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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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团-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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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血、中国工人愤怒的表情使他万分恐慌,只是因为他们在抢救自己的同胞,他才有机会离开现场。
玛丽娅最后收拾餐桌的时候,她看到谢尔盖的目光中无法掩饰地流露出慌乱的神情。
壁炉里的火焰向上窜动着。阿列克夫的苦闷心情不时产生阵阵的冲动,难道这个国家真象一辆马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马上就要翻掉或者滚下山崖,难道不会有人出来稳住这架狂奔的马车吗?
院子里的几条狗同时蹦跳着吼叫起来。谢尔盖急忙离开餐桌拉开窗帘,外面发生的事情使他不自主地紧张起来。
“舅舅你看。”
阿列克夫来到窗前,他明白了,中国人因为同胞的死而被激怒啦!早晨谢尔盖把事情告诉他的时候,他只是无动声色地点点头。人们涌进院子,几条狗被吓得退到台阶下,毛茸茸的尾巴扫着雪地却不敢向前移动。
谢尔盖用窗帘遮住半个脸,从墙下摘下猎枪,说:“舅舅,他们会怎么样?”
阿列克夫托着下巴,沉思一会儿说:“你们要安静地留在这里,把枪收起来,现在无论如何不能激怒他们。”
他穿上皮衣服,走到外面去。吆喝几声狗,狗听话地转到他的身后。领头的大公狗,眼睛里闪动着浅黄色的光,立着尖尖的耳朵,他凶狠地盯着面前的人,呼呼地发着威风,呲出尖利的牙齿,但是靠在主人的腿边不敢向前。
阿列克夫看见院子里的中国人都显得很激动,眼睛里充满了敌意和拼命的勇气。他的目光和桑来朝的目光相遇了,他感觉到这个中国人的目光使他那张黝黑的脸变得十分惹人注意和富有挑战性。人们在这种精神控制下什么事情都可爆发的。
“中国工友们,你们要干什么啊?”阿列克夫也不知道怎么样从嘴唇上掉下来不冷不热的话。
桑来朝把手一挥,人们闪开一条通路,四个人用木板抬着王文江的尸体走进来。桑来朝向前稳稳地跨进一步,小牛、山东大汉、姜永男保护似地向前迈了一步。
阿列克夫鼓足了勇气迎接了桑来朝的目光说:“中国工友们,请不要忘记,在招工的时候我们说得清清楚楚,对于每个人的死我们是不负责任的。”
“你们嚼舌头发威吧,是你们逼死了他。”桑来朝说。
“我作证,一根木头明明两个人是抬不动的,你们的人硬是逼迫,最后压断了撬杠砸死了人。”姜永男说。
“这些天我没有去伐木场,那里发生的事我不清楚,不过我很同情你们。”
“不要虐待中国人!”
“招工时说得多么好听,可眼下我们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俄国人你们的心黑啦!”
工人们强烈地呼喊着。
阿列克夫哆嗦着挥动手说:“我想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悲剧,一切都会好的,请相信我,赶快散开吧!”
他退上台阶回到室内,咬着牙,面部的肌肉抽动着。背靠在门槛上休息了好一会儿,脸色惨淡得象死一样灰白,那向上卷起的唇鬚也显得失神了。他无力地坐在沙发上象一个疲劳过度的老人。他心里想:这也许是中国人给他的第一次教训。现在他开始明白了:无论是什么样软弱的民族,当他们处于困难境地时都会紧紧地靠在一起的。
“舅舅,他们敢冲进来,我就开枪。”谢尔盖握着猎枪说。
“算了吧!你以为可以一巴掌把他们打倒吗?弄不好事情会更糟。”
送葬的队伍缓慢地向森林里走去,两只被惊动的乌鸦扇动着翅膀,凄凉地叫着飞向森林的深处。林中的空地有一片小湖,夏日里这一是一块安静清秀的地方。坟就选择在湖畔,是山东大汉找到这个地方的。几个人整整刨了一上午才掘出不大的坑来,漆黑的土块堆在雪地上显得十分刺眼。人们的脸阴沉得可怕,不用说悲哀揉碎了他们的心。他们结伴而来,现在第一个亲人永远安眠在这块土地上,每个人不能不想到自己的出路,也许所有的人正向坟墓一步步地走过去!棺木放进坑里,人们用手把一块块油黑的土块放下去,放得很轻,好象怕惊动沉睡的人似的。坟头渐渐地堆起来,人们默默地围在坟墓周围,被泪水浸湿的眼睛看不清湖对岸的松林。
这里埋葬第一个中国人以后,不久坟墓就增加了。
第六章
    第六章
人们按着固定不变的步调不停地走着,锯啊!锯啊!随着阵阵嘿呦、嘿呦的号子声,熬干了血管中的血,愤怒在人们的心中不断地堆积起来。
刚刚降落的松软的雪,不久就被歪歪扭扭的破皮鞋踏成光滑的路,许多人冻坏了手脚,大森林每天早晨迎接这些躬着腰扛着锯和斧头的人。
每天晚上人们蜷缩在板房里,劳累和思乡的痛苦折磨着每个人,他们的心象繁星在无边无际的夜空中闪烁着。
一天早晨山东大汉忽然感到一阵头晕,浑身发冷,没有吃多少东西。晚上收工的时候,他感到浑身无力,扛着斧头晃晃悠悠地在雪地里挣扎着。寒风吹透了渗透冷汗的衣服,他真想蹲下去,缩成一团,忽然脚下一滑,他想扶住树干站住,可是手竟然那样无力,一头栽倒了。
人们围上来。桑来朝摸摸他的额角正在发烧。“我扶着你走。”桑来朝把山东大汉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上。
回到板房,他浑身发抖,烦燥不安地翻动身体,晃糊中他好像又回到过去的日子里。
山东大汉当过货郎,用长长的扁担挑着两个箩筐,手里摇着小铜鼓,箩筐里装着瓷碗,酒壶、酒盅,走乡、串屯换些猫、狗皮。他力气大脚步轻快,扁担柔软地颤动起来,于是后面箩筐里的毛皮就搧动起来。当他走进屯的时候,屯里的狗就围着他吼叫起来。记得一次十几条狗一齐围上来,他不得不取下扁担打狗,十几条狗围着他团团转,一股狗臭味,弄翻了前面箩筐,里面的瓷碗打个粉碎,从此他折了本钱。现在他又好像被狗团团围着,腿上、胳膊上到处流着血。
他感到冷的不行,他看见身边的火堆真想跳进去。
他又好像抬着王文江的棺材,那棺材真沉重,压得他腿发抖站不稳……
姜永男和小牛夜里轮流守在他的身边,他们硬是让桑来朝躺下了,这些日子桑来朝太累了。
第二天早晨,阿列克夫等工人们走后,悄悄溜进板房。折腾了一夜的山东大汉现在睡了,他蹲在山东大汉的身边看了看,中国人半睁着眼睛,缝隙中闪动着令人惊骇的目光,嘴角歪扭着,这给他留下一种可怕的印象。戴着手套的手揭开山东大汉身上的被子,看见了他身上的红疙瘩。翕动鼻翼,喘着热气。他认定中国人患了斑疹伤寒,仔细一看被子上有许多虱子在爬,他感到惊恐和厌恶。他站起来向后退了几步,环视着这座烟熏火燎的板房。窗户被严严实实地堵塞着,从房顶的空隙投下一束束细细的光线,每个角落里都是那么污浊。一种由于人多形成的汗臭味冲进他的鼻子,他神经质地紧张起来,好象大祸就要临头似的,他明白伤寒病很快就要在这些人中流行、蔓延,中国人倒下去了,谁来伐木?他立即退出去,扔掉手中的白手套,命令留在外面的两个俄国人把山东大汉抬到另一座板房里。
中午吃饭的时候,桑来朝把两块黑面包塞到怀里对姜永男说:“你替我抬两趟木头,我去看看山东大汉。”
桑来朝躲过监工的回到工棚,眼前发生的事情使他惊呆了。山东大汉不见了,睡觉的地方留着几件破衣服。桑来朝粗硬的手指哆哆嗦嗦地抓起衣服,人呢?山东大汉病得昏沉沉的,他自己是不会走出去的,难道是被谁抬出去的?
他返身跑出工棚到另几间板房看了看都没有,猛然他发现雪窝中有一只破皮靴,他拾起来一看,是山东大汉穿的,他顺着杂乱的脚步走去,翻过一个小岗,看见有一座废弃的板房。走到门前听到里面有呻吟声,他拉开门冲进去。
“兄弟,我在这儿。”这声音是那么微弱。
“山东大汉,你怎么到这里来的啦?”桑来朝扑上握住那双滚烫的手。
“兄弟,我……我不是在梦里看见你吧!工友们走后,几个俄国人撞进来硬是把我拖到这里的。”
“你等着我去找工友把你抬回去,再找俄国人评理!”
“兄弟,你听我说,这种病会染给别人的,谁得了这种病谁就会死的,让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吧,我不忍心看到工友变成异乡的鬼!”山东大汉哽咽着,眼窝中盈满了泪水。
“不,工友们怎么能看着你活活冻死在这里呢!”
“我知道你招呼一声工友们就会跟你走的,可现在让我留在这里吧!”
桑来朝握住山东大汉的手,感觉到他的脉搏还在跳动,心血还在流动。一个苦难工友的心意却越来越淳厚,桑来朝的心被紧紧地揪着,他不忍心看着难友冻死,又无法阻挡难友的意志。
“兄弟,恐怕今生我们不能在一起啦!”
“山东大汉,咬咬牙,挺过这阵子就好啦。”
“兄弟,你到这里来,不怕染上病吗?”
“山东大汉,我不会离开你的,我和你住在一起。”
山东大汉滚烫的手把桑来朝的手拉过来,放在自己的胸口,他的声音嘶哑、哽咽,在人生的生死悠关的时刻他看到了亲人。
桑来朝弄来树枝升起火,他决定把自己的被子取来。阿列克夫领着两个人朝他走过来,在那双沉陷的眼窝中的蓝眼睛里凝聚着冷酷的目光。
“我不允许你再住进别的板房。”
“我要和病人住在一起的,中国人是不会扔掉自己的同胞的。”
“这里没有医生,没有药物,你染上这种病就会死掉的。”
“我们愿意死在一块!”
阿列克夫眯起眼睛疑惑地打量着桑来朝,他心里不能不承认这个人是有勇气和意志的。他带着两个人走了,脚下的毡靴踏得雪咯咯直响。桑来朝愤愤地看着阿列克夫笨拙的身影,他们只要中国人多伐木,死人是与他们不相干的,有这样心肠的人什么坏事都是可以干出来的。
第二天又有几个人病倒了,也被送进这座快要被积雪压塌的板房里。夜里人们都睡了,桑来朝把火烧得很旺,他坐在火堆边烤着他们的衣服,无数虱子从破烂的棉絮中爬出来,落到火上发出轻微的爆破声。火把十几张干瘪的脸映红了,也把桑来朝的身影投到墙壁上,那么模糊,又那么大。
这真不是人过的日子,燕麦、冻土豆、甜菜填进肚子里,沉重的木头压在人们的肩上,天气寒冷、阴沉,与外世隔绝,人们在风雪中挣扎,除了人们之间的骨肉亲情外,对一切都流露出仇恨的情绪。
中国人不是人吗?工友们被疾病折磨着,他们在病中更加思念亲人,他们心中燃烧着一团不可熄灭的火。然而有的人已经再也不能回去了!连坟头也被大雪吞没了。他们的亲人也许还站在屯外的树林边,手遮着落日平射刺眼的光芒眺望着,总有一天他们会望穿双眼的。他想到了叔叔,他好象看见脱掉棉袍的叔叔,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下巴上稀疏憔悴的胡子挂着泪珠……
外面刮着风,把清雪从板棚的空隙吹进来,落到桑来朝的背上。
※                       ※                         ※
半夜里玛丽娅轻轻地下了床,她没有点灯,从床下面拉出一个布包,又从枕头下面拿出头巾紧紧包上头,这一切都是事先准备好的。她在屋里静静地站一会儿,听听外面的动静,现在她的心绪有些慌乱,但是她决心这样做了。
她提着布包走出去,在台阶上站了一会儿,两条护院的大狗从窝里机警地走出来,黑暗中眼睛闪烁着晶莹的光。玛丽娅赶快蹲下去,抚摸着狗的头,两条狗低声呼呼着走回窝里。玛丽娅走出院里朝黑暗中走去,匆忙中她跌倒了又爬起来,满身的雪,她好象觉得有人监视他的行动似的。从林子里吹出来的山风带来远处狼嘷的凄惨的声音,玛丽娅的心更加紧张慌乱,她抱紧了布包,加快了脚步,额头上渗出了汗水。终于看见了木房,从木房的缝隙透出了微弱的光。
桑来朝往火堆添点木头,想躺下睡一会儿。板门忽然被推开了,一阵猛烈的寒风吹动火苗向一面倒过去,桑来朝惊讶地看见俄国女佣人站在门口。金浩很尊重她叫她玛丽娅大婶,风吹得她的衣裙围着腿舞动起来,她抖掉落满雪的头巾,匆匆走进来,好象从桑来朝的身边飘过似的。
桑来朝从金浩那里知道玛丽娅大婶待人很好。不过谁会想到在风雪的夜晚她能来到这里。她来到金浩的身边,伸出手抚摸着金浩发烫的额角说:“主啊!这些可怜的人受的什么罪啊!”
“玛丽娅大婶你真好!”金浩的心被她的感情拨动着,手更加不停地颤抖起来。
“孩子,你能够站立起来。有时间我会来看你们的。”
玛丽娅大婶把包着食品和一点药品的布包交给了桑来朝,离开了。
天空漆黑,雪还在下。狼在周围时断时续凄惨的嘷叫,桑来朝看着老女人迎着风雪走了,身影渐渐消失在迷朦的雪夜中。
桑来朝回到火堆边坐下,用木棍拨动着火,让火烧得更旺一些。他闻到了潮湿木头散发潮湿清香的气息,极力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事情,他觉得火光映着她那风雪朴朴的身躯……
“桑大哥,玛丽娅大婶和那些俄国人不一样!”金浩翻过身说。
桑来朝想着:“是什么原因把她和中国人联系起来了……”
第七章
    第七章
春天的影子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地来到人们的身边。人们熬过了严冬,从心里滋长着一种生活下去的勇气和力量。
中午的时候从房檐滴下来融化的雪水,有节奏的落在下面的雪窝中,水清洁得像少女的泪水,路上的雪变得软绵绵的,踏上去能压出水来,爬犁在路上左右扭动着,融化的雪块在马蹄下四处飞溅,雪水开始向低处流动着,刮来的风也不像冬日里那样刺骨了。
病倒的二十几个人有一半没有熬过来,山东大汉硬是活下来了。但是伤寒病已经把他们折磨得不成样子啦!活下来的人并不比死去的人幸福。山东大汉干瘪的腮帮子,长着好久没有刮的胡子,淡黄色的薄薄的皮肤包着青青的头骨和手指骨。金浩干瘪的两条腿简直不听使唤,一阵微弱的春风就能把他们吹倒,衣服好像套在一付骨胳上。晴朗的天空闪烁着淡蓝色温柔的光,他们几乎睁不开眼睛,春天的到来使得他们突出的颧骨上隐隐约约出现一点红晕。
山东大汉、金浩由桑来朝、姜永男和小牛扶着在融化的雪水中艰难地走着,两个人好像刚刚学会走路,不久才来到这个世界上。
这些日子里桑来朝不止一次地抬着同胞的尸骨走上这条路。路漫漫,痛苦压在心头,泪水滴落到雪地上。
这条路他们走了很久,才来到湖边的墓地,十几座坟头的雪融化了,露出黑色的泥土。王文江的坟墓上有一个黑森森的洞,埋葬的第二天就有一群饿狼来到这里扒开了坟墓吃掉了僵硬的屍体。融化的雪水顺着枯草的根流进湖中,湖里的水,失去了坚硬的灰色,变得苍白而酥软,湖边露出了一圈黑色的泥土。
几个人坐在一棵枯倒的树上。树冠倒向湖中,枝杈还冻结在冰中,活着的人无法摆脱压在背上痛苦的担子。十几个的面孔又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他们一同登上火车,开头他们并不熟识,一路上他们的目光里充满了苦闷,拚力歪扭着脖子从窄小的铁窗口瞭望着故乡的土地,随着车轮的振动,渡过不眠的寒夜……在他们饱经折磨生命的火就要熄灭的时候,人瘦得像一付骨骼,虱子在蓬乱的头发里乱爬,这一切让人们感到了可怕的颤抖,现在他们被埋在泥土中,埋掉了他们善良的心,也埋掉了这个世界给他肮脏的一切,慢慢地像一片枯叶烂掉。
四个人一直在这里坐了好久,直到太阳快要落下,树林的上方升起淡紫色的雾霭时,他们才站起来。山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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