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堪回首 -李梧龄1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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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堪回首 -李梧龄1016-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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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知道一些干部间的事情。老蔡当然也有一些 在其它队的场员朋友。出于对各自前途与出路的关心,他们相互也就谈开了。 春节时,蔡去上海探亲。他的朋友说话不小心被人窃听去汇报了,队长们奇怪 为什么他们知道的事这么多。就一连串地关了许多人,他们挺不住,供出了消 息的来源。于是这些干部们的“阶级觉悟”和“阶级警惕”忽地被激发了起来, 使他们如临大敌,认定必然有个美蒋特务之类在刺探他们的了不得的情报了。 这特务非他,通晓英语的蔡康定是也。所以蔡一踏回农场,立刻被捉将进来, 把他的行李来个兜底翻,硬面日记本连书面全拆开,罐头食品一罐罐打开,倒 出来看个明白。当然一无所获。几经审讯,案情大白。于是一关半年许还在等 处理呢。
我从一关进拘留所的当天下午起,就受到了日以继夜的轮番提审。提审是在办公 室里进行的。那拘留所有一大两小共三间办公室,大的一间也不过十来个平方米 面积,拼放着两只写字桌,对面对坐两个干部,朝南坐的是一脸凶相的拘留所秦 所长,人们送了他一个秦始皇的雅号。南面紧靠着是另两间不足十平方米的小房 间,各有一只写字桌。提审时,被审者坐在一只半尺高的小木凳上,而提审干部 则靠着椅子坐在桌前发问。
在几个月中,审我的人换了好几次,有陈队长、颜队长和杨队长,有时秦所长也 来凑热闹,端端架子妄图吓唬人而已。
提审虽旷日持久,其实无聊透顶。本来就没有事,又能问出什么来呢?幸而当时 还不是文革时期,我并没有受到严刑铐打,但可说从头到尾都是进行着诱供。这 种非法的审讯方式之所以能得逞,实在是因为法制概念之荡然无存。由于人民和 政府的关系是被颠倒过来的,政府不是人民的公仆,反之却是人民的主人,所以 你必须回答他们的一切提问。于是,就得把你从小起的一切事不论大小都当作 “罪行”一般来“交代”。任何人都必须承认党(甚至还不是政府)是不可能错 的、是应该主宰一切的、是有权对你的一举一动进行审查的。你必须在任何时时 候如实地向他们供述你从父辈起的历史。客气些说这叫“向党交心”,否则你如 “心”都不交就足证反党大罪了。一旦落到他们手中时,他们先决不向你提具体的 为问题而是用肯定的语气叫你交代罪行,一副掌握了真凭实据的架势。有的刑事犯 罪分子经不起这一吓,供认了另一件并未被掌握的事者有之,供认的范围远远超出 被掌握情况者有之,里面的行话说这都是“插错了扑落(35)”。第一招恐吓不见 效,或是他们认为还不够,就使出了第二招曰骗。这就是他们所谓的“攻心战术”, 向你大谈起“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政策。不过坦白是从来不可能有宽大的,除 非你被用来做诱供其他人的工具,即便如此,则今天宽大处理,不等于明天不推倒 重来。而当你感到并没有得到宽大时,辩证法的妙用又来了“宽大处理不等于不处 理嘛。”“宽大也不是无边的嘛。”
********************************************************************** 35 Plug的译音,意为理解错了被掌握的案情,插错了插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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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断然否认了有任何“罪行”可交代的。于是就转入第二轮的“政策攻心”。 他们装出了“苦口婆心”的姿态,一再念诵那“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符咒 经。还说他们是如何如何地在为我好,
“你千万不可误会,我们是在帮助你,决不是要想打击你。
我也装出深受感动的样子说:
“当然,当然,我决无误会之理,帮助和打击完全是黑白分明的两码事,那有误 会的可能?又不是黑的和灰的或还需要人提醒。”
当他们听出了我话中的话后,马上勃然大怒,又换了一副嘴脸:
“你交代也罢,不交代也行,我们是重证据不重口供的。我们有人证、物证, 足够判你重刑!”
啊呀呀,即使到了后来他们不得不摊牌,问具体的事了,也无非是“你对某人 说了某话没有?”那也只是些连言论也算不上的话,因为那些一言半语,何尝 “论”过?即使有人咬定了检举你,又何尝谈得到“物证”?
我首先被关以后,原右派队又陆续地有人被送进了分流庙拘留所。他们是前文 提到过的陈咏春,原华东师范大学俄语系的陈象哉,上海师范学院数学系的郭厚 祯,外语学院俄语系的周善成等人。他们都分别被关在里面的号子里。
郭厚祯是一位来自溧阳农村的大学生,为人特别忠厚老实。说话不知道防备别 人,所以当然也落入了被审查的结果。审了一、二次就被带上了手铐,进行 “闷关”不问了。
周善成是个喜爱说话的人,他信奉马克思列宁主义,于是得了一个法国马克思的 外号(36)。他怎么也想不通,难道我们的社会是马列主义的社会主义社会吗? 所以平时牢骚较多,被关了进来。审讯中,一再要他交代思想根源。他说思想难 道有罪?审讯员作了肯定的回答。周于是抓住了话柄,说“我昨晚做梦,梦中想 和伊丽莎白女皇相好,为什么不送我上国际法庭呢?”气得审讯员也把他铐了起 来。
陈象哉在上大学前曾当过兵,是个空军中尉。他来农场后有过一段逃跑的经历。 和他一起逃跑的是一位来自上海第一医学院的右派学生徐洪慈,他告诉大家说, 当时他们两人认为在农场不会有前途了,便选择了勇敢的逃跑之路,试图通过西 藏跑到国外去。从农场逃走是很顺利的,但到了将要进入西藏时,他畏缩了,在 送徐洪慈上了去拉萨的车后,回到了农场。他对此十分惋惜,因为徐并未被抓回 来,想必已远走高飞去了国外(37)。陈说过这话就被认为有逃跑的企图;他当 过兵,又去过白云山游玩,也许面对着古战场说了些什么,于是说他想上山打游 击。提审时也被铐了起来逼他认罪。
********************************************************************** 36 上海在有法国租借的时候,法租借巡捕房(即警察局)的包打听(即密探) 大多为苏北人,人们憎恨这些人,由此便贬称苏北人为“法国人”。周是苏北 人,大家拿他开玩笑,他也不在意,接受了这个“法马”的雅号。他的信仰和 现实的矛盾始终得不到解决,平反后,得了精神病,不久去世。
37 在90年代我们又见到了徐洪慈,他当年也并未能逃脱厄运。在边界线他被捕 了,因为当地的劳改农场需要劳动力,就未被送回,就地判刑劳改。云南的劳改 农场条件远比安徽苦,他挨满了刑后又逃到了中蒙边界,越界成功,到了蒙古。 在蒙古他作为偷渡犯被捕,却也因当地的伐木场需要劳动力而被判刑劳改。在伐 木劳改场渡过了艰难的岁月,刑满也是留场就业成了在蒙古的华侨。娶了一位蒙 古姑娘为妻,生儿育女。80年代,知道国内右派平反的消息,举家南回,被安排 在金山石化厂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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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以上的几位和我都并无太多接触。然而,不管是他们的事,还是其他右派队 里被揭发出来的一些言谈,都被某种幻想联成了一个大案件。而他们幻想中这个 大案的头便是我!
说到逃跑,便联系我的社会关系,幻想有大学教授做我逃到国外的后盾。说到打 游击,我也曾去凭吊过古战场。
当然,只要还有一点头脑,是决不会相信存在着这样的案子的。然而,干部间的 勾心斗角却不惜在他们所管的属下中制造冤案。其手段之狠毒、天良之丧尽也就 可见一斑了。后来在文革中,最高当局间的权力之争不惜以全国人民为其牺牲, 不惜拿对自己恩重如山的部下开刀,其手段亦如出一辙。
我如果象某些人那样软骨头,顺着他们的提问瞎说,那可真会构成一个涉及许多 人的大冤案的。这样的软骨头并不少见。在当时,虽说是不重口供,但如果你供 认了,当然自找苦吃。你要是坚决不认,他们毕竟也得找些根据。只要有一个人 检举你一句话,证据便有一半了。如果你认了,当然就此定局。如若你否认,他 们得找一个旁证。于是他们找了一个人说“某人对某人说过某话,他们都承认了。 你当时也在场,你如不揭发,则与之同罪,… ”或者他们说“某人检举某人某 句话,他说你也在场的… ”。这个办法往往就会见效,被问者如果是个软的, 当然就供了。有时他并不全软,却是个半软,他会在第二种诱骗下上当,他会想: 我什么都不肯检举是要吃苦头的,我并不想出卖人,但既然某人已检举了,那么 我也承认,反正不是我检举的。还有其它的话我就并没有说出来呢。但是他错了。 一个人的检举没有旁证是构不成证据的。
当然,象逃跑到国外去,象上山打游击这样的无稽之谈是实在找不到证据的。无 怪他们要把陈象哉铐起来逼了。 他们盘问了我好几天,问我的海外关系。我断然否认。然后,那陈队长得意洋洋 地从我的两大卷案宗中取出一样东西来一扬,问
“这是什么?”
我说“让我看。”
原来那是一个邮包盒纸片。我的姨母在灾难年代从香港寄给我母亲的一罐猪油, 母亲寄给了我,谁知这随手扔掉的纸片也有人拣了去邀功请赏!
问:“这是什么人,为什么不交代?”
“这是我姨母,几十年都不见面了,有什么可交代的。”
“她几岁?”
“80多吧。”
于是就问不下去了。要是我回答40几岁可就麻烦了。
又有一次问:
“你为什么说毛主席是tyrant?”
“没有这事。”
“某人检举你说过。”
“他胡说八道。”
“另外还有某某也检举你说过!”
“哦”我装着回忆的样子“是的,我对他们说过毛主席有talent,他们不通英 文,凭想象瞎检举。”
“狡辩!”
审讯员陈、颜、杨毕竟比生产队的队长文化程度高些,审我时,这三人中先以 陈为主,后来则是转到杨手中结的案。陈40来岁,杨则有50多了。他们都是老 公事,很有办案的经验,对我的态度还不算坏,尤其是杨,虽都竭尽诱供之能 事,但从没有对我拍桌拍凳的。颜队长30来岁看来地位高于两者,是在陈审不 下去时接上来的,时间不多,也还能讲理。
我的案子约审了半年,慢慢地提审少了,大概结了案等待着处理。进入了 “闷关”的阶段。有一天晚上,杨队长值班,无聊了把我叫去聊天。他指着一张 报纸说:
“这类文章大概也就是你这样的大学生能写、能懂了。”我一看文章的标题是评 陶里亚蒂的,也就是后来所谓的九评文章之一,不明白他对我说这话的 含意是什么。但他接着又自己说下去:
“政治上这样说来说去,我们怎么弄得懂是非呢?你能和我讲讲这是怎么回事吗?”
我于是说:
“我从来也不看这种文章的,也不认为其中有什么道理。要说修正主义,又有 哪一个主义可以不修正呢?哪有一成不变的主义呢,马克思看见蒸气机想到了 共产主义,列宁说苏维埃加全国电气化等于共产主义,那我们又何必研究原子 能?不早就可享共产主义的大福了吗。政治上骂来骂去还不是谁凶谁有理,我 们还是省点脑筋,眼不看心不烦为妙。”
他听了点头称是。后来又谈了一会,那天他似乎喝过酒,也不知是什么情绪, 具体说的话我记不真切了。但给我的印像是他也很苦闷,年岁大了还只身在劳 改农场工作,家属远在上海,无处可以随便说话,所做的工作也往往不能不违 心,所以对那些软骨头他们也从心里看不起,倒反而对我不错了。
我在审讯中也曾因倔强而受到陈队长的几天手铐,然而体罚并不严重。这却并 非他们对我恩宠有加,而是他们知道我并不是吓得倒的人。原来我入狱不久就 和看守的士兵干了一场。
那是有一天,我站在门边从门上的窗口向外张望,只见两个站岗的小兵在后面 监房最西头的墙外,俯身从一个墙上用刺刀捅出的小孔向内窥视,两人抢着轮 流看,边看边傻笑。那幢监房门是开在正中的,门内隔着一公尺许的走廊才是 竹栏杆和栏杆后的四间监房,这四间房,最大的一间叫大房间,在最东头,而 最西的一个小号是女监。看守站岗的岗位是在前面房子通向院子的门口,正在 我的门前,正常的巡逻则完全可以进入后面的房子,在竹栏杆前监视的。那末 他窥视的目的不就太明显了吗?于是我就大声地咳嗽一声,那兵毕竟心虚,赶 紧站直了身体,假装着巡逻起来,等他们一个圈子下来,其中一人走到了我的 窗前,见我仍站着看他,便瞪了我一眼,我却也毫不退缩地瞪还他一眼,于是 他走过来,恶狠狠地吼道:
“干什么!”
“你干什么!”
“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
“那我不干什么。”
“你回去!”
“什么?我可以回家了吗?”我故意这样瞎说。
“不许站在这里看!”
“开了窗户就是让人看的,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让看。”
这样我一句不让地和他斗着时,他们的班长来了。班长喝道:
“你老实些!”
“谁不老实了?”
“你!”
“你是说我不够老实可欺吗?我为什么应该是可欺的,但如果就诚实而言, 不老实的是他!”
于是那班长就一面骂着“嚣张”一面开门将我铐了起来。手铐是铐在背后 的,当时我很瘦,等他们一走,我就坐下来将臀部穿过两手之间,把手铐变 成了前铐。过了一会,那兵又到窗口来张望,见此情形,马上去报告他们的 班长。那班长又来了,厉声喝道:
“你为什么… ”
“不为什么,放在后面不方便。”
“这是国家的刑具,你胆敢破坏!”
“没听说过,我们国家还有刑具吗?那你有老虎凳吗?”
又吵了几句,我向他指出既然说社会主义国家废除体罚,就不应有刑具, 而使用戒具也只应限于押解途中有逃跑可能之时。在监房内上戒具是不对 的,是你们自己缺乏自信的表现。难道你们还怕我能怎么样吗?他说不过 我,就走开了。一会儿,来了好几个兵,还是那个班长带的头,他们打开 牢门,把我叫了出去,说“你不是不放便吗,现在让你方便方便。”说着 几个人将我按倒在地,给我上了一付脚镣。
这脚镣每只约三公斤重,合上以后,在原开口处穿过一个铅笔般粗的螺钉, 旋上螺帽,再将露出螺帽的螺钉头用锤敲毛,就拿不下来了。当天晚上,我 就在牢房北部的架子上挑选了一条被搜来的皮裤带,裤带的铜头却正好和那 四角螺帽配得上,便拿它做工具,轻易地把螺帽卸下,于是脚镣就取下来了。
至于手铐则更不在话下,那铐子叫606铐,两个6代表铐在手腕上的两个圈 的形状,0则表示两圈间的一段铁链。6是活动的,往上的那一段是个锯齿 状的柄,套上后被中间那段上的一个栓用弹簧压紧,栓的头卡在锯齿上, 只会往紧处走。所以即便铐得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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