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胜利和小杨从人群中退出来,二人转悠到门市部的办公室,李胜利毕恭毕敬地把介绍信递给办公桌前的中年男人。中年男人看一眼,摇着头,把介绍信还给李胜利:“恐怕不行,你们还是到别的地方想想办法吧!”
李胜利急了:“同志,我们是拉练的部队……”
中年男人打断李胜利:“你们的供应不在我们这儿。解放军同志,你都看到了,就那点肉,就是有肉票的人都不一定买得着。有的居民夜里十二点就来排队了,我就是想给你走个后门,估计你们也不忍心吧?”
没办法,二人只好又退出来。李胜利皱着眉头站在路边清醒了片刻,决定到清水河附近的村子看看。步行了两个多小时,终于来到清水河边的一个较大的村庄,他们走进大队书记的家,五十多岁的支书听李胜利说明来意后,摇摇头:“这我可没办法。县上有规定,生猪实行统购统销,只准平价卖给肉联厂。私自卖猪就是投机倒把,是资本主义,得挨批!”
李胜利点点头,看一眼支书脚上的破棉鞋,咬咬牙,把自己的大头鞋脱下,放到支书面前。小杨和支书都愣住了。支书站起来:“解放军同志你这是干啥?”
“大叔,您说的统购统销,我懂,所以才来求您。”李胜利恳求道,“大叔,您把这鞋换上,求您帮我到村里跑跑,看谁家有没有能杀的猪,卖给我们。部队长途拉练,好几天都没吃上肉了……大叔,来,把您的棉鞋脱给我。”
“这不合适吧?”支书犹豫着。
“大叔,没事!嗨,这里离我们驻地远,要是近呀,我给您拿双新的来。”李胜利弯腰帮着支书把鞋脱下来,然后把那双臭气熏天的破棉鞋穿到自己的脚上。支书换上李胜利的大头鞋,咧嘴乐了。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村子里响起了杀猪的响声。响声过后,死猪躺在木盆上面的门板上,有人上前刮猪毛,一帮人围着看。支书吸着李胜利递过来的烟卷吆喝着:“人家解放军同志们讲卫生,搞干净了,一点毛茬都别留。”
李胜利拿着一盒烟四处散发着:“抽烟抽烟!大家抽烟!”
人们高兴地接烟。小杨看着李胜利脚上的破鞋子,又看看支书脚上的大头鞋,不满地翻他一眼。
肉的问题就这样解决了。稍稍让李胜利感到遗憾的是,那副猪下水硬是被支书要走了,他想,如若不然,把它放在萝卜里给大伙烹个汤,多好。接下来,李胜利仍不罢休,他带着小杨挨家挨户收购大蒜、辣椒和鲜姜。有的只有零星的一斤半斤,李胜利在手里掂一掂,付钱,写字条。老百姓收下钱,在纸条上按上手印。李胜利高兴地收起字条,出门,然后又领着小杨走进另一家……
到天傍黑时,收获了一麻袋大蒜,半袋子生姜。这让李胜利喜不自禁。他拉上小杨到路口等部队上来。远远地,他们看到了飘扬的红旗,李胜利和小杨朝队伍跑去……
五
后来的几天,女兵们是靠顽强的毅力挺过来的。刘越和胡小梅身体素质好,能吃苦,问题不大。方敏本来身子骨就弱,要命的是,她来例假了,而且是初潮!更要命的是,她由于缺乏生理卫生常识,不太懂得是怎么回事,又不好意思问别人。她还以为是走路太多,把私处磨破了呢!
北风狂吹着,行军队伍迎着风艰难地朝前走动。队列中的方敏脸色苍白,一手按在腹部——腹部疼得厉害,下坠感很强烈。离她不远处的马春光看在眼里,鼓足勇气几步赶上去,轻声道:“你没事吧?把被包给我。”
身旁的胡小梅冷眼看着,嫉妒而又气愤。方敏倔犟地咬咬牙,摇摇头,紧走几步甩下马春光。胡小梅不易察觉地笑了。
到了下午,又下起雪来。而部队继续前进,不能停留。一阵大风迎面刮来,队列中的方敏一个踉跄,站稳后又跟上了前面的战士。马春光紧跑两步,到了方敏跟前,也不说话,手伸向了方敏的被包。这一次方敏没再坚持,取下了被包。马春光的背上已经堆得像小山一样了。跟在通信连后面的四班战士们都像马春光一样,除了通信器材,还背着两个、甚至三个女兵们的被包。
终于赶到了宿营地,女兵们陆陆续续过来找要自己的被包,方敏低着头从马春光手里接过被包。到了熄灯时,方敏刚要解被包,一下愣住了:被包带上用钢笔写着一个粗粗的“马”字。显然,她和马春光的被包不慎调换了!
大约也是这个时候,马春光借着马灯的光亮打开被子,一个精致的笔记本掉出来。他不由一愣,立即把笔记本塞在褥子下面。见没人注意,他用手电照了照床单,床单的角上写着两个字:方敏。
他急忙熄灭了手电筒,把白色的床单折叠起来,放到了枕头下,然后关了马灯。仿佛怕把被子弄脏一般,他两手抓住被头,半天才将被子慢慢地放到身上,睁眼躺在那儿,一动不动。
不久,帐篷里呼噜声已是此起彼伏了。
马春光翻一个身,再翻一个身,终于摸索着把褥子下面的笔记本取出来,头蒙在被子里,打开手电。他轻轻揭开一页,看到上面写道:“今天是野营拉练的第五天。大雪。但一点也不冷。雪是干的,衣服一点也没打湿。这么大的雪,外婆肯定没见过。”
他轻轻一笑,又翻开一页。上面写道:“今天是拉练的第九天。阴天。身体还是不舒服,小腹胀、疼。宿营前突然……原来是这样,这就是初潮么?为什么我和别人不一样,这么晚才来呢?外婆一直为我担心,可惜要等拉练结束后才能写信告诉外婆。从今天起,我就是外婆说的大人了……”
马春光急忙合上本子。也许他后悔了,不该看人家的日记,他在被窝里轻轻地却是狠狠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这一夜马春光睡得很不踏实,脑子里时不时闪现出方敏的影子。她怎么样了?身体受得了吗?……他真的牵挂她呀!后来好不容易睡着了,又做起了梦,梦见她掉进了雪窟里,他跳进去救她,结果两人都被大雪埋住了……醒来时,外面北风呼啸,而他脸上居然有汗珠,想必在梦中挣扎过,这让他感到疲倦。
天亮了,起床号响彻在荒原上空。他赶紧爬起来,快速叠好被子,打好被包,又仔细地把那个日记本塞进被包深处。
吃罢早饭上路不久,就遇到一条几十米宽的小河。小河水流比较急,河水居然没有结冰,河边有一些零零星星的冰茬。赵海民率三班在前面当先锋,三班的人跳到水里趟了一个来回,向梁连长报告说,最深的地方不到一米,河床是细沙,可以徒涉。
梁连长一声令下,侦察连的小伙子们跳进水中,嘻嘻哈哈快速过了河。
通信连的女兵们赶到河边,大家有些发怵,都停下来,议论着河水的冷暖。马春光注意到,方敏忐忑不安的样子,小脸发黄,显然是身体不适。马春光乘人们不注意,走到方敏背后,悄无声息地丢下方敏的被包,提起自己的被包。待方敏发现时,他已走回四班战士们中间,对手下的弟兄们说:“还愣什么?过河!”
他带头下水。女兵们在他们身后起哄,发出冷咝咝的感叹。
河的对岸,赵海民等先期过河的战士已燃起几堆火。
马春光带四班上了岸。这边,女兵连张连长率先脱下鞋袜,大声鼓励着女兵们,不要怕,勇敢地过河。胡小梅、刘越等几个女兵带头下到水中,双腿立即变成了红萝卜,她们发出一阵惊叫,继而嘻嘻哈哈地笑着,开始过河了。女兵们陆续下水,惊叫声此起彼伏。只有方敏等几个女兵还没下水。有两个女兵战战兢兢地下到水里,惊叫一声又退回去了。
张连长喊道:“咬咬牙,一下到水里就不冷了。”
方敏犹豫着脱下鞋袜,看了看其它几个女兵,准备下水。
河这边,马春光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紧紧盯着方敏的脚,不由自主地呼喊道:“方敏,你等等……”
不太理直气壮的声音被大伙的吵闹声淹没了。他咬咬牙,下定了决心,边喊边跳入水中,不顾一切地趟过河来。他跑得飞快,溅起一片片水花。两岸的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都纷纷把目光对准他。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跑到河边,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背起了方敏,往河对岸快步走去。
所有的人,都傻了,全愣在那里。
方敏不明白马春光大胆妄为的举动是为了什么,在马春光的背上挣扎喊叫:“你干什么!干什么!马春光你放下我!……”
马春光不管方敏怎么喊叫,坚定地往前走,不仅不松手,反而更用力地箍紧方敏。女兵们基本上全都上了岸,大家顾不上穿鞋袜,瞠目结舌地望着马春光放下方敏。他好像轻声说了一句:“方敏,对不起。”然后弯腰穿上鞋袜,背起自己的被包和枪枝,旁若无人地下了河堤。
六
谁都没想到马春光会来这么一下子。师直属队炸了营一般议论这事。行军途中,梁连长和指导员把马春光叫到一旁问情况,马春光一言不发。梁连长眼珠子瞪得吓人:“说,到底怎么回事?!”
指导员示意梁东冷静,然后递给马春光一支烟:“你负责收容,本来帮帮有困难的同志没错,可这,总该有个原因吧?”
马春光闷头吸烟,摇摇头,一副困难的样子。
指导员又说:“到底咋回事,总得给大家一个合理的解释吧?不然,这么多人的嘴可真不好堵……”
马春光终于开口了:“事已这样,领导怎么处理我都接受。”
他翻来覆去就这一句话,梁东和指导员拿他一点办法没有。把情况通报给通信连,张连长说,你们那个马春光我早就看着不顺眼,老想欺负我们方敏,看她老实不是?梁连长有口难辩,气得真想踢马春光两脚。
到了晚上宿营后,通信连张连长让刘越开个班务会,问问方敏到底是咋回事。张连长不放心,亲自来参加。哪知方敏低着头,也是一言不发。
刘越劝道:“方敏,如果有什么特殊情况,就说出来。”刘越的意思是,让方敏找个恰当的理由。
整整一天,胡小梅一直在生气,现在她实在忍不住了,就说:“刘越,你当班长的别引导她说假话,干吗处处袒护她?有什么特殊情况?有她还能不说吗?谁不知道方敏的情况?她根本没来过例假!再说,就算有,马春光怎么知道?一路上,马春光处处照顾她,谁也不是瞎子!”
刘越道:“马春光是他们连派来负责收容的,照顾一下方敏有什么奇怪的?”
胡小梅不依不饶:“一般的照顾当然不奇怪,可众目睽睽之下,像疯子一样去背她,连方敏自己都不让背,他还要背,你不认为奇怪吗?这里面没鬼那才叫奇怪!要我说,方敏根本就不该来拉练……”
刘越逼视着胡小梅:“你别扯远了。”
张连长制止道:“吵什么?有理说理!”
胡小梅嘀咕道:“这下好,整个连队跟着一起丢人。”
连长看一眼快要哭起来的方敏:“好吧,有什么话暂时不愿说没关系,如果不方便当着这么多人说,下来单独找我、找指导员说都行,总之,马春光这么做必然有他的原因,至于他是出于热心帮人,还是有其它动机,只有说清楚,我们才能做出判断,这也是为你好,为马春光好……刘越,班务会就到这儿,让方敏冷静下来好好想想,大家也早点休息。”
侦察连那边,这时候也在开会,开的是支委扩大会,梁连长愤怒地站起来,指着马春光:“死活不开口是不是?从现在起,马春光停职反省,拉练期间,四班长的职务由二排长兼任!”
会议结束了,夜也深了。马春光走出连部的帐篷,走过一顶顶帐篷,走过几堆篝火,来到路边一截树桩前,坐下。不一会儿,赵海民披着大衣走到他身边,说:“春光……你倒是说呀?你不说话别人就会乱猜。”
马春光摇摇头:“你别问了,随他们怎么着吧。”
赵海民有些火了:“不是我想知道,可是你不说清楚,你让别人怎么想?你让别人怎么看方敏?这可是两个人的前途,你就这么给毁了?”
马春光依然摇了摇头。
通信连那边,刘越和方敏也是心绪难平。班里的人都已经躺下了,方敏还愣愣地坐在那儿,刘越替方敏打开被包,刚展开褥子,那本笔记本一下摔出来。刘越怔一下,将笔记本交给方敏。泪水一下从方敏的眼中流出来:“昨天他拿错了我的被子……”
听到方敏说话,其它女兵一下支起身子,看着方敏。刘越皱眉想一阵,像是明白了什么,急忙从方敏手里夺过笔记本,翻开,快速地看着,突然惊喜地叫一声:“方敏!”
女兵们一时不明白刘越到底怎么了。刘越也不再说话,迅速穿上大衣,拿着笔记本,冲出门去。她飞快地来到连部的帐篷,把她的发现讲给张连长。张连长仔细看过笔记本,轻松地笑了。
刘越说:“现在清楚了,马春光拿错了被子,肯定也翻看了笔记本,知道方敏有特殊情况。”
张连长道:“这个方敏,可真是糊涂。”
刘越道:“方敏第一次来例假,她哪儿知道怕凉水呀。”
张连长仿佛受感动了:“这个马春光,还真得谢谢他!”
第二天一大早,张连长就带着刘越来找梁连长。梁连长听完后,一脸的阴云突然散了:“原来是这样!……张连长,我们的队伍集合好了,你来给侦察连的同志们讲几句,让大家明白是怎么回事,以免再冤枉马春光同志。”
张连长轻笑一下,跟着梁连长来到侦察连的队伍前,她扫视着众人,目光特意在马春光脸上停留一阵,然后才说:“大家都知道,四班作为收容队在行军途中,一直帮助我们。在昨天的行军中,马春光同志因为拿错了行李,无意中看到了方敏同志的日记……你们中的一部分人可能懂得,女人在某种特殊情况下,身体是不能沾冷水的,尤其是像今天那样刺骨的河水。战争时期,我母亲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淋了大雨而落下终身病痛……谢谢马春光同志,我代表方敏、代表通信连全体女兵,谢谢你!”
张连长侧过身面对马春光,举手敬礼。马春光脸微微涨红着,举手还礼。
几十米开外,通信连的全体女兵也都举起了手。侦察连的小伙子们和马春光一起承受着女兵们的军礼,一张张年轻的面孔是那样纯洁而庄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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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怀国 陶纯 著
第十二章
一
这两天师医院像过节一样,热闹得很。拉练回来后,病的、伤的要来治疗,没病没伤的也想借机查查身体,所以,快把师医院的门挤破了。
师首长批示,通信连凡参加拉练的女兵,不管身体有没有病,都要查一遍身体。这是首长对女兵格外的关照。
检查了整整一天,好不容易查完了。师医院的江院长向张桂芳连长“汇报”,女兵们个个都很健康,看上去比拉练前更结实了,看来这一趟通信连收获不小。
张连长高高兴兴带领女兵们往外走时,突然在一间病房里看到了李胜利,他躺在病床上输液,一双脚露在外面,包裹着纱布,显然冻伤了。
刘越眼尖:“这不是李胜利吗?李胜利你怎么啦?”
刘越喊着,和张连长等人涌进病房里。面对这么多香喷喷的女兵,李胜利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嗓子哑了,说不出话,只是咧开干裂的嘴唇笑着,很感动的样子。张连长看着李胜利的脚,担心地问江院长:“他伤的是不是很严重呀?”
江院长说:“脚伤倒没什么大事,主要是重感冒引起的肺炎,昨天夜里烧到四十度。”
张连长说:“江院长,你们可得好好给他治,这次拉练,我们多亏了侦察连的同志。你看,我们这些娇生惯养的女兵都没事,他们倒又是病又是伤的。”
刘越抢着说:“江院长,你不知道,我们每到一地,李胜利都给我们送熬好的姜汤喝,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