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浙残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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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浙残明梦-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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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去年(崇祯十六年),李自成的势力还尚未发展到威胁他帝位的地步时,明朝的精力仍主要放在对付清兵上。清军俘降蓟辽总督洪承畴后,继续入关骚扰,明军屡战屡败。首辅周延儒不得不硬着头皮,自请视师。然而他兵驻通州不敢出战,整日里只是与幕僚饮酒娱乐,一面却假传捷报以蒙骗朝廷。崇祯帝信以为真,对他褒奖有加。清兵在怀柔螺山大破唐通、白广恩等八镇兵马,总兵张登科、和应荐等均战死,周延儒却在通州饭饱酒足,还腾章报捷,粉饰升平。

待清兵饱食暴掠回东北后,周延儒方才昂然班师回朝,奏称:“清兵已退,请下兵部议将吏功罪。”崇祯帝大喜,加封太师,荫其子为中书舍人,赐银币、蟒服。倒是周延儒自觉问心有愧,力请辞去太师封号。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不久,派出的锦衣卫耳目将所刺探到的真情如实禀报给崇祯帝。崇祯帝大为震怒,下诏将他革职为民。

然而权力与地位往往是划等号的。随着周延儒的下台,门生范志完、吴昌时也先后因事被逮,周延儒此前结党营私、贪污受贿之种种丑恶行径逐渐浮出水面。

崇祯帝大怒,再次下诏将他逮捕入京,至此年十二月勒令自尽。

崇祯帝虽然赐死了周延儒,但是他的情绪愈加消沉,他发现身边已无可以信赖之人。他开始变得更加猜疑无度、动辄发怒起来。他恨那些欺上压下、阳奉阴违的庸臣,也恨那些只懂死谏、于事无益的直臣。

也难怪于他,大明王朝到了他这一代,已经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纵使他有回天之术,也终究只能是左支右绌,难以遮挡。

他心不在焉地看着一封封令他怵目惊心而又麻木了的各地告急奏章。

突然,督师李建泰的一封请求南迁的疏章,令他眼睛一亮。

他慌忙撇开积堆如山的公务,孜孜孜不倦地读了起来。

南迁,其实是崇祯帝早已有了的想法,只是一直不敢说出口而已。

上个月召对群臣于文华殿,左都御史李邦华、少詹事项煜、右庶子李明睿首先提出南迁及东宫监抚南京,因崇祯帝放不下架子,再上朝臣激烈反对,此事遂不了了之。但崇祯帝一直将此事挂在心头。

南方,那是多么令人向往的地方呵,那里是太祖高皇帝龙兴之地,是他们的先祖生活憩息过的地方。二祖列宗的地下英灵一定会保佑他们的基业,实现他梦寐以求的崇祯中兴!

想到此处,崇祯帝不由地想起了皇祖母跟他说过的南方青青的山,绿绿的水,还有吴越温沃的田野,他的眼前出现了一片鸟语花香、莺歌燕舞的景象。

“唉,”崇祯帝不愿再想下去了,他又回忆起当初讨论南迁时群臣阻挠的情景。

他狠狠地将桌案一捶,暗恨道:眼下东有建虏,西有闯逆,京畿精锐已失,难以兼顾两面。唯有南下暂避风头一策,让他们二虎相争去。可恨温体仁死得太早了,不然定会领略到他的意思,力请南迁的。

李建泰为督师始于正月下旬。

当时满清铁骑尚在关外虎视眈眈,李自成却僭号称王于西安。崇祯帝闻讯大惊痛哭,扬言要御驾亲征。

他虽言亲征,其实还是盼望有能臣代行的。并且这能臣最好家资万贯,能自筹粮饷。

果然,大学士李建泰出班奏道:“臣家曲沃,愿出私财饷军,不烦官帑,请提师以西。”

崇祯帝大喜过望,当即加封李建泰为兵部尚书,赐尚方宝剑,于京师行遣将礼,以特牲敬告祖庙。他亲到正阳门城楼,手持金卮亲自为李建泰斟酒三次,赐饮践行,亲笔敕书“代朕亲征”。李建泰感激涕零,誓死图报。

然而刚出京门,便闻曲沃已破,家赀尽没。李建泰以家财佐军需的诺言顿成泡影,一时进退维谷,只得变个花样,上疏请求南迁。

现在崇祯帝既接李建泰疏章,怦然心动,便下决心在平台召见群臣再次商议此事。

他将疏稿出示给群臣道:“李建泰有疏,劝朕南迁。国君当死社稷,朕将何往?”

崇祯帝眼巴巴地望着群臣。他本意是赞同李建泰的建议,但又恐遭人耻笑,所以才说了个“国君当死社稷”的试探话。不想话既出口,那些平日里以孤忠自许的言官们却一个个低下了脑袋,令他顿时没有了退路。

他心下暗恨:这些庸臣,真是百无一用。要是温体仁在,必定会伺机进言南迁大策,让他好体面地借梯下台的。

沉默良久,少詹事项煜上前奏道:“当今之况,不如请太子南迁。”

等了半天,竟是要太子南迁?崇祯帝一听默然。

大学士蒋德璟不知就里,却极力赞同项煜的建议。

大学士范景文、左都御史李邦华稍微委婉了一点,力请先奉太子抚军江南。

这话也等于没说。眼前情势如此紧迫,既有先奉太子抚军江南,还不等于让他“当死社稷”?

众大臣正谈得高兴。兵科给事中光时亨突然厉声大喝道:“奉太子往南,诸臣意欲何为!想仿效唐肃宗灵武故事吗?”

众大臣一听,这才闭口不敢言。

这时又有官员乘机进道:“皇上自然守社稷。”

崇祯帝见此,不得不装出很果毅的样子道:“朕志已定,勿复多言。”

然而当他问战守之策时,群臣却面面相觑,一语不发。

崇祯帝无助地望着他们,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他想了想,站了起来,踱了几步。然后将左手按在御座上,叹道:“朕非亡国之君,诸臣尽为亡国之臣!”当下拂袖而起。

 

 





 

吃他娘,穿他娘。

开了大门迎闯王。

闯王来时不纳粮……

 

这是崇祯十七年(1644)三月十一日,宣府巡抚衙内。窗外传来了童稚的唱歌声。

李自成头戴毡帽,身穿缥衣,正巍然立在窗前沉思。

听到歌声,他的脸上不由露出了微笑。

这首民谣是他的手下大将中营制将军李岩所创,用以收民心,争天下。

崇祯帝自即位以来,多次添派新饷,在民间早已臭名远扬,人送绰号曰“重征”,与李自成的“迎闯王,不纳粮”形成鲜明的对照。

李自成自崇祯十六年(1643)春改襄阳为襄京,自称新顺王。先后袭杀不服从他的革里眼贺一龙、曹操罗汝才等,吞并其众,势力越来越大。老回回、蔺养成、贺锦等均成了他的部将,纵横天下的明末十三家七十二营农民军至此汇成了李自成与张献忠这两支主流。

不久,他听从吏政府从事顾君恩先取关中以为基础、经山西进取北京的建议,亲率大军入河南,大败明督师孙传庭军,进取潼关,杀孙传庭。继而占领西安、延安等地,威震西北。

到今年正月初一,改西安为长安,称西京。立国号大顺,年号永昌,远尊北宋时西夏国始祖李继迁为太祖。设吏、户、礼、兵、刑、工六政府尚书,开科取士,减免赋税。封刘宗敏以下九人为侯,刘体纯以下七十二人为伯,其余诸将各加子、男等爵。共有步兵四十万,马兵六十万。

政事既定,便议进取之事。他率大军渡过黄河,转掠河东,攻陷太原、忻州、代州、彰德、宁武等地。三月初占领大同,长驱直入杀向宣府。

当时,巡抚朱之冯在城楼召集将吏,设高皇帝位,歃血为盟誓死守城池,悬赏格励将士。

然而人心已散,监视宦官杜勋已和总兵王承胤争先纳款了。

杜勋见到朱之冯,便叩头请以城降敌。

朱之冯大骂道:“杜勋,你为圣上所倚信,特地遣你,将封疆大任给你,你一来即通贼,有何面目见皇上!”杜勋笑而不答离去。

不久农民军到,杜勋身着蟒袍,率侍从郊迎三十里之外,守城将士皆逃散。

朱之冯独自登城叹息,看见大炮,便对左右道:“你们试发一下,可杀数百人,贼虽杀我无恨!”左右默然没有答应。

朱之冯见此,只得自起爇火,而炮孔已先被堵塞,还有人从背后掣其肘。

朱之冯无奈,抚膺叹道:“不想人心至此!”

言罢,仰天大哭。

农民军到了城下,王承胤大开城门放入。

一时内,到处都在传说新顺王军队不杀人,还免徭赋。满城百姓哗然皆喜,纷纷结彩焚香迎接。

朱之冯见此,于是望南叩头,起草遗表,劝崇祯帝收人心、厉士节,然后自缢而死。

同日死者,不过督粮通判朱敏泰、诸生姚时中、副将宁龙等数人,连同其他妇女死义者十余人而已。而迎降李自成的太监杜勋,传到京师的信息却是为国捐躯。

崇祯帝大为悲恸,还为他立祠,赠司礼监太监,荫锦衣卫指挥佥事。

李自成率大军攻占宣府,驻扎城内城外。此刻的他,正是踌躇满志,春风得意。

大明气数已尽,民心已向我。天下人只管谁给他饭吃,除了朱之冯这类书呆子外,又有哪个肯真心为朱氏天下卖命?

他望着窗外,突然想起了朱元璋也是以布衣得天下。然而朱元璋不过是一名以乞讨为生的游方和尚而已,而他却是一名驿卒。驿卒较之和尚,毕竟是高上一筹。

想到此处,他微微笑了起来。

这时,一名士卒从外进入,跪禀道:“禀大王,宋军师在门外候驾。”

“好,请进。”李自成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挥手道。

士卒应命而去。

不多时,军师宋献策摇摇摆摆地进来。

宋献策是河南永城人,原来是一位术士,因身材短小,人称“宋矮子”,又号“宋孩儿”。他曾造谶言“十八子主神器”,以十八子喻“李”,称李自成当得天下。又以足智多谋而得李自成倚信,拜为军师。对于这位人矮貌陋的军师,李自成平时一直知无不言,从不轻慢。

他一见到李自成,就满面笑容,施礼道:“顺王殿下,恭喜恭喜,好事来也。”

李自成莫名其妙:“军师,何喜之有?”

宋献策顿了顿,这才开口道:“唐通遣使者来,约献居庸关。”

李自成一听,几乎信不过自己的耳朵:“唐通肯降?莫非有诈?”

宋献策道:“小可初时也如此认为,但似不可能,其理由有三。”

李自成忙道:“军师,请速速道来。”

宋献策道:“其一,唐通虽为明军骁将,但功多而不受重用,位居吴三桂、左良玉之下,久怀不忿之心;其二,我军南征北战,一路势如破竹,唐通自知不敌;第三,大同镇将姜瓖降我便得重用,远近皆知,唐通自有钦慕之意。”

李自成大喜:“如此,直捣京师,俯控天下有望了。军师,接下来该如何安排?”

宋献策道:“既得居庸关,可南下先定昌平,进薄京师。”

“好,先定昌平,进薄京师,”李自成咬牙切齿地道,“孤定昌平,定焚十二陵,以雪掘祖坟①之恨。”

“殿下,在下有一事相告。”宋献策欲言又止。

“军师但说无妨。”李自成望着宋献策。

宋献策想了想,道:“殿下,眼下我军虽所向披靡,但明军多据南方,不可轻视。入京后,当约束军纪,收人心,定国是。”

“自当如此。孤以贫贱得天下,岂敢一日掉以轻心?”李自成豪情万丈,昂然答道。

宋献策道:“殿下既如此想,为臣也就放心了。”于是他告辞退出。

“向京师进发!”李自成重重地手按在桌案上。

“向京师进发!”霎时间,这呼声传遍了军营内外。

百万农民军浩浩荡荡地向北京城方向进发。

 

 

 



 

有关农民军的谣言越传越多。京师一时人心惶惶,群臣惊惶失措。

这些朝臣,各抱打算。

早在三月初十,崇祯帝闻宣府已破,便下诏要求大家输饷助军守城。

输饷助军一事,崇祯帝早在五年前就已发动过一次了,但却遭到以武清侯李国瑞为首的勋戚的抵制。当时崇祯帝震怒,将李国瑞削夺爵位,逮捕入狱。娇生惯养的李国瑞突遭厄运,惊怒而死。如此一来,勋戚哗然。崇祯帝本人也追悔莫及,募捐一幕便就此草草收场,此后几年不再提起。

现在时势已发展到了如此危急的地步,崇祯帝无奈之下,只好再出此下策。

他怕大家不肯响应,便先派太监徐高往谕家产殷实的国丈嘉定伯周奎,要他带头输饷。

谁知周奎却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见徐高前来,连称没有。

徐高苦苦哀求,泣谕再三,就差没跪下。

周奎却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道:“老臣安得多金?”

徐高见苦劝半天无效,不由心头火起,拂然而起道:“外戚如此,国事去矣。多金何益!”

周奎怕得罪这个喜怒无常的皇帝女婿,只好奏捐一万两银子。

但崇祯帝还认为他捐得少,提出要他捐两万。

周奎心疼银两,便暗中向周皇后求助。毕竟父女情深,周皇后不得已,只好答应给他五千两,其余要周奎以私蓄补足。

周奎却将皇后给他的五千两银子截留了两千,仅再输三千两银子了事。

国丈尚且如此,如何敢奢求他人?明朝最穷便是当官的,大家都在标榜清贫。首辅魏藻德仅输了一百两银子。前首辅陈演刚遭放归,尚未启行。召入要他捐献时,他却自诉清苦,不捐一文。百官共议捐助,勉谕至再。但他们互相观望,彼此推诿。他们各在宅第大书“此房急卖”,又将一些器皿物什拿到街市上出售。

最后,不得不按官员省籍限定数额,如:浙江六千、山东四千等。如此,前前后后共募得饷金二十万两。

另一方面,太监王永祚、曹化淳分别助饷三万、五万。司礼监王之心最富,崇祯帝亲自面谕,但他却只捐了一万两银子。后来,大顺军拷打王之心,追银十五万,其他金银器玩无数。而周奎抄家则出白银五十二万,珍币复数十万。

又议“前三门”②富户,各输粮食养军,且赡养守军妻孥,使守城官兵没有后顾之忧。后来因各大户反对而不了了之。

输金助饷一事,收效甚微。曹化淳却在一旁冷嘲热讽:“忠贤若在,时事必不至此。”

崇祯帝这才想起魏忠贤在天启年间以酷刑追比、榨取大量所谓“赃银”的故事。他心下正恨着这些自诩清廉的所谓直臣,于是派人收葬魏忠贤遗骸于香山碧云寺。

十二日,崇祯帝召对,只问兵饷之事。以举朝无人足以胜任,不由泪下。

群臣建策,惟闭门禁止出入而已。

以外城兵少,议增兵外城,而内城却又兵缺;欲增兵内城,则外城兵缺。

除此外,君臣一筹莫展。

十三日,崇祯帝再次召对群臣,问御寇方略。诸臣都嗫嚅不能对。诏给京城九门守兵每人百文钱,又召前太监曹化淳共守城。

十五日,又传流寇已从柳沟抵居庸关。总兵唐通、太监杜之秩迎降。

居庸关为京师门户。此关一失,屏障大开。京师以西诸郡县,望风瓦解,将吏或降或遁。李自成部下权将军又移檄至京师,称:“十八日至幽州会同馆暂缴。”

京师大震,崇祯帝当即下诏令三大营屯齐化门外待敌。

京师内外城堞共十五万四千余,京营官兵精锐现在都被太监选去,登陴守御的官兵只剩下老弱五六万人。守城太监曹化淳、王化成整日只知饮酒作乐,无所事事。守兵没有炊具,买饭为食。欠饷整整五个月,每人仅给百钱。守兵无不怨言载道,士气消沮。

十六日,又传农民军攻陷昌平州,守军诸部全部投降,只有总兵官李守鑅连杀数人后拔刀自刎。农民军焚烧十二陵享殿,又分兵掠通州粮储。

崇祯帝正临朝视事,召考选诸臣问筹饷之事。滋阳知县黄国琦所答中旨,崇祯帝龙颜大悦,当即将他升授为给事中。余下依次答对。

事情还未进行到一半,一名太监匆匆进内,将一秘封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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