
三人的座位已经摆好,孩子们好奇地打量着新闯来的客人。
关川拍拍和贺的肩膀坐下,新斟满的酒杯端了上来。
“向您表示祝贺。”首先开口的还是关川,其他两人也紧接着把酒杯举起来。
“谢谢!”田所重喜郑重地鞠了一躬。
和贺站起来走到三人椅子后面说,“欢迎你们来。”接着,佐知子也亲昵地致意:“谢谢您们三位在百忙中光临。”
“为了来贺喜,别的事情都可以放下。”关川代表大家回答。
天棚上悬着好似北欧民间工艺品的吊灯,在明亮的灯光映照下,佐知子深红色的礼服光辉耀眼,晃得三个人的眼睛发亮。
“嘿,今晚简直象是和贺结婚式的预演呐!”关川打趣地说。
由于三位客人到来,家庭祝宴的气氛又高涨起来。三名年轻人一开始就高谈阔论,能说善饮。田所重喜含笑倾听背年轻人的艺术高论。最能讲的是那位评论家,他的口齿和笔锋一样锐利,其他两人是实践家,在逻辑论理上要略逊一筹。关川为了让旧官僚出身的田所重雄也能听懂,尽量深入浅出地阐述着新的艺术论。他的理论归根结蒂,就是一概否定过去存在的艺术,真正的艺术要由他们自己创造出来。
“即使和贺的音乐,在现阶段,我们也不满意。”他毫不客气地望着大臣的未来女婿说:“不过,从现有作品看,和贺的作品最接近我们的理想。在这一点上,我认为他的工作还处在初创时期,不完善之处后人会给我们纠正。现在的创作虽然还显得粗糙些,我认为和贺开创新领域的功绩是应当肯定的。”
“是未来的哥伦布吧?”佐知子插话。
“不错。跟着别人干不难,创造可就不容易了。在这点上,我对和贺以前多次表示过不满,不过,那也是在肯定他的前提下讲的。”
“和贺,”剧作家插嘴说,“你可该好好请一请评论家啊!”
满堂笑哄起来。
这时侍女送来一份电报。田所重喜接过来看着,默默地交给了身旁的夫人。这是一封印着花纹的贺电。
夫人把电文读给大家听:“‘恭贺就任大臣,田所市之助。’啊,是伊势市田所先生打来的。”夫人望着丈夫的面孔。
“嗯,”田所重喜点点头。
“是亲戚吗?”画家片泽睦郎问。
“不,不是。这人在伊势市开电影院,是同乡。”
“他,怎么也姓田所呢?”
“可不是吗,我们村里姓田所的人很多。外人到那儿一问到处是田所,常常闹迷糊了。可能原来的祖宗是一个,后来不断地分枝,以致现在全村有一半人姓田所。伊势市的这个人,也是年轻时从家乡跑出来的。每次选举都声援我。”
“他对爸爸可崇拜啦!”佐知子从旁注释。
家宴,又过了一小时结束了。
人们陆续回到客厅里。老人和孩子中途退了,剩下的六、七个人靠在椅上。咖啡和水果端了上来。
和贺与佐知子很随便地同三位朋友畅谈着。谈话的内容不外是那些艺术论的继续。按他们的观点,如今的权威,中坚骨干,只能是挨骂的对象。
田所重喜和夫人只能旁听,可年轻人兴高采烈的高谈阔论完全使他们着了迷。
这当儿,恭贺的客人来往不绝,不仅有政界人士,也有报纸杂志的记者和要求拍照的人,他无暇再听他们谈了。
“正好,和年轻人们一起留个影吧。”
新大臣爽快地和大家站在一起。田所重喜夫妇站在中间,紧挨他们的是和贺与佐知子,关川、片泽和武边等人也站到这一家人的行列里了。
总之,这是一个欢乐的夜晚。田所重喜为了会见来客,和夫人退了出去。
“哬呀,我们也该告辞了。”还是关川在同伙中掌握着主动权。
“还早呢,不用忙!”和贺英良的口气,已经完全象是这家的主人了。
“不,太晚了,失陪了。”
“咬呀,真不够意思,再玩一会嘛!”佐知子也在挽留客人。
“不,我们还是早点离开好一些!”片泽睦郎瞅着佐知子与和贺的脸色说。
“别瞎说,没关系!”
“请向令尊大人致谢。”关川代表大家说,“多蒙款待。”
和贺与佐知子送到大门口。
今晚门廍里一直亮着灯,大门一字形地敞开着,门前路上停放着客人们的轿车。三人一齐向前走去。
“好热闹啊!”武边说。
“嗯,和贺那家伙,已经完全以姑爷身分自居了。”片泽咂着嘴说。
夜雾蒙蒙,远处的灯火,房屋都显得昏暗凄凉。
“雾好大啊,近来,雾真不少。”关川自言自语地说着毫不相关的话。
关川、武边、片泽三人租车向银座驶去。
“我有一家熟悉的酒吧,走,再去喝个痛快!”剧作家武边丰一郎的提议得到画家片泽睦郎的赞同。
“关川,你怎么样?”
“我不去了。”
“为什么?”
“我想起一件事。司机,在有乐街停一下。”
汽车穿过高速公路的陆桥后停下来。
“失陪了。”关川重雄走下车子,向朋友们挥挥手。
“再见!”车子开动了。
“关川这家伙可真奇怪。”画家对剧作家说,“为什么一个人在那儿下车了,这么晚他想起什么事呢。”
时间将近十一点了。
“是不是心情有些不平静啊?”
“为什么?”
“看到和贺今晚的得意,大概受点刺激吧。”
“嗯。”
对这句活,画家也有同感。事实上,在田所公馆里看到的和贺英良的神态,给他们罩上了一层难言的压抑感。
“不过,近来他跟和贺格外亲近,今晚还兴致勃勃地一个人议论不休呢。”
“人嘛,就是这样,”画家说,“在那种面上有说有笑热闹非凡,过后冷下来就有凄凉之感,这就是人的心情。”
“好吧,咱们喝呀!”剧作家叫道,“喝他个一醉方休!”
——关川重雄下车后,独自信步徜徉向前踱着。他借口有事和朋友分了手,眼下却无处可去。
也许影院刚刚散场,道旁有人来往。从有乐街向银座望去,是一片霓虹灯的海洋,五彩缤纷的光芒射向夜空。关川重雄没有朝繁华的方向去,他拐到了另一边。看样子他象在散步,目光却直视着地面,又似乎在苦思冥想。他来到一间明亮的店铺门前,走进了弹子房。
“买二百元!”他手托弹子站在台前,用拇指不停地将弹子弹射出去,一副毫无所求的神态。不论弹子发出声响流出来,或者被吞掉,他全不在意,只是一个劲地向外弹。
他的侧脸上现出一种与这位青年人不相称的凄凉神情。
第15章 航迹
一
三重县伊势警察署侦查科长给警视厅侦查一处今西荣太郎寄来了信。
“现将您所托的查询事项,报告如下:
我市旭馆影院经理田所市之助氏,如前次复信所述,并不认识三木谦一,当时也未曾见面。
如您所知,田所氏与本届新内阁农林大臣田所重喜氏出生在同一村庄,对田所重喜氏十分钦佩。据说,他每次进京必去拜访,并献上我县名产以示敬意。田所重喜夫妇对他也格外照顾。
他家中保存着田所重喜的大量来信、亲笔题字和照片。还将同田所重喜合拍的纪念照片悬挂在自己经营的‘旭馆’之中,我们试探性地询问了五月九日的情形,据称,当时影院观众席过厅的墙壁上,曾挂着一张与田所重喜全家合影的放大照片。这张照片已于五月底撤下,现保存在田所家中。我向田所借来了这张原照,照片另寄,请用后寄还。内助以我的名义写的借据,请勿遗失,至盼。”
今西荣太郎这才恍然大悟,三木谦一两次走进那座影院,原来是因为他看到了悬挂在影院墙壁上的田所重喜全家照片。
今西很久以来上班时从没有这样的兴奋过。他从家里急匆匆地走出来,心情格外舒畅,这是多年来很少见的。
他九点钟来到警视厅。办公室里只来了两名年轻警探。
“喂,邮件到没到?”他一开口就问起来。
“还没有。”
“通常是几点钟到啊?”
“啊,大概快到了。”
“伊势警察署要给我寄照片来。”
“好,我一定注意。”
今西的心情无法平静下来。他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担心怕会有别的案件。因为一有案件,他就得马上外出,即使邮件到了,也不知何时才能看到。
将近十点钟,科长来了。他坐在自己桌前,招呼了一声“今西君”!
今西怔住了。生怕又有什么外出任务。幸好科长讲的与案件无关,只是磋商了两三件其他事情。他回到办公室,这时邮件已经分发下来了,只是今西办公桌上没有。
“喂,没有我的吗?”他向分发邮件的年轻警探问道。
“没有。”
“奇怪!”
“听您早上那么一提,我特别留意找过了,这一批没有来。”
“下一批是什么时候?”
“午后三点左右。”
“噢,说不定那时会来。”
今西闷闷地饮着新警探端来的茶。他盼望午后邮件的到来,简直是焦急难耐。假若再拖到明天,他将不知怎样排遣这焦灼情绪。
度过漫长的时间好容易挨到下午。今西从三点前就坚守在自己的办公桌前,不住地看表。
年轻警探从门房把本室的邮件取回来。三点十五分,那位警探腋下夹着邮件,在大门口碰见了今西。
“今西先生,到了。”警探手里晃动着一个茶色信袋。
“好极了!”今西从椅子上跳起来。
信封里装着硬板纸,照片夹在里面,有六寸大小。他凝神注视这张照片,连周围的响声也听不见。照片上并排着六、七个人,似乎是在豪华公馆的庭院里拍摄的。
今西视线集中在这张纪念照片中的一个人身上,他聚精会神地看了许久。但照片只有六寸,人物的面孔很小,他对年轻的警探说,
“把你的放大镜借我用一下!”
警探拿来直径七公分左右的放大镜。今西把它放在照片上,那张脸突出地显现出来了。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不禁长出一口气。
——原来三木谦一看到的是这张照片!
寄来的是六寸照片,估计挂在伊势旭馆墙上那张是放大的。今西想象着镶到镜框里挂在雪白墙壁上的这张照片……思绪万千。
——三木谦一在旅馆住下后,为了消磨时光,走进了影院。他向观众席走去,看到了这个镜框,下意识地看起照片来。既然经理是为了炫耀自己才挂出来,不消说一定要附加说明让人看懂。譬如:中央为田所重喜先生,右侧为夫人,左侧为令爱,接着是令郎……等等。这时,三木谦一脑海里可能稍微动一动,接着便去看电影了。
回到旅馆后,他忽然又想起了这个镜框。不,应该说,他又想起了镜框里照片上一个人的面目。
他也许有过苦思苦想。
为了验证自己的眼睛,第二天他又特意买票入场。这次,他肯定是仔仔细细地端详了那张照片。照片上六、七个人,他的视线只是凝聚在一个人的面孔上。他记下了照片下的说明,即那人的名字。虽然说明上未写地址,这种人,到东京一打听就不难找出来。
三木谦一立即改变了回乡的计划,决定进京。三木谦一从关西经近畿来到伊势,本来是为了实现终生的夙愿的。而在他的宿愿里还有一个希望重逢的人,那就是照片上有的。三木谦一五月十一日清晨抵达东京,他利用某种资料找到了照片中那个人的地祉,也许他是从电话簿上找到的,对啦,他大概挂了电话……
今西荣太郎打电话给吉村,因为大致情况以前讲过,所以一说照片到了,吉村的声音也紧张起来。
“那么,我马上就去,在哪儿见面呢?”
“不,我到你那里去。”
“可以!”
“就在蒲田站前见面吧,在西口。”
“那好。”
二人约好了时间。今西要到蒲田去,一则是因为以往全在涩谷,有意换换气氛;再则也是为了尽可能到出事现场附近去商谈。说来也怪,警探这些人一到现场附近,出事当时的气氛就会再现,心情也变得紧张起来。
他和吉村约定在六点半钟见面。他将照片装进信封,小心翼翼地放在口袋里。吉村正呆呆地伫立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
“你好!”今西从一旁拍拍他的肩头,吉村笑了笑,二人并肩走起来。
“到哪儿去谈呢?”
“是啊,”今西审视着商业街,没发现适当的场所,蒲田的商业街又窄又长。
今西走进一家兼营糕点和茶的店铺。这儿没有大声怪叫的醉汉,比较肃静,而且客人多是品尝蜜馅点心和豆汁汤的妇女,正适合谈些秘密问题。
二人占了紧靠角落的座席。
“到底寄来了?”吉村心急如火地瞅着今西的面孔说。
今西向俊秀的女店员订了两杯果子汁,然后从衣袋里取出信封。
“就是这个!”
“我看看。”吉村也是渴望看到这张照片,十分小心地接过来,慢慢抽出照片,目不转睛地看着,就象今西初次看到时一样。
今西默默地吸着烟,不去干扰吉村的注意力。
“今西先生,”吉村仰起头来,两眼闪着亮光,“总算找到了!”
“嗯,”今西答道,“好不容易!”在认定这张面孔之前,不知走了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