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片,这是昨天陶铸亲自写给她的一首诗,诗曰:
重上战场我亦难, 感君情厚逼云端。 无情白发催寒署, 蒙垢余生抑苦酸。 病马也知嘶呖晚, 枯葵更觉怯霜残。 如烟往事俱忘却, 心底无私天地宽。
曾志把这首诗反复看了几遍,用小塑料纸包紧,紧紧地缝进棉衣里。
运载陶铸的专机从北京机场起飞后,当夜也就是 10 月 18 日夜降落在合 肥机场上。没有欢迎的人群,没有迎接的亲人,有的只是士兵严厉的口令声: “干什么的?关灯!”在黑漆漆的机场上,陶铸被士兵架着走下舷梯钻进一 辆轿车。轿车疾驰着,最后来到一所部队医院。陶铸向四周环顾一眼,向这 个世界作了最后的告别,然后被送进一间特殊病房。窗子用木板钉死,蒙上 大黑窗帘,一丝光线也透不进来。他连使用自己名字的权利也没有了,床头 上挂着的病人的名字是“王河”。
陶铸在这所特殊的监狱里住了下来,每天在斗室散步活动。他不想死, 他企图尽力推开死神。但死神被许多双看不见的手给推过来,陶铸无法与这 么多双手抗衡。来合肥一个月,便已不能下床了。医院一再说明病情严重, 请求给王河手术治疗,上面最后批准了。无影灯下,医生们打开了陶铸的腹 腔,不禁个个目瞪口呆,只见癌肿已布满了陶铸的腹腔,或大如蚕豆,或小 如绿豆,根本不能手术治疗了,医生们又缝合了陶铸的腹腔,把他送回监室。 陶铸无法吃饭,医院只有给陶铸输液。癌症加上腹部的创口,陶铸疼得 满床打滚。他坐起来,趴下去,用拳头顶住腹部,腿蹬来蹬去。双眼痛苦得 闭了睁,睁了闭。有个护士实在不忍心看他这样痛苦,偷偷地给王河打了一 针止痛剂,陶铸才稍好过了些,但立刻被监护人员发现,护士受到严厉申斥。 最后的时刻来到了,病痛使陶铸的脸变了形。他拼命地同死神搏斗,一
只手重重地拍在监室的粉墙上。
医务人员来到粉墙跟前,不禁大吃一惊。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
第七十七回 刘少奇遗恨开封府邓小平结谊南昌市
话说陶铸在合肥被病痛折磨得死去活来,一巴掌打在粉墙上,粉皮都掉 了下来,留下了一个清晰的手印。护士虽然看着不忍,但因为没有上级的批 准,只有眼睁睁地看着陶铸受罪。
陶铸病危的消息传到北京,中办负责人立即通知专案组赴合肥,处理有 关问题。
这时,有关刘少奇病危的报告也不断被送到中办负责人的办公桌上。刘 少奇是 10 月 17 日晚离开北京的。从 1968 年 10 月以来,刘少奇百病齐发, 已完全不能进食,完全靠鼻饲维持生命。1969 年 10 月 17 日晚,中办负责人 来到刘少奇的房间,通知他立即离开北京。护士用棉签蘸上紫药水,在报纸 上写了一行大字“中央决定把你转移到另一个地方”。刘少奇偏过脸去,不 看这行字。中办负责人命令:“立刻转移。”刘少奇长期卧床,大小便失禁, 身上没有穿任何衣裳,医务人员遂拿了一条缎被裹在他的身上,把他往担架 上一放,送进救护车,向机场疾驰而去。当夜,专机降落在河南省开封机场。 几个医护人员登上舷梯,进入客舱,只见地板上放着一副担架,担架上躺着 一个生命垂危的老人。他没有穿任何衣服,一条粉红色的缎被裹着他的身子。 患者大概至少有一年多没有理发了,银白色的头发有一尺多长,散乱地披在 头上。这些医护人员仔细地看了看,个个暗中吃了一惊,这不是国家主席刘 少奇吗?怎么今日流落到了这个地步。有人不禁鼻子发酸,但也不敢哭出声
来。
救护车疾驰着,来到开封市的一个小院,这个小院里有四栋三层楼房, 前后左右都不临街。小院过去是金城银行的行址,建国后成为市人委的一个 院子。刘少奇来前,地方部门已对小院进行了彻底的清理,一切无关人员都 被清理出去,围墙上架起电网,院外有重兵把守。
刘少奇在晚上被送进了小院西楼的一个房间。由于他的肺炎一直未好,
晚秋深夜在路上颠簸,又没有穿衣服,受凉发烧,肺炎复发,呕吐不已。大 家都明白,他已活不了几天了。但是刘少奇不想死,他主动配合医生护士进 行治疗,他要活着看到林彪江青垮台。
刘少奇的卫士长眼看刘少奇生命垂危,而治疗却十分马虎,于是连夜赶
回北京,向中办负责人报告。负责人在电话里对他说:“你先休息一天,明 天再汇报。”说完放下电话。卫士长老李无奈,只好等明天再说。是日深夜, 老李躺在床上,心却飞到了千里之外的开封。那里,国家主席刘少奇危在旦 夕,正翘盼着他的救援,怎能安睡呢。他思前想后,直至深夜,才朦胧睡去。 忽然,电话铃声把他吵醒。深夜电话,定有非常之事,他跳起来接过电话, 原来是中办负责人来的电话:“刘少奇已于昨日死去,你立即回开封去。” 老李惊得半天都没有放下电话耳机。他回过神以后,赶快取了一些衣物奔往 机场。
次日凌晨,老李赶到开封,进了西楼,却不见有刘少奇的遗体。医护人 员引着他到了地下室,只见刘少奇的遗体躺在地下室的地板上,身上蒙着一 个白被单。老李揭开被单一看,只见刘少奇临终时因痛苦挣扎,脸已变形, 嘴部尚有血迹。老李悄悄地问护士:“咋死的?这么快?”护士不敢讲。老 李再三请求,护士看左右无人才悄悄告诉他:“11 月 10 日晚他又开始发高
烧,我们报告了领导,要求派人来抢救。不知为什么,抢救的医生一直没有 来,无法确诊,只好按肺炎治疗。至 11 日深夜,病人体温上升到 41℃,瞳 光反应消失,第二天 6 时 45 分心脏停止跳动。两小时后,抢救的医生才到这 里。”
一切都明白了。老李强忍悲痛,把带来的一套旧衣服套在刘少奇光着的 身子上,又给他剪去蓬乱的长发,刮了刮睑,算是整了容。目前他能做到的, 就是这些了。
天亮了,专案组命令把刘少奇的遗体抬上来放在院子里,摄影师前后左 右拍了好几张照片。照完像,专案组又命令把刘少奇的遗体抬进原是金库的 地下室过道里,锁上了半尺厚的铁门。
11 月 15 日零点,一辆六九吉普车驶进了这座小院,专案组人员指挥士 兵把刘少奇的遗体抬出来,放在吉普车上。车子装不下刘少奇的躯体,就索 性让两只脚露在车外。吉普车向火化场驶去,刘少奇遗体的两只脚在车外磕 磕碰碰。深夜里开封市没有一个行人,也没有一辆车,只有这吉普车全速行 驶着。
火化场已被告知有个“烈性传染病患者”的遗体要来火化。根据上面的 要求,火化场只留下了两名工人,其他人全部撤离,一个排的部队在火化场 上严密持枪警戒。中办的一个人填写着火化单:
骨灰编号:一二三
申请寄存人姓名:刘原 现住址:××××部队 与死亡人关系:父子 死亡人姓名:刘卫黄 年龄:七十一
性别:男
填写完毕,他命令“火化”。刘少奇的遗体被工人推进了火化炉。 火化完毕,专案组负责人把参与此事的人召集到一起,宣布对今夜之事
要严格保密,任何人不得泄露出去。随后他们定了一桌酒席,一是为自己压
惊,二是庆贺他们完成了任务。 中办负责人接到刘少奇专案组的报案后,放下心来,总算没有出什么事。
没有几天,他又得到报告,得知陶铸已于 11 月 30 日 22 时 15 分死去,他又
命令陶铸专案组速赴合肥处理。专案人员走进陶铸的房间后,只见他圆睁双 眼,怒气冲天。专案人员吓得大叫起来:“他没有死啊!”护士扶住他说: “他死了。”说完,她走过去揉了揉陶铸的眼皮,合上了眼睛。
陶铸比刘少奇要幸运些,来了一辆救护车把他的遗体往合肥火化场拉 去。陶铸的遗体穿着一件黑呢大衣,外面罩着白被单。火葬场已被告知,来 火化的是一个“烈性传染病”患者的遗体。火葬场上只留下了两名工人,其 他人都奉令离开。监护人员穿着白衣服,戴着白口罩,确乎是烈性传染病的 医护人员。专案人员填写火化单,死亡人姓名:王河,骨灰寄存者姓名:斯 亮。
火葬场办手续的人不知道,斯亮就是陶斯亮,是陶铸的独生女儿。 火化单一填写好,陶铸的遗体被推进火化炉。 文化大革命中喊得震天的一句口号是“打倒刘、邓、陶”。刘、邓、陶
三人中,刘、陶已遗恨仙逝,邓小平怎么样了呢?邓小平此刻正在江西南昌
的一个步校中,过着囚禁的生活。由于毛泽东在九大上的一句话,邓小平没 有遭到刘、陶那样悲惨的命运。
林彪的“一号命令”下达以后,中办负责人通知邓小平、陈云、王震疏 散到江西去。周恩来得知后深为忧虑。他知道江西省革命委员会主任、省军 区政委、中共省革命委员会核心组组长程世清和林彪非常亲近,前些时他还 写了一篇文章《在林彪副主席家作客》,把林彪写成一个艰苦朴素到极点的 清教徒,由于瞎话编过了头,人们都把这篇文章当笑话说。现在这么多老同 志要到江西去,江西省手握大权的又是这样一个人,周恩来真不放心,想着 应该给江西提前打个招呼。
10 月 18 日上午 8 时,周恩来拨通了江西省革命委员会核心小组办公室 的电话。周恩来问道:“你是程世清政委吗?”对方已听出是周恩来的声音, 回答道:“总理,我不是程世清政委。程政委下乡去了,杨司令员也下乡去 了。我在看家,我叫程惠远,现在是核心小组办公室主任。”周恩来一怔, 主要负责人都不在,转而一想,这个办公室主任的作用也很重要,因为具体 事情都是他负责落实的,只是不知道他和程世清的关系怎样,便在电话里问 道:“我是周恩来啊!你是同程世清政委一道从济南部队调过去的吗?”程 惠远回答说:“我不是从济南部队去的,是从中央军委装甲兵司令部调到江 西的。”
周恩来听说程惠远是从中央调去的,不觉松了一口气,在电话里通知说:
“中央有个决定,请你向程世清政委和其他同志讲一下。最近一些中央首长 要到江西来蹲点调查,也适当参加一些劳动,向群众学习。陈云同志有秘书 和警卫员跟随。王震同志是全家都去。都是老同志了,让他们住好一点,房 子装上暖气。老同志去了后可以到处看看,适当参加一点劳动,到干校去玩 玩,可不要把他们当劳力使,都是六七十岁的人了,身体又都不好。”程惠 远答道:“总理的意思我明白,我会尽力做好这件事的,总理放心吧。”
周恩来见这件事交待清楚了,便又交待第二件事情:这件事讲起来比较
难讲好,周恩来不得不字斟句酌:“还有第二件事,这是一件大事。中央办 公厅给你们打招呼了没有?邓小平夫妇二人也要到你们那里去??”讲到这 里,周恩来听见程惠远惊叫了一声,知道他此时心情紧张,便解释说:“对 邓小平的问题,主席已经在九大说了话。主席说邓小平的问题和别人不同, 九大后邓小平一直在家读书。他到你们那里,也可以搞点调查,参加一点劳 动,住的地方也要稍微像个样子,出了问题咱们都不好向主席交待噢。我再 次给你们打个招呼,这几个同志下去,你们要照顾好。”周恩来停了停,又 意味深长地说:“这几位同志下到江西,你知道是谁安排的吗?我告诉你, 最近主席从你们江西回来,对你们的工作很满意,你们好好领会主席的指 示。”程惠远连连说:“我明白,我明白,总理放心,我一定把这件事办好。” 程惠远把周恩来的指示整理出来后,立即向在家的省革命委员会领导人 作了汇报,接着乘坐吉普车向位于安徽边缘地区的婺源县驰去。程世清正在 那里蹲点,程惠远要向他面报周恩来的电话指示。婺源距离南昌有 350 公里, 程惠远行至中途景德镇时,天色已黑,人困马乏,草草漱洗用餐后,就上床 熟睡。忽然服务员进来把他推醒,原来是省革委会给他来了紧急电话。程惠 远连忙披衣去接,只听省里负责人告诉他:“现在传达林彪副主席一号命令, 从北京疏散下来的走资派,很快就要到江西接受劳动改造。”程惠远放下电 话,好生奇怪,这个电话的精神和周恩来的电话指示的精神完全相反,到底
服从哪一个指示呢?他不敢耽搁,第二天一早又驱车向婺源驰去。 程世清听了程惠远的报告后,半天没有说话,到底该听哪一个的指示呢?
当然,他首先想到的是应该听林彪的,他和林彪的关系已经很深。调来南昌 后,他在南昌用一百天的时间修起了一座可与北京天安门广场东侧、号称首 都十大建筑之一的中国历史博物馆媲美的“万岁馆”,馆中陈列有两幅油画, 一幅是再现毛泽东领导的秋收起义部队和朱德领导的南昌起义部队在井冈山 会师的油画,一幅是描绘红军当年挑粮,朱德与战士们在树下休息的画面。 这两幅油画及历史事实都是中国人非常熟悉的,不过,程世清现在却叫人把 朱德换成了林彪,是林彪在井冈山与毛泽东握手会师,朱德的扁担也被说成 是林彪的扁担。程世清为了巴结林彪,居然敢篡改人人皆知的历史事实,那 么,现在接到两个电话指示,自然是想按林彪的话办了。
但是,程世清又毕竟是经过戎马生涯,在政治斗争和军事斗争的旋涡中 滚过来的人。他转而又想,下来的这几个人不同于其他人。陈云是党的元老, 威高望重。王震是深受毛泽东信任,战功赫赫的猛将。他们在九大上都当选 为中央委员。邓小平虽然被称为党内第二个最大的走资派,但毛泽东在九大 已明确讲了邓小平的问题不同他人,明显含有保护之意,不可对此掉以轻心, 何况总理已有明确指示。
那么怎么办呢?想来想去,他想出了个万全之策,遂向程惠远口授回电:
“我们坚决拥护中央指示,坚决执行总理指示,对陈云、王震同志及邓小平 夫妇来江西,我们表示欢迎。我的想法是,他们什么时候来都可以。来后三 人先安排住滨江招待所,打算把江西的情况分几次向他们作些汇报与介绍, 然后把邓小平安置在赣州。至于陈云、王震在什么地方,同他俩具体商量后 再定。只要他们同意去的地方,暖气我们给装。周总理对老同志生活上那样 关心,对我们是个很大的教育。我们打算他们三个人来后,每人给他们配小 车一辆。下一段活动以及今后看文件,生活上的问题,我们都作了具体的安 排。我们保证陈云、王震同志及邓小平夫妇的绝对安全,不准造反派和红卫 兵冲击他们。但有两个问题要请示。1.邓小平夫妇来后他们住在一起是否合 适?2.陈云、王震同志确定来江西前,我们想派人去接他们是否可以?” 程惠远一字一句地记下了程世清的回电。记好后,程世清又反复核对了
记录,确认无误后便命令程惠远速回南昌,向周恩来汇报。
周恩来听了程惠远汇报后,表示同意程世清的意见,又指示邓小平应安 排在南昌郊区为好。程惠远决定把邓小平安排住在南昌市郊新建县内的福州 军区南昌步兵学校内。这所学校现在空着,校内绿树环抱。转过教学大楼, 有一条小路通向高岗,高岗上有一栋两层小楼,小楼前后左右是宽敞的院坝, 周围绕以冬青树篱组成的围墙。这是原来步校校长的住所,号称将军楼。
10 月 23 日清晨,邓小平和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