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争论过后,就到了 12 月 26 日。毛泽东邀请刘少奇、周恩来、邓小
平、陶铸、李井泉、李雪峰、刘澜涛、宋任穷、胡耀邦、钱学森、陈永贵、 董加耕、邢燕子等中央领导人、大区书记、劳动模范到人民大会堂吃饭,过 生日。这顿饭气氛异常紧张,从头到尾都是毛泽东一个人讲话:“今天是我 的生日,过了年就 71 岁了,我已经老了,也许不久要去见马克思,所以今天 请大家来吃顿饭。”
人人都听得出来,毛泽东的语气中有几丝浓浓的悲愤之感。这时毛泽东
提高嗓门说道:“今天李敏没有来,她没下乡,没有资格来。李讷没有回来, 下乡了。”他讥讽和恼怒地说:“拒绝到农村去,城市里生活舒适哟,不出 修正主义才怪。如果把女儿嫁给一个干部,那就要什么有什么。这些人就是 修正主义者,我还担心党中央出修正主义。”
讲到这里,毛泽东不客气地大声问李富春:“富春啊,你们什么事情都 不同我讲,啊?什么话都不同我说。现在什么事情我都不知道,你们是搞独 立王国!”
李富春知道,由于自己和毛泽东关系很深,毛泽东要批评什么时,经常 拿他做个话头,说的是自己,批评的可是别人。毛泽东说起自己来毫无顾忌, 只是更显得二人之间的情谊非同一般。所以李富春听了毛泽东的话,只是笑 笑什么话都没有说。
刘少奇、周恩来、邓小平却是心情沉重,他们听得出来,既然毛泽东说 “你们”,那就不是李富春一个人,还会有谁呢?
12 月 28 日,毛泽东手里拿着《党章》和《宪法》出席继续举行的中央 政治局扩大会议,他晃晃这两本文件,不无恼怒地说道:“请你们回去也找
《党章》和《宪法》看一下,那是讲民主自由的。不要犯法呀,自己通过的, 又不遵守。我们这些人算不算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如果算的话,那么有 没有言论自由?准不准许我们和你们讲几句话?”又是一个“你们”。
陈伯达看到毛泽东对刘少奇不满,便在中间拨火添柴,加剧了两人的分 歧。
这次政治局扩大会一直开到过了年的 1965 年 1 月。1 月 3 日晚,毛泽东 在一个小型会议上不点名地批评了刘少奇。“十七条”停止下发,会议重新 制定了《农村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中目前提出的一些问题》(即“二十三条”)。 这个文件部分地纠正了 1964 年下半年刘少奇主持“四清”运动工作影响下各 地产生的一些过左作法,但是却把斗争的矛头集中指向党的各级领导人,从 而使阶级斗争扩大化的“左”倾路线抬起头来。
两位中央主席在会议上公开干起来了,与会者吓得心惊胆战。柯庆施、 康生纷纷抢着表态:主席的说法符合马列主义,社教的重点应该是走资本主 义道路的当权派。周恩来也觉得这样闹下去不好,便提议道:“说中央有后 台,这个问题太严重了吧。但可能在中央的一些部门里有他们的后台,是否 改成‘甚至在省和中央部门工作的一些反对搞社会主义的人’?”其他人一 听,也都觉得这样改较好。
会议散后,毛泽东又叫来秘书在文件的前面写一段话,把刘少奇说的运
动的性质是四清和四不清的矛盾,党内外矛盾的交叉,或者是敌我矛盾和人 民内部矛盾的交叉的观点狠批一通,指出这些观点都不是马克思列宁主义 的。
二十三条通过了,但毛泽东很不痛快,多吃了一片安眠药才慢慢入睡。
柯庆施想起那次工作会议上毛泽东和刘少奇的争吵,关心地问道:“那 次会议,刘少奇把主席气坏了,主席最近身体好吗?”江青看看周围,小声 地对柯庆施佯装不懂地说:“主席很后悔,说自己退居二线,让刘少奇主持 一线工作,是看错了人,现在必须回到一线主持工作。”柯庆施高兴得直点 头:“早该如此了。那么主席有些什么战略部署呢?”江青再次看看周围, 神秘地说:“我就是为此来找你的。先批吴晗写的《海瑞罢官》。”柯庆施 佯装不懂地问:“为什么呢?写海瑞可是主席在上海会议上讲的。”江青瞪 了他一眼:“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主席当年讲,海瑞敢讲真话,骂嘉靖 皇帝是家家皆净也,可是嘉靖皇帝死了,他又哭得死去活来,是真忠臣。可 是吴晗写的《海瑞罢官》是什么?是为彭德怀翻案!”柯庆施又装糊涂:“这 我就不明白了,一个吴晗,非党人士,区区副市长,何以这样大动干戈?” 江青不满地说:“柯老,你怎么不听话了?你想想,三十年代的北方局书记 是谁?”柯庆施装着恍然大悟的样子,连擦冷汗,赶紧解释道:“我明白了, 江青同志。我给你推荐两个人,一个是上海市委宣传部副部长张春桥,一个 是文艺评论家姚文元。这两个人有理论,文笔好,足以担当重任。”江青满 意地说:“好,我见见他们吧。”
柯庆施心里明白,这事慢不得,当即把张春桥和姚文元找来与江青见面。 江青过去多次来过上海,和张春桥、姚文元见过面,也读过他们的文章,所 以见面以后,江青没讲几句客套话就布置任务:“找你们来是想让你们写一 篇批《海瑞罢官》的大文章。此事关系重大,全中国只有主席、我、柯老,
再加上你们俩知道,你们一定要保密,不能对任何人说。文章要写的快,写 得好。现在是 3 月,10 月份要定稿。”张春桥、姚文元眼见江青,也就是毛 泽东把这么重大的任务交给自己,又高兴,又紧张。
从此,张春桥经常来往于京沪,见了熟人,只说是来听现代戏的,乘人 不注意,一头钻进接头点,和江青讨论稿子。到 1965 年 10 月底,稿子如期 定稿。11 月 10 日,这篇稿子在上海《文汇报》上登了出来。考虑到种种原 因,只署了姚文元一个人的名字。
谁知姚文刊出后,除了华东局所管辖的几个省的省委机关报作了转载 外,北京的全国性报纸都没有理这个茬。非但如此,书记处副总书记彭真还 向上海市委打来电话责问“你们发表姚文元的文章怎么不向书记处打招呼? 你们的党性哪里去了?”江青眼看全国报纸都按兵不动,北京还准备追查, 不禁大怒,马上到杭州向毛主席告状:“主席,他们都是知道这篇文章的来 头的,按说应该闻风而动,可是现在他们都一个个按兵不动,还打电话批评 上海市委没有党性。你看看,北京成了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独立王国了, 应该想办法打破这死一般的沉寂。”毛泽东想想,果断地说:“让上海印小 册子,全国发行。给我要北京周恩来的电话,要他对全国报纸转载姚文作出 安排。”
周恩来接到毛泽东的电话后,请书记处副总书记、北京市市长彭真、中
宣部副部长周扬、许立群、姚溱,北京市委书记邓拓参加,在人民大会堂讨 论转载姚文问题。大家按照开会的时间,一早就来到人民大会堂等着。过了 一会儿,彭真来了,他心事重重地坐下来,问邓拓:“老邓,吴晗现在怎么 样?”邓拓回答说:“吴晗很紧张,因为他知道这次批判大有来头。”彭真 大声说:“什么来头不来头,不用管,只问真理如何,真理面前人人平等。” 彭真这时的处境很为难。明摆着,批判吴晗是不对的。吴晗写海瑞戏是 当年为了响应毛主席的号召,是经过胡乔木再三动员才写的。他写海瑞戏是 开始于上海会议,几个月后才出现了庐山会议上的彭德怀事件,两者怎么能 联系到一起呢?况且,今日批了海瑞罢官,明日又会怎么样?彭真不由得看 了邓拓几眼,为他担起心来。这位邓拓在反右派运动中因为“引蛇”不力, 被调离《人民日报》,来到北京市委书记处当了一名书记,分管文教工作。 前几年他为《北京晚报》开了一个专栏,叫《燕山夜话》,在上面发表了一 百多篇杂文,后来还结集出版。与此同时,他还与吴晗、廖沫沙等市领导合 作为北京市委刊物《前线》开了一个专栏,名字叫《三家村札记》。彭真读 过邓拓的《燕山夜话》,很欣赏他的文章,但也对其中的《专治健忘症》、
《一个鸡蛋的家当》感到吃惊,他知道这两篇文章是针对什么问题而写的, 果然不久,他就听到了从上面传下来的风声。
彭真明白,他反对转载姚文,可能会遇到打击,乃至不幸。但他是书记 处副总书记,历史已经把他推到了政治大决斗的风口浪尖上,为了保护党的 干部,为了中华民族不致沦入一场大灾难,他决计牺牲自己,尽力遏制这个 来势凶险的“左”祸。
经过讨论,大家感到周恩来过问此事,不转载是不行了。彭真说:“转 载可以;但一定要把对吴晗的批判限制在学术讨论的范围以内,不要和庐山 会议联系起来,不要像军阀一样武断和以势压人。”最后决定先由《北京日 报》在 11 月 29 日转载,《人民日报》11 月 30 日转载,其他报纸依次转载。 彭真作了这些部署后,怕吴晗精神上受不了这种打击,便把他找到国际
饭店,对他交了底鼓励他说:“你错的就检讨,对的就坚持,坚持真理,修 正错误。”吴晗感激地点点头。这几天,吴晗坐卧不安,茶饭不思,他本来 就瘦,这一来就更瘦了。
国际饭店正在开市委工作会议,吴晗走后,彭真找邓拓商量说:“老邓, 你来写一篇文章,从学术的角度上批批吴晗,也 可以为学术讨论引引路嘛!” 邓拓想了想说:“那就写一篇从海瑞罢官谈谈道德继承的文章吧。”彭真赞 许地点点头:“我看这个题目就好,你先写,写出后我再看看,由我修改定 稿,有什么问题我担着。”
在作了这些部署后,彭真又准备起草汇报提纲。原来为了领导文化批判 运动,中央已于 7 月成立了文化革命五人领导小组,彭真任组长,康生任副 组长,陆定一、许立群、姚溱是组员。姚文元文章发表后,学术界争论较多, 也有人想把《海瑞罢官》往政治上扯。彭真感到自己作为文化革命五人小组 组长,有责任制定一个向中央提交的文化批判汇报提纲,经中央批准后,下 发全国,正确地引导运动。彭真把自己的想法向在京的中央常委刘少奇、周 恩来、邓小平汇报了,他们也觉得很有必要,让他快点写出来,送毛泽东审 阅,然后根据毛泽东的意见让在京的中央常委开会讨论。
多事之秋,日月如梭,眼看着就到了 1965 年的年底了,在京的中央常委 和部分政治局委员忽然接到中央办公厅通知,赴上海参加中央常委扩大会 议,毛泽东专程从杭州赶往上海参加会议。刘少奇、邓小平、周恩来得到通 知后个个都心事重重。自姚文元批《海瑞罢官》的文章发表后,全国的政治 气氛陡然紧张起来。毛泽东在杭州又是指示周恩来督促彭真转载姚文,又指 示上海新华书店印小册子在全国发行。江青、张春桥活动得很厉害,江青经 常南下,张春桥经常北来,而且每次来行动诡秘,看来下面还有大文章。凡 此种种,已使中国政坛大有山雨欲来之势。现在毛泽东忽然又要在上海召开 中央常委扩大会议,不知又要整谁了。
1965 年 12 月初,中共中央常委和政治局委员汇集上海,毛泽东和南下
的中央常委们打了招呼,这次会议是专门解决总参谋长的问题的。据吴法宪 写信揭发,空军司令员刘亚楼病逝前,罗瑞卿曾托他转告叶群,要林彪下台, 不要管军队的事了,军队的事由他罗瑞卿管就可以了。毛泽东生气地说:“这 明明是夺军权嘛!”刘少奇、朱德等人听了,确实大吃一惊,罗瑞卿平常工 作不错嘛,怎么会夺军权。
明天就要开会了,会议驻地岗哨林立,气氛紧张。在林彪的住所里,有
两个人正在紧张地进行谈话。一个是林彪的夫人叶群,一个是继任空军司令 员吴法宪按着林彪的要求,已经给中央常委写了一封信,揭发罗瑞卿通过刘 亚楼传话夺军权。但他不是政治局委员,还没有见识过中央政治局斗争的大 场面,一听说要他在明天的中央常委会上发言,不禁心惊肉跳,汗水顺着胖 胖的脸流下来。叶群给他打气说:“你怕什么,罗瑞卿和刘亚楼谈话是在病 房里,在场的只有他们两人。现在刘亚楼已经死了,你揭发他们谈了些什么, 已经是死无对证了,你怕什么?”吴法宪流着口水说:“不怕,不怕。”叶 群鼓励道:“这就对了,另外告诉你,林总已经通知总参,把你的级别由六 级升为五级。”吴法宪赶紧表示忠心;“你转告林总,我跟罗瑞卿誓不两立, 林总指到那里,我就打到那里。”
中央常委扩大会议一召开,吴法宪又拿出当年在中央军委扩大会议上整 彭德怀的劲头,大喊一声“我揭发”,在得到允许后,便慷慨激昂地揭发起
来:“罗长子在我们空军活动得很厉害,他对刘亚楼司令员说,有四条意见 请他转告叶群,一、林彪早晚要退出政治舞台的,不出也得出,现在不出, 将来也要出政治舞台的;二、要好好保护林总身体;三、今后林彪再不要多 管军队的事情了,由罗总长去管好了;四、一切由罗去管,要放手叫他去管。 罗瑞卿还反对学习毛主席的著作,说毛主席的思想不是马列主义顶峰。刘亚 楼司令员后来识破了罗长子的阴谋,把这件事对我讲了,要我向中央揭发。” 吴法宪的话使常委们吃了一惊,刘少奇问叶群:“刘亚楼是否向你转告 过罗瑞卿的那些话?”叶群镇定地说:“讲了,我来揭发。”她拿过麦克风, 添油加醋,无中生有,对罗瑞卿大泼污水。刘少奇虽然不大相信这些话,但
唯一的证人刘亚楼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啊! 为了确证吴法宪和叶群的揭发是否属实,中央常委决定调查一下刘亚楼
的夫人翟云英。这么大的事,关系到一家人的生死荣辱,刘亚楼不会不向自 己的夫人说的。
吴法宪听说中央要调查翟云英,慌了手脚,连忙跑到叶群这里来讨教。 叶群狠狠地说:“吴胖子,你已经出了头了,现在只有一条道走到底才有生 路。你要是半路退出,林总不会饶你,人家也不会放过你。栽赃陷害总参谋 长,最轻也要判你个死缓。”吴法宪听了汗如雨下,哀求道:“你不要吓我 了,赶快教我个法吧。”叶群眼一转就有了主意:“去找翟云英,让她写个 证明不就得了。”吴法宪担心地说:“她要是不写呢?”叶群突然发怒,骂 道:“你怎么这么废物,你手中的权是干什么的?”
叶群的布置正赶到点子上了,以后调查人员去问翟云英时,翟云英说,
她曾看到刘亚楼在临终前向她伸出四个手指头,似有话要说,但没有说出来 就去世了。中央常委一商量,认为罗瑞卿确实讲过四点要求,必须把他的总 参谋长拿掉,让杨成武代总参谋长。中央决定总长易人后,派了一架飞机去 接罗瑞卿。
罗瑞卿这时正在昆明视察部队的大比武,他眼里看着比武场上龙腾虎跃
的战士展示着高超的军事技能,心里却不时掠过一种不祥的感觉。今年 2 月, 他去上海向林彪汇报自己的工作,林彪对他异常客气,笑眯眯地说:“十个 大将,陈赓已在前几年病逝了,现在的几位,论身体,论能力,我不用罗长 子你还能用谁呢?”罗瑞卿不知林彪为什么这样客气,想着正好可以乘林彪 心情好时汇报工作,便兴致勃勃地汇报起全军大比武的情况来。林彪耐心地 听着,等到罗瑞卿讲完了才慢慢地说:“罗总长,抓军事训练是必要的,可 不能冲击了政治。一定要突出政治,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