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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砂器-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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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这样想吗?”

“我认为加害者身上会溅上大量血迹,因此他也不会走得太远;总觉得应该是在离现场不远的地方。”

“基于这种设想,我们调查了很多地方。可是……”今西泄气地说。

“犯人穿着那身衣服,是无法搭乘出租汽车的。”吉村接着说,“据目击者讲,加害者的装束很不好。事实上,在蒲田一带低级酒吧喝廉价威士忌的人,其生活状况是可想而知的。他们不会是自己有车的人。”

“是这样。”

“如此说来,假如犯人不能坐出租汽车,就只有步行回去。从作案时间看,街上漆黑,可以不被人发觉。可是,如果说是步行,那么活动范围就很有限。”

“这倒是,即使走到天亮,靠人的双脚也只能走八到十公里。”

“今西先生,我这样想,加害者那身打扮可以回家,很可能是个单身汉。”

“不错,”今西为吉村斟上啤酒,顺便也填满了自己的杯子:“这倒是个新想法。”

“您也这样想么?满身血迹回家会引起家属怀疑,当然要有所顾虑。照此看来,犯人是独身,而且与邻居很少来往,工人模样,我脑子里有这么一条线。”

“有意思。”

“照您的看法,那个人另有住所,犯人当夜躲进去的是隐蔽地点,对吗?”

“我对自己的判断已经失去了信心。”

“不,这是您谦逊。不过,今西先生,恕我直言,假如有那种隐蔽点,一定是犯人的情妇或者亲密朋友的住所。可是,犯人并不富裕,因此,朋友姑且不谈,说他有情妇,我可不敢苟同。”



今西荣太郞和吉村分手后,独自踏上归家的路途。他家住在滝野川,紧靠公共汽车路,每次汽车通过,屋子都要受到震动。妻子受不了这种噪音,早想搬家,但找不到合适的房子。住进这个地方已近十年。因为工资低,不可能搬进房租昂贵的寓所。

与十年前相比,这一带房屋密集得简直令人无法辨认。旧房子拆除了,代之以新的高层建筑物,空地上盖起了公寓,面貌已完全改观。唯有今西的住所建在阳光不充足的洼他,所以这一小块地方,仍然一如既往。

今西拐过酒店的拐角,走进小巷。途中有一座廉价公寓,正是因为有它遮挡,三年来今西家里全然见不到阳光。

今西走进小巷,忽然看到仿佛有人在搬家。一辆脚行的卡车停在公寓旁边。一群孩子在狭窄的道路上玩耍。

今西打开了不好开关的格子门。

“我回来啦,”他脱掉后跟磨损的鞋子。“您回来了,啊呀,今天好早啊!”妻子从里屋笑着走到门廊里。

今西默不作声地走进里屋。所谓里屋是两间六铺席的房间。狭窄的院子里摆满了从夜市上买回来的盆景。

今西向正在收拾西装的妻子说道:“从明天起,再也不去蒲田了,回本厅啦。”

“啊,是吗!”

“今后回家就早啦。”妻子似乎这才发现今西面孔发红,问道:“在外面喝酒了吧?”

“和吉村君在涩谷下车,喝了点啤酒。”

“哦,是吗。”妻子对丈夫的工作,从不过问,除非今西自己谈起。

“孩子呢?”

“刚才,我妈妈来领走了。说是明天休息,晚上给送回来。”

妻子的娘家住在本市,双亲健在。他们怜悯得不到父亲宠爱的外孙,经常领回去玩耍。

今西一面松着腰带,一面坐在窗外的狭廊上。外面传来邻居孩子们的喧嚷声。

“喂,”今西突然若有所悟似地问妻子,“那边公寓是有人搬家吧?”

“是的,您看到了吗?”

“我看到有脚行的汽车停在那儿。”

妻子来到今西身旁。“对了,刚才听邻居讲,这次搬来的是一位女演员呢!”

“嘿,这可来了新鲜人物啦!”

“可不是,不知是谁传开的,这件事成了议论中心了。”

“往那种公寓里搬的,想必不会是有名的演员。”今西一只手捶着自己的肩头道。

“据说不是电影演员,是话剧演员,所以收入不会高的。”

“话剧是一个穷剧种。”今西已具备了这样起码的常识。

饭后,今西荣太郎又象想起什么似地对妻子说:

“今天是几号?”

“六月十四号。”

“也是十四号吗?”

“怎么啦?”

“逢四的日子,巢鸭有地藏菩萨的庙会。好久没去了,去看看吧。”

“好啊!”

案件发生以来,今西没有早回过家。妻子听他说出去,立即着手准备衣服。

“您还要在夜市上买盆景吗?”妻子高高兴兴地准备完,问。

“这可说不定。”

“院子里已经没处放了,还是不要买吧。”

“嗯,好的。”

实际上,只要碰到中意的,今西还是要买的。从今天起,他打算把案件忘得一干二净。

他们乘坐国营电车在巢鸭下车,穿过站前宽阔的大街,走进了狭窄的商店街。这里,逢四的日子,是地藏菩萨的庙会。

路口上,摆满了夜市的摊亭,时间已经很晚,人们开始注回走了,但仍很拥挤。

出售金鱼捞具、软点心、袋装食品、魔术道具、咸菜的店铺,在无伞灯的光照下,吸引着无数顾客。

今西夫妇沿着狭长的道路,首先去参拜了地藏菩萨。然后,悠然自在地在夜市上闲逛。

今西喜欢夜市上电石灯的气味。但是,近来夜市多用电灯,使用电石灯的已经廖廖无几了。

在乡厂时,每年秋祭,总是出现这类摊亭。当时那些难忘的记忆就笼罩在这种刺鼻的瓦斯气味中。

摆着时髦的钱包的店铺,地上铺着草席叫卖八目鳗鱼的摊贩,身穿白衣兜售成药的商人,看到这些景象,今西仿佛又回到了童年时代。

今西漫步走着,不时停下来透过人群的缝隙向店铺里张望。逛夜市确是别有一番乐趣。

妻子对此似乎不感兴趣,每次都站在路旁,等着今西从人群中走出来。

花木店也有三、四处。各种各样的花盆在灯光辉映下发出彩光。今西在店前停下脚步,妻子不断地拉他的衣袖。但是让酷爱花木的他,空手而归是办不到的。接着,他蹲在一排排花盆前。

眼前摆着各种诱人的花木,他看中了两三株。但因与妻子有言在先,只买了一株。没买花盆,花根上带着土鼓鼓地包在纸里。他用手提着花,站在一边的妻子无可奈何地笑着。

“院子里全摆满了。”路上妻子边走边说,“不搬进庭院大的房子,实在没处放啦。”

“哎,别发牢骚!”

他们随着人流,回到了原先的巢鸭站大街。短短一个小时,已使今西心畅神怡。

这时,大街上熙熙攘攘。巢鸭站前有一条电车路,路旁围聚着许多人。

一看便知是发生了车祸。一辆轿车上了人行道,后部撞得很厉害;一辆出租汽车停在前面六、七公尺处。五、六名警察在现场调查。

在路灯映照下,这种光景更给人以凄惨的感觉。警察用电筒照着地面,一个人用白粉笔在道旁划上了几个圆圈。

“又出事了!”今西望着眼前的情景,情不自禁地说。

“唉呀,太危险啦!”妻子也皱着眉头望着。夫妻二人在那里站了片刻。

“肇事时间看来还不长。”今西向有一半开上人行道的轿车里望了望,这是一辆私人轿车,里面没有人。接着,又看了看对面那辆出租汽车,里面没有乘客也没有司机。

“可能都送医院了,”今西喃喃自语,“看这个情形,伤势不会轻的。”

“只要车上的人活着就好啦!”妻子皱着眉头说。

今西把手中的花木交给妻子,从站着的警察中找到了熟识的人。今西走到他跟前。

“啊,辛苦啦!”警察认出来是今西之后,也点头致意。

以前,巢鸭警察署设立侦察总部时,今西曾被派去过,所以警员中有熟识他的人。

“撞得不轻啊!”

“很严重。”

手拿记事本记录要点的交通警察,手指着肇事车说:“简直是胡来!”

“怎么回事?”

“速度太快了!后面的出祖汽车司机,可能眼睛瞅别的地方去了,没看见前面的小轿车要停车,结果仍以原来的速度行驶就撞上了。这还不够呛!”

“那么受伤的人怎么处理的?”

“出租汽车司机和乘客马上送进了医院。小轿车里的人只受了轻伤。”

“出租汽车的人伤势怎么样?”

“司机的头撞在前面玻璃上,面部伤势不轻。”

“乘客呢?”

“乘客是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撞车的瞬间,身子跌向前面,座席把胸部撞了一下。据说当时失去了知觉,送到医院时清醒过来了。”

“这就好了。”今西听说没有死人舒了一口气。

“乘客是干什么的?”

“听说是个音乐家。”警察答道。

清晨,今西荣太郎从睡梦中醒来。在侦查总部工作时,有时天刚亮就得出发,有时不到深夜回不了家。现在,用不着那么紧张了,只要正点赶到厅里去上班就可以了。

从一项艰难的工作中解脱出来,虽然暂时心里不舒服,但还是值得庆幸的。今西看了一下表,才七点钟。八点钟起床,时间也绰绰有余。

“把报纸拿给我!”他躺在被窝里,向沙沙作响的厨房喊道。

妻子擦着手,把报纸取过来。

今西仰面躺着,打开了报纸。第一版是政界动向,报道得很活跃,标题醒目,版面也颇有生气。

在甜蜜的睡意犹存的状态中,今西翻着报纸。他两手擎着,象是在遮挡阳光。

在另一个标题下,汇集着各界人士的高见,小人头象印在各自意见的上方。今西漫不经心地浏览着。突然他轻轻地“嗯”了一声,在最后部分出现了“关川重雄”这个名字。

关川的意见如何对今西无关轻重,吸引他的是那张圆圈中的人头照片。其他那十二、三个人年纪都很大,只有关川的照片,十分年轻。

今西回忆起在秋田县羽后龟田车站见到的那几个人中就有此人,虽然他有些拿不准,可是看着这张照片,觉得就是这个人。那次同行的吉村称关川为“新群”中的一员。诚然,如此年少就跻身名流,自然会引起社会舆论的关注。今西也感到此人值得佩服。

他又翻到下一页,是体育栏。对这一栏他是不感兴趣的。近来,年轻的警探们手里总是捧着体育报,他不理解。难道棒球就那么吸引人吗?!有时在电车里看到别人谈的体育报,简直象过去战时一样,比赛的过程是用特大号标题报道的,形容词也全是军事用语中最高级的。

今西又打开了社会版。这时有一条占三段版面的标题映入眼帘:《昨夜出租汽车冲撞——作曲家和贺英良氏负伤》。上面登着人物照片,是一个年轻人。对啦,这人也曾在羽后龟田站见过。

今西急忙阅读消息内容,正是昨夜在巢鸭站前看到的那起车祸的报道。今西端详着这个年轻人的头像,感到有一种奇妙的因缘。

“喂,你来看看这里!”今西招呼妻子,并把报纸递过去,“昨晚的事登出来了。”

“啊,是吗?”由于妻子也目睹了肇事现场,显得满有兴趣地看着,“果然没死人。”

“好象是。这个人也住进了医院,不过伤势并不严重。”

“太好啦!”妻子粗略地浏览了一遍:“虽然没死人,但是因为车里坐的是有名的人物,所以才报道的这么显眼。”

“这个人你认识吗?”今西俯卧着吸烟。

“嗯,名字熟悉。我订的妇女杂志上常登他的照片。”

“噢!”今西这才感到自己粗心。近来,不看杂志,对这方面一无所知。去东北时,也是听到同行的吉村做了种种介绍。

“这个人和一位女雕刻家订婚啦。”妻子颇有兴趣地望着头像说。

“这种消息杂志上也登吗?”

“嗯,有一次画页上还登了他们俩的合影照片。那位女雕刻家长得很漂亮,她父亲曾做过大臣。”

“是吗?”今西颓然答道。一时间,他感到自己仿佛是落到了时代的后面。

“不过,这个人我见过。”今西告诉妻子,仿佛这才弥补上了自已的落后。

“啊呀,是吗?是为了案件吗?”妻子深感意外地睁大了眼睛。

“不是。不久前我不是去过秋田县吗,在车站上,正好这个人也去了。我倒不认识他,是吉村君告诉我的。”

“啊,为什么他要到那个地方去呢?”

“岩城县附近有个T大学的火箭研究所。据说,他们是参观火箭后往回返,让当地新闻记者给缠住了。另外,还有这个人也在里面。”今西翻开报纸,把关川重雄的照片递给她看。

“到底是年轻人,不简单,到地方去也那么有名望。”

“那当然啦,这些人现在成立了一个年轻人的组织,正是走红运的时候,杂志也常刊登他们的名字哩!”

“是吗!”

今西继续吸着烟,妻子走去准备早饭去了。看看手表,该起床了。今西头依着枕头,不知为什么,那个年轻人的组织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里。



和贺英良住进了K医院的特别病室。

他的枕边摆满了花束,成筐的水果和糕点之类的东西,色彩之鲜艳,会使刚进病室的人眼花缭乱。

室内有电视机,设备铺张豪华。如果不是还有张病床,完全会使人误认为这是一间高级公寓。

和贺英良穿着睡衣坐在病床上。在他面前,一位新闻记者正在采访,一位摄影师在从不同的角度为他拍照。

“近期,您的工作无法进行了吧?”新闻记者问。

“来到这里,正好休养一下,我打算休息一段时间。”

“听说撞了胸部,痛不痛啊?”新闻记者问。

“钝痛尚未消失,但不太严重。”和贺英良含笑回答,脸色有点苍白。

“这就好了。”新闻记者说,“那么,在您休养期间,对下步工作是否会做出安排?”

“我还没有仔细考虑。我想趁此机会,把思想解放一下。”

“不过,和贺先生的艺术是凭直觉的、抽象派的艺术,躺在病床上,不是也可以得到某些绝妙的形象吗?”

“是的。”和贺英良眯着眼瞎望着远方,脸庞端庄秀丽。

“这种情况不能说没有。夜晚,房间里只我一个人,躺在床上左思右想,说不定会闪现出来的。”

“假如您下步工作缘此完成,那可真是‘塞翁失马,安知非福’了。”

“可不是吗。不过,这就看能否诸事如意了。”

和贺温和地笑了笑。记者注视着装饰在枕边的花束。

“啊呀,不少人送来美丽的鲜花呢!”

“嗯,是啊。”和贺不以为然地应道。“到底还是音乐界人士送来的多吧?看来女性也不占少数喽。”

“多是音乐爱好者送来的。”

“可是,今天……”新闻记者故意环顾四周,“田所佐知子小姐没来吗?”

记者露出了兴味盎然的祌态,本想扯起这个话题开开玩笑,没想到对方却不动声色。

“刚才来了电话,过一会就来的。”

“哈哈,这可不好。咱得快点离开,不过,和贺先生,最后请允许我以这些花束为前景给您拍张照片好吗?”

“可以,请吧。”

摄影师急忙隐身在花丛中,举起了照像机。

新闻记者刚离开,就又响起了敲门声。走进来的是一位头戴贝雷帽的高个男子。

“你好!”他一只手举着花束,在头上挥舞着。“怎么样啦?”

这是画家片泽睦郎,平时身穿黑色衬衫是他的习惯。

“真是一场意外的灾难哪!”片泽坐在病床旁边的椅子上,跷起长长的腿。

“谢谢你特意来看我。”和贺英良向友人致谢。

“看到报纸时吓了一跳,担心极了。看到你这个样子,才放下心来。这间病室太豪华啦!”年轻画家看着房间里的摆设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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