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这样的谣言之外,包括陈明刚准备让澳洲人来承揽今年的税赋的事情的消息也传了开来,这消息是陈明刚叫手下的徒弟放出去的。这事情成了,自不必说;澳洲人就算不准备蹚这浑水,他也打算狐假虎威的用这块大牌子出去吓吓人――反正也不见得有人敢去问澳洲人是不是有这回事,事后自己再补报一部分钱粮给澳洲人就是了。
王兆敏对这些谣言没什么兴趣,但是对陈明刚要去拉澳洲人承揽税赋急得出了一身汗。这事情现在已经传得有鼻子有眼,大约是不会空穴来风。他急忙把陈明刚唤来,正色问他是否有这样的事情?
“正有此事。”陈明刚大大方方的回答道。他在王师爷面前执礼虽然恭顺,但是神气极是傲慢――这种偏僻地方的胥吏,因为地方行政对其依赖性极大,连县太爷也不在眼中,更不用说王兆敏这样的师爷了。
“你好大的胆子!”王兆敏气得胡子都散开了,“髡贼是什么来路?你敢和他们去勾结,将来朝廷天兵一来,我看你怎么拖得了干系!”
“回王师爷的话,若是到时候拖不了干系,也自然有比小的长得人顶着。”陈明刚一副无赖嘴脸。
王兆敏顿时气结,说起来,这临高县衙里还有哪个人可以说洁身自好,和髡贼没有勾搭,恐怕已经是数不出来了。象小吏们好说,左不过是收了几张流通券,他这样的,对景怕就是要说不清了。
王兆敏到底是久幕的人,很沉得住气,沉声道:“老八,我劝你还是放明白些!这伙髡贼绝非善类。你去招惹他们,恐怕最后吃亏的只会是自己!”
“吃亏不吃亏,这是后话。眼前的事情,王师爷总得拿个法子出来吧。”陈明刚毫不示弱。他当然知道澳洲人不是好弄的,但是倚仗着自己对全县钱粮的熟悉,就算你澳洲人有通天的本事,没有自己帮忙,也征不上粮食来――“合理负担”?这玩意的确高明,可是能征来的粮食也极有限,只能算是官府的“乐捐”,长期不可能维持。
眼前的事情,自然是指即将开征的秋粮,不光是粮食,还有加派的辽饷,还有县里的杂税,人丁钱。这些事情林林总总加在一起,是县里的头等大事。王兆敏最近也在为此伤脑筋。
粮赋本身还好说,王兆敏知道只要努力催一催,大体还能完课。何况今年澳洲人剿灭了土匪之后,地方上与土匪有勾结的豪强地主们收敛了许多,公然对抗官府的事情大约是不会做了,但是现在他们有个一个更好的选择――澳洲人。
如果他们公然以澳洲人为后援――这不是不可能的,正如他们过去和土匪勾结一样,征粮的事情又会变的很困难。
看来,不管怎么样,不和澳洲人合作,恐怕这秋粮会有极大的麻烦。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暗恨陈明刚为了一己私利,自己去找澳洲人谈秋粮,眼下自己再要和澳洲人谈合作的事情,恐怕价码不大就不会理睬自己了。
熊卜佑回来向邬徳汇报了和陈明刚的会谈结果,听说陈明刚也想利用穿越集团,这让邬徳有些意外――看来油锅里捞钱的主哪里都有。
“看来我们成了香饽饽了,王兆敏和陈明刚都想借我们的牌子。”文徳嗣听了微笑。
“这样可以好好的谈谈价钱了。”邬徳说,“王兆敏原本是不打算和我们合作的,只是希望我们做个姿态,现在陈明刚一来搅局,他就非来不可了。省了我们一番功夫。”
“看起来是陈明刚会开比较好的价钱。”
“我们要不要和他合作?”
“我看没这个必要。”邬徳毫不犹豫,“我们不是到临高来当官的,是来控制县衙的,没必要搞这么多的弯弯绕。还有一点,以我们对这个社会的了解程度,要和他们在专业上斗智,恐怕不是这伙胥吏的对手。”
县衙里的各种公事,连县官老爷自己也闹不清楚,何况他们这样的外来户?自己作为外来的运动员要和熟悉规则的本地运动员比赛,本事再大总犯规也一样得输。
对付这种状况,只有以力破之,摧毁旧得秩序,建立新的规则,强迫所有人在他们规定的新秩序下运作。
“当然,在资料方面,暂时还是需要借重他们的专业的。”邬徳说,“暂时先不和他破脸,看看这家伙的诚意到什么程度,我们自己也做好接管的准备。”
“要和王兆敏合作?”熊卜佑不大喜欢这个师爷,还是觉得陈明刚这样的,谈价钱说条件来得直接爽快。
“当然!这是正途。”邬徳很肯定的说,“胥吏是贱民,我们要树立自己的形象,怎么能和他们搅合在一起?王兆敏和吴明晋是堂堂正正的官老爷,这两者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是不一样的。”
领导总是好的,是下面的歪嘴和尚念坏了经。这个理论并非现代才有。自古以来中国百姓就是这么认为的。穿越者想要扭转过来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因为征纳秋粮在即,各方面召开了一个联席会议,会上很中国特色的决定成立一个专门的县衙领导工作小组,由邬徳的民政委员会直接掌握。
“人力、物力随你调配。”文徳嗣对邬徳说,“情报部门你也可以支配,必要的时候你调动特侦队也行――我和北炜打过招呼了,随叫随到。这次集中力量把县衙给拿下来!”
“责任好大。”邬徳说,“不过我一定尽力。另外,得给我找几个心狠手辣的家伙。”
“行。”文徳嗣说,“要谁都可以。”
于是邬徳把周洞天给调来了。周洞天最近一直在搞印刷,闹得满脸油墨,因为还要试验铅字,他直接来了邬徳的办公室。
“老周,”邬徳说,“我知道你给冉耀打过零工,最近你可能要大规模的干这个副业了。”
周洞天咧嘴一笑,lou出白白的牙齿。
这天,张有福来找熊卜佑,说王师爷想在舍下秘密会见穿越集团的大头目,熊卜佑猜想大约还是为了征收秋粮的事情。
第二天晚上,在张有福的庄子里,双方展开了一次秘密会谈:王兆敏看到来得不仅有熊卜佑,还有一个大头目――他认得邬徳,知道此人在澳洲人中权力很大,属于“巨渠”的级别。
双方客套了几句之后,王兆敏单刀直入,问:最近盛传的陈明刚要请你们承揽秋粮的税赋的事情是否确有其事?
“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熊卜佑含糊其辞道。
王兆敏暗骂这髡贼真是狡猾,只好耐着性子追问了一句:“何谓又有又没有呢?”
“陈明刚的确来和我们提过此事,只是我们还在商议之中,未有定论。”
“没有定论”,说明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王兆敏知道,这是要讨价还价了。不得不打气十二万分的精神来。
“贵众打算如何呢?”
“陈明刚许了几个条件。”熊卜佑道,“很是优厚。”
“陈明刚这等县蠹,不过是一卑鄙小人,难道贵众信得他去?”
熊卜佑笑道:“信得,谅他也没胆子骗我们。”
王兆敏苦口婆心的指出,所谓的骗不是指钱粮数目上的出入,而是他会利用穿越众在外面狐假虎威,到处敲诈勒索。
“……你们初履此地,对大明,对此地的县情知道的不多。想这等贱民,把持县政非是一日,上下极熟。若是借着贵众的威势,弄些手脚祸害百姓,对贵众的声誉可是大大的有害啊!”
王兆敏知道澳洲人对自己的声望看得比较重,就只好从这方面去打动他们了。!
正文【分卷阅读】 第二百三十三节 征粮的学问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他对陈明刚进行了一番诋毁――严格的说不算诋毁,只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看得出,这户房的书办这几年来和王师爷并不相得益彰。
王兆敏不知道他的话是被录音的――当然他也没这个意识――政治保卫总署对这种土著之间的互相揭发的材料极有兴趣。有时候几个字,一句话,会带出很多有用的讯息。
邬徳认真得听了好一会之后,才用一种很是为难的语气说道:“王师爷这么说未尝不是,只是我们在临高地脉生疏,不借助于这样的人,怕是待不下去……”
王兆敏想要不是出了这许多的“汉jian”,帮你们干活打仗,你们是肯定待不下去的。不过这话只好在肚子里说,不过髡贼真是狡猾,这说话的意思,显然是要自己先开口提条件。
王兆敏把和吴明晋商量好的条件提了出来:穿越众在开始征收秋粮的时候,以百仞村的名义,主动向县衙缴粮交税,纳税面积为五百亩水田,每亩不分肥瘦田,一律起科为糙米三斗五升,辽饷九厘。人丁钱每人三百文,按照百仞村登记的户籍大约五十人征收。
作为回报。王兆敏许诺,秋粮额定一石就多附征一斗二升五合的“耗米”,这笔收入全部交给穿越集团。大约就是一千石粮食。至于穿越集团自行收缴的“合理负担”,县衙不加干涉,他们愿意怎么征就怎么征收――实际上就算想干涉也干涉不了。
邬徳算计了下,按照这个条件,扣除缴纳的赋税他们实际的收入大约在七八百石米左右,属于基本上不花任何心思就能得到纯收入。
不过,这和他们的目的不同:穿越集团现在并不稀罕这点米――不算临高的仓库里,仅仅越南的粮仓里,他们还有七八千石的糙米没有启运,要再添购几千石也是小事一桩。
穿越集团是准备以此为契机,打破数百年来即混乱又弊病丛生的明代税赋制度,建立高效有序的税收体系,从而对临高的县政进行渗透控制,换句话说,是准备把临高当做新行政管理体系下的试验田。为了这个目的,穿越集团是准备花大代价的,哪里是区区一千石米可以打发的。
邬徳并不答话,却问:“王师爷,这秋粮征收的道道,我们还真是一窍不通,您能不能给我们解说解说?”
王兆敏道:“这有何难?只是其中的花样弊病,说起来,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敬请赐教!”
反正闲来无事,看这位邬首长的意思,并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事情大约还有得谈。为了取信于澳洲人。王兆敏便把征粮中的种种弊政和花样拣了些说给邬徳听。
“其实在下本是刑名出身。”王兆敏道,“不过,也学过钱粮,一般的小县的钱粮也应付得来。”
但凡县令上任,刑名,钱粮两位师爷是最重要。前者协助县令审理刑事案件。后者专门协同东家办理钱粮奏销、地丁人口、门牌清册、田地丈量、开仓赈济、杂税征收这一类业务。特长是不仅谙熟这方面的种种门道,而且精于书算。
王兆敏的本行是刑名,但是他的学艺不精,一直混不到好的东家――大多是些在偏僻小县里打转的举人老爷或者“同进士”。小县城人口少,打官司的自然也少,分请两名师爷有点浪费,所以就又学了钱粮,虽说不甚精通,但是一人身兼两职,不仅自己多了一份收益,东家也少了一个人的开销,皆大欢喜。
钱粮师爷的本事除了算盘上之外,还在于能了解情况,善于应付书办。这是因为额征钱粮地丁,户部只问总数,不问细节。当地谁有多少田、多少地,座落何方,起科多少?只有县衙里户房的书办才一清二楚。他们所凭借的就是代代相传的一本秘册,称为“鱼鳞册”。没有这本册子,天大的本事,也征不起钱粮。
鱼麟册本是公物,是政府主持绘制修订的,但是年深日久,县里存档的或湮灭或丢失,早就不知去向,政府修订的“公册”,反而成了书办的私产。不管是县令还是钱粮师爷,要顺顺利利的办下每年的夏秋两赋的公事来,时常会为书办所挟制。
一般来说,县令上任之后,钱粮师爷就要去和户房的书办谈条件,讲斤两,形成一个默契,勾结起来各取所需。王兆敏和陈明刚之间,却一直有些疙疙瘩瘩的。原因是临高这地方很偏僻,天高皇帝远,书办对官员的忌惮心理也少了许多。
“户书”因为有鱼麟册,不但公事可以顺利,本人也能借此大发其财,多少年来钱粮地丁的征收,是一盘混帐,纳了钱粮的,未见得能收到官府收粮的“粮串”,不纳粮的却握有纳粮的凭证。有人没有立锥之地却要缴粮。有人坐拥千顷良田却毋须缴纳粒米,反正“上头”只要征额够成数,如何张冠李戴,那是根本不管的。
至于其中的花样,名目繁多。王兆敏就说了“诡寄”、“产去粮存”这两种花样。后者,邬徳从张兴教的身上就知道了,至于“诡寄”,他也略知一二。
“说到朝廷优免,不是向来有定额的吗?”邬徳把听来的知识“卖”了一点出来,免得王兆敏真以为他们一无所知,胡说八道。
王兆敏果然一怔,想这多半陈明刚说得,便解释道:“朝廷的优免,原是有定额的。”这个定额是在洪武年间规定的,大体京官一品可免30石,二品24石,以此类推。外官的优免则是京官的一半。至于监生、举人、秀才,照例可免2石。除了免粮份额之外,其他自置田亩,都要报官纳粮。
“实际上呢?可免二石的,免了几十石。当年张相当政的时候丈田,他先清查自家的田亩,额定是免八十多石。实际免了将近九百石。”
邬徳听得很仔细,他猜张相大约是说张居正。于鄂水在讲授明代田赋制度的时候专门提过张居正在位期间搞过丈田――距现在还不算太遥远。
“除了朝廷的优免之外,”王兆敏苦笑道,“还有一类人,也有所谓的‘诡寄’。”每个县里都有一批刁恶霸道,不易对付的那班“特殊人物”,不是豪强地主,就是乡间无赖。必须敷衍。分量不足,米色粗劣,亦得照收不误。有时候甚至虚给“粮串”――纳粮的凭证,买得个地面平靖。许多平民小户为了少纳粮。就会“带地投献”。这是其一。
其二就是有人会请他们“包缴”,久而久之就形成了所谓的“包户”,这种包户或者本身是“粮差”与官吏有勾结,或者是地方的豪强能挟制官吏,小户如托他们“包缴”,“浮收”部分固然少不了,但是要比自己去缴纳便宜的多
“你们打掉的苟家兄弟二个,原本就是县里最大的两个包户。”王兆敏说,“不过若不是和陈明刚有勾结,当过‘粮差’,他们也做不成这个包户。”
邬徳点点头,这“包户”倒是有点“包税人”的意思。
“包户”自然不是白干的,照例要从中刮皮,“包户”里胆大妄为的,干脆只收粮,不缴粮,一味拖欠,只等最后朝廷“豁免”了事。这种情况在明末清初的江南地区盛极一时。
有人少缴,有人就得多缴,县里的税赋还是要出在县民的头上的。外加各种剥削耗费,加上县里的官吏的好处,统统都出在小民头上,这叫做“耗粮堆尖”,也就是所谓的“浮收”。
“耗粮堆尖”不算“乱收费”,是大明税赋系统规定的,某些地方,每石附加耗米和尖米7斗6升之多,超过正额的一半以上。这笔额外收入是地方官吏最大最可kao的一笔“灰色收入”。比起贪赃枉法之类捞的黑钱,要安全多了。
“耗粮堆尖”名义上是支付税粮的运费和损耗,其实没有标准可言,随意性很大。王兆敏敢于提出每石为穿越集团附征1斗2升,也正是钻这个空子。
王兆敏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