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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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团-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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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长,再让我喝一点吧,自从来到俄国大伙也没有痛痛快快地喝一顿,再让我喝一点吧,醉不了。”
“张贵,别喝了。”乔玉山说。
“好,不喝就不喝,剩下的酒带回去,给连长和同志们尝尝。”张贵摇摇晃晃地靠墙坐下去。
大家哄笑起来。山东大汉走到外面去,敞开胸膛,让冷风吹吹满身的热气,他检查一次岗哨,回来也昏沉沉地睡了。
胖女人和丈夫躺在床上睁开了眼睛看着天棚,他们听到走廊里的脚步声渐渐地消失了,传来了阵阵鼾睡的声音。男人从床上下来赤着脚走到窗前,月亮高高地挂在树梢上,星星象摔碎的宝石撒在天空上。他的心怦怦地跳着,他终于在房屋的阴影中发现了岗哨,于是他赶快蹲下去。过了好一会,他鼓起勇气又向外张望,岗哨靠在那里一动不动,也许是喝醉啦,他暗暗地高兴,一个念头在他的头脑里很快形成了,他在胖女人的耳边说了一阵。
这支红军部队是小股的征粮队,他相信只要召来白党的骑兵,就能把这些中国人吃掉,而且他藏在另一个地方的马匹还没有被发现,只要他离开庄园,一切就可以实现了。他又回到窗前向外看了一会,被红军牵回来的几匹马,呼噜呼噜地打着响鼻,他心里暗暗地咒骂着:“这些畜牲真的自由啦!”他费了好大的劲偷偷地把这些马藏起来,是哪个该死的家伙泄漏了底。
女人的心总是怯弱的。胖女人不想让丈夫离开她的身边,她紧紧地拉着丈夫的胳膊,两个人默默地搏斗了好一会,朦胧的黑暗中他的眼睛闪动着狼一样凶狠的目光。男人在女人光滑的胳膊上咬了一口,女人忍着疼痛松开了手。男人轻轻地推开门,走廓里还点着暗淡的油灯看见中国人东倒西歪的躺在地板上。胖女人递给他靴子,他高抬腿,从几个横躺着战士的身上跨过去。然后推开走廊的百叶窗,吹进来的风扑灭了油灯,走廊里一片黑暗,他竟然变得象一只敏捷的山猫站在窗台上,黑影一闪就消失了。
天空弥漫着青蓝色的微光,地平线上的山丘,迷离幽暗,这时好象浅海里的世界。但是一切都好象在苏醒,天气还有些清冷,好象人沉睡了一夜,初醒时仍带着模糊的意识和满嘴的苦味。
一队骑兵在晨雾就要升起来的之前包围了庄园。哨兵最先听到战马的嘶叫,这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细微然而是很清楚的。山东大汉被叫醒了,他从几个躺卧着战士的身上跳过去,踢开地主的卧室,胖女人盖着被子哆嗦着。
“你的男人呢?”
胖女人用被子捂上头,吱唔着。山东大汉对她放了一枪,但是并没有打中她。山东大汉立即把所有的战士唤醒,叫哨兵关上院门,命令乔玉山和张贵带上几个战士爬上两侧房顶上,在灰色的朦胧中看不清楚有多少骑兵在活动,战士们枪膛里装上了子弹。
天渐渐亮了。一个头戴库班式皮帽的白军骑兵来到庄园的前面,看得非常清楚,他身体强壮,沉重地压在马背上。
“别开枪,中国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只要放下武器可以不伤害你们。”
“中国团的战士是不会投降的!”山东大汉说完放了一枪,马被打中了,马竖起身子,接着倒向一边,骑手在马倒下去的一刹间离开了鞍子,他在地上翻滚几下站起来往回跑去。
白军进攻了。骑兵形成散兵线晃动着马刀扑上来,当马队来到围墙的外面时,中国战士一排排放着子弹,于是有一些人从马上栽下去,没落马的人拨转马头拥挤着往回跑去。
形势是严峻的,完全没有冲出去的可能,就是冲出去,也无法摆脱马队的追击,每个战士都认识到了。
山东大汉爬在房顶上,脸贴在铁皮上。
“排长,你怎么啦?”乔玉山问。
“我真该死,为什么让战士喝酒?怎么没有想到地主会跑掉呢?”痛苦的情绪使他的脸变得很难堪。
“是战士们要求喝酒的,就是死谁也不会报怨你的。”
“我对不起连长,对不起同志们,我恨自己无法把同志们带出去。”
“只要咱们守住,用不了多久连长就会带领同志们赶来的。”
白军的进击又开始了。他们用马车上重机枪猛烈对着房顶扫射,把房顶上木头打得碎片乱飞,战士们无法抬起头来,机枪手打得很准,子弹在中国战士的周围嘘嘘地叫着。山东大汉眼看着两个被打中的战士从上面滚下来,白军都下了马利用地形和房屋隐蔽着向前移动。
“从房上撤下来,快,快。”山东大汉指挥着。
战士们撤进房子里,塞上窗口,墙上打开洞阻击步步逼近的白军。院子里不断有手榴弹爆炸,百叶窗被炸得粉碎。
张贵好象被铁钎子捅了一下,身体一顿倒下去,但是他还是爬起来放了一枪打倒了冲在前面的敌人。山东大汉把他抱到一堵墙的后面,血染红了他胸前的衣服,他撕下一块布塞到伤口上,可是塞上的布团很快被血染透了,嘴里咕噜咕噜地喷着血,脸色渐渐变黄、变青。
“排长,我……我没有给中国团丢脸,你要带领同志们冲出去,桑……桑连长等着你们啊!”张贵断断续续地说了几句,头垂下去。
胖女人猛然从房子里窜出去,发疯似地朝外面跑去,可是她推不动关死的大门,山东大汉举起手枪把她打倒了,但是她挣扎起来,又一次扑向大门,山东大汉狠狠地又放了两枪,她那肥胖的身体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不动了。
接近正午的时候,能够战斗的中国战士已经很少了,庄园外面躺着一些白军的尸体。白军把重机枪向前推进了,移动到房屋的顶上。不停地射击,白军们撩起大衣前襟挺着胸脯冲上来,他们用肩头拱倒了围墙,冒着倒塌尘雾涌进来。
“同志们,拚吧!”山东大汉端着打光子弹的步枪冲上去,他拨掉一个哥萨克手中的马刀把刺刀戮进他的胸脯,他清清楚楚地看见,哥萨克死亡前的最后挣扎,惊恐地拉长了脸,双手抓住了刀锋。
乔玉山用枪柄砸倒了一个白军。
(请关注姊妹篇《中国斗牛士》、《中国魂》  春和)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夜里春风刮得真凶,吹得树的枝条拼命地摇晃,在树梢发出呼呼的怪叫,温暖着泥土的深处。
山东大汉扶着墙站起来,他看到了在窗口移动的哨兵,看到了树上拴着一匹匹战马。他默默想:“这场春风过后,麦苗又长高了。”
在白天的战斗中,山东大汉拼死了两个哥萨克以后,因为胳膊受伤而被俘了,还有乔玉山等四个战士都因为受伤而被俘了。
山东大汉站了一会儿又坐下,乔玉山移动一下靠到他的身边。
“大汉,还有烟吧?”
“烟口袋,被一个白军拿去啦。”
“心里还难受吗?同志们就是死了,也不会怨恨你的。”
“同志们都是好样的,没有给中国团丢脸。现在我想起了过去的事情,心就无法平静下来。你想想:我们坐着铁闷车来到俄国,象叫花子一样,无非为了活命,为了一碗饭吃。我们干着沉重的活,吃着饲料一样的饭,手脚冻得流了脓血,伐下数不清的木头,工友们累死的、砸死的,都埋在森林中的湖畔。看到这种情况仇恨使我的脑袋胀大了,我常常问自己,我们这些人为什么抛家舍业来到这里,还不是因为中国的军阀、老财欺压老百姓,把老百姓逼得没了活路,我明白了,这个世界就要熬干穷人的血汗,我见了压迫咱们工人的人恨不能扑上去咬他一口。十月革命了,中国团成立啦!穷兄弟们拿着枪为着从资本家的压迫下解放出来去战斗、去流血,浑身有用不完的力量,就是战死也心甘情愿。同志们是普普通通的中国人,你不觉得中国人伟大吗?当初桑连长把一个排的战士交给我,我想我怎么能指挥这么多的人呢?后来鼓起勇气干啦!我真想不到自己能承担这样的重任。这一次我太粗心了,牺牲了这么多的同志,现在看来,改正的机会也没有啦!如果我还能回到中国团,我再也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山东大汉,你说得对呀!想起过去的日子,叫人心疼,可现在就是让我死,我也感到痛快,我们死了,连长、团长他们还在,革命会胜利的。”
“不许说话。”哨兵在门缝吼叫了一声。
“管他呢,反正我们要被处死的,有什么心里话说吧。”乔玉山说。
另外的三个人也挣扎着坐起来。
“排长你说说,俄国有列宁领导工人阶级推翻了沙皇,中国会不会有象列宁一样的人。”
“会有的。”
“列宁一定是很了不起,顶天立地的人。”
“不,听安多克说,列宁也是一个普普通通、有血有肉的人,但是全体工人拥护他、热爱他。”
叫大顺子的战士正在发烧,他真想喝点水。“排长啊!我生在潍河边,涨水的时节,我往水中一跳 ,肩膀一晃就可以顺水浮走。有时我在岸边的石头上背朝河中一摔,孩子们叫我‘摔黄瓜’,河水可真清啊,张开嘴就可以喝一口,凭着我游水的本领能撑起水中的西瓜……“
于是大家谈论着家乡的风情,忘了伤口的疼痛,也忘记了明天白军如何处置他们。
第二天早晨,白军把五个被俘的中国战士用一条绳子系上出发了,白军骑兵队长是一个身体魁梧的哥莎克,两眼的间隔很宽,打卷的红发从那顶显得比较小的制帽里露出来,他穿着皮上衣,肮脏的肥马裤,他用凶猛的目光看着被俘的中国人,他不相信就是这些中国战士进行了这样顽强的抵抗。他骑着一头漂亮的高头大马,马的笼头闪着金属的光亮,鞍子和肚带都闪着柔和光泽,他稳稳地坐在鞍子上。
他亲自用鞭子驱赶五个中国战士,不时勒紧缰绳使马瞪着眼睛、露出黄牙,让马的前蹄在他们的头上舞动。山东大汉被拴在前面,第二个是乔玉山,大顺子拴在最后。人们摇摇晃晃往前走,白军不停地拿他们出气,于是刀背鞭子不断地落在人的头上、肩上、脖子上,衣服被马鞭撕成一条条的,很快被鲜血染红染透。走出二个小时以后,五个人已经变成了另一个样子,脸上青一块、肿一块,脑袋肿得老大。
大顺子开始还想躲避鞭子,后来他失去了任何感觉,从肿胀的眼缝中他感觉到一片白茫茫的光,天地都在转动,从拉紧的绳子他知道还和战友系在一起。他想一定不要倒下去,和同志们在一起,但是他渐渐感到支持不住的时候,又希望白匪给他一枪让他痛痛快快地死去,可是白军并不想这样做,只是不停地折磨他快要失去知觉的肉体。
后来他终于跌倒了,他拼力喊了一声:“排长。”山东大汉回头看见,大顺子拼力地抬起手,向前伸着,他的面孔变得无法认出来了,骑兵队长的马蹄落在他的身上,脑袋象西瓜一样被踏碎了。
山东大汉不顾一切想扑回去,可是绳子又狠狠地把他拉回去,他们过了一条小河,每个人都想喝一口水,但是前面的马很快把他们拖过去,每个人的靴子都灌满了水,后来靴子都被逼脱掉了。
山东大汉心中流着仇恨的血,他攥紧拳头大步地走着,默默地控制自己不要倒下去。他们是红军,是中国团的战士,绝不会在白党的面前有一点儿软弱的表示。他看到了马车上白军的尸体,他的心中就充满了一种自豪,甚至肿胀的眼缝中流露出一种蔑视的目光,白军付出了多么大的代价,让他们折磨吧,反正我们是胜利者。
大约走到中午的时候,迎面有一个传令兵跑来,于是队伍停止了前进,把四个推到一处土崖下。在潮湿的土地上,在枯草和烂叶下面长出嫩绿的小草,清清的河水涨满了,可以看见洁白的卵石。春天,万物复活的季节。每个人都明白,最后的时候到来了,但是他们的身体将留在春天的土地上。
十几个骑马的白军过了小河,拨过马头,举起了枪。山东大汉从肿胀的眼缝中感觉到阳光的照射,他极力辨清了方向,大声喊着:“同志们,再看一眼东方吧,那里有我们的祖国和亲人。”
一阵枪声,四个人倒在河边,血渗进泥土中,嫩草吮着血。血水流进河里,形成一条细细的血流,向东流去、流去。
※                        ※                         ※
桑来朝和政委带着几辆马车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赶到地主的庄园,但是庄园完全在战火中毁掉了。
庄园没有一点儿生气,一潭死水样的平静,空旷的地方,躺着十几匹被打死的战马,直挺挺地伸着四条腿,鼓着肚子,呲着黄牙,眼睛闪烁着不肯熄灭的目光。墙壁到处是累累的弹洞,到处是闪光的弹壳,手榴弹掀掉了房屋的盖,百叶窗在春风中晃动着。倒塌的废墟中躺着十几个中国战士的尸体,赤裸裸的,衣服靴子被剥去了,身体上布满了凝结着紫黑血迹的弹孔,他们的面孔被马刀胡乱地划开。
战士们默默地把战友的尸体抬放到一起,谁都会想到这里曾经发生怎样激烈的战斗,他们死的太悲壮啦!每个人都想到了如果早一点儿赶到这里也许他们不会牺牲的,倒霉的路误了宝贵的时间。
政委的眼睛模糊了,他很想安慰一下连长,但是能说些什么呢?中国战士把自己的一切交给苏维埃,现在默默地躺在苏维埃的土地上。他一天天更加深深地理解中国战士,友谊使血液流到一起,牺牲的战士他都能一一回想起他们的面孔,他们自己会缝衣服、修靴子,手指很快地卷着烟递到你的手中,他们常常按照中国方式做菜……他们的个子很少有比得上俄国人的身材,因而显得有些矮小,他们不会跳舞,看到俄国姑娘跳舞,只会抬手却不能走进舞圈,窘迫的满脸红,但是他们喜欢唱国际歌,但他们却是这样勇敢无畏的战士!
他记得他们之间的一次充满友谊的交往。他的皮靴坏了,一个小个战士偷偷地拿去了,一个晚上就给修好了,但是手指被锥子戳穿了。
战士们把胖女人的尸体掩埋了,善良的中国战士怎么知道这里发生一切的原因呢!
“连长,还有五位同志的尸体没有找到。”
“他们一定被俘了,也许走出得不会远。”连长说。
“完全可能,追一程。”同志说。
于是解下套车的马,共有十几匹马。连长、政委带着马队沿着白军留下的足迹追下去,每个人都拼命地打马,本来已经疲惫的马,竭力地奔跑起来,马的背上、脖子上很快滚下了汗珠,桑来朝好象在起伏的山野中看到了战友的身影,于是他拼力地追上去。他感到风在耳边呼呼地响,感觉到风中混着战马唾液的细沫,也感觉到飞舞的鬃毛擦庠他的脸颊。后面有两匹马累得倒翻了,而他的马一直遥遥地保持领先的地位。
他首先发现一具尸体,赶快跳下马,人的身体已经被马蹄踏烂了。但是人们终于认出来他就是大顺子。桑来朝留下两个人把顺子的尸体送回去。他带着人继续追下去,不久他们在小河边发现了四具尸体,他们的头向下,翻着赤黄的脚掌,满身的弹洞,但是他们的手臂紧紧地挽在一起,无法分开。
战士用马匹做几副担架,把战士的躯体放到上面,安多克脱下自己的军衣盖在山东大汉的身上,用杜尼娅送给他的手绢罩住他的脸。安多克做地下工作的时候,经常和她分开,一个月的时间才能见一面。他留着妻子的手绢就好象摸到了妻子的手,感到她的体温,她永远伴随着他,爱在心中涌起,也在心中激发着力量。现在他把心爱的东西送给安息在苏维埃土地上的中国战士,带着他深深的爱和敬意。
在埋葬战友后的日子里,战士们看见桑来朝变得沉默不语,说话的时候充满了愤怒的腔调,一连几个早晨,他总是大声地呼叫:“小牛,把马牵过来。”
这匹红马强壮,善于奔跑,胸前面的三角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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