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贼见状,围拢杀来,当下混战一团。
高杰虽醉,然而既夺枪在手,便奋起神勇,喑噁叱咤,连刺数十人。而贼越杀越多,纷纷从围墙上跃下,并随后在地上铺开绳索。
他终于一个踉跄,被绳索绊倒在地。众贼一拥而上,将他捆了个结实,一齐拥向许定国府内。
许定国此时正南向而坐,将一只脚搁在桌案上。见众贼推高杰进来,一边摆弄着手中的短刀,一边冷笑道:“三日来受尽你屈辱,也已尽了,今定何如?”
高杰大笑道:“不想老子竟为竖子所算。呼酒来,当痛饮死!”
许定国道:“好,痛快。来人,送酒!”
高杰虽双脚被缚,双臂也缚至肘部,所以肘以下还能活动。当下接酒,一饮即尽。
许定国命再进酒。
高杰连饮三杯。
饮毕,忽然将酒杯直掷向许定国,其势迅如闪电。
许定国急闪,酒杯砸中他身后一亲兵脸部。亲兵大叫一声,掩脸倒下,满地打滚。
许定国大怒,从旁边将士手中夺过枪朝高杰腹部便刺。
高杰伸出双掌,顺势往枪头一夹,。
许定国使尽吃奶气力,老脸通红,气喘吁吁,竟不得入。
好个高杰,大喝一声,只一使劲,只听咔嚓一声,一把浑铁点钢枪竟被生生折断。
许定国一个踉跄,差点没跌入高杰怀里。
高杰哈哈大笑道:“老贼,来个痛快的,要这银样蜡枪头何用?”
左右见状大惊,急一拥而上,将高杰紧紧扭住。
高杰破口大骂:“老匹夫,俺高杰死不足惜,只可惜北伐大计,今朝毁于奸贼之手。”
许定国冷笑几声道:“你是怎么杀了程继孔的?老夫今日替他还你。”言罢又从另一将士手中夺过铁枪刺向高杰。
高杰大喝一声:“来得好!”摆开马步,伸出双掌夹住枪头,左右竟拉他不住。
许定国只累得满头大汗,仍不得入。
高杰将手一扭。只听咔嚓一声,枪杆又断。
许定国又是一个踉跄,前倾数步。他站稳身体,恼羞成怒,怪叫一声,从案上拿起短刀,直刺向高杰胸膛。
高杰因双臂被绑,手腕难向上抵挡,意欲躲闪,却被群贼挟持住。但见他怪叫一声,被刺中胸部,鲜血喷出。
许定国恐他不死,向胸腹连刺几刀。见已气绝,这才罢手。
他犹自气喘不止,抚膺叹道:“洒家老矣。”
高杰带来的三十名亲兵,在醉中闻杀声欲起身迎敌时,却被二妓紧紧掣住不得脱身,大多死于乱刀之下。有几名逃得出去,也被许定国部卒追杀。只有一人因床席塌陷,赶走妓女,此时因躲在床底而仅免于难。
许定国杀死了高杰,也不敢逗留睢州,便连夜引兵撤向考城。
此时天已将亮,高杰遇害之事传开来,整座城顿时沸腾了起来。人们恐高兵杀来,纷纷扶老携幼搬离城内,呼爷唤娘,哭声震天。除了老弱病残,一夜间,竟走了个空。
六
天大亮了,驻扎在城郊的高军正在翘首企盼主帅的归来。
当他们得唯一逃回的亲兵的哭诉,知道高杰遇害的消息后,怀着极其悲痛愤怒的心情,在李本深、王之纲、郭虎的率领下鼓噪蜂拥杀向睢州城。
他们杀到城外,却发现城门紧闭,城内静悄悄的。任你破口大骂喊破了喉咙,就是无人答应。于是开始攻城。
日中时分,他们从东门杀入,见人就杀,连老弱病残都不放过,一时尚未及搬走的人家全都遭了殃。
杀了城内,他们又杀向城外,睢州旁近二百里地扫荡而尽。一时只杀得尸横遍地,血流成河。
李本深、王之纲等杀红了眼。他们闻许定国已到考城,便杀向考城而来。
许定国抵敌不住,便率部渡河向清兵投降。
史可法正在扬州,闻高杰凶信,起初还不肯相信,继而得到确切的信息后,顿足痛哭道:“中原不可为矣!”于是勿勿驰马赶到徐州。
此时徐州高杰大营内正乱成了一团糟。
自从高杰死后,其妻邢氏有子高元爵,年纪尚幼,与母留在扬州。史可法考虑到他年幼不能服众,便令高杰之甥、总兵李本深代统高杰军。以李本深为提督,胡茂祯为阁标中军,李成栋为徐州总兵,诸将各分地。又立高元爵为世子,上疏朝廷请优恤高杰。
弘光帝传旨道:
兴平创立军府,以忠死事;身肉末寒,兼有嗣子,朕岂忍以其兵马、信地遽授他人?可令其妻邢氏同元爵照旧统辖。元爵年幼,督师辅臣代为料理,示朕不忘忠臣至意。李本深仍领前锋,俟有功优叙。
东平侯刘泽清坐镇淮安,大修府第,将一个侯府修得像宫殿一般富丽堂皇。他为人好附庸风雅,堂下诸生,争献诗歌功颂德。朝廷催他为高杰后应,他置之不理。
在四镇中,因黄得功与刘良佐相善,他便与高杰结纳为唇齿,两镇相从甚密。现在闻高杰死,便转与黄得功、刘良佐谋道:“我看高元爵孺子不足立,我等应当分其部众而统领。”
谁知此议到了马士英那里却被泼了一头冷水:“高杰所部岂肯轻易属人?不如暂由其部将分领,待高元爵年长后再还他兵权。”
十四日,黄得功闻高杰被害,攘袂起道:“当以扬州还我。”便率兵杀向扬州境。
原来黄得功曾与高杰争扬州不成,被安插在庐州,山地贫瘠,意甚不平。现在闻高杰死,便想夺回此地。
史可法正在徐州料理高杰后事,闻讯急又驰回,命同知曲从直、中军副将马应魁入黄得功营,责问其故。
黄得功道:“吾乃朝廷大将,累立战功,竟僻处濒江小邑。翻山鹞有何功绩,而占据名邦?今既身故,应将泰兴、兴化,通、泰二州行盐地面,尽归于我。念其死于王事,权分高邮、宝应、江都等处养其妻子。如拂我意,誓不罢兵。”
史可法得报,便道:“老夫岂不知将军功,也非为偏爱高帅而特意给他。只因兵马多而号令不一,今日骤然夺取则明日必乱,一旦乱发则说发难自将军开始呵。”
黄得功见说,只得麾军稍退后,但仍旧不走。
高杰留在扬州的部众,闻黄得功前来,一夕数惊。而李本深等闻黄得功至,急放弃北方守地引兵南下,欲在扬州城决一死战。
因此朝议恐北方守开封、归德的高杰部众顾家南还,让虎视眈眈的清兵坐收渔翁之利,急派与黄得功关系素善的太监卢九德、高起潜等前来劝架,告谕黄得功道:
大臣当先国事而后私仇。黄得功若向扬州,使高营兵将弃信东顾,狡虏蹑之而南,谁执其咎?朕于诸藩镇恩礼有加,诸藩亦当恪守臣节,无得轻举以误国家。
黄得功接诏,只得悻悻退去。
弘光帝于是便命高起潜驻扬州安抚将士。
刘良佐见高杰死,乘机上疏追论高杰罪,请别委一人统其众。诏不许。
刘良佐见不听,又道:“本深庸弁,耻与为伍。”
刘泽清、黄得功、刘良佐又合奏:“高杰从无寸功,骄横淫杀,上天默除大恶;史可法乃欲其子承袭,又欲李本深为提督,是何肺肠?倘误听加恩太重,臣等实不能相安矣。”
三镇如此,无异于落井下石,自然引起他人不满。宁南侯左良玉、九江总督袁继咸等纷纷上疏为高杰打不平,这事才算完结。
邢氏见三镇如此,知高元爵年幼难以主持大局,这才意识到史可法的一片苦心,便主动上疏请以李本深为提督。
于是有诏赠高杰为太子太保,予以从优祭葬。其子高元爵袭爵,再荫一子锦衣卫百户。加李本深为左都督、加太子太保,提督本镇赴归德;其余诸将分赴各地驻防。
自高杰死后,史可法为平息高杰部众内部及三镇关系东奔西跑,精疲力竭,而吃力不讨好,当时有民谣道:“谁唤番山鹞子来,闯仔不和谐。平地起刀兵,夫人来压寨。亏杀老媒婆,走江又走淮。俺皇爷醉,烧酒全不睬②”。
高杰死后,他的部将李成栋、吴胜兆、李本深后来都成了清初赫赫有名的大将。
叛将许定国渡河北降后,率部为清兵前驱,反攻河南,破郾城、上蔡,围归德。巡按御史凌駉与其侄凌润生城破殉难。清军得山东及河北、南,直逼淮南。
东南势危。史可法移檄诸镇北御,然而自高杰死后竟无一应者。
————
①盐豉:即豆豉。系以黄豆煮熟、经发酵后加盐与香料制成的食品,常用来调味。
②“番山鹞子”为高杰绰号,“闯仔”为黄得功绰号,“老媒婆”为史可法绰号。“夫人来压寨”指高杰死后,其妻刑氏撑起大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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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渡风云(7·《江浙残明梦》第二部) 热 【字体:小 大】
第六章 南渡三案
作者:郭进艮 文章来源:玉苍山下 点击数:722 更新时间:2009…8…23
一
崇祯十七年十二月十七日夜,繁星点点,月儿皎洁悬在半空,千年古都南京城沉浸在一片静谧中。
晚风阵阵,城头幡旗迎风飘动。水西门守城士卒王二禁不住睡眼朦胧,他仰头看了看城头的桅杆,悄悄地走过去靠着坐了下来。
王二是北方人。他已在这座南京城守了整整十数个年头了。这十数年中,他看过古都的风风雨雨,直到福王爷登基以来的种种世况。
今夜,在这样的月色下,他不由得想起了家中的爱妻娇子。暗道:“这月色,多好!只可惜少了半斤烧酒一盘牛肉。”
想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耳畔突然响起鼓点,此时已临三更了。
一阵凉风拂来。王二禁不住一阵睡意袭来,正待乘隙打一个盹。忽然,隐隐约约地听到城下有人叫门。
他诧异道:“这么深的夜,哪来的人?”
于是他站了起来,探头望下看时,隐隐约约看见一个人正抬着头大叫开门。他仔细一看,却是一个背着包袱的胖大和尚。
他大喝道:“什么人?”
满以为那人会温言善语、说好说歹地求他开门。不想他声音大,那人声音比他更大:“不想活了?开门!”
王二大怒,正待发作。周围的守城卒也被惊动,聚拢了来,齐朝下叫道:“何人大胆?”
那人笑道:“也罢,不说你等也不知。我乃当今亲王,速往报官前来恭迎。”
众人一听,倒吸了一口冷气,半信半疑,不敢怠慢,齐推王二去西城兵马司报告。
王二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西城,将此事一五一十地报告一番。
兵马司闻报,急申文巡城御史连夜入奏。
弘光帝此时刚看罢戏回来。
他自今年五月登基以来,至今已达七个多月。自清流派人士纷纷去职后,他对马士英阮大铖等更为倚重了。而他自知人心难服,因此始终防着异己力量尤其是曾经与自己争立的潞王。
当下闻报,暗道:当今诸亲王,均已遍插各地。何人大胆,敢称亲王入京?莫非觊觎宝座?于是批道:“着中军都督蔡忠去拿。”
蔡忠领旨,点起四十名营兵、家丁二人驰往。却见和尚正大模大样地坐在城门边草厅内。
蔡忠进内,问道:“你是何人,敢称亲王?且速道来,不然恐有得罪!”
那和尚道:“你为何人?敢问我?”
左右齐道:“都督蔡爷。”
和尚道:“既是官儿,见到本王也应行礼才对。本王且不与你计较。先问你此次前来做什么?该不是来捉拿本王的吧?”
蔡忠拱拱手道:“奉圣旨,请你进去。”
和尚一听,起身即行。
蔡忠不敢怠慢,忙将自己的坐骑让他骑上。众营卒随后拥着一起入城。
弘光帝得奏,传旨令京营戎政赵之龙、锦衣卫掌堂官冯可宗与蔡忠在中军都督府内勘问。
众人因不知真假,又一时难以揣摩弘光帝旨意,便以礼相待,客气地问询来意。
那和尚傲然道:“我是定王,为国变出家,法名大悲。皇帝难做,非我所欲。今欲中兴,而庸庸弗任。”
接着列数弘光帝种种不堪事,然后又道:“此何时,乃欲以荒淫坐致太平吗?我闻潞王贤明,人心依向,诸大臣宜奖成让德。不然,恐不能长踞此座。”
此言一出,众皆皱眉。
赵之龙暗道:闻说先帝殉国,定王不过一稚子,此人定属假冒无疑,且看有否同党。于是再三追问。
大悲却忽又改口自称为神宗子,因宫闱有隙,寄养民间,长而为僧。
问他认识朝内哪些大臣,他提出潞王和万历旧相申时行以及礼部侍郎钱谦益。
赵之龙心内暗喜:钱谦益?他正恨着这班东林党人哩。于是便和悦颜色地给他纸笔,命他自供。
那赵之龙既审出此情,报复、立功心切,次日立即将此事奏闻。
弘光帝闻奏大惊,怀疑潞王欲与他争位,特地派大悲前来伺探消息,/便命刑部鞫讯。
经刑部堂官再审,大悲却忽而自称齐王,忽又称先帝封他齐王不受,改封吴王。后来套出大悲无非为齐王庶宗、诈冒定王而已。
弘光帝便再批府部科道等官会同法司齐集,以御史张孙振主审,在城隍庙会审。
而大悲和尚貌似颠狂,言如梦呓,令人如坠五里雾中。
最后,经严刑逼供,审出大悲和尚俗姓朱,原为徽州人氏,在苏州某寺出家。只因潞王南逃时与其萍水相逢,言谈间颇为投机,相互便认为本家。不合夜叩水西门,出言无状,致使被拘。
当下群臣合词上奏。张孙振审词称:“大悲本是神仙棍,故作疯僧,若有主使线索。”
阮大铖、张孙振得此机会,焉肯错过?于是密谋,除钱谦益外又列出史可法、高弘图、姜曰广、张慎言、刘宗周、徐石麟、陈子龙、祁彪佳、夏允彝、杨廷枢之等一大批名单,凡一百四十三人,要大悲招为同谋。然而大悲和尚备受酷刑,始终不肯从命。
弘光帝于是在内殿召对群臣,众臣纷纷反对借此兴大狱,要求速斩大悲以安人心。钱谦益和申时行裔孙户部右侍郎申绍芳也各上疏自辨。于是,最后决定将大悲匆匆斩首西市了事。
这就是“南渡三疑案”中的第一案——大悲案。
二
时已除夕,南京城虽为南方,雪却也下得不小。远远近近一片白蒙蒙,天地之间似乎盖上了一厚厚的脂粉。原先严冬里光秃秃的树枝此时恰如乍开梨花,格外美丽。
弘光帝一大早兴致勃勃赏了雪景,看了阮大铖的《燕子笺》。回到新建不久的兴宁宫后,坐在御座上,眼睛突然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半晌不语。
老太监韩赞周见弘光帝突然不高兴了,便在旁劝道:“新宫初建,姑且安居。”
弘光帝道:“朕非为此,只忧虑梨园中见不到几个出众的。”
韩赞周一听,半晌方道:“老奴只道万岁爷因岁末思念皇考或感伤先帝爷,不想竟想这些事儿啊?”言罢不住地以袖擦泪。
弘光帝见此,忙道:“好了好了,皇考也念,梨园也忧,你且退下吧。”
韩赞周哭着退下。
弘光帝更感无趣。他一心只想安安稳稳地做他的皇帝,而将朝廷一切事务推给马士英等人。他想:天下事自有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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