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后方隐蔽部里,江师长的眼睛几乎没离开他腕上的夜光表,离蓝军D师炮火攻击时间越来越短,如果不能先发制人,红军C师想取胜,几乎是不可能的。他看不到赵海民他们的任何踪影,只能被动等待。
终于,赵海民率先通过了开阔地,到了山脚下,他一跃而起。随后,他身后一名名紧随而至的战士也一跃而起,跟在他身后隐没进山林。谢天谢地,蓝军的探照灯没有发现他们。
赵海民和马春光爬上一面小山坡,居高临下看去,蓝军D师的阵地一览无余。一门门大炮上的伪装网已经拉下来了。几名战士迅速调整着发报机。赵海民轻轻说出方位,马春光借着手电筒的亮光迅速在地图上画着标记。发报机的声音在夜空中响起来……
此时,离蓝军D师炮火攻击时间只剩10分钟。指挥所里,江师长面色凝重。收报员突然惊喜地喊道:“师长!”
报话机里的赵海民镇定自若地说:“长城,长城!我是长江,我是长江!现在向你报告二号地区蓝军的兵力布暑……”
江师长心花怒放。随着赵海民的声音,各种信号弹飞向空中。红军C师的炮兵快速瞄准方位,先于蓝军开炮,巨大的轰鸣声覆盖了赵海民的声音。隆隆炮声响彻在夜空……
大约就在此时,凌晨四点半,刘越在师医院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孩。
红军C师的进攻由此拉开序幕,大炮、火箭炮齐发。装甲车在山脚下的公路上滚滚向前。步兵跟随装甲车向前冲锋。
江师长对着步话机吼道:“我命令:侦察连加入步兵团行列,担任步兵攻击的先锋连!”
接到命令的赵海民站到高处,大声喊着:“同志们,冲啊!”
越来越激烈的战斗中,天色微明了,赵海民带领侦察连在炮火中冲锋。
一个悬崖处,马春光伸手将一名战士拉上来,突然,一发榴弹炮划过头顶,马春光略一愣,飞身将那名战士压在身下。炮弹在不远处爆炸,战士和马春光抖落尘土站起来。马春光右手鲜血直流,战士惊呼:“副连长,你受伤了!”
马春光大声道:“少废话,快冲!”
战士飞身跑了。马春光看了一眼受伤的手,顾不上包扎,跟上部队。
天亮了,红军C师胜利攻占了蓝军D师的阵地,几千人振臂欢呼,声势宏大。
医生赶来,为马春光的右手缠上绷带。赵海民问他:“伤怎么样?”
马春光说:“没事。海民,你看大伙多开心啊!”
“是啊,这场大演习真让我们开了眼界。”
“如果你调走了,能感受到这个场面吗?”
“把我的好事给搅和了,我还想找你算账呢!”
“哎哎,演习结束,你可以走了。”
赵海民望向远处,感叹道:“你当军区机关是我家的自留地?说不去就不去,说去就去?那事呀,我告诉你,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马春光明白过来,不好意思地:“海民,你看这事弄的,把你的前程给耽误了。”
赵海民拍拍马春光肩膀:“没关系,在哪儿都一样!我们现在,不是很好吗?”
“是很好……哎哟……”马春光疼得呲牙咧嘴,蹲下来,额头上沁出冷汗。
赵海民叫来两个战士,扶马春光下去休息了。
硝烟散尽之后,在一片平坦的地上,江师长等师领导走过来,检阅着炮阵、装甲方阵,一列列步兵方队。在侦察连的方阵前,江师长站住了。
与其它方队不同,侦察连的战士们一个个军装的衣袖破了,裤腿破了,许多人关节处的血迹变成了黑褐色。江师长撩起几名战士的衣袖看了看,感慨地退后几步,率先举起手来,向侦察连全体人员致军礼。没有口令,但侦察连全体人员跟随着赵海民,也向江师长致礼。
后来,江师长走到马春光面前,看着他包着纱布的右手。马春光用包着纱布的手敬了一个军礼,轻轻笑了:“师长,没事儿,大拇指削掉了一截,就是以后打敬礼有些碍眼,其它不碍事。”
江师长点点头,没说话,转身走上一辆装甲车,站在高处看着部队,许久才大声说:“同志们!这次演习,我们部队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既是对我们训练成果的一次大检阅,又为我们下一步的现代化、正规化建设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在这里我代表师党委,感谢那些冲锋在前,不畏艰险,勇挑重担的同志!”江师长把目光投向侦察连,“你们是我们这支部队的骄傲!你们为我们师争了光!在我们这支部队的历史上,你们谱写了新的篇章!谢谢你们了……”
人群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三
侦察连在演习场上取得了巨大成功,班师回朝了。可是,高兴劲儿还没过去,一件不幸的消息传来:边防三师要进行精简整编,师部撤消,炮团、装甲团一锅全端给别人,全师缩编成一个团。
尤其要命的是,从此再也没有什么侦察连了!
上级文件上说,边防三师作为军区精简整编的试点单位,先期进行整编,全军范围内更大规模的整编随后进行。
师里先开了动员会,然后各单位层层动员。
在侦察连干部会上,人们有愤怒,有委屈,有不理解,有怨气。李胜利眼睛红红的,他拍了桌子:“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大演习,咱们侦察连表现那么出色,全连荣立集体二等功,为什么要砍掉侦察连?这么好的连队,说砍掉就砍掉,可惜不可惜?”
朱瑞已经在指导员的位置上干了六年多,早就该提升了,这么一整编,提升的希望彻底泡汤了,他沮丧地说:“唉,连我们师部都没有了,真是没想到啊!”
李胜利咆哮:“那我们呢?我们怎么办?谁来管我们,啊?这套军装我李胜利还没穿够,我不想走!我想继续在部队干!”
有人附和着:“是啊是啊,我也不想走……”
赵海民、马春光始终一言不发,他们都表情凝重。
那天,通信连的干部们也在开会,气氛沉闷压抑,大家渐渐把目光集中到刘越身上。一位排长说:“副连长,听说这次整编,你爸分管,你能不能找他说句话呀?”
副指导员金小凤说:“对呀,副连长,你出面找找首长,看能不能把咱通信连保留下来。”
杜连长说:“保留通信连不可能了,师部都没有了,只剩一个守备团,还要通信连干什么?”
刘越不语。方敏也沉默着。金小凤说:“连队保不住了,给我们这些干部找找出路也行啊!”
人们都附和着——
“是啊,副连长,只有你能说上话了。”
“副连长,你给我们说说情吧,把我们调到别的单位也行啊!”
“只要不脱军装就行。”
刘越望着众人,不知该说什么好。这次整编来得太突然了,她竟然没从家里得到半点风声,看来父亲有意对她保密。这个时候,她能做什么呢?赵海民那边怎么样?她都没来得及听听他的意见……
晚上,赵海民留在连部值班,他站在窗前,久久地沉默着。李胜利气哼哼地推门进来,突然又讨好地对他笑笑。他一下猜到了李胜利来找他的目的,果然,李胜利可怜巴巴地说:“海民,我想请你帮个忙,帮我找找刘越的爸爸……你看,我马上就熬到正连了,到了正连,马华和孩子就可以办随军手续,我熬了这么多年,就是盼着这一天,如果这样就走,全泡汤了!……我怎么回去见马华和孩子?就差这一小步,一辈子的遗憾啊!……只要能留下,哪怕把我调到边境上再艰苦的地方都行,只要马华和孩子随军的事一办,明天宣布我转业,我都没意见,立马卷铺盖走人!”
说实在的,他理解李胜利,也真想帮他,但他现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海民,听说这几天就要确定谁走谁留了,你得给我想想办法啊。我们两个从小一块长大,一块来部队,你不帮我谁帮我?……只要你留,我就不想走!”
“要是,我也留不下呢?”
“不可能!你这么捧的人才,你走不了的!”
赵海民摇摇头,劝李胜利回去休息,并且提醒他越是关键时候,越要稳住。李胜利点头哈腰地走了。
一个多月后,情况渐渐明朗了,侦察连的干部中,除了赵海民和刚从军校毕业的两个年轻排长,其它人都得往后转。赵海民得知这个消息后,脑子一热就去找江师长了。他对江师长说:“我虽然能留下,但我心里更不好受……就说副连长马春光吧,各方面都很出色,可就是年龄超了一岁,他是个人才啊,就这么走了,实在可惜!……如果我当时去了军区,马春光提了连长,现在他就不会走了。还有李胜利,多年的老典型了,像老黄牛一样,能干,能吃苦,就盼着提到正连,把老婆孩子从老家接出来……”
江师长说:“舍不得他们走是吧?我作为师长,眼看着这么多部下要脱军装,心里比你还要难过!你说的这些都是实际情况,但你说说,谁没有困难?……精简整编是我们部队搞现代化、正规化建设必须要走的一步,需要有人做出牺牲,也需要忍痛割爱啊……”
最后江师长告诉赵海民,他也要往后转了。他离开河南老家快三十多年了,该回去了,干脆就趁着精简整编告老返乡吧。临离开江师长办公室时,赵海民面对这位他尊敬的首长,敬了一个长长的军礼……
他已经有一个多星期没回家了,这天晚上连队熄灯后,他回家看了看。他疲惫地打开房门,看到刘越背对着门,在哄儿子赵侦入睡。赵侦已经睡了,刘越仍然趴在孩子身边,不想动。赵海民轻轻地喊她,她还是不动,傻了似的。
“刘越,你怎么了?”
刘越回头,眼里泪水汪汪。
赵海民来到床前:“你们的事,定了?”
刘越坐起来:“定了,按规定,我也得走……”
赵海民无言地望着刘越。
刘越说:“海民,我想带孩子回趟家,看看我妈他们,你说呢?”
刘越的意思显然是回家找爸爸说情,看能不能留下来。赵海民道:“行!要是有可能,你在爸爸跟前,也替春光、方敏,还有李胜利也说说话……我是实在不希望他们这么早离开部队啊!”
刘越郑重地点点头。
四
刘越带上儿子赵侦去了北京。车窗外是秋天的风景,大地一片金黄色,成熟的庄稼散发出清香,累累果实惹人喜爱,但是刘越没有心情欣赏秋天美妙的景色,她只盼着快点到家,找爸爸求情。
爸爸的秘书老姜到北京站接的她。一辆伏尔加牌小轿车把她和赵侦拉到军区大院。久违了的大院新添了不少建筑物,让她感到陌生了。在自家小楼前下了车,她抱着儿子,兴奋地叫着“爸、妈”,走进小院,进入客厅。父母亲从楼梯上下来,高兴地接过孩子,两位老人轮流跟外孙亲个没完。爸爸兴致极高,不停地逗着孩子,哈哈大笑。
赵侦突然哭了,刘越赶紧接过来,哄了两下,孩子立刻不哭了。保姆把赵侦抱走后,爸爸问:“小越啊,你们部队情况怎么样啊?”
刘越赌气道:“爸,部队不大稳……都是整编整的!”
爸爸神色突然变得严峻了。
刘越不管他,她噘起嘴:“爸,我们通信连也给撤销了,好惨啊!”
这时,姜秘书进来,冲刘越点点头,然后对刘孟达说:“首长,时间到了。”
刘孟达立即站起来,说:“小越啊,我去开会,你和孩子多在家住几天,陪陪你妈妈。”
刘越答应着:“爸,你早点回来啊。”
爸爸点点头,在姜秘书陪同下,走出院子,钻进小车里。
爸爸走了后,刘越跟妈妈诉了一顿苦。妈妈安慰她,先不要着急,看看老头子是什么态度再说。到了晚上,墙角的大座钟指向了十一点,刘越和母亲仍未休息,刘越焦急地问:“妈,我爸他还能回来吗?”
“我看你爸今晚不会回来了,多少年了,他心里只装着部队,这个家他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经常是十天半月不进家门,而且连个电话都不打,你根本不知道他在哪儿。我是早就习惯了,他在也好,不在也好,一个样。”说这些时,母亲并未生气,很平静的样子。
“妈,你说,我的事,爸爸会过问吗?”
母亲没有正面回答她,而是说:“你爸这一阵子也是心事重重的,饭量也小了,夜里老失眠,我担心他身体吃不消。”
“妈,你看我,从小跟着你们在部队生,在部队长,长大了,理所当然地参了军,我真没想到,这么快就面临着要离开部队。”
母亲叹口气:“小越啊,按说把你留下,不难,可谁知道你爸爸会怎么想啊?”
刘越没想到,父亲一走就是三天,而且连个电话都没往家打。她拿起电话,让军区一号台帮着找,一号台回话说,首长在军区招待所开会,不接电话。
刘越只得耐着性子等。到了第三天深夜,十二点都过了,外面汽车响,刘越和母亲交换一下眼神,笑起来:“肯定是我爸回来了!”
她急忙拉开门,就见父亲已走进院子。她迎上去:“爸!你可回来了!”边说边接过父亲手里的皮包。
父亲问:“小家伙呢?”
“早睡着了。”
父亲进到客厅,摘下军帽,一头花白的头发露出来。刘越和母亲都大吃一惊。母亲愕然地说:“老刘,你这头发……怎么突然白了那么多?……叫我都不敢认了……”
父亲淡淡一笑:“老了呗!”
说完,父亲就上楼了。刘越悄悄跟上楼,从门缝里往里看,父亲独自坐在书桌前沉思着。她鼓起勇气,轻轻推开门,叫道:“爸!”
父亲没回头:“小越,进来吧。”
刘越进入,在父亲面前规规矩矩坐下。
“小越啊,爸爸忘了问你,海民还好吧?”
“爸,海民他很好……爸,他那个侦察连虽然没有了,不过,他能留下。”
父亲点点头。
“爸……我们通信连……”
父亲打断刘越:“小越啊,你别说了,我都知道了,你们通信连没有了,你也得走。爸知道你不想走,不愿脱下这身军装。”
父亲站起来踱步,刘越也站起来,紧张地望着父亲。父亲说:“孩子啊,要说对部队,对军装,对这两面红领章的感情,爸爸比你要深得多……但爸爸到年龄了,马上也要脱了,爸爸也是舍不得……对不对?”
惨白的日光灯下,父亲眼睛湿润了。刘越动情地望着父亲,渐渐受到了震动。
父亲又说:“小越啊,你是我的女儿,军区党委常委又指定,由我来分管你们师的整编工作,你说,得有多少人盯着咱爷俩呀?这回整编,其实咱爷俩的压力最大!爸不为别的,就想在这次整编中带个好头,不想让人戳脊梁骨!”
刘越眼里噙着泪珠:“爸,您别说了,我懂了……女儿知道怎么做了……爸,女儿只想求你一件事。”
“孩子,你说吧。”
“爸,我脱军装后,想留在部队附近的小城,留在海民身边,暂时就不回北京了,以后不能照顾你们,请你和妈妈原谅。”
父亲看着女儿,坚定地点点头。刘越不想再打扰父亲,就退出来了。妈妈在楼梯上等她,她对母亲笑一笑,说:“我想通了,妈。爸告诉我该怎么做了。”
五
赵海民接到刘越从北京打来的长途电话,苦笑一下,说,这个结果我早就想到了。刘越气得够呛,说你明知道是这个结果,还同意我回北京。赵海民说,不让你回去一趟,你不死心啊!这下好了,踏实了,回来站好最后一班岗吧!
刘越的事情赵海民丢到了脑后,马春光的事情却一直让他放不下。把马春光这样的人才放走,多可惜呀!
这些天马春光沉默了,他已经接受了这样一个结果,但又从内心里割舍不断与军营的这份情。这天傍晚,他又到了营外的沙丘那儿,夕阳下,他孤零零地望着远方。赵海民从远处走过来,在他身边停下。两人好久没说话,突然,马春光开口道:“海民,还记得这个地方吗?”
赵海民不知他想说什么。
“当年,我们两拨兵打架的地方。”
赵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